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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肃清贼党

  假独角龙工背脊触到墙壁,待到他警觉之时,独角龙王的掌风,已经暗劲如
潮,猛憧过来,此时再待闪避,已是不及,只得奋起全力,举卞迎劈出去。这下
光是两股内家劲气,互相激憧,发出「蓬」然轻震,继而是两人手常击实,又是
「啪」的一声轻响。

  假独角龙王一招接实,但觉胸头如中巨锤,满眼发黑,张口闷哼了一声,身
躯连摇了几摇。独角龙王一击得手,左手疾探而出,一记「盘龙舞爪」,五指一
拢,一把扣住了假独角龙王右腕。假独角龙王自知伤的不轻,正想竭力稳住,身
子突然被独角龙王扣住了脉门,不禁大吃一惊。急忙左手一抬,弹出几缕黑烟。

  独角龙王大袖一挥,把黄烟拂散,口中大笑道:「好个贼子,老夫早知你精
擅使毒,岂会毫无准备?」

  喝声出口,左手五指,突然一紧,加注内力,朝他脉腕攻去。

  原来七星剑主在函中指出,假独角龙王精于使毒,石中英在制庄戚婆婆时,
曾从她身上,搜到解毒药丸,早在进入君山之前,就分给大家预先含在口中,故
而不惧假独角龙王使毒。假独角龙王脉门被扣,右手如同箍上下一圈铁箍,使不
出半点力道,口中怒哼一声,摒注了一口真气,身子腾空跃起,双足连环踢出。

  独角龙王洪笑道:「老夫手下,你还想挣扎,那是作梦。」

  左手用劲一抖,「喀」的一声,假独角龙王一条右臂,登时折断。假独角龙
王痛得闷哼一声,一个人砰然摔落地上。

  独角龙王猛地跨上一步,一脚踏在他胸口之上,洪笑道:「老夫倒要看看你
假冒李某,究竟是何等样人?」

  说罢正待府下身去,伸手去褐他面具,瞥见假独角龙王嘴角缓缓流出黑血。

  独角龙王心头不期一一怔,忖道:「他服毒死了。」

  他纵然服毒自杀,但究竟是什么人来假冒龙门帮的?独角拢王自然大看清楚
不可。蹲下身去,仔细在假独角龙脸上端洋了一阵,依然看不出假独角尤王还是
戴了面具?还是易了容?

  总之,在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异处来,但这一瞬工夫,假独角龙王脸上,
已经起了极大的变化。原来从假独角龙王啮角流出来的黑血,渐渐起了腐蚀。啼
角、面颊、咽喉等处,正在逐渐的腐烂,而且蔓延的极快。不过转眼工夫,他脸
部已经溃烂的血肉模糊,认不出是谁了。当然,他究竟是什么人,也已无可查究
了。

  独角龙王看的暗暗一凛,口中不期低哼一声道:「好厉害的毒药。」

  这时大厅之上,除了石中英,蓝纯青两入联手对付石松龄之外,穆慎行和风
云子赵玄极这一对,也正在缠斗不休。另外六镇三十六舵的分舵主,双方也仍然
僵持不下,人影闪动,刀光剑影,打斗十分激烈。

  独角龙王倏地站起身来洪声喝道:「为首贼人,已经伏诛,你门还不给我注
手。」

  这一声洪喝,声若铜钟,大厅上纵然金铁交鸣之声,此起彼落,拼搏方酣,
但大家还是听的十分清楚。

  独角龙王果然不愧一帮之主,气势足以慑众;双方激战中的人,经他一喝,
不觉一齐停下手来。有几个贼党看出苗头不又寸,悄悄乘乱开溜。刹那之时,大
厅上敌我难分的一场混乱,忽然静止下来。再说石松龄被石中英一掌击中左肩,
一个人被打了斜撞出去,以他的功力,居然会被这一掌打的站立不稳,一跤摔倒
地上。

  蓝纯青飞扑过来的人,堪堪落到他的身边。石松龄的身子突然在地上一弹而
起,口中厉喝道:「老夫和你拼了。」

  挥手一剑,直砍过来。

  蓝纯青骤不及防,急忙举剑封解,但听「当」的一声,虎口剧震,青钢剑被
他直荡开去。不,剑锋划过,右肩已被划破了三寸长一条,血流如注。差幸蓝纯
青见机的快,趁势飘退,否则这条右臂就非被剁下来不可。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石中英相继掠到,眼看蓝纯青右肩衣袖,已破一片鲜
血渗透,不觉大吃一惊,急忙刹住身形,问道:「老前辈伤的如何?」

  蓝纯青挥挥手道:「老朽不要紧,别让那老贼跑了。」

  石松龄挥手一剑,震退蓝纯青后,并未立即追击过来,右足「金鸡独立」,
左手一伸,速快的从他左足膝弯上,起下一支五分长的金针。原来他方才被石中
英一掌击中肩头,一个人斜撞出去之际,有人打出一支金针,射中他左足膝弯,
无怪他会突然左足一屈,跌扑下去。

  石松龄目光一注,看到手中的金针,脸色不禁大变,口中低低的道:「度厄
针。」

  这时正好是独角龙王大发神威,抖腕扭断假独角龙王的右臂,一脚朝他胸口
踩去。

  石松龄眼看大势已去,而且厅上又忽然出现了「度厄针」,此时不走?更待
何时?一念及此,双脚一顿,人化一道长虹,比闪电还快,朝厅外飞射而去。

  石中英睹状大急,口中大喝一声:「老贼,还往那里走?」

  纵身急追出去。

  独角龙王听到石中英的喝声,一眼看到石中英、蓝纯青已经追了下去,立即
朝双枪杨天寿吩咐道:「杨兄,这里由你清点人数,所有附贼的分舵主,等老夫
回来,再行发落。」

  说完,也匆匆朝外赶去。

  石中英身法并不慢,但等他追出龙总坛大门,早已不见石松龄的踪影,他终
究是初到君山,对龙门帮地形不熟,一时间不知往那里追好?就在此时,蓝纯青
也赶了出来,看到石中英一个人站在门口,不觉急急问道:「石老弟,没追上那
老贼?」

  石中英道:「晚辈追出大门,就不见了老贼的影子,一时不知往哪追好。」

  蓝纯青道:「君山三面环水,这老贼准是往埠头逃去,咱们快走。」

  两人展开脚程,一路急奔,赶到埠头,只见本来停泊在江岸埠头上的大小船
只,全已停泊在离江岸十数丈外的江心。江河埠头上,已经连小船也没有一艘。

  蓝纯青顿脚道:「可惜,还是给老贼逃走了。」

  石中英道:「李帮主不是早已暗中传出『水龙令』,所有帮中船只一律驶离
江岸了么?」

  蓝纯青叹了口气道:「你莫要忘了,贼党也有船只……」

  话声未落。

  石中英忽然「咦」了一声,伸手一指道:「老前辈,那边躺着一个人,不知
是谁?」

  蓝纯青随着他手指看去,果见距离埠头一箭来远的江岸上,扑卧着一个人。
太阳照在那人身边,映射出耀眼的光芒,敢情是一封长剑。

  蓝纯青道:「咱们过去瞧瞧,可能是负伤逃出来的贼党。」

  纵身直掠过去,两人脚下加紧,奔到近前,石中英口中惊呼一声道:「会是
老贼。」

  蓝纯青急忙跟过去,问道:「是伤?是死?」其实他话声出口,人已掠到。

  扑卧地上的,不是假冒石松龄的老贼,还会是谁?他身边的那柄六合剑,石
中英从小就看惯了的,一眼就认得出来,正是方才那老贼手中使的那一柄。石中
英早已蹲下身去,伸手就把他翻了过来,一面抬脸说道:「死了,是自碎天灵而
死。」

  蓝纯青自然看到了,老贼前额已碎,脑浆迸出,右手手掌,也都是血迹。

  这时独角龙王也随后赶来,看到老贼的尸体,问道:「他是自绝死的?唉,
可惜两个贼党头子,都已自杀身死,咱们一个活口山没有抓到。」

  说到这里,忽然「啊」了一声道:「石世兄,你再仔细看看,他是否戴了面
具,还是易容?」

  一语提醒了石中英,仔细在老贼脸上瞧了一阵,摇摇头道:「他脸上不是易
的容。」

  蓝纯青道:「那是戴了人皮面具?」

  石中英道:「他戴的若是人皮面具的话,那也是世间制作最精致的人皮面具
了。」

  说话之间,伸手一把撕开了老贼衣领,然后在他颈间,又仔细察看了一阵,
手指用力一搓,果然应手卷起一片皮肤,一面叹息着道:「贼党果然是都戴着面
具,而且他们制作的面具,都是连着项颈,难怪他活着的时候,怎么也瞧不出一
点破绽来了。」

  随着话声,已经从他颈部,缓缓的揭起一张人皮面具。

  蓝纯青道:「此人武功极高,绝非无名之辈。」

  面具揭开了,但面具底下,却是一个前额,鼻梁,颧骨俱已破裂的面孔,血
肉模糊,面目全非,那里还认得出他是谁夹?

  只见左月娇飞奔而来,流泪道,「大哥,我义父已经死了么?」

  石中英点点头道:「他是自碎天灵死的。」

  左月娇扑的跪倒地上,朝老贼尸体拜了几拜,才盈盈站起,一面拭着泪水说
道:「李帮主,蓝老前辈,义父对我养育之恩,授艺之德,人死不记仇,我义父
已经死了,能不能让他人士为安?」

  独角龙王一手挎须,点头道:「姑娘不用伤心,老夫要他们好好给你义父埋
葬就是了。」

  左月娇含泪道:「李帮主仁义为怀,小女子这里谢了。」

  蓝纯青怔怔的望着老贼的尸体,叹息一声道:「看来这些贼人,还是一个谜
啊?」

  独角龙王道:「走,咱们回去,虽然两个为首的,均已身死,但咱们还擒获
了几个和贼人炕涩一气的掌门人,不难从他门口中问出贼党的来龙去脉。」

  蓝纯青点点头道:「那也只好如此了。」

  石中英从地上拾起六合剑,还剑入鞘,随着独角龙王,朝龙问总舵赶去。

  回到龙门帮议半厅,刚跨上石阶,就听风云子赵玄极大声说道:「杨天寿,
你凭什么阻拦于我?」

  杨天寿道:「帮主和蓝个问人,石公子追赶假盟主的老贼去了,你老哥要走
的话,总该等帮主和蓝掌门来人再说。」

  风云子赵玄极怒声:「我为什么要等他门回来?」

  穆慎行轻哼道:「因为你还没和在下分出胜负来。」

  风云子赵玄极望了他一眼,才道:「你是江南穆家的人,哼,你以为江南穆
家这点花招,就能胜得贫道了么?」

  穆慎行大笑道:「你若是不服,咱门不妨再较量较量。」

  风云子道:「好极了,贫道就领教你……」

  蓝纯青没诗他说完,哈哈一笑道:「赵兄且慢动手,请听我一言。」人已随
着话声,走了进去。

  风云子横剑站在厅中,厉声道:「蓝纯青,你们夺龙门帮,迫害石盟主,阴
谋业已得逞,还有什么好说的?」

  蓝纯青朗笑一声道:「不错,咱们协助李帮主,摆平一场巨变,那该说是贼
党阴谋未能得逞才对。」

  风云子道:「石盟主呢?」

  蓝纯青口中「啊」了一声道:「赵兄说的是那个假冒石盟主的老贼么?他已
经自碎天灵而死。」

  风云子身躯一震,急急问道:「石盟主已经死了,什么?你说他是假冒石盟
主之名,你有什么证据?」

  蓝纯青哈哈一笑道:「看来赵兄果然还不知道。」

  回头朝石中英道:「石老弟,你把带来的那张人皮面具,给赵兄瞧瞧。」

  石中英手中提着人皮面具,本来就是准备给大家看的,好让大家知道,已死
的假独角龙王,和盟主石松龄,都是贼党冒名顶替的。此时听了蓝纯青的话,立
即把手中人皮面具,朝风云子送了过去,说道:「这就是在下从假冒家父的老贼
脸上揭下来的,赵道长现在总该信了吧?」

  风云子赵玄极接过面具,仔细看了一阵,疑信参半的道:「这真是从石盟主
的脸上揭下来的,他难道真会不是石盟主?」

  石中英正容道:「他假冒的是在下家父,在下身为人子,难道还会诬蔑自己
的父亲不成?」

  风云子道,「那么真的石盟主呢?」

  蓝纯青道:「失踪已有七年之久,大概是落在贼党手中了。」

  口气一顿,接着说道:「因此兄弟想请教赵道兄几件事不知道兄弟是否愿意
见告?」

  风云子把手中人皮面具递给石中英,一面说道:「蓝兄要问什么?」

  石中英接过面具,又转身交给了双枪杨天寿,由他去向被缴下兵刃,站在厅
外的附贼,分舵主传阅。

  蓝纯青一抬手道:「赵道兄请坐了好说。」

  风云子看了被制住穴道的高翔生、邓锡侯两人一眼说道:「蓝兄可否把高,
邓二位,也一起解了穴道?」

  蓝纯青道:「兄弟相信赵道兄不是贼人一党,但人心隔肚皮,对他们二位,
目前还很难说,因此只好暂时委屈他们一下了。」

  这时假扮花戟高顺的穆慎行,假扮戚婆婆的穆五娘和假份卢传薪的杨杏仙,
都已取下了面具,恢复他门的本来面目,大家都在厅上落座。如今除了「天罗剑
阵」八个青衣少女,仍然木立如故,大厅上已经收拾干净。石中英举目四顾,只
是不见了琴儿,心中耽心他方才被老贼一剑震退,不知是否受了重伤?

  风云子果然在椅上坐下,说道:「蓝兄请说吧。」

  蓝纯青道:「赵道兄真的不知道贼党阴谋么?」

  风云子神色微变,道:「贫道若非看了人皮面具,真还不敢相信石盟主会是
假的。」

  蓝纯青道:「那么兄弟再问一句,赵道兄一向以闲云野鹤自居,很少过问江
湖是非,不知是如何会成了石家庄上宾的。」

  风云子想了想道:「这话差不多有十年了,兄弟在吩山一处山脚上,遇上一
个伤势垂危的人,因为兄弟略怖医道,就把他背到注处,悉心医治,始告痊愈,
据他说是奉了石盟主之向,赴某地侦办一件机密之事,被几位蒙面人围攻……」

  蓝纯青道:「是屈长贵?」

  风云子道:「不错,就是他,此人胸中极为渊博,在兄弟草庐中,住了约了
十天,谈的极为投机,那时他的伤势并未完全复元,说有重要之事,非走不可,
和兄弟订了后约而别。」

  独角龙王呵呵一笑道:「好个苦肉计。」

  风云子道:「李帮主说得是,直到第二年,屈长贵引着石盟主一同来访,坚
邀兄弟去石家庄作客,兄弟再三推辞,终于在盛情却下,还是去了。盘桓三月,
兄弟几次告辞,都被石盟庄苦苦挽留,那知到了第三个月后,有一天晚上,突然
心痛如绞,正好屈长贵来,他说祖传秘方,专治九种心痛,服下之后,果然药到
病除,立奏奇效……」

  蓝纯青道:「他们在你身上下了毒?」

  风云子道:「兄弟练气数十年,从无心痛症,当日来的奇突,痊愈的也快,
也并不怀疑有他,此后竟然时发时愈,每次病发只有屈长贵制的秘方能奏效。」

  独角龙王道:「道兄不是精通医道么?」

  风云子道:「兄弟虽然略通医道,但这心痛症十分奇怪,未发之前,连一点
朕兆也没有,一旦发作,几乎功力全废,除了在床上滚动嘶号,大是生不如死,
但只要服下他的药九,又立时止痛复元,如烟消风散,找不到丝毫痕迹。」

  蓝纯青道:「他给你的是什么药丸,赵兄山不知道么?」

  风云子道:「说来惭愧,兄弟病症发作之时,但求症好,实在已经没有时间
了,也没有心情去研究他了,偏偏屈长贵不到兄弟发作之时,不肯把药丸给我,
兄弟真是痛苦不堪。」

  蓝纯青道:「赵兄这心痛症,大概多少时间,发作一次。」

  风云子道:「百日左右,不超过一百天,因此兄弟也就只好在石家庄住了下
来。」

  独角龙王怒道:「好毒辣的手段,他们居然以这种手段,控制了赵道兄。」

  蓝纯青道:「只怕受他门控制,不止是赵道兄一个。」

  独角龙王点点头道:「由此看来,贼党人数不多,老贼真正心腹,只怕只有
屈长贵一人了。」

  蓝纯青道:「还有一个,我想戚婆婆准是他们一党。」

  独角龙王哦了一声,道:「你门谁到船上去,把戚婆婆和花戟高顺,一起提
来。」

  向开山道:「属下去。」说完,正待转身朝外走去。

  石中英忙道:「向副座且慢。」

  向开山脚下一停,问道:「石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不敢。」石中英取出一面金牌,朝向开山递去,口中说道:「船上有四名
『黑衣队』武士把守,你只要示出金牌,才能上去。」

  向开山接过金牌,转身朝厅外而去。

  蓝纯青回过头朝穿云锑沈长吉说道:「沈兄,你先把高、邓二位的穴道解开
了。」

  沈长吉答应一声,挥手之间,解开了两人穴道。高翔生、邓锡侯身躯一震,
倏地睁开眼来,同时一跃而起,目光朝厅上一扫,两人神色登时大变。

  独角龙王拱拱手道:「高兄、邓兄不用误会,且请坐下来一谈如何?」

  风云子赵玄极连忙接口道:「二位道兄也许还不知道,咱们受人愚弄了。」
高翔生,邓锡侯听的耸然动容,还未开口。

  独角龙王已经一招手,向杨天寿道:「杨兄,把那人皮面具取来,给二位瞧
瞧。」

  一面拂须说道:「另外一个是假冒兄弟的贼人,方才已被兄弟拿住,可惜他
们嚼碎预藏在口中的毒药,毒发身死。此种毒药,毒性甚烈,从他口中流出来的
黑血,居然蔓延腐烂,他本来面目和人皮面具,均遭消蚀腐烂,最后化成了一滩
黑水,连青石板都蚀穿了几个孔,因此诸位已经看不到了。」

  在他说话之时,已有帮中兄弟将人皮面具送到杨天寿的手中。

  杨天寿转送到高翔生,邓锡侯两人面前,说道:「这就是石公子亲手从假冒
石盟主的贼人脸上揭下来的面具,请二位过目。」

  高翔生目现惊异,看的连连摇头道:「真想不到石盟主会是假的。」

  左月娇接口道:「别说高掌门人了,我是他义女,我也一直以为他是石盟主
呢。」

  邓锡侯看了人皮面具,只是双眉紧锁,一语不发。

  蓝纯青看了他一眼,问道:「邓兄莫非有什么心事?」

  邓锡侯支吾的道:「没有,兄弟只是奇怪,这些年来,大家居然会没有看出
他的破绽来。」

  这句话,显然是掩饰之词。

  蓝纯青道:「二位纵然并不知道他假冒石盟主;但这些年来,一直追随他左
右、不知是否受了他的胁迫,不得不从?」

  高翔生满脸俱是皱纹,苦笑了笑道:「蓝掌门人不是不知道,兄弟和华山况
中门人,是由各大门派选派的两个护法门派之一,追随盟主是咱们的职责。」

  蓝纯青道:「如此说来,高兄没有受到贼党的胁迫?」

  高翔生道:「这个……」

  蓝纯青道:「高兄方才说过,咱们都是多年故交了,有什么困难,何妨说出
来听听,也许咱们稍尽棉薄。」

  高翔生一脸俱是痛苦之色,摇摇头道:「兄弟就是说出来了,蓝兄也无法相
助,兄弟大概是活不长了。」

  蓝纯青道:「什么,竟有这般严重?高兄只管说出来,总该有办法可想。」

  高翔生只是摇摇头道:「没有用,谁也无能为力。」

  蓝纯青道:「这么说,高兄大概是患的心病了?」

  高翔生突然跳了起来,急急问道:「蓝兄如问知道的?」

  蓝纯青道:「这已经不是秘密了,高兄患的心痛症,那是屈长贵在你身上下
了毒。」

  高翔生到了此时,只得承认,但依然摇摇头道:「不,那绝非中毒,兄弟当
时山怀疑是屈长贵在兄弟身上下了某种毒药,但经兄弟多年来仔细运气检查,并
无丝毫中毒现象……」

  百步神拳邓锡侯双目精光暴射,问道:「原来高兄也患了心症?可是只有屈
长贵的秘方,才能治疗了?」

  蓝纯青道:「岂止是二位,只怕不是贼人一党的人,都得受他控制。」

  邓锡侯性如烈火,呼的站起身来道:「走,咱们趁老贼已死的消息,还未传
出去之前,找姓屈的算帐去。」

  蓝纯青连忙摇手道:「邓兄且慢,咱们应该谋定而动,不可打草惊蛇,因为
假冒石盟主和假冒李帮主的二个贼首已死,目前知道贼党内情的人,大概已只剩
下两个人,一个留守石家庄的屈长贵,另一个该是戚婆婆,戚婆婆已在咱们掌握
之中,邓兄何必舍近就远呢?」

  邓锡侯听的一呆,问道:「威婆婆是什么人?现在在那里?」

  他话声未落,只见双斧向开山匆匆的走了进来。

  独角龙王看他神色有异,不待他开口。就抬目问道:「向兄,可是船上发生
了什么事吗?」

  向开双手一垂,说道:「回帮主,戚婆婆和花戟高顺,都不见了。」

  石中英听的不觉一怔,问道:「船不是有四个『黑衣队』武士守着么?」

  向开山道:「四个『黑衣队』武士都已中毒身死,倒在甲板上。」

  石中英道:「向兄可会询问过船上的水手,他们有没有看刽戚婆婆和花戟高
顺离船?」

  向开道:「船上几十名水手,俱已中毒身死,无一幸免。」

  蓝纯青怒道:「这老贼婆,当真心狠手辣,居然毒毙了这许多人。」

  石中英道:「这就奇了,她身上十几个毒药瓶子,全被咱们搜出,怎么还会
有毒可使呢?」

  蓝纯青道:「老弟这就不在行了,一个使毒人,身上固然有许多毒药、解药
瓶子,但如果她使毒之前,要探手入怀,取出药瓶,揭开盖子,再挑着毒粉弹出
来,还使什么毒?像她这种老贼婆,衣袖中、包头上,到处都可能藏着毒药,你
如何搜得尽?」

  风云子赵玄极道:「戚婆婆在逃,贼党必然很快会得到消息,如果屈长贵听
到风声,必然会躲了起来,咱们必须尽快赶在他们前面,才能把屈长贵逮住。」

  他对「心痛症」谈色变色,自然希望尽快逮住屈长贵,才能得到解药。

  高翔生道:「赵兄说得极是,咱们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蓝纯青微微笑道:「咱们就是最快,也快不过天空飞的鸽子。」

  这话没错,贼党惯使飞鸽传书,人当然快不过鸽子。

  高翔生一呆道:「那该怎么办呢?」

  蓝纯青一手持着花白长髯,只是沉吟不语。

  独角龙王眼看八名「天罗剑阵」的青衣少女,还被「米粒打穴神功」闭住穴
道,定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来是因为她们剑法高强,一旦解开穴道,颇难应付,
一时想不出妥善的办法来。二来是高翔生,邓锡侯的穴道也刚解了不久,自然还
轮不到他们。

  此时独角龙王回过头去看了她们一眼,不觉朝蓝纯青、石中英道:「蓝兄,
石世兄,这八个如何处置?」

  他在顷颊之间,已把人心惶惶,一片混乱的龙门帮安定了下来怎会想不出处
置他们的办法?这不过是尊重蓝纯青和石中英了。

  蓝纯青还没开口,石中英已经接着道:「她们练成一种『天罗剑阵』,威力
极强,如果不能为我所用,放她们回去,必然仍归贼党,为我之敌,在下觉得只
有废去她们武功,才能让她们重新做人。」

  独角龙王连连点头道:「好主意,老夫也是这么想。」

  随着活声,回头朝穆五娘含笑道:「五娘,这件事,就偏劳你了。」

  穆五娘欠身道:「帮主好说。」随着站起身来。

  杨杏仙抢着道:「娘,我来帮你。」

  穆五娘道:「不成,你解穴还可以,但要一指废去她们的武功,功力还嫌不
足,力量用轻了,她们很快就会恢复,力量用重了,立时会送了她们的性命。」

  杨杏仙听娘这么说,只好不再作声。

  穆五娘的外号,是「夺命金丸袖底针」,一个以暗器出名的人,认穴自然极
准,她走近两个青衣少女身边,双手齐发,右手出指如风,劲透指尖,连点了三
处要穴,左手轻推,却解开了「米粒打穴」,受制的穴道。她不但出手奇快,身
法也迅速绝伦,身形一晃,又点了两个青衣少女,同时推开了她们的穴道。

  但就在这一瞬之间突听接连响起四声「砰砰」之声。刚刚被废去了武功,又
解开「米粒打穴」的四个青衣少女,竟然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去,这下不禁看得
穆五娘一呆。

  穆慎行倏地站起身来,低喝一声:「五妹住手。」

  穆五娘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穆慎行道:「也许是你出手重了些。」

  杨杏仙俏皮的道:「娘方才还不相信我呢。」

  穆慎行走到个四少女身边,俯身瞧了瞧道:「她们已经死了。」

  穆五娘奇道:「这怎么会呢?」

  穆慎道:「让我来试试。」

  说完,扬手朝边上一个少女点出一指,然后左手一拂,解开了她受制穴道。
他外号「剑软掌柔」,使的完全是一种柔劲,那知一掌拂出,那少女身形一歪,
同样的「咕哆」一声,摔倒地上。

  穆五娘笑了笑道:「三哥出手也重了么?」

  穆慎行脸色微变,诧异的道:「这不可能。」

  他这回不再出手点废武功,只是左手一拂,起下了另一个青衣少女嵌在身上
的两颗石子。但那少女依然应手倒了下去。八个青衣少女,转眼之间,倒下了六
个。但就在此时,那最先摔倒的两个,嘴角间忽然注出了黑血。

  蓝纯青道:「她们口中含着毒药。」

  穆慎行走近还未倒下的两个青衣少女身边,伸手捏开牙关,果见她们口中,
含着一颗乌黑的药九,只是穴道受制,剧毒未曾入喉,没有发作而已,不觉轻轻
叹了口气,道:「这两个也不中用了,她们何以口中都会含着这种毒性奇烈的毒
药呢?」

  蓝纯青道:「由此看来,她们倒是真正的贼党了,老贼为了怕她们对敌时候
被擒,泄露机密,故而在出手前,每人都得口中含有毒药,也许这种毒药含在口
中有一定的时间,必须吐出,她们因穴道被制,超过了时间,毒药才会融化。」

  独角龙王。点点头道:「蓝兄这番分析,颇有道理,这老贼手段真是毒辣的
很。」

  说罢,朝向向开挥了挥手道:「向兄要兄弟把她们抬出去埋了。」向开山答
应一声,招来了几个劲装汉子,把八名青衣少女的尸体抬了出去。

  风云子赵玄极感叹的道:「老贼纵然心计深沉,处事慎密,但是他仍然失败
了,这真所谓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蓝纯青只是微微摇着头,他并没有开口,但摇头当然表示不同意风云子的看
法。

  百步神拳邓锡侯焦急的道:「咱们目前该当如何呢?」

  高翔生忽然诡秘的一笑道:「兄弟倒有一个计较在此,不知是否可行?」

  邓锡侯道:「高兄说出来听听。」

  高翔生笑了笑道:「天机不可泄露,邓兄且附耳过来。」

  邓锡侯果然附耳过去。高翔生在他耳边,低低的说了一阵。

  邓锡侯双目神光连闪,洪笑道:「好计策,这办法不错。」

  蓝纯青道:「高兄有何妙计?怎不说出来大家听听?」

  高翔生耸耸肩,苦笑道:「咱们身受贼党控制,在咱们动身前来君山前夕,
屈长贵虽送了一颗药丸,但算起来也只能在熬一个月时光,心痛症就要发作了,
咱们不得不死中求活,只是此事还得蓝掌门人帮忙不可。」

  蓝纯青概然道:「只要用得着兄弟之处,自当效劳。」

  高翔生目光一扫,朝大家低低的说出一番话来。

  当天黄昏时分,蓝纯青和高翔生、邓锡侯、风云子四人,悄悄地离开了龙门
帮,接着穿云镖沈长吉一个人走了。石中英、左月娇在他们走后不久,跟着别过
独角龙王,也双双走了。独角龙王当晚宣布,由双枪杨天寿升任龙门帮副帮主,
安庆分舵,则由双斧向开山继任。龙门帮由一场险恶的风涛中,转危为安了,只
有新往副帮主杨天寿的掌上明珠杨杏仙姑娘,内心却有了一丝无法言宣的怅惆。

  石门山麓的石家庄,依然抱山枕流,平静如昔,此刻已经是太阳下山的时候
了。依着一条溪岸而铺设的平坦时石板路上,正有一道人影一路奔行而来。这人
走的十分急促,但身怯恰似行云流水,足不扬尘,迅疾异常。眨眼工夫,已经到
了石家庄大门,他急步而又飘洒的昂然跨进大门,朝里行去。

  坐在大门口的两个青衣劲装汉子看到此人,不禁一呆,赶忙双脚一插,笔直
站起身子,垂手叫了声:「盟主。」

  盟主,当然是六合剑石松龄。

  没错,这人修眉朗目,貌相清瘦,两鬓微见花白,一部疏朗朗的飘胸黑髯,
青衫飘忽,腰悬六合剑,那不是石盟主还有谁?当然两人劲装汉子喊出「盟主」
的时候,石盟主可能连听也没有听到,他脚步显得有些急促,一直朝书房行去。

  刚走到回廊转角处,正好有一个急匆匆的,迎面走来。当那人一看到「石盟
主」,立即双手一垂,迎着道:「盟主他回来了?」

  他,正是石家庄的总管屈长贵,石盟主面前最得力的人。

  石盟主脸色凝重,沉着声道:「长贵,你可曾接到老夫的飞鸽传书?」

  屈长贵瘦削脸上,堆着笑容,连连躬身道:「收到了,属下已经遵照盟主指
示,庄上的人,已经分批撤走。」

  望望石盟主,迟疑的道:「盟主,这是……」他敢情在心里瞥了几天,本来
不敢问的,终于问了出来。

  石盟主举步走去,口中忽然悠长地叹了一声,沉重的道:「咱们是彻底失败
了。」

  屈长贵身躯陡然一震,一时间几乎目定口呆,惊异的道:「彻底失败了?」

  石盟主没有理会他,口中哦了一声,问道:「高翔生他们,可有消息?」

  屈长贵跟在身后,躬身道:「高掌门人和赵道长,也是下午到的,正在书房
之中,恭候盟主。」

  石盟主「哦」了一声,又道:「戚婆婆呢?」

  屈长贵道:「还没有消息。」

  这几句话的工夫,已经到了书房门口,石盟主一手掀帘而入。果然见到高,
赵两人在座,含笑点点了头道:「二位比兄弟来的还早。」

  高翔生拱拱手道:「兄弟和赵道兄也刚到了一会,方才听屈总管说起,盟主
大概山下午可到,这话说了不过一刻工夫,盟主果然到了。」

  说话之时,一名小童沏了一盏茶送上。

  石松龄清瘦的脸上,陡现恼怒,恨恨的道:「咱们这一次,踞然会败在一个
竖子手下,唉,二位总算脱险归来,只不知邓兄如何?」

  说罢,伸手从几上端起茶碗,但他并没有喝。

  只听门外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接口道:「兄弟自然也脱险回来了。」

  随着话声,走进一个身材短小,面红似火的老人——百步神拳邓锡侯。

  石盟主双目一亮,急步迎了过去,叹然道:「邓兄来了就好。」

  高翔生堆着满脸皱纹,接口笑道:「这叫做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石盟主目光一抡,朝屈长贵问道:「祝兄呢?怎么不见?」

  屈长贵道:「祝掌门人出去了,他知道盟主午后可以回来,大概很快就会回
来的。」

  说话之间,在书房伺侯的小童,又替百步神拳邓锡侯沏了一杯茶送上。

  石盟主目光迅速的扫了高翔生,赵玄极、邓锡侯三人一眼,然后轻咳一声,
目光一抬,朝屈长贵道:「屈长贵。」

  这声轻喝,带着威严的口气。

  屈长贵自然听的出来,赶忙躬身道:「是。」

  石盟主道:「他们要问你一件事。」

  屈长贵连连躬身道:「盟主但请吩咐。」

  石盟主回头道:「高兄,你问他吧。」

  屈长贵脸露惊异的望望高翔生,没有作声。

  高翔生一脸阴笑,嘿然道:「屈总管,兄弟想知道咱们患的心痛症,究竟是
怎么一回事?」

  屈长贵的不禁一怔,朝石盟主道:「盟主……」

  石盟主道:「不要紧,你告诉他们好了。」

  屈长贵又恭谨的应了声「是」,才吞吞吐吐的过:「这是盟主吩咐的……」

  他敢情是当着石盟主面前,不敢再说下去。

  石盟主一手抨须,徐徐说道:「你只管说好了。」

  屈长贵道:「因为盟主综理天下武林纠纷,怕追随他的人未必忠于盟主,才
要兄弟在诸位身上,下了穿心毒药。」

  邓锡侯身躯一震,厉声道,「你在我们身上下了穿心毒药。」

  屈长贵应道:「是的,但这并不要紧,只要每隔三月,吞服一颗延缓毒发之
药,就可无事。」

  邓锡侯道:「如果不服这颗药丸呢?」

  屈长贵道:「三日之内,毒发穿心,无药可救了。」

  邓锡侯怒哼一声道:「如此说你给我们的,不是解药了。」

  屈长贵点点头道:「那是暂时抑制毒发之药。」

  高翔生道:「那么解药呢?」

  石盟主颔首道。「不错,三位老哥,此次追随老夫,出生入死,才能脱险归
来,老夫已经答应他解去穿心之毒,你给他们解药好了。」

  屈长贵面有难色,抬头望望石盟主,才道:「只是……」

  高翔生大声道:「只是什么,盟主已经答应了,你还不给?」

  屈长贵道:「高掌门人误会了,只是解药不在兄弟身上。」

  邓锡侯道:「那在什么人身上?」

  只听门外人应声道:「在我的身上。」

  话声甫落,已从门外缓步走进两个人来。

  前面一个身材颀长,穿着一袭青绸长袍,面目冷森,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一望而知脸上掖着面具。第二个人身穿银色白袍,黑须飘胸,腰悬银鞘长剑,丰
神脱俗,正是华山掌门人祝景云。

  石盟主目光精芒飞闪,沉哼道:「景云兄,这位是谁?」

  青袍人忽然仰天大笑一声道:「石盟主也许不认识在下,但在下对石盟主却
是熟悉的很。」

  石盟主听他的口音,确实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他是谁来?这就冷冷说
道:「阁下戴了面具?」

  石盟主已然觉出形势不对,冷喝道:「景云兄,你带这位朋友进来,有什么
事么?」

  青袍人没待祝景云开口,抢着说道:「盟主不是答应给他三位解药么?在下
就是给盟主送解药来的了。」

  石盟主霍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沉喝一声道:「此人形迹可疑,你们给我
拿下了。」

  这情形,谁都看得出来,祝景云,屈长贵,都是一伙的人。对方只有三人,
自己这边,却有四个人,在人手上,较占优势,自然是先下手为强。

  风云子赵玄极坐的离青袍人较近,身形一闪,已经到了他则面,冷声说道:
「阁下既是送解药来的,那就拿来。」

  右手一探,朝他手腕扣去。

  青袍人不避闪,忽然转了个身,右腕一抬,反而朝赵玄极手上送来。这下,
自然轻而易举的拿住了他的脉腕,赵玄讥沉喝道:「解药呢?」

  青袍人面上毫无表情,裂嘴一笑道:「赵玄极,你扣紧了。」

  这话不说,赵玄机倒也并未感觉什么?但他说了这句话,赵玄极立时发觉不
对。那是因为自己扣着对方脉腕的五指,竟然使不出丝毫气力。

  青袍人也不理他,可是右腕轻轻一翻,一下子反而扣住赵玄极的手腕,向旁
挥出。他五指一松,赵玄极一个人再也站立不住。脚下跟跄,摔出去数步之多,
砰然摔倒地上。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百步神拳邓锡侯看出情形不对,口中怒喝
一声,挥手一拳过去。

  「百步神拳」是南海门的绝技,一拳出手,拳风可以直巡百步,也就是俗称
的「隔山打虎」。隔山打虎当然是迈出大之词,但伤人于百步之内,却是事实。
这回邓锡侯一拳捣出,同样有了不对的感觉。

  「百步神拳」击出的时候,纵然没有凌厉拳风,但贯足了内劲,应该透拳而
出。可是这回,他一拳捣出,自己就感觉到一丝劲力也没有。不,一拳击出,脚
下跟着一个跟跄,往前冲去,「咕咯」一声,跌了下去。

  石盟主看得大吃一惊,右腕一抬长剑,呛然出匝,哎目喝道:「你们使的什
么诡计?」

  高翔生跟着「咦」了一声,回头苦笑道:「兄弟……我也不成了……」

  双足一屈,一个身子歪着往地上倒去。

  青袍人大笑一声道:「蓝纯青,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我劝你还是束手就缚
的好。」

  石盟主会是蓝纯青,这话大出人意外。

  但就在此时石盟主已经发出一声苍劲的长笑,突地从他脸上,揭下了一张面
具。这一刹那他清瘦的貌相,登时变得面如重枣,也平添了许多皱纹,只见他双
目寒星飞闪,沉声道:「不错,老夫正是蓝纯青,你们要待怎样?」

  屈长贵忽然从左角缓缓巡了过来,削瘦脸上,隐露狞笑,说道:「蓝掌门人
认命了吧。」

  右手「呼」的一掌,直劈过去。他出身旁门,但「玄冰掌」却已练到了十二
成火侯。一掌甫出,一团奇寒澈骨的冷风,疾如雷奔,已经撞到了蓝纯青身前,
凛冽寒气直贬骨。

  蓝纯青怒笑道:「屈长贵,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老夫面前,出言无状。」

  左手扬处,扣出一记内家真力的「劈空掌」,两股掌风在两人的身前骤然一
接,发出「蓬」的一声大震。

  蓝纯青这一掌,凝聚了内家真力而发,功力何等深厚?掌风一接,屈长贵的
「玄冰掌力」,立时被震散。寒风之中扬起一阵激荡,登时烟消云散。差幸屈长
贵见机的快,才未吃掌风直接击中,但却连退了三四步。蓝纯青纵然一记「劈空
掌」,把对方掌风击散,但亦觉着身上微有寒意,不禁暗暗一怔。

  就在此时,他忽然察觉那青袍人和祝景云,同时忽然欺了过来,掌力己然近
身,他连看都来不及,身形一个急旋,拍出左掌,人却向旁闪开数尺。青袍人和
祝景云同时发掌,是因屈长贵的掌风,怕蓝纯青击败,他趁机追击,此时才被蓝
纯青一掌封开,人已随着旋了出去,两人不约而同的同时冲了过来。

  屈长贵只是掌力被蓝纯青震散,人却未负伤。此时眼看蓝纯青向旁闪出,似
是大有夺门而逃的企图,也随即双掌提胸,疾然欺来。蓝纯青手中六合剑一横,
冷喝道,「你们三个想一齐上,还是想轮流和老夫动手?」

  青袍人冷漠的道:「蓝纯青,你不觉得太狂了吗?」

  蓝纯青横剑当胸,冷笑道:「你们什么卑鄙的手段都使得出来,难道还怕江
湖上笑你们不懂规矩吗?」

  祝景云抬手抽出大白剑,凝声道:「蓝纯青,你太嚣张了,兄弟倒要领教领
教你的剑法。」

  蓝纯青哈哈大笑道:「祝景云,你大概也是冒名顶替之流了,你会华山太白
剑怯?」

  祝景云听的是勃然大怒,大喝道,「老匹夫死在临头,还敢逞口舌之利,看
剑。」

  刷的一剑,斜划而出。

  蓝纯青自然认识,他出手第一剑,使的果然是华山派「太白剑法」中的「百
岳流云」,剑走偏锋,光芒如电,劲势十足。心头暗暗冷笑,右手一摆,六合剑
一招「迎风破浪」,猛向对方剑上撞去。但听「当」的一声,双剑交击,竟然旗
鼓相当,势均力敌,两柄长剑,碰在一起,各不相让。

  第一招上,就拼上了内劲。蓝纯青心头明白,若论内功,自己应该还胜他一
筹。但此时自己成了单人只剑,对方却还有两个人虎视眈眈的,站在一旁,伺机
而动,自然利在速战速决。心内闪电一动,立即大喝一声,左手扬处,打出一记
「劈空掌」。

  祝景云看他一举劈来,不由冷笑一声,左手拼指如戟,凌空一指,朝蓝纯青
心掌点来,一缕指风,发出破空轻啸。蓝纯青心头不觉一楞,暗暗纳罕,忖道:
「这厮使的居然会是华山『仙人指』。」

  华山「仙人指」,专破各种掌风,因此亦称「破风指」。据说华山派开山祖
师大白神翁,曾在华山东峰的石崖下,留下了五个指痕,照示后学,这是华山派
不传之秘,师徒口授,不是嫡传弟子,外人无法学得。蓝纯青心头惊疑不定,自
然不愿和他硬接,身形陡然一旋,剑使「卸」字诀,疾快的向右侧闪出。

  青袍人早已掣剑在手,长剑一领,突然迎面欺来,狞笑喝道:「蓝纯青,放
下剑来,饶你不死。」

  蓝纯青没待对方欺近,刷的一剑,朝前划出,怒哼道:「你们早就该一齐上
了。」

  青袍人冷冷的道:「你一再和本教作对,说不得只好把你除去了。」

  他竟然不顾江湖规矩,和祝景云联手来斗蓝纯青。

  蓝纯青虽然不知道这青袍人是谁?但听他口气,分明身份不低,尤其他这句
「一再和本教作对」,更使蓝纯青心头猛然一动。对方无意之间,露出了口风,
他岂肯放松?手中六合剑连挥、仗着几十年的功力,沉稳化解两人攻势,一面问
道:「你们是什么教?」

  青袍人冷声道,「你去问阎罗天子吧。」手中长剑,攻势突然一紧,剑剑辛
辣,攻势凌厉无匹。

  蓝纯青心头又急又怒,眼看高翔生等三人,一齐着了对方的道:「此刻依然
昏迷不醒,自己既不能弃之而去。」

  对方三人武功剑术,又均不在自己之下,别说连自己能否突围,尚未可知。

  他究是久经大敌,眼前形势,虽是大大的对他不利,但心知高手对剑,绝对
不能动怒,自然更忌焦的不宁,因此沉稳化解,连挡了两人七八剑之后,渐渐定
了下来。聚气凝神。施展出「崆峒剑法」中攻守兼备的招术,紧守门户,乘隙反
击。但见剑如练,周身镣绕,力敌两名具有绝顶的功力的高手,兀是毫不退让。

  三人打到急处,三道剑光,竟如交织的一面银网,剑风激荡,声如裂帛,书
房地方虽然宽敞,但许多精致的摆设,和两边几椅等物,只要被剑光扫中,莫不
纷纷碎裂。这一场搏斗,当真惊险绝伦,惨烈无比。这样持续了三五十个照面,
青袍人和祝景云两柄长剑,剑势渐盛,而且也在逐步紧紧收束之中。蓝纯青的剑
法,却被逐渐的压缩了下去。

  天色逐渐昏暗,书房中剑光盘旋,对面已经看不清人影。屈长贵双目炯炯,
严神守往门口,自然是防备蓝纯青突围。激战中,蓝纯青已经用尽了一切应敌的
方法,如今渐渐感到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在两人全力迫攻之下,他自己估世,最
多大概只能再支持一二十招,就非落败不可。

  既然注定落败,不如想办法突围,四个人总不全落在他们手里。当然他也知
道,要想突围,也并非易事。他这一萌退志,正待奋起全力把两人巡退开去,才
有机会夺门而出,就在此时。他身后忽然无声无息的扫来了一记「扫趟腿」,屈
长贵守在门口,青袍人和祝景云在挥剑抢攻,身后自然不可能有人。

  这一记「扫趟腿」,自然出于蓝纯青意料之外,那里还存闪避的机会?一时
但觉双脚剧痛,一个人「砰」然摔了下去。蓝纯青虽是久战疲乏之躯,但他数十
年修为,一身功力,何等精湛?一跤摔落下去的人上身还未着地,左掌一接,人
已腾身跃起。

  但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突觉右背「凤尾」、「促精」、「笑腰」三处穴
上,忽然一麻,重又「砰」然一声,跌落下去。也就在此时,青袍人突然跨上一
步,剑势直落,朝蓝纯青当胸刺下。但见剑光一闪,另一支长剑,飞快的从旁撩
封,「当」的一声,架开了青袍人的剑势。

  青袍人不觉一怔,沉声道:「祝兄这是什么意思?」

  祝景云躬身道:「副座,此人对咱们有用。」

  他称青袍人「副座」,那么青袍人敢情是什么教的副教主了。

  青袍人长剑一收,颔首笑道:「祝兄说的极是。」

  如今天色已经全黑了,一片夜雾笼罩在山林间,暗影空蒙,使人视线不清。
石家庄巍峨的庄院,黑压压地立在山麓间,看不到一丝灯火。

  这时从十里长的谷道间,出现了两条人影,一前一后,沿着山溪,朝石家庄
奔行而去。这两条人影,好像有什么急事,奔行的相当快速,不过眨眼工夫,他
们已经奔进门楼前面的一片草坪中间。

  后面那人忽然轻轻的叫了声:「大哥。」

  她这一开口,声音又娇又脆,显然是一位姑娘家。看,夜影中,那身形瘦瘦
俏俏的,有多苗条。走到前面是个颀长人影,他听到叫声,立即刹住了奔行中的
身形,问道:「妹子,有什么事吗?」

  苗条人影道:「我觉得有些不对。」

  颀长人影举目四顾,问道:「那里不对了?」

  苗条人影道:「这时,正当上灯时光,又不是半夜三更,大家都入睡了,庄
上怎会连一点灯光都没有?」

  颀长人影望望庄上,果然没有一点灯光,不觉微微一怔,沉声道:「莫非贼
党已经得到消息?」

  苗条人影道:「这不可能,我们一路上,行踪十分隐秘,而且晓宿夜行,贼
党耳目再灵,也防不到我们来的如此快法。」

  颀长人影道:「那你担心什么?」

  苗条人影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我到这里,突然心里害怕起来,好像就会
发生什么事情……」

  颀长人影笑了笑道:「这是妹子平日对贼党的毒辣手段,知道的较多,心里
一直笼罩着阴影,一旦回到了旧地,就打心里生出怯意。」

  说到这里,接着道:「别说老贼已死,庄上只有假冒祝伯伯的贼人和屈长贵
两人留过,如今蓝老前辈四位,已经稳住对方先进去了,就是只有咱们两人;也
何惧之有?」

  苗条人影睁大眼睛望着他,好像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有了安全感,她轻轻
的点点头,娇脆一笑,低低说道:「大哥说的是。」

  颀长人影道:「那就快走,里面也许已经动上手了。」

  苗条人影道:「大哥,蓝老前辈分派给我们的任务,是要你截住所有逃出来
的贼党,因为假冒祝学门入的贼人和屈长贵,可能都戴着面具,只要取下面具,
我们就能认出他是谁来。因此不能让他们有一个人漏网,这里正当庄院前面,视
野较宽,我看还是留在这里的好。」

  颀长人影点头道:「好吧,那么咱们还是先坐下来,免得贼人看到了。」

  苗条人影看了他一眼,问道:「大哥,你碎石子准备好了么?」

  颀长人影已在草坪中间席地坐下,在掌一摊,笑道:「早就准备好了,大概
十丈之内,就算他是飞鸟,也保证逃不出去。」

  苗条人影傍着他身边坐下,低低的道,「大哥,你这『米粒点穴神功』真管
用,几时教给我好不好?」

  颀长人影笑道,「妹子一手飞针,也不错呀。上次要不是你一把飞针,差点
就被他们截住了。」

  苗条人影道:「我的飞针比大哥的碎石,差得太远了,我最多只能打到一丈
四五尺以内的人,再远就失去了准头。」

  说到这里,不觉「嗯」了一声,偏着头道:「大哥是不是故意拿话岔开,那
是不肯教我『米粒打穴』了。」

  颀长人影笑了笑道:「妹子要学,我还会不肯教你么?」

  苗条人影心头漾起一丝甜意,双目之中,闪着星星一般的光亮,嫣然一笑,
低低的道:「大哥,你真好。」

  这句话,口气显得十分亲密。颀长人影听的心头不禁怦然一荡,一时之间,
两人不期而然都沉默了下来。

  半晌之后,苗条人影突然抬起头来,低低的叫了声:「大哥。」

  颀长人影应了一声,回头过去,苗条人影抿抿嘴,问道:「大哥,你想不想
念小时候的伴侣,祝掌门人的女儿祝琪芬?」

  颀长人影听她提起祝琪芬,眼前不禁浮起儿时的景象。一个人对小时候,青
梅竹马的伴侣,印象是最深刻的,他想到阿荣泊牵着自己和祝琪芬的手,一同上
街。也想起自己和祝琪芬在后院捉迷藏。

  有一次,自己从阿荣伯那里,学了半记「扫趟腿」,就拿祝琪芬试验,把她
扫倒地上,跌了一跤。她只是坐在地上哭,自己不知说了多少好话,她才不哭。
没想到祝琪芬会是「七星剑主」,居然会在那样一种情形下重逢。她现在会在哪
儿?悄悄离开的琴儿是否跟她在一起?

  苗条人影哈的轻笑道:「大哥,瞧你,一说起祝琪芬,你想的出了神。」

  颀长人影脸上一红,道:「妹子休得取笑,我只是在想琪芬不知在哪儿?」

  苗条人影「啊」一声道:「对了,大哥,我想那那祝掌门人可能是真的。」

  欣长人影道:「何以见得?」

  苗条人影道:「这道理很简单,如果祝景云学门人是贼人假扮的,就不用叫
我再假扮祝琪芬了。因为祝琪芬并不是很重要的人,那时,他们也不会想到大家
会突然回来,他们要我假扮她,自然是为了骗一个人……」

  口中轻「啊」下一声,又道:「对了,干爹告诫过我几次,不准我和祝掌门
人多说话,每次祝掌门人来的时候,我没和他单独说过话,不是有干爹在旁,就
是有屈长贵陪着,如今想起来,我好像是留在干爹身边的人质。」

  颀长人影目光一亮,晤道:「这有可能,也许祝伯伯被他下了心痛症的毒,
这么说,祝伯伯该是真的了?」

  他举目望望黑压压的石家庄,依然没有灯火,也不见有半点动静。心中不觉
起了丝疑窦,剑眉微蹙,说道:「邓老前辈最后一个进去的,也快有半个多时辰
了,怎么庄中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苗条人影道:「大哥怕他们出了岔子?」

  颀氏人影不安的道:「如论武功,有蓝老前辈四们,已经足够应付,只是贼
党诡计多端,令人防不胜防。」

  苗条人影道:「大哥,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颀长人影一跃而起,说道:「不错,我们还是进去看看的好。」

  说完,举步朝前走去。

  苗条人影跟着站起,叫道:「大哥,我们一起走咯。」

  颀长人影脚下一停,回头笑道:「妹子这有什么可怕的?」

  苗条人影走一步,和他并肩而行,嫣然一笑,幽幽的道:「和大哥在一起,
我就什么都不怕。」

  他们两人,不用说就是剑公子石中英和左月娇了。

  石家庄高大的门楼,和城堡似的围墙,立在幽暗如雾的夜色之中,更显得巍
峨。两人已经渐渐的走近大门,两扇大门居然洞开着。因为没有一丝灯光,也听
不见一点声息,使人觉得阴森之中,隐隐潜伏着说不出的诡异。洞开的大门,好
像是一头怪兽张开了大嘴,等着把你吞噬。

  左月娇不自觉的朝石中英身旁挨近了些,低低说道:「大哥,这情形好像有
些不对。」

  石中英道:「咱们小心一些就是了。」举步踏上石阶,朝前行去。大门里面
并没有人,当然不会有人阻门。两人从二门左侧一道腰门,进入长廊,再由长廊
穿入了月洞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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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酒楼奇遇

  一路仍然没遇上一个人,这情形,自然是大大的反常。意外的平静,反而使
有一种阴沉、恐怖的感觉。进入月洞门,就是书房了,一片小小的花圃,三间精
舍,在夜色之中,仍然一片阴沉死寂。石中英到了此时,心头也不禁渐渐泛起了
忧虑。

  蓝老前辈四人,明明进来了,他们会到那里去了呢?如果庄中没有人,他们
早就该退出去了,怎会连一个人影都不见?他突然想到:「蓝老前辈他们,会不
会中了贼党暗算?」一念及此,立即身形掠起,飞快的朝书房冲了进去。

  左月娇看他忽然朝书房掠去,也立即纵身跟了过去。书房门当然也没有关。
石中英一下冲进书房,就已发觉不对。他目能夜视,目光一扫,已然看到书房中
一片混乱。几碎椅裂,古瓷、茶盏,洒满了一地,显然有人在这里动过手,而且
搏斗的相当激烈。但地上未见血迹,动手的人自然山没有一个负伤,那么人呢?

  石中英不觉轻「啊」一声,俯身从地上拾起一片紫檀木的碎片,凝目细看,
口中自言自语的说道:「果然是被剑锋绞碎的。」

  左月娇跟在他身后问道:「大哥,你说什么?」

  她内功不及石中英,自无法看到书房中情形。石中英探手从怀中取出一支精
致的火筒「卡」的一声,亮起了一片火光。

  左月娇这下看清楚了,忍不住道:「有人在这里动过手。」

  石中英剑眉微蹙,说道,「而且战况相当激烈。」

  左月娇道:「他们人呢?」

  石中英把手中碎木片朝地上一丢,沉吟道:「以这里的情形来,对方剑法,
也极高明,战况才会如此凌厉,那就证明此人不是祝伯伯,就是屈长贵……」

  「哦。」左月娇口中轻哦了一声,并未追问。

  石中英又道:「地上不见血渍,足见他并未受伤,这自然是蓝老前辈他们要
活口。」

  左月娇只是点头,等他说完,才道:「那么他们人呢?」

  石中英道:「贼人自知不敌,觑隙逃走,蓝老前辈他们准是追下去了。」

  左月娇道:「我们一直守在前面,怎么不见他们出去?」

  石中英道:「也许贼人往后面去的,妹子在这仔细搜搜,看看有没有潜伏的
贼党,我到后面瞧瞧去。」

  说着,把手中火筒,递给了左月娇,转身往外就走。

  左月娇接着火筒,口中急急叫道:「大哥。」

  石中英已经掠出书房,回头笑道:「你怕什么?我去去就来,如果让屈长贵
逃走,高掌门人三位,就取不到解药了。」

  话声未落,人已腾身掠上墙顶,一闪而逝。

  左月娇心中虽然有些害怕,那只是黑夜里,阴沉沉的感到胆怯。她想想大哥
说的也对,他门从君山马不停蹄的赶来,主要就是屈长贵一人。贼党之中假扮石
盟主的老贼虽死,贼党井未全垮,如今知道内幕的,已经只有屈长贵一个。

  万一让他逃脱,不但贼党内情,无人知道,高翔生等三人心痴症的解药,也
就落空了。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真石盟主的下落,山没人知道了,这
就是石中英急着要赶去的原因。

  她知道大哥的轻功高出自己甚多,自己也跟不上他,自然不如留下来的好。
她在这里,住过六七个年头,这里等于是她的家,纵然有些胆怯,也不会十分害
怕。她手中执着火筒,左手扣了一把飞针,转身退出书房,心中暗暗想道:「自
己既然回来了,总该去翠翎小筑瞧瞧,不知霓儿还在不在?」

  心念转动之际,已经跨出月洞门,穿行长廊,出了东院门。

  这一路,依然不见一个人影。左月娇心中又禁不暗暗纳罕?那是说,屈长贵
他们早已得到了消息,才会全数撤走,但这也不对,假如屈长贵早已得到消息,
全撤走了,书房里怎么还会有搏斗呢?这条路,她平日走的最熟悉不过;但今晚
穿行在花林之间,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毛。

  那是因为一路行来,太静寂了。本来静寂的不闻入声,令人别有幽趣;但今
晚的挣寂,主使人感到阴森死寂,提心吊胆。好像黑暗之中,正有鬼脸在身后探
出头来,觑伺自己。身后当然不会真的有什么鬼魅,但左月娇的脚步,受到心理
上的影响,不自觉的加快起来。

  「翠翎小筑」还是那样静静的立在半山腰里。千竿修重,因风摇曳,发出细
细的清吟。到了,左月娇轻轻舒了口气,拾级走上石砌的平台,心里山有了安全
感。这是她已经住了七年的家,自从搬到石家庄来,她就开始住在这座小楼上。

  方才一路上,看到婆姿树影,心里都会泛起恐怖的幻想。这是属于自己的小
天地,每一支绿简;她都亲手抚摸过,当然不会再觉得可怕。小楼上自然不会有
灯,看来霓儿也不在了。如果这时她突然看到有灯,又会油生惊怖。人的心里就
是这么奇怪,没有灯,觉得可怖,有灯,也同样会害怕。

  她手上还执着千里火筒,火光足可照到一丈方圆,其实到了这里,就是没有
火筒,她闭着眼睛,也可以走到楼上去。左月娇轻盈的走过平台,推开朱红的小
木门。楼下,是一间小客室,和一间精致的小书房。她现在并没有在楼下停留,
就沿着雕刻精致的扶手,朝楼梯上走去。

  心里还惦记着霓儿,她虽是屈长贵派来的人,但这些年来,她一直陪伴着自
己,情同姐妹,已经成了自己的心腹,庄上有好些事情,还是她告诉自己的。如
果霓儿在话,这时早就抢着迎出来了,只不知她如今被他们带到那里去了?她心
头暗暗感到有些凄楚。

  踏上楼梯,她已看到黄漆的楼板,依然光可鉴人,纤尘不染。光这一点,她
已可断言,庄上的人,是今天才离开的,那么他们一定是事先得了消息。左月娇
心里虽然想的很多,脚下井没停,不知不觉已经走近房门。房门只是虚掩着,她
伸手拉开房门,掀帘而入。

  房中陈设也和自己在的时候一样,收拾的甚是整洁。只是床前绣帐低垂,梳
妆台上的一面菱花镜也放下了绣花镜套。那是表示主人不在,怕被灰尘沾上了。
左月娇这一回到自己房中,心中不觉起了一份淡淡的怅惘。走到中间一张圆桌,
随手点起桌上座银任,拉开倚子,娇慵无力的坐了下来。就在此时,她突然听到
床上好像有人翻身的声音。

  左月娇蓦然一惊,全身毛孔几乎根很直竖,倏地站起,叱道:「什么人?」

  因为已经点燃了银虹,火筒就放在桌上,右手迅快的按上剑柄,目光紧紧的
注视着帐门。

  床上传出一阵「啼索」细响,接着有人低低的打个呵欠,轻轻说道:「是小
姐回来了么?」

  左月娇手上已经渗出汗来,娇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丝帐启处,缓缓钻出一个人来,尖声笑道:「是我。」

  左月娇骤然看到此人,一颗心不由的往下直沉,惊颤失声道:「会是你。」

  这人正是戚婆婆。

  她依然一身黑布衣裙,黑布包头,一双变幻不定的眼睛;望着左月娇,诡异
的笑道:「老身已经来了半天,看你还没来,就在小姐床上,睡了一觉,小姐终
于来了。」

  左月娇心中暗暗焦急,后悔自己不该一个人上楼来的,但到了此时,焦急也
一无用处,她强自镇定,目光紧盯着对方问道:「你怎知我会来的?」

  戚婆婆呷呷尖笑道:「你是我老婆子一手扶养大的,这点心思,我还会摸不
透?你不回来则已,回来了自然要到楼上来看看。」

  左月娇道:「你是在这里等我?」

  戚婆婆点头道:「我自然要在这里等你,这里的人,都走光了,我是特地来
带你去的。」

  左月娇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说道:「我不去。」

  戚婆婆笑脸微沉,说道:「那怎么成?你是石盟主交给老身看管的,你若是
不肯去,教老身如何交待?」

  左月娇冷笑道:「戚婆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戚婆婆道:「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的?」

  左月娇道:「方才是你说的,这里的人,已经全走光了。」

  戚婆婆点头道:「不错。」

  左月娇冷冷的道:「那我不妨告诉你,崆峒蓝掌门人,八卦门高掌门人,百
步神拳邓老前辈,风云子道长,都已来了,你自己估量估量,是不是这些人的对
手?」

  戚婆婆呷尖笑道:「你还少说一个人,小姐的情郎剑公子石中英也来了。」

  左月娇粉靥不禁一红,娇急的道:「你胡说些什么?」

  戚婆婆神秘一笑道:「我一点也不胡说,你们好的如漆如胶,连一刻也分不
开,难道老婆子说的还是假的不成?」

  她不待左月娇开口,接着说道:「就因为你们好的难舍难分,小姐的身份就
越来越重要了。」

  左月娇道:「我有什么身份?」

  戚婆婆道:「你本来是石盟主的义女,如今又成了石家的准媳妇儿,只有你
才能教你那个情郎上钩,所以小姐非随我走不可。」

  左月娇一手按着剑柄,冷冷的说道:「你想带我走,只怕没有这么容易。」

  戚婆婆似笑非笑道:「我的小姐,你要我估挝估量,我老婆子早就估过了,
你说的这些人,能赶来救你么?」

  左月娇道:「我只要大声一嚷,他们就会闻声赶来,我武功纵然不如你,但
我叫上一两声的时间,总可以支撑得过去。」

  戚婆婆阴笑道:「咱们不用动手,我让你先叫十声八声,看看有没有来?」

  左月娇心头暗暗吃惊,看她说话的神气,似是充满了自信,莫非?这老婆婆
纵然诡计多端,但蓝掌门人一行四人,都是一派之主,岂会上她的当?心念闪电
一动,不觉冷哼一笑道:「你是不是不相信蓝掌门人他们都已来了?」

  她这是激将法,想套套戚婆婆的口风。

  戚婆婆呷呷尖笑道:「我自然相信,蓝纯青这老东西居然套着面具,想冒充
你干爹,要不是副教主和老婆子比他们先一脚赶到,真还中了他们的圈套。」

  左月娇一颗心又紧了起来,问道,「副教主是谁?」

  戚婆婆干笑道:「你天天叫着干爹叫了几十年,连副教主是谁都不知道?」

  左月娇大吃一惊,问道:「你……你说是干爹?他……他不是已经……已经
死了么?」

  戚婆婆又是一阵大笑,道:「副教主真要是死了,咱们大伙子人,不就全折
伙了么?」

  说到这里,幽灵般的跨上了两步,柔声道:「我的大小姐,现在你该全明白
了,老婆子就是奉你干爹之命,前来接你的,你该跟我走了吧?」

  左月娇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噤,喝道:「你不要过来,你不说清楚,我是
不会跟你走的。」

  戚婆婆摇摇头道:「好吧,我老婆子不怕你会生了翅膀,你要问什么?只管
问吧。」

  左月娇道:「蓝掌门人他们人呢?」

  戚婆婆尖笑道:「我还当你要问情郎的下落呢,蓝纯青这这个老东西?早就
跟副教主走啦。」

  左月娇道:「我不相信。」

  戚婆婆道:「信不信由你,反正这几个老东西,都跟副教主走了,这是不争
的事实。」

  左月娇心中暗道:「就算蓝纯青等四人,都着了干爹的道,但是听戚婆婆的
口气,干爹已经走了,那么这里只留下戚婆婆一个人,自己纵然不是戚婆婆的对
手,大哥找不到人,自然很快就会回来,自己最好和她拖延些时光,只要大哥赶
来,就不怕她了。」

  戚婆婆看她没有作声,忽然诡笑道:「大小姐,你在想什么?可是还想等你
情郎来救你么?」

  这话口气不对。

  左月娇心头不由「咚」的一跳,忍不住问道:「你们把他怎么了?」

  戚婆婆似笑非笑的道:「没有,老实说,副教主爱屋及乌,他知道大小姐爱
上这小伙子,为了想成全你们这一时,并没有对他采取报复行动……」

  她那双诡异多变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尖笑道:「人家还说丈母娘看女
婿,越看越中意,我看呀,丈人老头看女婿,也一样越看越中意,副教主八成是
看中了干女婿,才会轻易放过了他。」

  左月娇听说他们没对大哥下手,心头稍稍放宽了些,只是戚婆婆说的太露骨
了,姑娘家难免会脸红耳赤,她粉靥一片酡红,但是又惦念着他,忍不住问道:
「那么大哥人呢?」

  戚婆婆一张满布皱纹的脸上,露出神秘之色,笑了笑道:「这个老婆子就不
大清楚了,不过大小姐只管放心,他一定会回来。」

  口气微顿,接着笑道:「老婆子看得出来,只要咱们这位准姑爷肯加入咱们
教里,副教主准会在教主面前全力推举,不出几年,就可出人头地,爬上高枝,
老婆子说不定将来还得仰仗姑爷,姑奶奶提拔呢?」

  左月娇羞涩叱道:「你胡说什么?」

  戚婆婆道:「这是实话,老婆子一点也不胡说,所以老婆子对你大小姐,也
得卖点交情,这样吧,咱们要走之前,我老婆子让你门小俩口再见上一面,这样
总够了吧?」

  左月娇心中暗喜,看了她一眼,问道:「你答应让我和她再见一面?」

  戚婆婆尖笑道:「我老婆子几时说过的活,不算数?不过老婆子来接你是公
事,我让你跟准姑爷见一面,是私事,公私呵得分开来办。」

  左月娇道:「公私如何分法,反正我只要和大哥见上一面,答应跟你走就是
了。」

  戚婆婆道:「那可不成,咱们公归公,私归私,副教主交代的事,我老婆子
要是办砸了,就得提着脑袋去交差。」

  左月娇道:「那你要怎样?」

  戚婆婆尖笑道:「咱门先离开这里,然后我会领你去看他的。」

  原来她说的只是美丽的谎言。

  左月娇可不是三岁孩子,那会听不出来,脚下不觉连连后退,冷笑道:「戚
婆婆,任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也不会跟你去的。」

  戚婆婆忽然呷呷尖笑道:「小丫头,你应该知道,老婆子既然找到了你,就
绝不会再让你从我手掌里溜走的。」

  左月娇方才从见到戚婆婆起,一再往后退,这是她的房门,她闭着眼睛都不
会走错,当然不会朝墙角退的。这时眼看距离房门,已不过八尺来远。这机会,
左月娇岂肯放过?猛地双足一点,纵身朝门外飞去,只要点了足,就是一个普遍
没练过武功的人,也跳得起来了。

  左月娇自然跃起来了,但她没有掠出一步,就「砰」然了掉下去,一跤跌坐
在地上。戚婆婆眼睛的变幻,更见诡异,她响起一阵像夜泉般的尖笑,也格外刺
耳,说道:「大小姐,老婆子没说错吧?只要是老婆子找上的人,绝不会再让她
从手掌缝里溜走的。」

  她已经随着话声,一步一步的朝左尺娇走来。

  左月娇一颗心,直往下沉。她左手,明明握着一把飞针,在一丈五尺以内,
例无虚发,但此刻竟然连五个手指,都已不听使唤。右手还紧紧的握着剑柄;但
此刻除了从掌心会渗出冷汛来,已经连抽剑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已经完全绝望,
索性闭上眼睛,一语不发。

  戚婆婆话声说得更柔,更和蔼,像催眠般在她身边说着:「乖孩子,戚婆婆
从小就最疼你,放心好了,我明天会让你和他见上一面的。」

  石中英离开书房,就长身纵上墙头,再一点足,身如飞隼,凌空扑上屋棺,
凝足目力,朝四面打过了一阵。只觉整座石家庄院,一片黝黑,沉寂如死。这一
景象,已显示庄上确实一个人也没有了。石中英只是暗暗感到奇怪,庄中既然一
个人也没有,书房里何来打斗迹象?既有打斗迹象,何以会连蓝老前辈四人都不
见了?

  他施展「天龙驭风身法」,一连越过三进屋字,掠出后院,依然不闻一点人
声,堪堪飘落墙头,就看到右侧大树上,画着一个白粉的记号。

  石中英目能夜视,自然看的清楚,这记号正是蓝老前辈几人在离开龙门帮时
约定的指路标记,除了自己一行人,就没有人知道。指路标记突然在此发现,可
见蓝老前辈等人果然从此山追下去了。

  这条山径,名中山径,实则是青石板铺成的道路,绕过庄院小山,一路婉蜒
向北,足有三里来长,两边山坡间,遍植果林。这是石中英小的时候,也时常跟
阿荣伯到后山来玩,他记得那时只是一条黄泥碎石的小径,并没有这么平整的石
板路,这老贼鹊巢鸠占,居然大兴土木,连荒僻的后山,都铺上了这样宽阔的石
板路。

  他奔行极快,三里的路程,自然转眼就到,石板路尽,就是两山夹峙的谷口
了。石中英奔近谷口,就看至右首一处石壁上,也留了一个白的记号,箭头指向
西方。石中英自然知道,出谷西行,就是北山脉,人烟稀少,山岭连绵,一直西
接大别山脉。

  敢情贼人猜想前可能有人埋伏,才从后山逃走。其实前面有一个十里长的石
门,石门山也只有一条出潞,自然不如后山的广了。蓝老前辈等人,既已追了下
去,自己也快走才行,他脚下突然加紧,朝谷外奔去。

  那知刚一奔出谷口,就看到一个人附在山坡草丛间,一动也不动,石中英看
到他后形,心头募然一惊,暗道:「会是穿云镖沈长吉。」

  心念方动,人已迅如飘风,一下掠到那人身边,伸手把他翻过身来,那不是
沈长吉,还有谁来。他双目突出、口角、鼻孔,俱有鲜血流出,显然是被人用重
手法击中后心,口喷狂血而死,业已气绝多时。

  石中英暗暗叹息一声,他是和自己一行人一起赶来的,只是他的任务,是扼
守后山出路,防贼人由后山逃路,不想竟中贼人毒手。当下抽出长剑,在山坡间
挖了一个坑,把这位无名英雄放入坑中,然后覆上了泥土,口中喃喃说道:「老
兄安息吧,你的血仇,石某会给你报的。」

  说完,就长身掠起,朝西奔去。

  一路之上,果然不时见到白粉的指标暗记,走的尽是荒凉小径,飞掠于危崖
乱石之间。他展施「天龙驭风身法」,矫若游龙,一旧气奔行二十八里,依然不
见几人的踪影。心中不禁暗暗起疑,停下脚步,忖道:「贼党明知后面有人紧追
不舍,急于脱身,就不专拣这等险峻难行的路走,莫非他们是诱敌之计?」

  想到「诱敌之计」,不觉心中又是一动,暗想:「如果是诱敌深入,那么贼
党在这山区之中,莫非另有巢穴不成?」

  他往前走了十几步路,但见一株巨松之下,果然又有一个白粉标记,指示的
方向,是朝北而去。

  石中英依着指标,又奔行了十几里,翻过两座峰岭,眼看峰峦连绵,夜雾迷
离。入山已深,不但未曾追上蓝纯青一行人,这一路上,甚至连一点打斗的痕迹
也没有发现过,到了这里,已经再也找不到白粉的指路标记。石中英望着黑蒙蒙
的山势,暗暗皱了下眉,心想:「像这样的深山崇岭,就算清指路标记,也极易
迷路,偌大山区,自己又到那里找他们去吧?」

  「啊。」石中英忽然想起过去这些年来,每一位师父,都一样告诫自己,江
湖上人心险恶,诡橘多诈,遇事务必冷静,切忌盲从。白粉标记忽然中断,若非
贼党诱敌之计,那么莫非是「调虎离山」之计?不好,妹子一个人留在庄上,莫
要出了岔子。

  一念及此,心头登时大急,双脚一顿,急匆匆循着原路,奔掠而去,差幸他
从小接受九位名师的严格训练,除了武功之外,就是各种应变常识。方才一路行
来,每一留有记号之处,他都看了特别仔细,因此,这时循原路退出,虽在深山
黑夜,凭看来时的记忆,还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但饶是如此,石中英还是费了不少气力,才从四顾荒凉的山峻岭间,重又回
到了石家庄。石家庄当然还是黑黝黝的不见一点灯光,不闻一丝人声。石中英身
如飘风,从后掠墙而上,一路翻房越脊,直奔书房,急匆匆飞身落地,连掀帘都
来不及,口中叫了声:「妹子。」

  冲进书房,呈现在眼前的一切。和方才一样,并没有人动过,只是不见左月
娇。

  「果然不见了。」石中英心头一急,返身退出书房,提高声音,又叫了声:
「妹子。」当然没有人应他。

  「难道真的被贼党掳去了?」

  双足一顿,飞身上屋,四周还是一样的沉寂,他略为住足,心中暗自盘算:
「妹子会不会是回到『翠翎小筑』去了?」

  一念及此,立即长身纵起;朝东掠去,奔出东院门,好到翠翎小筑。

  修竹丛中,一角小楼,还是那样幽狰。石中英无暇多想,匆匆越过平台,老
远就看到朱红小门敞开着没有关,心中不禁一喜,忖道:「妹子果然回来了。」
急步奔入,仰首叫了声:「妹子……」

  楼上一片沉寂,没人答应。

  石中英登上楼梯奔到左月娇的房门口,一手掀帘而入。房里并没有人,但他
目光一掠,就看到中间小圆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火筒,那火筒正是自己在临行
时交给左月娇的。由此已可证明,她己回来过了。那么她人呢?石家庄院,连一
个鬼影子都没有,何以蓝老前辈一行以及妹子,会离奇失踪了呢?他想到方才一
路上留的白粉记号。

  这是自己一行人在离开龙门帮时,约走的联络记号,除了自己几人,不可能
有外人知道。那么,自己这几个人中,莫非有了内奸。事先已把消息泄了出去,
贼党才会设下陷饼,张网以待,他心头逐渐沉重起来。如今一起从龙门帮出发的
七个人,除了沈长吉已死,蓝老前辈和妹子等五人离奇失踪,生死未卜。眼前只
剩下自己一个人,救人的责任,全落在自己身上。

  这样茫无头绪的事儿,又到那里去找呢?他缓缓走近圆桌边上,伸手取起火
筒,看到桌上还有一盏油灯,心中忽然想道:「是了,妹子一定是在回到房中之
后,才把油灯,把火筒放在桌上的。」

  「照说,她点起油灯之后,应该把火筒收起来才对,她没收火筒,就放在桌
上,那是说在她刚刚点起油灯之际,就发现了什么,来不及再把火筒收入怀里。
妹子左手掌心,握着一把飞针,火筒应该执在右手,她连收起火筒都来不及了,
那准是急于拔剑了。」

  「莫非贼人就躲在房中?那么这里应该有打斗的痕迹了。」

  石中英随手打亮火筒,点起油灯,仔细朝四周察看了一下。这下,果然不出
他意料之外。他在床前不远的地上,发现了十数支软钢制的花须针,一就认出那
是左月娇的。

  接着,他又在房门口墙角下,发现了一支缠着布片的竹箭,箭长不过五寸,
钢链上还带着一丝血渍。最触目惊心的是那布片了,石中英一眼就认出那是从左
月娇新穿的衣衫上撕下来的。竹箭,不是左月娇的暗器,那自然是贼人的暗器无
疑。

  既是贼人的晴器,箭欲上留有血渍,那自然是妹子负了伤,由此可以证明妹
子在负伤之后,才被贼人掳去的。就算妹子中了箭,她拔出箭来,也不会撕下一
条布片,更不会把布片缠在箭上。这只有一个解释,是她故意留下的。

  她怕自己忽略过去,才撕下身上布条,缠在箭上,好使自己特别注意。那么
这支竹箭,定然和贼党有着什么关连了,想到这里,不觉凝目瞧去。箭干比竹筷
略细,色呈青绿,上端刻着一个相貌狰狞,青面撩牙的鬼脸,刻划极为精细。

  这自然是使箭的人的记号了,但石中英总究没有在江湖上走动,不知这人是
谁?一时不禁暗暗皱了下眉,仰首说道:「五个人的下落,一个人的血仇,看来
全在这支箭上了。」

  他怀着一颗沉重的心,退出「翠翎小筑」,越过平台,穿行竹径之际。突然
一滴冰凉的水落在他的颈子里。石中英不经意的用手一揩,竟然有些粘腻腻的,
不像是水,不觉低头朝手上瞧去。这一瞧,石中英心头大惊。那是鲜血,四个指
头上,都是血。

  石中英抬起头凝目朝上望去,竹枝上好像挂着一件东西。他飞身直掠而上,
探手抓住了竹枝上的那件东西。那东西入手冰凉,竟是一截血淋淋的手腕。被利
器削断的一只人手,用草绳缚着,挂在竹枝之上。只要从这只手上纤细修长的手
指,和光润细腻的皮肤,一望而知是女人的手,而且还是年轻少女的手。

  石中英一颗心直往下沉,喃喃的道:「这手,难道会是妹子的?」

  这自然极有可能。妹子叛离了贼党,江湖上,对叛离的人,所采取的手段,
都是十分严厉而残酷的。

  「只要她不死,我一定会把她救出来的。」

  离石家庄三里外的狮子山脚下,是附近几里路方圆的唯一市集。一条石板路
的街道,足有一里来长,两边是矮平房的店铺,当然也有几家是二层楼的店面。
他们都是从石家庄搬过来的,因此大家还是叫它「石家大街」。这条街,因为北
通含山,西接巢县,离两处县城都不太远,虽非交通要道,但往来的行商,可也
不少少。

  这时已是辰牌时光,街上已有不少骡马行人,此往彼来,店铺门前,也有不
少小贩,沿街叫卖。街尾有一家面馆,专卖面点酒菜。掌柜的大家都叫他老张,
两夫妻年过半百,在石家大街,卖了几十年的面,如今头发都白了。

  本来他门只是一个面摊子,自从「石家大街」搬到狮子山下来,他们才有这
片面馆,于是也兼卖酒菜。老张两夫妻勤勤俭俭,同样一碗五文钱的面,就比别
地方多上一半,因此,从早到晚,生意着实不错。这时他们店里七八张桌子,已
经有五张桌上,坐了客人,有的已经在吃了,有的还在等面下锅。

  左月娇和戚婆婆就坐在靠墙角的一张桌上。左月娇已经换了一身花布衣裤,
长长的秀发,也梳了两条又黑又粗的辫子,分从肩头垂到胸前,看去活像一个乡
下姑娘。当然她并不知道自己脸上已经易了容,瘦削脸上,皮肤又粗又黑。

  戚婆婆也换了一张面孔,扁脸、塌鼻,还有几颗麻子。她是拍花党老祖宗,
自然会易容术。左月娇只是垂着头,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动也没动。乡下姑娘
嘛,敢情从没上过面馆,自然有些怯生。但有谁知道她身上几处主要穴道,全被
制住了,还点了「哑穴」,既不能挣动,连话也说不出口。她们坐在角落里,任
何人只要瞥上一眼,都会当作祖孙两个,所以也没有什么人会注意她们。

  左月娇虽然垂着头,但她一双眼睛,不住朝门口打量。这是戚婆婆答应过她
的,让她和大哥见上一面的,她等的当然是石中英。她当然盼望石中英来救她,
但她想到戚婆婆如何知道大哥准会到这里来?莫非他们想以自己为饵,引大哥上
钩?这又是一个陷阶?她又巴望大哥不要来。她内心充满了矛盾,已经不想再等
下去,尤其是身上多处穴道受制,这种罪更是受不了。

  这时候只见店门口缓缓走进一个人来。这人一身文士装束,身穿一袭青衫,
生得长身玉立,貌州清俊,看去不过三十来岁,气度雍容,潇洒出俗。左月娇骤
睹此人,不觉心头一动,暗暗忖道:「他莫非就是大哥?」

  石中英精擅易容,自然可能易了容前来,尤其这人举止滞洒,风度脱俗,这
是普通人所没有的。

  青衫文士走进店铺,就在门口一张桌上坐下。掌柜的老张赶忙迎了过去,陪
笑道:「客官要吃些什么?」

  青衫文士抬目道:「你给我来一壶花雕,切一盘卤牛肉就好。」

  一清早就要喝酒。

  左月娇暗问忖道:「看来他不是大哥了。」

  石中英不大会喝酒,尤其昨晚发生了大事故,当然更没有心情喝酒了。

  老张陪着笑道:「客官原谅,卤牛肉还没有烧烂呢。」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没关系,只要不生就可以了,快去给我切一盘来。」

  老张连声说「是」,匆匆退了下去。不多一会,就端着一盘还没烧烂的卤牛
肉,和一壶花雕送来。

  青衫文士斟了一杯酒,缓缓喝了一口,点头道:「酒还不错。」

  老张陪笑道:「客官还要些什么?」他开的是面馆,这是问青衫文士要不要
一碗面?

  青衫文士清朗的笑道:「有酒就好了。」

  左月娇暗暗哼道:「看来倒蛮斯文的,原来是个酒鬼。」

  突听耳边有人细声说道:「小姑娘,你可是被七花娘点了穴道?」

  左月娇听不觉一怔,不知这说话的是谁?急忙抬目朝那青衫文士看去。只见
青衫文士正好喝了口酒,举筷夹起一片还没烧烂的牛肉放入口中,慢慢的咀嚼。

  左月娇心中暗暗纳罕,忖道:「难道不是他?」

  只听耳边又响起那人声音,说道:「小姑娘,你别东张西望了,老夫问你,
你想不想自己解开穴道?哦,你不用点头,要是愿意的话,就用眼睛霎一霎就好
好。」

  左月娇心中暗道:「自己准遇上了一位武林中的老前辈。」

  自解穴道,她如何不愿意?老实说,左月娇武功并不差,普遍点穴她自己也
会冲得开,只是戚婆婆手法促狭,点了她全身几处主穴,使气机无法凝聚运行。
这时听了这人的活,心中虽是疑信参半,但还是依言抬心头来,睁大眼睛,霎了
几霎。

  她看到那青衫文士嘴里还有嚼着牛肉,左月娇耳边却及时响起那人的声音说
道:「很好,你仔细听着,等到日值午时,哦,这一点,特别重要,必须正午才
能施行,施行此法,不论在什么地方,也不拘形式,只要把眼睛闭上就好。」

  左月娇心想:「那有这般容易的事?」只听那声音接着道:「在施行解穴之
前,心中默想老夫传你此法,只有你自己才能救你自己,必须有坚强的信心。」

  只听青衫文士清朗的声音叫道:「掌柜的添酒。」

  那声音依然在耳边说道:「有了信心,就一心一意的想着,记住现在就是行
动诀要了,心中排除杂念,开始想着,由地底升起一团地火,凝结成珠,由你左
足『阴经』、『井穴』,进入体内,产生一股热汽,热气随珠而生,愈来愈盛,
循经直上,所过之处,均感的热无比,再循手上『阴经』,接连『阳经』,循经
内行,再循足部下行,至足趾尽头『井穴』为滩,然后再从右足『阴经』练起,
循『阳经』而下,自行还入关窍,不须一盏热茶工夫,周身受制穴道自解。」

  左月娇黑默的记在心里,但总究还有一点怀疑:「这样就能解穴了么?」她
心中想着,不觉又抬眼朝那张桌上看去。

  只听那声音又道:「哦,你武功也许不是七花娘的对手,解了穴道,仍然逃
不出她的手掌,好吧,老夫再传你几句辙儿,只要不遇上几个老一辈的高手,大
概目前在江湖上行走的所谓一流高手,只要听到老夫这几句辙儿,就会很快的退
走了。」

  左月娇听的更是奇怪,心想:「这人好大的口气,不知是几句什么辙儿?」

  只听那声音又道:「记住,你要念这几句辙儿之前,必须正身向南,左手中
指指天,口中念道:『天火烧太阳,地火烧无岳,我兼三昧火……』这时候,中
指就随着缓缓指向你的敌人,不论他有多高的武功,就会仓惶逃走了。」

  左月娇自然不会相信,就凭这三句话,真要能唬得一流高手,还要练什么武
功?

  就在此时,她看到店门口又匆匆走进一个人来。左月娇差点大叫出来:「他
真的来了。」只可惜她叫不出声来,来人正是石中英。他本来清俊的脸上,显得
焦急而憔悴,双目之中,也有了红丝。

  他当然看到了戚婆婆和左月娇,但戚婆婆和左月娇的脸上都易了容,他只要
仔细的看,当然可以看得出来,但他只从他们身上掠过,并没有细看,他当然不
好直勾勾的看人家的黄花闺女。他已经在石家庄院和附近十数里之内,每一片树
林都搜索遍了,整整搜索了半个晚上。

  最后是在数里外又发现了白粉记号,一路把他引来的,最后一个记号,就在
面馆墙脚下,那是约定在面馆里会面的记号。虽然他对白粉记号,早已发生了疑
问,但他还是来了。不论是真是假,是敌是友,这是唯一的线索。

  石中英刚一坐下,老张就巴结的倒了一盅茶送上,放好筷子,就陪笑问道:
「客官要些什么?」

  石中英随口道:「肉丝面。」

  老张连连应「是」,一面转身。

  戚婆婆颤巍巍的回过头来,叫道:「掌柜,我们的面,怎么还没来?」

  老张身躯陡然一震,口中哦了一声,连忙躬着身道:「就来,就来,面刚下
锅。」

  贼婆婆道:「我要素面,多加些麻油,听到了吧?」

  老张连连陪笑道:「小老儿记得,记得。」

  他转过身去,连脸都发白了,三脚两步,朝厨房奔去。

  戚婆婆恰在此时,耳边听到了一个极细的声音说道:「七花娘,你又在害人
了?」

  戚婆婆听的大吃一惊,急忙举目四处打量,看来看去,几张桌上,只有喝酒
的青衫文士最惹眼,但他正在喝酒吃茶,又有些不像是他,心中不禁暗暗起了狐
疑。

  左月娇没想到石中英真的会到面馆里来,她虽然不知道这是戚婆婆安排的,
但她想得到,戚婆婆早就知道大哥会来,其中必有诡计。因此她又不禁替大哥耽
心,不知道这里会出什么事?她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她一双眼睛,却一直看
着石中英。

  她看到大哥进来,并没看她,就已想到戚婆婆一定在自己脸上易了容。她希
望石中英只要多看她一眼,就会认出她来,可是石中英却再也没有看她一眼。那
是他连做梦也没有想到眼前的乡下姑娘,就是左月娇。当然,接照情理,左月娇
既被贼党掳去,决不会在面馆坐着的。他最注意的只是一个人,那就是对面桌上
的青衫文士。

  他直觉的感到此人非寻常人物,尤其在此时此地,也只有他,最令人值得注
意。青衫文士只是自顾自喝酒,连看也没看石中英一眼。他桌上,已经放着三个
空壶,一壶如果装一斤酒的活,那他至少已经喝了三斤。老张慌慌张张的奔向厨
房,喘息着朝他老伴张大娘道:「老伴,那人已经来了。」

  张大娘道:「你看怎么办好?」

  老张颤声道:「我已经没了主张,咱们要是不照她吩咐做。只怕她不会放过
我们的,你没看到她随手指了指,咱们一笼子鸡,就全瘟了?再说那人是害死石
庄主的凶手,石庄主对咱们恩重如山,咱门怎么也报答不尽……」

  张大娘道:「我看那就照她吩咐行事的好。」

  老张问道:「你面下好了么?」

  张大娘道:「这里已经下好了三碗,你端出去吧。」

  老张点点头,探首朝外望了望,然后神色紧张的从袖斗中,取出一个小小纸
包,双手颤抖着,打开纸包,把一小撮淡黄粉未,撒在一碗下好的面汤之中,用
筷拌了拌,再盖上肉丝,和另外两碗面一起端了出去。他先把两碗素面,送到戚
婆婆的桌上,然后又把肉丝面达到石中英的面前。

  石中英当然不疑有他,取起筷子,慢慢的吃起来。这时那青衫文士又在叫着
添酒,这人真是海量,一清早已经喝了四壶酒了,老张巴巴结结又端着一壶酒走
出。

  戚婆婆叫道:「喂,掌柜的,你面里没有盐巴。」

  老张陪笑道:「这怎么会呢?小老儿……」

  戚婆婆道:「别咯唆了,快去拿盐巴来。」

  老张连声答应,果然转身回进厨房,用汤匙装着盐巴,送到了戚婆婆面前,
说道:「真对不起,也许是老伴忙中有错,你老多多包涵。」

  他左手还执着一壶酒,连连陪着不是。

  戚婆婆在他说话之时,右手指甲,朝酒壶中轻轻弹了一下。反正店堂里,吃
酒的只有一个,就是青衫文士。她手脚何等快速,老张就站她的面前,都一无所
觉。但就在此时,戚婆婆义听到有人在她耳边细声说道:「还得多放一些,少了
没有力量。」

  戚婆婆听的大吃一惊,脸色剧变,急忙抬目看去。

  青衫文士正在仰起脸虽完了杯中的酒,胡乱夹了块牛肉,塞入了口中,一面
叫道:「店家,添酒。」

  他敢情已有六七酒意,连活声都有些大了舌头。老张赶忙就了一声,把手中
一壶酒送了过去。

  戚婆婆止不住心头暗暗泛凝,忖道:「看来方才说话的并不是他,当然也不
会是石中英,这小子要是认出了我老婆子,认出了小丫头,还不早就跳了起来,
那么这间店堂里,一共只有十儿个人,还会是谁呢?」

  石中英一晚没睡,还在山林间搜索了一个晚上,体力消耗极多,这一碗面,
很快就吃完了。戚婆婆暗暗觉得奇怪,她早晨交给老张放在石中英面汤里的,是
拍花党最厉害的迷药——「迷魂散」。普遍人只要闻上少许,就会昏迷不醒,自
己交给老张的一个小纸包,至少可以迷倒五六个人的份量。照说应该入口就倒才
对,他连汤带面,一起喝了下去,怎会一点动静也没有?

  还有,就是那个青衫文士,自己在酒壶里,下的也是「迷魂散」。照说「迷
魂散」下在酒里,发作的更快。如今他这壶酒也快喝完了,也没有昏倒。难道是
自己的「迷魂散」失去了效用?这简直不可能的啊。

  青衫文士已经站起来了,他探手入怀,掏出一锭碎银,放到桌上,飘然往店
外行去。他喝了五壶花雕,已有七八分酒意,走起路来,当然有些飘飘然了。

  石中英看他走了,也赶紧跟着站起,同样掏出一锭碎银,放在桌上,匆勿踉
了出去。他急忙跟踪青衫文士,当然没有再向左月娇看上一眼。左月娇完全绝望
了,那声音说得没错,只有自己才能救得自己。

  戚婆婆眼看着两个喝下「迷魂散」的人,居然行若无事,扬长离去,心头深
感骇异。这两人如果发觉是自己下的毒,这还了得?她额上禁不住泌出了冷汗,
匆匆吃完素面,就抹抹嘴,低笑道:「孩子,你不吃么?吃不下,那就走吧。」

  左月娇当然吃不下,她连张口说话,都说不出来,如何能吃东西?

  戚婆婆朝老张招招手,叫道:「掌柜,一共多少?」

  老张陪着笑道:「你老不用客气,小老儿这片店,都是庄上的,你老是庄上
的人,还算什么?有空多来照顾,小老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戚婆婆最贪小便宜,听说吃了面不用付钱,不觉裂嘴一笑道:「这怎么好意
思?」一面伸手在左月娇腿上轻轻捏了两把,替她解开足部受制的穴道,接着笑
道:「我这小孙女有病,还得找大夫去。」

  一面柔声朝左月娇道:「孩子,奶奶扶着你走吧。」

  说罢,才扶着左月娇朝门外走去。老张送走这位瘟神,心头暗暗松了口气,
总算他店里没出事儿。

  戚婆婆扶着左月娇走出面馆,长街尽头,一棵大树下,停着一辆独轮车,一
个庄稼汉模样的人,坐在树阴下,正在歇息。戚婆婆没有说话,那庄稼汉已经站
起身来,两手把稳了独轮车。戚婆婆双手抱起左月娇,把她放到车辆左边,自己
也跟着坐在右边。

  她没说去哪里,庄稼汉也没问,就推着轮子朝山径上行去。左月娇不知道戚
婆婆要把自己送到那里去?反正落到了他们手里,不用说也是押她去她们巢穴无
疑。难道他们在附近还另有巢穴不成?她暗暗希望他门巢穴,不要离这里太近。
因为距离近了,很快就会赶到,只要进了他们巢穴,纵然解开穴道,也很难逃得
出来。

  她抬眼望了望太阳,这时差不多已快是已未午初,不到半个时辰,就是正午
了。她心中开始感到有些紧张,只要照那声说的运气方式,真能解开穴道,那么
他说的那三句辙儿,大概也不会假的了。不过左月娇还存着怀疑,自己练了十多
年内功,都无法解开受制的穴道,那人说的方法,只不过是心里想着什么是地火
凝成珠,循行经络,那会有效?

  推车的庄稼汉,两臂腕力惊人,他先前还和一般推车的一样,独轮辗动,毗
输的走的,但一进山问小径,山路崎岖,高低不平,他却推的越来越快,脚步如
飞。左月娇坐在车上,但觉两耳生风,身子不住的摇晃,两边山林就像流水般,
往身后倒流过去。

  片刻功夫,已经差不多了,二三十里路程,如今四面重山叠岭,山势愈儿荒
凉。左月娇暗暗估计,他从「石家大街」,一路朝西,这里已是北峡山脉之中。
距离正午,已经越来越近了,左月娇闭着眼睛,依照那声说的方法,默默想着:
「现在只有我自己才能解穴道,我有紧定的信心,解开穴道……」

  有了坚定的自信,然后就集中念头,一心一意的内视「关窍」,想着地火上
升,凝结成珠,由左脚「井穴」进入体内。说也奇怪,她这想着,想着,果然觉
得「井穴」起点,产生了一股热气,循肿而上,心中不禁大喜,更不敢怠慢,全
心全意的导着热气上行,由「阴经」注转入「阳经」,再循经而个,回到终点,
一团热气,自行还入「关窍」,就消逝无形。

  做完左足,接着再做右足。当做完右足,尽中想着的火珠,已在她身上,循
行了两圈,但觉热气经过之处,全身经络感到舒畅无比!心中感到不胜惊奇,只
不知受制穴道,是否已经解开?当下双手轻轻一动,果然舒展自如,几处主要穴
道,竟在不知不觉中悉数解开,再试着仰了下脚,脚下受制穴道,也己全解。

  这一下,真使她喜出望外,略微调息,忽然扭过头去,说道:「戚婆婆,我
不去啦,再见。」

  一跃跳下了独轮车。

  事起突然,戚婆婆不觉一楞。在这一瞬间,那推车奔行的庄稼汉已然双臂运
力,陡然刹任了独轮。戚婆婆身手俐落,跟着纵身飞起,口中呷呷尖笑谊:「小
丫头,真有你的,老身点了你九处穴道,你居然还能自解穴道,看来你翅膀真的
硬了。」

  左月娇已经飞射出去四五丈外,冷冷的道:「你点我九处大穴,这有什么值
得稀罕的?告诉你,就是我三十六处大穴全闭住,我也不在乎。」

  她口中说道,双手朝身上一阵掏摸。

  糟糕,自己一柄随身长剑,和软钢花须针,全被戚婆婆搜去了,如今手无寸
铁。戚婆婆看她双手在身上乱摸,不觉尖声笑道:「小丫头,你还想和老身动兵
刃?告诉你,你身上一些破铜烂铁。早被老婆子全搜出来了,你还是乖乖的随我
回去的好。」

  左月娇哼道:「我不去。」

  戚婆婆缓缓朝她走来,面色阴沉的道:「老婆婆说过,我找到了你,就绝不
会再让你从我手缝里溜的,昨晚你左手握着一把飞针,右手还有一柄剑,在老婆
子面前都一无用处,今天空着双手,还能和老婆子倔强么?」

  她说着每一句话,脚下也跟着缓缓跨上,逊近过来。

  左月娇心头感到十分紧张,大声道:「戚婆婆,你不要逼我,我不会跟你回
去的。」随着她的逼近,双脚缓缓后退。

  戚婆婆尖笑道:「那怎么成?我不是告诉过你,老婆子是奉副教主之命,来
接你的,好好跟我回去,这是最好的机会,真要触怒了副教主,任你逃走天涯海
角,老婆子好话说尽,你还不听,那就成了叛教,叛教这罪名,可不好受。」

  左月娇道:「我不是你们教里的人,按不上叛教这两个字。我说过不去,就
是不去。」

  戚婆婆脸色一沉,冷笑道:「小丫头,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婆干好话说
尽,你还不听,那是真要和老婆子动手不成?」

  说着双手作势,又朝前巡近了两步。

  左月娇也横了心,突然站注,柳眉一挑,娇叱道:「站住,戚婆婆,你认为
我真的怕你了么?」

  戚婆婆呷呷尖笑道:「小丫头,在我老婆子面前,你还敢反抗不成?」

  左月娇道:「七花娘,老实告诉你,我不过看在从小由你扶养长大的份上,
才不和你计较,其实你从小把我用拍花术拍来,虽然扶养了我,那是为了扶养长
大了可以卖钱,我根本不用感谢你,你把我卖给了义父,我们之间,早就恩尽义
绝,你若是还想掳我回去邀功,我劝你休要妄想。」

  戚婆婆听的不觉一呆,三角眼隐露凶光,怒笑道:「反了,小丫头,你骂得
好,老婆子倒要看看你恩尽义绝,又能对我怎样?」

  左月娇凛然道:「七花娘,只要你再敢近一步,莫怪找出手无情。」

  戚婆婆想不出左月娇突然口气强硬,是不是已有帮手赶来了?她怕的是石中
英,和在面馆里以「传音入密」说话的那人。她是老狐狸了,没弄清楚虚实,一
时间,倒真的不敢再汹过去,就在脚下一缓之际,目光迅快的朝四周一惊,空山
寂寂,这一带,四周都是光秃秃的岩石,根本藏不注入。

  心中暗暗骂了声:「好个丫头,居然给我来这一套。」口中不觉呷呷笑道:
「小丫头,你有多少斤两老婆子还不清楚么?唬人的话,老婆子可听的多了。」

  随着话声,双手箕张当胸,又举步逼来。

  左月娇不觉又后退了几步,娇声喝道:「七花娘这是你自己逼我出手的。」

  戚婆婆看出虚实,那会理她?尖声道:「很好,小丫头,你有什么就只管出
手,老婆子可以让三招……」她随着话声,去逼上了三步。

  左月娇这回居然并没后退,两人在这一阵工夫,已由三丈距离,逐渐拉到近
一丈四五。戚婆婆当然不会因左月娇停下而停步,她仍然在一步步的往前迈去。
左月娇已经正身凝立,左手缓缓抬起,中指直竖指天。戚婆婆已经逊近之时,一
双三角眼,一霎不霎的注定在左月娇身上,左月娇的怪异动作,她自然看的很清
楚,正因她动作怪异,倒使得久年成精的戚婆婆不由不起戒心。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左月娇朗声道:「天火烧太阳,地火烧五岳,我兼三昧
火……」

  就这句话,骤然钻进戚婆婆的耳朵,立时如遭雷诬。

  刹那之间,脸色如土,还没待左月娇再念下去,本来缓缓逼进的人,突然行
动如电,一下倒掠出去两丈来远!只见她目露惊疑,色厉内荏,尖声道:「火龙
功,小丫头,你几时练成了『火龙功』?」

  「火龙功」这名称,左月娇从未听人说过,但她心思灵巧,看出戚婆婆仓惶
后掠,脸上犹有余悸的神色,已经猜想到大半。

  那声音传自己的这三句辙儿,敢情就是戚婆婆说的「火龙功」发招前念的词
了,由此可以推想,「火龙功」准是武林中一种无人能抗拒的厉害武功无疑。她
心念闪电一动,身子原式未动,口中冷冷的说道:「七花娘,你以为闪躲得很快
么?你应该明白,我若不顾念昔日之情,你未必就能逃得出去。」

  咸婆婆一双眼睛,阴睛不定的注视了左月娇一眼,忽然一语不发转身就走。
那庄稼汉看到戚婆婆走了,也立即推着独轮车,朝山径如飞而去。左月娇真没想
到打了个手势念上三句辙儿,真会把戚婆婆吓跑。「火龙功」,不知「火龙功」
是什么功?她无暇多想,她目前唯一的任务是追上大哥去。

  石中英和青衫文士只不过是先后脚离开面馆,但当他跨出门口,长街上早已
没了青衫文士的踪影。石中英心头暗暗惊异,忖道:「这人好快的身法。」

  他断定他是贼人一党,自然不肯轻易放过,立时展开脚程,朝西追去。出了
「石家大街」,朝西去就是北峡山脉,西连皖山,再往西,就是大别山了。这一
带山势连绵,横互达数百里之多。石中英使展「天龙驭风身法」,尽力施展,何
异流星划空,快速绝沦,转眼功夫,已经飞越过两座山头。

  凝目看去,但见前面山林之间,正有一条人影,犹如御风而行,去得好快,
自己和他距离极远,看不真切,但从人身形看去,极似青衫文士。他一发现,立
时猛吸一口真气,身形突然加快,像风驰电卷般急起直追,两条人影一前一后,
在山林岩壑之间,起落飞掠。

  这一前,一后,少说也隔着三五里路,有时就隔着一重山岭,一个在山前,
一个在山后,随着山势奔逐。有时一个已经到了山脚,一个还在山上。石中英一
路急追,差不多奔行快一个时辰,一直提吸真气,纵掠如飞,渐渐地额上有了汗
水,再看前面的青衫文士依然速度不减,毫无休息之意。

  经过这一阵紧追,两人之间,依然相极远,双方距离并没有缩短,前面的人
影也依然可望而不可即。石中英心头不禁暗暗冒火,提吸真气,一路紧追下去。
这两人,无形之中,像是赛上了脚程。前面的青衫文士只顾赶路,始终也没有休
息,后面的石中英紧迫不舍,自然也没有时间休息。

  石中英凝足功力,展尽脚程,也无法把双方之间的距离缩短,仅能勉强维持
这段距离,不让自己落后太远而已。这一追,两人从已牌时光,开始赶路,山中
午而傍晚,如今天色已经黑了。石中英一晚未睡,早晨只吃了一碗肉丝面,渐渐
感到有些吃不消,他不相信前面的青衫文士只喝了五斤花雕。已经跑了一天,会
不累不饿?

  年轻人就有一股傻劲,你不怕累,我也不怕累,你不怕饿,我也不怕饿?脚
程依然一路赛了下去。如今,已经初更天了。前面青衫文士掠到一座高耸人云,
峭拔如柱的高峰之前,突然停了下来。石中英藉着夜色掩蔽,悄悄掠到了十丈左
右,闪身隐入一棵大树之后,凝目看去。

  这回距离近了,已可看清对方面貌,那不是面馆里见过的青衫文士,还有谁
来?青衫文士到得峰下,仰首向云气弥蒙的峰顶看了一阵,突然双袖了挥,一条
人影,立即凭空拔起,往上直升。只见他袍袖一连几挥,人影始终冉冉而上,不
过瞬息工夫,便已没入了云雾之上。

  这下,可把石中英看的呆了。平步青云,节节高升是武林中仅有传闻有轻功
至高境界。像这样没有一点凭藉,完全靠着一口真气,飞升上百丈高峰,此人功
力之高,简直到了出神入化之境。这人是谁?自己既然来了,倒不可失了交臂,
不如跟他上去瞧瞧。

  石中英心念转动,人已随着几个起落,掠到峰前,举头略一仰望,立即双足
一顿,人如白鹤穿云,朝上拔起了八九丈高,扑上一处危崖,连纵带跃,手足井
用,一路揉升而上,他虽然比不上青衫文士那样驭空上升;但攀崖附壁,迅捷如
飞,这份身手,也是不弱。

  石中英因对方功力高不可测,而且敌友未分,是以丝毫不敢大意,等到快要
接近峰顶,隐蔽着身形,才穿林而上。峰顶地方极大,但却是十分平整,靠右有
几根石笋,参差立,中间是一片十来亩大小的草地,茸茸绿草,如茵如毯。

  在这片草坪中间,有一张圆形的石桌,左右各有一个石凳。青衫文士就负手
站在石桌前面,仰着看天,状极悠闲。石中英暗暗忖道:「看情形,他好像在等
人。」

  跑了两三百里,专程赶来等一个人,这人自然是很重要的了。

  此人敌友未分,他等的是什么人?石中英自然非弄个清楚不可,当下缓缓的
伏下身子,以最轻最细的调息,不让对方听到自己的呼吸。天空没有月亮,连满
天繁星,都显得黯淡无光。青衫文士好像在数天上的星星,老半天没有动一动。

  天风吹着他飘忽青衫,潇洒得有如图画中人。石中英渐渐发觉。自己对这位
青衫文士,居然颇得好感。这也许是因武功奇高,自己无意之中,生出了钦慕之
忱。青衫文士负手站了一会,忽然回过头笑道:「小兄弟从四百里外,一路跟到
此地,既然来了,何用再躲躲藏藏?」

  石中英听了大吃一惊,原来自己的行藏早已被他识破了。四百里外,自己竟
然跟着他跑了四百里的路。他说的不错,自己行藏,既被识破,那就用不着再躲
躲藏藏了,心念一动,立即站起身来,朗笑一声道:「兄台果然神目如电,在下
自问已是十分小心,依然逃不过兄台目光,冒昧追踪,实出误会,还望兄台多多
海涵。」

  说罢,缓步走出,朝青衫文士作了个长揖。

  青衫文士仰首大笑一声道:「很好,很好,像小兄弟这样年纪的人,能有这
等身手,倒是难得的很,不知小兄弟的尊师是谁?」

  他看去不过三十左右的人,只气却托大的很。

  石中英道:「家师隐居狄谷,自号狄谷老人,从未在江湖走动过。」

  青衫文士点头道,「世间上不知有多少高人,蹈隐林泉,不为世俗所知。」
说到这里,不觉打了两个哈哈,比电还亮的眼神,直注在石中英的脸上,问道,
「小兄弟高姓大名?」

  石中英道:「在下石中英。」

  青衫文士含笑道:「早晨在面馆里,我看小兄弟英华内敛,莹光照人,分明
已具上乘身手,而且头辔『辟毒犀』,足可辟毒,正好在下另有要事,才让你喝
下了七花娘的迷药,并未插手多事,不想小兄弟追踪在下而来,足见有缘,丁某
颇想和小兄弟结个忘年之年,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

  石中英听的大感惊奇。

  此人目光犀利,居然一眼看出自己头上替的是「辟毒犀」来。什么?戚婆婆
在自己面里下了迷药?自己怎会一无所觉?青衫文士最多不过三十出头,他居然
说要和自己结为「忘年之交」。

  他怔怔的望着青衫文士,只觉他不但双目神光如电,不可逼视,尤其脸上神
采隐泛宝光,分明是一位绝世异人。心中暗暗一惊,慌忙拱手谢道:「前辈世外
高人,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言语冒凛之处,前辈幸勿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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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忘年兄弟

  青衫文士哈哈一笑道:「小兄弟大概听我说了句『忘年之交』,就猜想比你
大得多了,不错,如论年龄,丁某已届古稀之年,但咱们不是世俗中人,你看我
像不像三十许人?就算三十好了,咱们不是相差不多,正好平辈论交。」

  石中英大吃一惊,他自称已届古稀之年,那不是已经七十岁的人了?想到这
里,不觉俊脸一红,道:「前辈驻颜有术,但实际上长过在下甚多,平辈论交,
在下如何敢当?」

  青衫文士朗笑道:「小兄弟这前辈,前辈的,岂不把丁某越叫越老了?四海
之内皆兄弟,咯们谈得投缘,就不必拘泥年龄,小兄弟干脆就叫我一声丁大哥好
了。」

  石中英虽觉得这位青衫文士除了一身武功之外,依然不脱书生本色,大概是
个狂捐之士,心中也着实钦慕,只见他看去虽不过三十左右,如论真实年龄,大
过自己甚多,自己怎好和他平辈论交?

  青衫文士看他沉吟不语,又朗声笑道:「小兄弟沉吟不语,莫非不屑和我丁
某缔交么?」

  石中英道:「在下蒙前辈错爱,怎敢……」

  青衫文士仰首大笑道:「小兄弟又来了,你我一见如故,小兄痴长几岁,叫
我一声丁大哥,正是最合适也没有了,你要是再推来推去,小兄就只好拂袖而去
了。」

  此人真是脱落形骸,疏狂已极。

  人家既然这么说了,石中英自然不好再说,只得朝他一躬到地,恭敬的道:
「丁大哥吩咐,小弟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丁大哥请受小弟一拜。」

  青衫文士哈哈笑道:「好,好,咱们这兄弟结定了。」

  他说的神采飞逸,想是极为高兴,接着道,「小兄弟人如玉树临风,人品武
功,俱为上上之选,只是太拘泥了些,今晚若非我这老哥哥一再逼着你认这个兄
弟,岂非就失之交臂了?哈哈,你认了我这个大哥,保你不会吃亏。」

  石中英道:「小弟蒙丁大哥不弃,结为忘年之交,只不知丁大哥名号如何称
呼?」

  青衫文士大笑道:「不错,咱们结了兄弟,你连大哥等的姓名还不知道,说
出去岂不可笑?哈哈,令师能调教出小兄弟这样一位武林后起之秀,自然也和你
说过不少武林成名人物,不知你可曾听说过昔年江湖上人称三昧真君的人?」

  他说出「三昧真君」四字,不由听的石中英那然一惊。三昧真君,他自然听
师父说过。还在三十年前,三昧真君丁无病,已是武林中首届一指,黑白两道最
难缠的人物。因为他为人狂傲,一切事情,不论是非,均以他当时的好恶而定,
实在是介乎正邪之间的一个大魔头。江湖上人因他仪容俊美,又有洁癣,又叫他
玉面煞君,但近三十年,三昧真君久已绝迹江湖,大家也就把他淡忘了。

  石中英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新认的这位「大哥」,竟会是煞名满天下,江湖上
人人谈虎变色的大魔头,一时不禁睁大双目,骇然道:「丁大哥莫非就是……」

  青衫文士刚笑道:「不错,老哥哥就是人称三昧真君的丁无病,唉,不涉江
湖已经整整三十年了,人生如白驹过隙,你不想老,也不成呀。」

  他生情豪迈,但这两句话,却感慨系之,石中英当然不好插口。

  青衫文士举目望望天空,忽然剑眉微攒,自言自语道:「已经二更多了。」

  石中英忽不住问道:「丁大哥可是在等人么?」

  青衫文士道:「不错,有约不来过夜半,他大概是不会来了。」说到这里,
忽然「哦」了一声,双眉微皱,自言自语的道:「莫非他发生了什么变故……」

  石中英问道:「丁大哥的不知是谁?」

  青衫文士道:「老哥哥等的当今武林盟主石松龄。」

  石中英心头又是一凛,暗道:「只不知他约晤的人,是自己父亲?还是假冒
父亲的老贼?」

  「如果是自己父亲,那么失踪了七年的爹,既然和他约在这里见面,今晚自
然会来。如果是老贼,显然,丁大哥还不知道老贼已经自碎天灵而死,但他和老
贼在此约晤,说不定是老贼一党了?」

  青衫文士忽然回头笑道:「哦,小兄弟也姓石,你是石家庄的人?」

  石中英心头「咚」的一跳,忙道:「不,小弟不是……」

  他怕青衫文起疑,话声甫落,立即问道:「大哥和石盟主是朋友么?」这话
问的很技巧,至少可以探探青衫文士的口风。

  果然青衫文微微一笑道:「老哥哥已有三十年不曾在江湖走动,就是三十前
老哥哥也独往独来,从没一个朋友,哈哈,老哥哥一生,直到今晚,才交了你这
个小兄弟。」

  石中英心中一动,追问道:「那么大哥和石盟主有仇了?」

  青衫文士笑道:「小兄弟大概是初出茅芦,刚在江湖上走动,认为江湖上非
友即敌,难道除了敌友就没有第三者存在?」

  石中英疑惑的道:「第三者?」

  青衫文士道:「不错,除了敌友之外,你想还有什么?那就是非友非敌,天
底下有那么多人,如果说你认识的人都是朋友,那又未必,因为朋友,必须趣味
相投,肝胆相照,古人所谓得一知已,可以死而无憾,可见一个人一生之中,要
交一个真正朋友,又是何等困难?」

  「老哥哥从没一个朋友,是说滔滔浊世,没有人够资格和我做朋友,但老哥
哥浪迹江湖,认识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只是老哥哥把认识的人,和朋友严格划分
开来,认识的人,只不过他认识我,我也认识他,自然不是朋友了。」

  石中英笑道:「所以大哥就是没有朋友了。」

  青衫文士朗笑道:「天下尽多酒肉朋友,当面奉承,背后中伤,遇利则趋之
惟恐不及,遇害则避之惟恐不远,这种朋友,丁某见过太多了。」

  说到这里,不觉哈哈一笑道:「所以这天底下,老哥哥只有第三者了。」

  他说的「第三者」,就是非友非敌。

  石中英试探问道:「丁大哥盛名满天下,难道会没有敌人?」

  青衫文士耸耸肩笑道:「三十年前,就没有了。因为凡是和我为敌之人,都
已死在老哥哥手下了。」

  石中英的心头不禁隐泛寒意,但依然问道:「那石盟主既然不是丁大哥的朋
友,他和你约在这里晤面,又有什么事呢?」

  青衫文士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石松龄和我不过一而之交,自然谈不
上朋友,但他却不失是个诽谦君子。」

  石中英心中暗道:「他说的大概是爹了。」他没开口问,只是静静的听着。

  青衫文士缓缓走到石凳边上,坐了下来,抬目道:「来,你也坐下来。」

  石中英依言坐下。

  青衫文士抬头望望天色,微感失望的道:「唉,看来他不会来了。」石中英
听得不期也大为失望。

  青衫文士续道:「这话算起来该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老哥哥当年忽然绝迹江
湖,是为了练制一种助长功力,却病延年的药丸,老哥哥整整化了十年工夫,遍
历名山大川,采集药材,其中只缺少了一件东西,那就是千年雪参。当然,那不
过是书本上说说罢了,要找一支千年的雪参,又谈何容易?有四五百年的也可以
用了。」

  「那就是二十年前,老哥哥在雪山一处幽谷找到了几诛百年以上之物,根据
经验,这附近十里之内,可能会有数百年以上的雪参,但等老哥找到谷底,就看
到一个中年剑客,已经掘到了一株五百年以上之物。老哥哥心头自然十分懊丧,
为了合药,就上去和他情商,我当时就想以身边仅有的一颗『火龙珠』,作为交
换。」

  「火龙珠」不仅功能避火避毒,而且也是夜明珠,入晚能发红光,该是稀世
奇珍,那中年剑客听说老哥哥化了十年工夫,笑道:「在下不过是路过雪山,随
便掘几株雪参回去,其实也并无多大用途,兄台既然化了十年时间,各种药材,
俱已齐全,独缺一味雪参,兄台只管取去,至于此珠乃是稀世奇珍,在下不敢贪
天之功,断无收受之理。」

  「老哥哥再三请他收下,他只是不肯,老哥哥才请教他姓名,他说出石松龄
三字,老哥哥也告诉他卜居古灵山太乙崖,希望三年之后,老哥哥丹成之日,务
必前去一晤。」

  「到了三年之后,老哥哥丹成之日,石松龄并未前去,第五年,老哥哥找到
石门山,他又外出未归,一直到十年前,他忽然找上太乙崖去,但老哥哥为了要
练本门一种神功,须闭关十年,迁居到另外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去了,当时我曾
在壁上留言,说我远游,约十年之后可返。」

  「石松龄当然没有遇上,他也在石壁上留了字,约我十年之后,五月晦日二
更,在皖山天柱峰上晤面,算来就是今天了。昨晚我路经石门山,就到庄上去找
他,庄中不见一人,今晚又不来赴约,不知是否出了什么事?」说到此处,双眉
微攒,似是极是关切。

  石中英一直等他说完,心中暗暗忖道:「这么说,他等的果然是爹了,敢情
他还不知道爹已在七年前,离奇失踪之事。」

  想到这里,不觉起身朝青衫文士拜了下去,说道:「晚辈不知老前辈和家父
论交在先,实是失礼之至。」

  青衫文士突然目射奇光,大笑道:「什么,小兄就是石盟主的令郎?哈哈,
有其父,果然必有其子。」

  接着脸色一正,说道:「你老哥方才不是告诉过你,老哥哥和令尊不过一面
之雅,谈不上朋友,何况咱们既然结了忘年兄弟,你是老哥哥的小兄弟,一千年
也改不过来的,小兄弟别再拘泥俗礼,哦,令尊人呢?」

  石中英道:「家父已在七年前失踪了。」

  「失踪?」青衫文士惊奇的道:「令尊如何会失踪的?」

  石中英道,「家父可能落入贼党手中了。」

  青衫文士听的更奇,双目神光迸射,问道:「小兄弟说的贼党,都是些什么
人?」

  石中英道:「不知道,贼人假冒家父,在武林中出现,已有七年之久了。」

  当下就把自己父亲远在十年之前,就发现江湖上有一批神秘人物,在暗中活
动,势力相当庞大,各大门派,已有不少被他们渗透。父亲有鉴于此,以游历为
名,遍访各大门派掌门人,希望能把这一隐伏的危机消枚无形。

  贼党也借此机会运用潜伏在各大门派同党的影响力,公举父亲为武林盟主,
过没多久父亲就被贼党取代了,他没说出「护剑会」来。青衫文士沉哼一声道:
「好计较,这些人,果然心机深沉的很。」

  说到这里,口中「哦」了一声道:「由此看来,十年前令尊走访老哥哥,可
能和此事有关了。不过,就以今日之约来说,他定了星月无光的五月晦日,地点
又选择了四壁险陡,无人能潜伏窃听的天柱峰,必有隐密之事见告无疑。」

  忽然回朝石中英问道,「小兄弟几时发现的呢?」

  石中英道:「家父在十年前、就把小弟送到家师那里去学艺对外只说小弟失
足落水,发现家父被人假冒,是小弟回家之后的事。」

  接着又从自己回家起,一直说到老贼在君山龙门帮自杀,自己等人赶来石家
庄,又无故离奇失踪,扼要说了一遍,只是没提「护剑会」的事。

  青衫文士微微摇头道,「真想不到老哥哥三十年没在江湖上走动,这些么魔
小丑,也居然成了气候,兴风作浪起来。」

  接着正容道:「令尊十年前远上古灵山,可能发现贼势强盛,要老哥哥助他
一臂,只可惜我闭关十年,误了大事。小兄弟,你不用焦急,令尊失踪之事,保
在老哥哥身上,假冒令尊的贼人虽死,必然另有主使之人,老哥哥既然遇上了,
我非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不可。」

  石中英感激的道:「多谢丁大哥。」

  青衫文士爽朗的笑道:「咱们兄弟,这点事,何用言谢?」

  说着,从他腰间解下了一个色呈紫红玉葫芦,倾出一颗朱色药丸,含笑道:
「这就是老哥哥化了十三年的工夫才炼成的『坎离丹』,功能补益真气,助长功
力,练武之人,服食一颗足足可抵得十年以上的功力,小兄弟从早到晚,未进饮
食,正宜服药,你快把它吞了。」

  石中英一怔道:「丁大哥,这么贵重的药,无故吞服,岂不糟遏了?」

  青衫文士大笑道:「不错,『坎离丹』是九十九种稀见灵药合炼而成,武林
中人,梦寐难求,算得是贵重奇药,但你我兄弟,这又算得了什么?快别多说,
此刻已届子正,你吞服了,还得及时运功,才能使它遍行九宫,助长功力。」

  石中英听他这些说,只得伸手接过,纳入口中,但觉药丸入口,立即随津而
入,奇香满口,一股清芬,直透丹田。青衫文士适时道:「小兄弟快盘膝坐下,
调息行功。」

  石中英道:「小弟练的是『逆天玄功』,不是跌坐运功的。」

  青衫文士目射奇光,大笑道:「原来小兄弟是魔教门下,『逆天玄功』别走
蹈径,难练易成,无怪小兄弟小小年纪,一身功力,会是如此成就了,哈哈,练
的『逆天玄功』,你服下此丹收效更速了,快运功吧,老哥哥在此替你护法。」

  石中英不再多说,双手支地,倒竖身子,两脚叉天,运起一口真气,逆经而
上。这一运气,只觉气机充沛,方才一股清芬之气,立时化作一。团热流,随即
冲透重关,一个人轻得几乎要随呼吸,飞了起来。这样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觉
元真凝固,骨髓坚凝,「坎离丹」药力悉已化为己用,才缓缓睁眼,翻身坐起。

  青衫文士微微额首道:「小兄弟这点年纪,『逆天玄功』已有八成火候,实
在难得,老哥哥索性成全你了。」

  说完,又从玉葫芦中倾出两颗「坎离丹」,说道:「你已经服下一颗,这两
颗好好收着,每晚子时,吞服一丸,就可达,十二成火候了。」

  石中英仰首道:「丁大哥,小弟已经拜受一颗……」

  青衫文士道:「不用多说,你快收好了,我还有话说。」石中英只得双手接
过,揣入怀中。

  青衫文士又道:「小兄弟身佩长剑,但据我所知,魔教不以剑法擅长。」

  石中英不好说出自己有九位师父,七位传了自己剑法,这就说道:「小弟学
的剑法,是家父留下来的手著。」

  青衫文士点头道:「令尊一派掌门,这是家学渊源,无怪小兄弟随身佩身长
剑了。」

  随着右手一探,从左手衣袖中,取出了一卷盘着的东西,递了过去,说道:
「此名盘嫡剑,当年得自关外,随我已有四十年,老哥哥如今用不着它了,小兄
弟收着吧,正因此剑随我多年,江湖上人,看到此剑,自然认识,你只要说是我
丁某的小兄弟,大概还没有人敢和你为难了。」

  石中英经过这半天工夫,已经知道他的脾气,拿出来了,决不会再收回去,
心头一阵感动,双手接过,说道:「大哥厚赐,小弟拜领了。」

  青衫文士嘉许的笑道:「这样才是好兄弟,此剑不仅削铁如泥,挥洒如意,
不用的时候,可以束在腰间,也可以卷起来,收入袖中,极为便利,既有佩剑之
实,而无佩带长剑的累赘。」

  说到这时,口气微顿一顿,含笑道:「好了,老哥哥要走了。」

  说着,便自站起身来。

  石中英道:「不知丁大哥要去那里?」

  青衫文士道:「老哥哥行踪靡定,不过我想就近踩踩这些不成气候的东西,
究竟是有什么人撑了他们的腰,敢如此胡作非为?小兄弟只管放心,令尊失踪之
事,自有老哥哥替你作主。」

  随着话声,飘然行去。

  石中英追上一步,依依的道:「此地一别,不知何时再能和丁大哥晤面。」

  青衫文士大笑道:「小兄弟果然是性情中人,人生聚散,不可预卜,咱们且
不妨订个后约,中秋之夜,你可去庐山五老峰找我。」

  话声刚出口,人已腾空而起,疾如流星,朝峰下投去。

  石中英萍水结交了这三十年前武林中人入退避三舍的大煞垦,经过这半天相
聚,但觉丁大哥豪迈不霸,为人爽朗,不似传说那样善恶不分,喜怒随心的人。
目送着丁大哥人影远去,天风吹来,微有寒意。看看时间,已是三更稍偏,正待
离去。

  突听身后不远,传来了一声轻咳。石中英蓦然一惊,急忙回身瞧去,但见峰
后松林间,走出一个葛巾黄衫,龙眉银髯的老者,手策竹纬,缓缓行来。石中英
看到此人,心头不禁大喜,急忙垂下双手,恭敬的叫了声:「师父。」

  这老者正是石中英的师父狄谷老人。

  狄谷老人一双湛若冷电的目光,只有投往在石中英的脸上,似有惊奇之色,
过了半响,才点点头,蔼然道:「孩子,你这几个月来,内力精进极快,可是另
有奇遇?」

  石中英道,「你老人家可是刚来么?」

  狄谷老人道:「为师是跟在你身后来的,已经来了两个多时辰,只是没有上
来而已。」

  石中英道:「你老人家那是看到了丁大哥了。」

  「丁大哥?」狄谷老人脸露惊讶,问道,「你说的是方才离去青衫文士,你
知道他是谁?」

  石中英道:「他就是三昧真君丁无病。」

  狄谷老人蔼然笑道:「不错,你看他不过三十左右的人,其实这老煞星年龄
比为师小不了几岁。」

  他不待石中英发间,接着说道:「方才为师从怀玉山来,路经此地,老远就
看到有人施展『平步青去,节节高升』绝世轻功,朝峰上飞腾而去,当今武林,
为师还想不出有谁具有这等高绝的身手,心中正感奇怪。」

  「后来发现你竟然跟踪他身后,攀登而上,为师这一惊非同为小可,但因相
隔太远不及阻止,只好跟着上来,才知道竟是已有三十年不曾在江湖露面的老煞
星,我看他对你并无恶意,才算放下了心。」

  石中英知道:「丁大哥发现弟子跟踪着他,却没有发现你老人家。」

  狄谷老人道:「真没想到这老煞星三十年不出,一身功力。竟有如此精进,
若非为师悬空贴在峰后岩石之下,凭那老煞星的功力,岂能瞒得过他?」

  说到这里,抬目问道:「你怎么会跟踪他来的?」

  石中英道:「弟子正要向你老人家禀告别后经过。」

  狄谷老人微笑道:「你回到石家庄以后的情形,和你在龙门帮的经过,为师
已经全知道了,在这里遇上你,倒少了为师不少的时间,你替为师捎个口信给蓝
兄,有人假冒七星剑主之名,要他查明这假冒人是谁?」

  石中英听的不觉一怔问道:「假冒七星剑主?」

  狄谷老人道:「不错,据报七星剑主和他手下二号,去年年底,已被对方识
破,二号当场被他们格杀,七星剑主负伤被擒,自震心脉而死,对方将计就计,
由他们手下贼党,假冒了那七星剑主之名,他们在船上遇七星剑主,即是假冒之
人。」

  石中英诧异的道:「但他不会是贼人一党,这次龙门帮之行,若是没有他相
助,决没有如此顺利。」

  狄谷老人道:「这个为师知道,但此人是谁,咱们必须查清楚,因为他知道
咱们很多秘密。」

  石中英道:「师父,你老人家大概还不知道,蓝老前辈等人,可能全落人贼
人手中了。」

  狄谷老人身躯一震,失声道,「什么?你说蓝兄他们已落入贼人手中了?」

  石中英应声「是」,接着就把自己和蓝纯青,高翔生等人,由龙门帮出发,
就分作几拨,赶来了石家庄,当时定下了计策,是由八卦掌门人高翔生、崂山风
云子赵玄机,在午牌时光到达,蓝纯青假扮石盟主,和百步神拳邓锡侯,相继赶
到。

  他们是装作由龙门帮脱险归来的贼党,故而抵达略有先后,自己和左月娇限
黄昏到达庄外,守在石家庄前门,七星剑主手下第二号穿云镖沈长吉负责守在后
山出路。

  狄谷老人一手持须,微微点头。石中英接下去,把自己和左月娇黄昏赶到石
家庄,不见庄中动静,入庄之后,发现书房有打斗痕迹,自己如何又在后院发现
白粉记号,在后山发现穿云飞镖沈长吉身中重手法而死,自己如何在山中追逐了
半天,便再山找不到白粉标志等,等自己赶回石家庄,左月娇也已失踪,如何在
她房中,发现一支裹着一块布条的竹箭。

  狄谷老人问道:「那支竹箭,你可曾带在身上?」

  石中英道:「就在弟子身上。」

  当下就从怀中取出竹箭,双手呈上。狄谷老人目光一注,不禁微微变色。

  石中英问道:「师父可知此箭来历么?」

  狄谷老人沉吟道:「等为师想一想,哈,你再说下去。」

  石中英接着把自己又如何在石家庄内仔细搜索,仍毫无线索,于是想到了离
庄三里的「石家大街」。那时天色已经大亮,自己赶到街上,就在一家面馆门口
又发现了一个白粉记号。自己就在店中遇上青衫文士,当时面馆之中食客不少,
只有他一人较为可疑,这就一路跟踪着下来。

  狄谷老人皱皱眉,问道:「后来如何?」

  石中英就把刚才和青衫文士结为忘年兄弟之事,详细说了一遍,一面取出两
颗「坎离丹」,和盘擒剑来,一并送请师父过目。

  狄谷老人持须笑道:「孩子,这是你天大造化,但也够险,老煞星一生好恶
不可以常理忖度,你跟踪他四百里,要不是他在面馆里,早已和你一见投缘,你
只要跟三步,说不定早就要了你的这条小命。」

  石中英道:「但弟子觉得了大哥虽是杀名满天下,其实他却是个好人。」

  狄谷老人芜尔笑道:「他给了你这许多好处,你自然说他好了。」

  一面取起「坎离丹」在鼻孔上闻了闻,点头道:「孩子,你造化真是不错,
这是他们火龙门百年来唯一修合成功的『坎离丹』,补先天真气,调后天水火,
功能却病延年,轻身明目,一颗足以抵得练武之人十数年修为,武林中人,梦寐
难求的无上珍品,他出手就送你三颗,足见对你是特别垂青了。」

  石中英道:「师父,『坎离丹』既有这许多好处,弟子已经服过一颗了,你
老人家也服一颗吧。」

  狄谷老人含笑道:「徒儿有这片孝心,为师已经很高兴了,这是你丁大哥送
给你的,他说的不错有此三粒『坎离丹』,可以助你练成『逆天玄功』,到达十
二成火候,为师苦练虔修了快五十年,直到十年前,才练到十二成火候。」

  「因为『逆天玄功』要练到十二成火侯,才能顺逆由心,由逆转顺,是一件
十分困难的事,本门很多前辈,练了一辈子,也无法臻入顺流,也就不能达上乘
境界,这对你来说,是十分重要之事,为师如今已经用不着它了。」

  说到这里,看了盘璃剑一眼,说道:「盘璃剑斩金切玉,确是一柄武林中难
得一见的宝刃,也是老煞星昔年随身之物,只是……」忽然住口不说。

  石中英道:「师父,你老人家怎么不说下去呢?」

  狄谷老人道:「非到必要时,还要少使此剑的好。」

  石中英奇道:「那是为什么呢?」

  狄谷老人徐徐说道:「因为此剑锋芒太露,杀气太重。」

  这两句话,说的很含蓄。

  但师父对徒弟,有时候也不能说的太明显。三昧真君丁无病,自己认为三十
年前,就已没有敌人,这话自然没错,和他为敌的人,全已死在他手下了,敌人
虽死,敌人还有亲友、子女、门人,他们虽然奈何不得三昧真君,但敌人还是存
在的。

  煞星大了,不可能没有仇人,他们对付不了三昧真君;但看到盘蛔剑在你身
上,岂肯轻易放过?做师父的自然不可拿这话对徒弟明说,何况三昧真君既把此
剑送给了徒儿,总不能叫徒弟把它丢掉。

  石中英听了却不以为然,师父说锋芒太露,杀气太重,岂不太抽象了?使人
摸不着透际。就抬目问道:「师父说的锋芒太露,杀气太重,又作何解释呢?」

  狄谷老人持须笑道:「因为此剑极为锋利,普遍刀剑,一接就会被它削折,
你如果稍为收手不及,对方就非死即伤不可,行走江湖,冤家宜解不可结,所以
你今后要谨记为师的话,非到万不得已,能不用此剑,总是不用的好。」

  说着把两粒「坎离丹」和盘嫡剑一起交还给石中英。

  石中英双手接过,肃然道:「弟子自当谨记。」接着抬目道:「师父,这支
竹箭呢?你老人家是否知道它的来历?」

  狄谷老人沉吟道:「这支竹箭,是苗疆常见的丢手箭,并不为奇,至于这箭
杆上刻的这个鬼,极似传说中潜伏湘黔交界,一处深山中的一个邪教的标记,只
是……」

  石中英道:「师父,你老人家怎么又不说了呢?」

  狄谷老人迟疑了一下,才道:「这是数十年以前,为师有一位师叔,到过苗
疆,据说那里盛行一种邪教,叫做鬼母教,就以鬼母的脸谱,作为他们的标记,
阎族之人,俱奉鬼母,而且不分男女,个个精通武功,但他们历代相传,有一条
禁律,就是严禁教下弟子外出,如果触犯禁条,就会受到极严厉的处分。」

  石中英道:「那是外人也不能进去的了?」

  狄谷老人道:「那倒不然,他们不但不禁外人入山,而且还极喜欢和汉人交
易,只要不触他们禁忌,可以通行无阻,当年我那师叔也是少年好奇,不知如何
触犯他门禁忌,回来之时,患了极重病症,极似蛊毒,经先师悉心调治,拖了三
个月,依然不治而死,那时为师年纪还小,在师叔病塌上,见到过一方玉佩,刻
的鬼脸,和这箭上脸谱,极为相似。」

  石中英道:「师父,这些贼党,会不会和鬼母教有关?」

  狄谷老人道:「这个似乎不大可能,因为鬼母教严禁教人外出。」

  石中英道:「事隔多年,也许他们教规有了改变,你老人家方才不是说过,
他们教下弟子,个个精通武功,又不禁外人出入,也许有少数武林败类,在中原
无法立足,去了那里,鬼母教的人,禁不住他们怂恿,互相勾结,到中原来兴风
作浪,不然,怎会在妹子房中,留下这支竹箭呢?」

  狄谷老人看了石中英一眼,嘉许的点。点头道:「晤,这也有可能。」

  石中英道:「蓝老前辈等人离失失踪,贼党一夜之间,无迹可寻,目前只有
这支竹箭,是唯一的线索,因此弟子想去一趟苗疆……」

  狄谷老人道:「以你目前的武功,原也去得。」说到这,口气一顿,续道:
「只是这十年来,咱们花了无数心血,一共只调教出三个徒弟,其中以你天份最
高,学得也最多。当值会主留下的任务,仍归蓝总护法督导,为师赶来,就是要
向蓝兄传达此意。」

  「目前连蓝兄都已落入贼党之手,这对本会已构成了极重的威胁,为师立时
得向当值会主磋商营救,你前去苗疆,也不决是一条线索,只是诸事务宜谨慎,
此行目的,在于暗中查访,不论有无消息,都不准轻举妄动,为师和当值会主会
面之后,自会派人前去接应,和你联络。」

  石中英唯唯应是。

  狄谷老人随手把竹箭还给石中英,一面说道:「孩子,咱们走吧。」石中英
随着师父,一同往山峰下而去。

  左月娇吓退戚婆婆,眼看连那推车汉子都飞奔而去,当下也急急忙忙的循着
来时山径,一路奔行,一口气奋行了十几里路,看看后面没人追来,这才渐渐放
心。心中不禁暗暗高兴,那位老前辈教自己的这一手,真还管用,今后就不用再
怕他门了,紧张的心情,放了下来,立时想起大哥来了。

  她想起在面馆里看到大哥的时候,他已经一晚未睡,不但脸色憔悴,而且眉
峰之间,隐现焦的神色。这死老太婆,都是死戚婆婆不好。大哥这时自然到处找
寻自己,他找不到自己,不知有多着急?她不想还好,这一想到大哥,真是心乱
如麻。

  傍晚时光,又回到了石家庄。石家庄,当然还是连鬼影也没见一个。希冀的
是大哥到处找不到自己,仍会回到石家庄来,但她失望了,石中英根本没有来。
她回到自己房中,换了一身衣衫,然后收拾一个小包裹,又在庄中找到了一柄长
剑,就离开了石家庄。

  一清早,她又回到「石家大街」那家面馆,叫了一碗面、独自吃着。整整一
天了,昨天的情形,依然历历犹在眼前,只可惜已经隔了一天。只不知大哥去了
那里?她心头有着说不出的焦愁。对了,大哥是追着那个喝酒的青衫文士身后出
去的,自己还记得他出了店门,朝西奔去。

  她一双大眼睛中,不禁露出了希望的神采,付了面钱走出面馆,就一路朝西
走去。她在石家庄住了六,七年,但她是大小姐,一直很少有机会出门,由石家
大街再住西,她就没有来过,现在她就一个人在赶路。北峡山脉,山峦起伏,越
来越荒凉,走了一、二十里,也不见人烟。

  中午时光,只有采了些野果充饥,就继续上路。她虽从小就被戚婆婆拐来,
但一直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从没像今天这样,心头更是又急又慌,几乎要哭出
来:「大哥,你在那里呢?」

  忽然听得西北角上,一片树林里好像有人「拍拍拍拍」连续击了四下手掌,
不用说是遇上了剪径的歹徒。左姑娘怕的是四面没有人烟,见不到人,一个人有
些胆怯,如今听到有人击掌,她胆气就壮了。以她一身所学,自然不会怕几个毛
贼。

  她突地站停下来,目光朝四周略一打量,就娇声叱道:「是什么人?」

  她喝声方出,只见前面不远的一片树林间,大步走出一个浓眉如帚的紫脸劲
装汉子,此人不过四十左右,背插着一柄厚背金刀,刀柄上的红绸,被山风吹得
拂拂有声。他身后,还跟着四名手抱挂刀的青衣壮汉,在林前一字排开。

  左月娇看到这些青衣汉子的装束,一眼就可以认得出来,那是石家庄的护院
武士,心头不觉暗暗一紧,忖道:「他们守在这里埋伏,那是自己行动早就被人
监视了。」在她心念转动之际,背后同时传来一阵轻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

  左月娇回头一看、只见正有几条青影,相继从崖上跃落。一共也有五个人,
为首的年约五旬,脸如黄蜡,空着一双手,他身后同样是四个青色劲装,手持扑
刀的汉子。

  左月娇心中暗暗叫了声:「糟糕,看来自己是被他们堵在中间了。」

  正在打量之际,左边,右边的草丛里,又各自站起不少人来。这两边当然也
备有一个领头的人,和四个青衣劲装汉子。顷刻之间,左月娇已陷入四面包围之
中。这些人,左月娇一个也不认识,不觉一手按着剑柄,冷冷说道:「你们是什
么人?拦着我去路,要待怎的?」

  只听身后那个黄蜡脸老者徐徐说道:「老四,你告诉她吧。」

  老四,就是站在前面那个浓眉如帚的紫脸汉子。他朝左月娇抱抱拳道:「在
下兄弟,人称淮扬四杰。」

  左月娇不屑的哼一声道:「我没听说过。」

  嘴脸汉子道:「姑娘没听说过,对在下兄弟,毫无关系。」

  左月娇道:「那你们拦我则甚?」

  只听身后的那个黄蜡脸老者阴侧侧说道:「在下兄弟想请姑娘屈驾随咱们一
行。」

  左月娇身形斜侧,冷哼道:「我凭什么要随你们去?」

  黄蜡脸老者道:「在下兄弟奉命行事,去与不去,只怕由不得姑娘。」

  左月娇听他说出「奉命行事」,心头又是一紧,绷着脸道:「你们可知姑娘
是谁么?」

  黄蜡脸老者阴笑道:「姑娘是谁,咱们早就知道了。」

  左月娇一手按剑,横眉怒道:「你们敢这样子对我说话,是不是活的不耐烦
了?」

  黄蜡脸老者心中暗想:「你一个小丫头,本领再大说什么也只有孤身一人,
咱门人多势众,难道还会斗不过你一个单身女子?」

  她还没开口,对面的紫脸汉子,已经大喝一声道:「左姑娘,咱们要是怕了
你,也不会在这里等候芳驾,姑娘有些什么绝招,不妨使出来,让咱们瞧瞧。」

  黄蜡脸老者道:「不错,咱们是奉命行事,左姑娘若是不想随咱们去,总得
露一手给咱们瞧瞧,咱们也好回去覆命。」说到这里,回头朝紫脸汉子道:「老
四,你先向左姑娘讨教几招也好。」

  左月娇暗暗皱了下眉,心想:「黄蜡脸老者一再说出『奉命行事』,而且又
知道自己姓左,不用说戚婆婆没把擒回去,才派他们来拦截自己的了。」

  如论单独打斗,自己也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是对方人多势众,既是「奉
命行事」,自然非把自己擒回去不可,一旦动上手,他们极可能一拥而上。看来
自己还是先唬他们一唬,那位老前辈教自己的三句辙儿,连戚婆婆那样武功高强
的人,都会望风而逃,如能把他们吓跑,自然最好,万一唬不倒他们,再和他们
动手不迟。

  那紫脸汉子听了老大的话,已经从背上撤下一柄厚背金刀,目光直射,洪声
道:「左姑娘怎不亮剑?」

  左月娇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冷做的道:「你要和我动手?」

  紫脸汉子怒笑道:「左姑娘是认为在下不配和你动手?」他身材魁梧,一张
脸上肌肉虬结,此刻金刀当胸一横,威风凛凛的样子,使人一望而知,他刀上的
功力,必然极强。

  左月娇道:「不错,我只要手一扬,你就没命了,所以我劝你们还是退开去
的好。」

  紫脸汉子仰天狂笑道:「咱们兄弟可不是纸扎的,凭你吹口大气,就会吹得
倒,姑娘何妨扬下手给在下瞧瞧。」

  左月娇心中暗道:「看来他们不见真章,是不会轻易唬倒的。」

  心中想着,一面故意轻轻叹口气道:「这是你们逼我出手的了。」

  站在左首的一个汉子,已是不耐,沙着声音道:「四弟,既然左姑娘不肯先
出手,你就不用和她客气了。」

  左月娇心知自己再不摆出姿势,等到他们抢先出手,那就没机会摆出来了。
她自然非再试试不可,就在对方话声未落,左月娇娇躯倏然立正,左腕缓缓朝上
抬起,中指直竖指天,四指曲摆,状会捏状。对面紫脸汉子看她并未拔剑,只是
竖起一根纤纤玉指,这情形谁都看得出她正在默默运功。

  她方才说过,她只要手一扬,自己就会没命。他心中虽是不信,但也不敢大
意,横胸金刀立即随着直竖,凝功待发。

  左月娇虽然摆出了姿势,心里依然是毫无把握,不知能不能把眼前这人唬退
些?但她还是一本正经的口中念念有词:「天火烧太阳,地火烧五岳,我兼三昧
火……」

  直竖的中指,随她口中念到「火」字,遥遥向那紫脸汉子指去。

  这一指不打紧,但听那紫脸汉子突然大叫一声,一个魁悟的身子「砰」然往
后便倒,手中厚背金刀,也脱手飞出,落到一丈之外,当哪坠地。再看紫脸汉子
时,但见他仰躺在地上,身上不见丝毫伤痕,只是一动也不动了。

  左月娇不禁看了一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既没运劲,也没行功,只是虚
空一指,就把对方制住了。一指奏功,心头不禁狂喜。身后黄蜡脸老者看的脸色
大变,骇然道:「四弟怎么了?」身形一晃,快疾如箭,掠了过去。

  这时早有站在紫脸汉子左右的两名青衣大汉,抢了过去,神手一探他鼻息,
竟然业已气绝身亡。紫脸汉子外衣上看不出有何异样;但这一撕开衣襟,他胸口
赫然有一点针尖大小的焦点,那焦点就像被烧红了的针尖刺了一下似的,皮肤有
些焦黑。不,衣衫撕开之后,还可隐隐闻到皮肉被烧焦的臭味。

  黄蜡脸老者目光一注,身躯陡震,惊骇的道:「果然是『焚心指』。」

  站在左右两旁的「淮扬四杰」老二、老三,早已撤出兵刃,此时目光炯炯,
注视着左月娇,防她逃走,一面同声问道:「老大,四弟还有救么?」

  黄蜡脸老者惨然道:「天火焚心,神仙难救,四弟他……」

  老二,老三听的惊怒交集,口中厉喝一声:「好个妖女,咱们和你拼了。」

  他们淮扬四杰,虽非亲兄弟,但情胜手足,这时喝声出口,两条人影不约而
同的向左月娇扑了过来。这真是电光石火的事,左月娇这一记怪招,神效莫测,
胆气顿壮,但为防备对方突起发难,左手依然中指直竖,并未放开。这时眼看淮
扬四杰的老二,老三,同时凌空扑来,不觉左手一抬,凌空点出。

  这一招当真万试万灵,她手指向空连指两指,那淮扬四杰的老二、老三,身
子还在半空,突然一个斤斗,两人同地从空中摔下来,砰然堕地,只伸了伸腿,
就不动了。黄蜡脸老者脸上肌肉扭曲,双目尽赤,厉声道:「妖女,果然和老煞
星一样,出手毒辣的很,你杀我三个兄弟,在下和你拼了。」

  他怒急攻必,两手勾屈如爪,用力朝上挥舞,大喝道。「大伙儿上,把这妖
女剁了。」

  喝声出口,双足一点,身形凌空跃起;有如风隼攫兔,双爪箕张,向左月娇
当头扑落。

  站在四周的十六名手持挂刀的青衣劲装大汉,听到黄蜡脸老者一声令下,他
们原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仗着人多势众,口中叱喝一声:「杀。」前后左右,
像冲锋般一拥而上,抡动挂刀,朝左月娇扑来!这份声势,倒也十分威猛。

  左月娇心头一凛,贼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她退无可退,只得咬着牙关,手指
朝外乱挥。那十六名青衣劲装大汉,都还没走到左月娇身边一丈之内,但听一阵
「砰」之声,人仰马翻,纷纷跌倒地上。转眼之间,十六个人悉数倒了下去,一
动不动。

  那黄蜡脸老者扑到左月娇头顶,只觉身子一震,似是被一股无形潜力,震弹
而起,跌出两丈以外,「砰」然摔在石上。这一摔,他四肢百骸,就像拆散了一
般,一身功力全被摔散,连想挣扎坐起来,都十分困难。左月娇站在那里发呆,
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事。

  她自己心内清楚,点出去,划出去的手指,根本没有用上半点力气,根本不
可能伤人。如果这样也能伤人,也能世人干死地的话,那么那位老前辈教自己的
三句辙儿,变成了杀人的咒语,那岂不是巫术了。

  黄腊脸老者咬紧牙关,支撑着从地上坐起,这一瞬间,他发现一身功力,已
在方才被一股无形潜力,震弹而起悉数震散!数十年拗修苦练,付诸流水。这真
是比杀了他,还要难过。

  一时间,不由的咬牙切齿,厉声道:「姓左的小丫头,你还是杀了老夫吧。
多杀一个人,在你并不算一回劣,老煞星早已杀名满天下,想不到三十年后又出
了你这个女煞星,杀吧,多行不义,必自毙,总有一天,人家也会用比你更毒辣
的手段,来杀你的。」

  左月娇耳中听到他恶毒的骂咒中,眼看到周围这许多人,躺卧地上,心中也
不禁颇为不忍,说道:「我和你们淮扬四杰,旧无仇,近日无怨,这是你们逼着
我出手的,我早已说过,我出手就会伤人,你们一定要逼我,我有什么法子呢?
现在死了这许多人,我实在也很过意不去。」

  她总究是姑娘家,心肠较软,说到这里,不禁也盈盈欲哭。

  黄蜡脸老者自皆欲裂,切齿道:「小丫头,妖女,你别猫哭老鼠假慈悲了,
老夫被你震散一身功力,武功已废,你还是一并杀了我的好。」

  左月娇惊诧的道:「我没有废你武功。」

  黄蜡脸老者厉声道:「不是你还会是谁了。」

  突然有人接口道:「我。」光是这个「我」字,声音清越,有如寒山之钟。

  左月娇的心头不禁一楞,急忙举目看去。这里是两高山之间的山麓,地势平
坦,四面里还是空荡荡的,没有人可以隐伏,但这声「我」字,堪堪入耳,不知
何时,在黄蜡脸老者面前已经多出一个人来。这人穿着一袭青衫,貌相俊逸,气
度飘洒,看去不过三十左右,负手站在那里,面带微笑,状极悠闲。左月娇一眼
就已认出这人就是昨天早晨,在面馆见过的青衫文士。

  黄蜡脸老者显然也看不清这青衫文士是从那里来的,好像眼睛一眨,他就站
在面前了,一时不禁疑惑的道:「尊驾是什么人?」

  青衫文士淡然一笑道:「你方才还在口口声声叫着老煞星,怎么当了区区的
面,反而认不得丁某了?」

  黄蜡脸老者身躯陡然一震,张口结舌的道:「你就是……」

  青衫文士安祥的道:「区区正是丁无病,依我三十前的惯例,你明明已认出
左姑娘使出来的『三昧真诀』,还敢顽抗,就是死数。我留你活口,就是要你转
告江湖朋友,只要看到区区随身证物,和『三昧真诀』的人,还敢顽抗,就是有
意和我丁某为敌,和丁某为敌的人,后果如何,他自己应该知道,好了,你可以
去了。」

  黄蜡脸老者这回当着青衫文士,连屁也不敢多放,口中唯唯应「是」,一拐
一拐的走了。

  青衫文士回过身来,朝左月娇微微一笑道:「小姑娘,在下教你的这三句辙
儿,灵不灵?」

  左月娇心知遇上奇人,慌忙盈盈拜了下去,说道:「弟子左月娇多蒙前辈援
手,幸免于难……」

  「不谢,不谢。」青衫文士不待她说完,大袖一展含笑道:「你且起来。」

  左月娇拜下去的人,硬是被一阵无形潜力,托了起来,心中更是惊骇,暗暗
忖道:「这人武功之高,简直不可思议。」

  青衫文士伸手朝左首山腰一指,说道:「小姑娘,那边石头的后面,还躲着
两个人,大概看到区区,已经吓昏过去了,你去把他们叫出来,我有话要问问他
们。」

  左月娇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左首山峰的半山腰上,果然有一突出的石崖,
只是相距少说也有数十丈远近,当下答应一声,正待转身走去。只听青衫文士又
道:「小姑娘,记着,如果他们吓昏过去了,你只要在『百汇穴』上,轻轻拍上
一掌,既可醒来,你告诉他们,就说师父叫他们下来。」

  左月娇点点头,立即展形身法,连纵带跃,朝左首山腰飞跑而上,心中还有
些暗暗疑惑,只不知躲在石崖上两人是谁?登上石崖,果见崖后倦伏着两个人,
左月娇这一定睛一瞧,不由得猛吃一惊。你当这两人是谁?这两人像是着了魔一
般,伏着身子,一动不动,敢情真的吓昏过去了。

  她自己奉有青衫文士之命,胆气一壮,走上前去,举手在两人头顶的「百汇
穴」上,轻轻击了一掌。说也奇怪,他一掌击下,屈长贵、戚婆婆果然同时身躯
一震,退地睁开眼来。戚婆婆骨碌碌从地上站起,色厉内荏的朝左月娇尖笑道:
「左丫头,老婆子落在你手上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口中说着,一只手已衣袋中伸去。

  屈长贵目光阴睛不定站起之时,笼在衣袖里,「玄冰掌」力,已暗暗凝聚十
成功力,只是并未立即出手。他们没看到站在山脚下的青衫文士,但看到左月娇
方才连施杀手,举手之间,就博杀了淮扬四杰,和十六名青衣武士,因此不敢鲁
莽出手。

  左月娇一手叉腰,冷冷的道:「屈总管、戚婆婆,师父叫你们下去。」

  屈长贵瘦削脸上,微露惊异神色,堆起笑容,问道:「不知大小姐的师父是
准?」

  左月娇道:「你们下去就会知道。」

  戚婆婆心头暗暗一惊,忖道:「莫非她师父就是老煞星不成?」接着问道:
「你师父在那里?」

  左月娇一偏头道:「我师父就在山下,你们快下去吧。」

  话声未落,戚婆婆乌爪般的手指已经一把抓住了左月娇,呷呷尖笑道:「小
丫头,你师父除非会飞,否则准也救不了你,乖乖随老婆子走吧。」

  左月娇心头一惊,要待挣扎;但戚婆婆武功,胜过她极多,左腕有如扣上了
一道钢箍,那想挣扎得脱?正待呼救,只听耳边响起了青衫文士的声音,说道:
「小姑娘,不用怕,我早已点了他们双肩脉穴,力气很快就会用完。」

  左月娇心头一喜,就不再挣扎,只是站着不动。

  戚婆婆朝屈长贵使了个眼色,说道:「咱门只要翻上这座山峰,她的师父,
也追不上了。」

  一面尖笑道:「小丫头,走呀。」手腕微一用力,正侍带着左月娇朝峰上走
去,突然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容冻结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死灰,五指山随着
缓缓松开。

  屈长贵看出情形不对,问道:「戚婆子,怎么了?」

  戚婆婆苦笑道:「咱们好像穴道被封住,使不出力道来。」

  屈长贵道:「会有这等事?兄弟倒是不信。」

  突然挥手一掌,朝左月娇迎面劈去。

  左月娇自然知道,屈长贵练的是「玄冰掌」,旁门中最厉害的寒毒功夫,正
待闪身躲避。屈长贵一手掌劈出,陡觉后力不继,凝聚掌心的玄冰掌力,再也击
不出去,一时也不禁脸色大变。左月娇冷冷的道:「你们下不下去?」

  屈长贵、戚婆婆到了此时,只好乖乖的往峰下走去。

  左月娇跟随两人身后,押着他门下去。戚婆婆走在前面,哭丧着脸,边走边
道:「大小姐,老婆子千不是,万不是,总把你也扶养了五个年头,你总得救救
我老婆子,在你师父面前美言几句,我是奉人差逍,身不由已。」

  左月娇没有说话。

  戚婆婆又道:「大小姐,你就是不念旧日情份,也该告诉我一声,你师父究
竟是谁?好让我死得瞑目。」

  左月娇冷冷的道:「师父有话问你们,你怕什么?要怕,就不该一而再,再
而三的计算我了。」

  屈长贵走在前面叱道:「戚婆子,你罗嗦什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你最好别忘了教规。」

  戚婆婆打了个哆唆,果然不敢再说。

  三人走到山脚,青衫文士已经缓缓转身来,含笑道:「七花娘,你还认识我
么?」

  戚婆婆一呆,连忙陪笑道:「你不是那天在面馆里喝酒的那位大爷?」

  她眼光没错,那天在面馆里,就觉得这人路数不对。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区区那天就告诉你,『迷魂散』要放就多放些,少了
没有力量,那天你要是听了区区的话,再多放上些,就没有今天这场麻烦了。」

  戚婆婆脸上绽出汗来了,连连陪笑道:「老婆子该死,有眼不识泰山,那天
实在多有冒犯之处,还望你大爷恕罪,恕罪。」

  她一面堆着掐笑,指指左月娇。又道:「这大小姐,还是老婆子我一手带大
的,有你大爷您这样一位高人做她师父,真是福缘不浅,老婆子也正在替她高兴
呢。」

  青衫文士淡然一笑道:「七花娘,你说了半天,知道我是谁么?」

  戚婆婆道:「你大爷是世外高人,老婆子只不过江湖下五门憋不足道的人,
这好比燕雀如何会知道飞腾九万里的鹏鳃?」

  她还真不知道青衫文士是谁?那是因为方才青衫文士和黄蜡脸老者说话时,
屈长贵、戚婆婆,都已被封住穴道,并未听到。

  「哈哈。」青衫文士仰天大笑一声道:「巧言令色,鲜矣仁。」

  屈长贵似是为他气度所慑,但他究竟当了几年武林盟的总管,和各大门派的
掌门人时有接触。此时虽已看出青衫文士不是寻常人物,还是拱拱手道:「尊驾
召见,是否可以赐告名号?」

  青衫文士点点头道:「不错,区区有话要问你们,自然要告诉你们,我是谁
了。」

  说到这里,接着含笑道:「区区丁无病,你们是否听人说过?」玉面煞君丁
无病,只要是四十以上的汪湖人,还有准不知道的?

  左月娇依然不知丁无病是谁?谁都没想到绝迹三十年的三昧真君丁无病,居
然还在人间,居然还会这么年轻。无怪大家背后叫他玉面煞君,一大把年纪,玉
面依然。戚婆婆已经面无人色,惊颤欲绝。屈长贵也变了色,躬了躬身,恭敬的
道:「在下不知道是前辈侠驾在此……」

  青衫文士一摆手道:「你们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屈长贵,戚婆婆连声应「是」。

  青衫文士道:「你们不用害怕,我只要问你们几句话。」

  屈长贵道:「前辈要问什么?只要在下知道的,自当据实奉陈。」

  青衫文士道:「很好,那么你就你知道的说吧。」

  屈长贵为难的道:「不知前辈要在下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你不知道?」

  青衫文士双目一抬,说道:「你只要照你知道的说出来就好。」

  屈长贵和他目光一接,只觉他眼神之中,好像隐藏着两柄锋利剑刃,直刺过
来,心头不禁一寒,赶紧低下头去,哆嗦着道:「在下屈长贵,吞为武林盟主府
的管事。」

  总管变成管事,职位降低了一级,重要事儿,自然就不会知道。

  青衫文士道,「好,我问你,你是给石盟主当管事?还是给假冒石盟主的人
当管事?」

  屈长贵道:「在下自然给盟主当事了。」

  青衫文士道:「你可知有人假冒石盟主么?」

  屈长贵道:「在下不知道。」

  青衫文士道:「你真的不知道?还是不肯说?」

  屈长贵心底打着鼓,但却硬口道:「在下真的不知道,前辈若是不信,大小
姐就是盟主的义女……」

  青衫文士微微一怔,回头朝左月娇问道:「你是石盟主的义女?」

  左月娇点点头道:「是的,但我干爹并不是石盟主,他老人家已经死了?」

  青衫文士道:「你知不知道石盟主下落?」

  左月娇道:「不知道。」

  青衫文士问道:「他们知不知道?」

  左月娇道:「我也不知道。」

  青衫文士道:「七花娘,你呢?」

  戚婆婆陪笑道:「前辈明鉴,我老婆子只是个下人,那会知道这些?」

  青衫文士道:「那要问谁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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