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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杨大拿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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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白象台。

  一人席地而坐,抱膝低歌:

  “半天风雨如秋。怪石于菟,老树钩娄。苔绣禅阶,尘粘诗壁,云湿经楼。琴调冷声闲虎丘,剑光寒影动龙湫。醉眼悠悠,千古恩仇。浪卷胥魂,山锁吴愁!”

  这人吟至此,喟然一叹,自语道:“江南别来已有年,唉,为何还忘不了苏州?忘不了那人?便相逢了又如何?多情,终化无情!”

  这人正自叹息时,却听一人曼声歌道:

  “红梨叶染胭脂。吹起霞绡,绊住霜枝。正万里西风,一天暮雨,两地相思。恨薄命佳人在此,间雕鞍游子何之?雁未来时,流水无情,莫写新诗。”

  随吟诗声,一个头戴斗笠的江湖人,一袭青衫飘飘,背负朱伞、竹剑,高腰白袜,八搭麻鞋,飘然而至。

  这人听了来者所唱之曲,不由身子震了一震。

  来者悄然而立,注视这人,默然无语。

  这人道:“我已知道你已人了‘花宫’。花宫主既命你前来,你动手就是,我不还手。”

  “你……”来者似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不该留宿你楼上,一切由我而起,自应由我而结。”

  这人白衣、青丝、衣带,俱在清寒山风中飘飞。

  这人的背影给人清凉之感。

  “我……”来者似有所表白,然欲语还休。

  “既不动手,我自作了断吧!”

  这人冷冷而决绝地道。

  这人说毕,只见白衣一展,一振,整个人跳下白象台,人顿坠向那云漫雾弥的谷底。

  这人选择这白象台,竟似专待来人,以求一死的!

  这人纵身跳下百尺高台,合下深不知几许,怪石嵯峨,焉有命在?

  来者见状,不由呆了。

  来者呆了一呆,忽身子一冲,也往台下跳去。

  ——但两条俏红的红影抢出,从左右扑往了来者。

  两条俏红的红影迅疾地点了来者身上几处穴道,将来者扛在其中一条红影身上,两人施展轻功,从来时石径飞奔而下。

  ——这两人此来,似是专门偷袭这来者的。

  这跳崖台的白衣人是谁?

  这背朱伞竹剑的江湖人又是谁?

  而那两个专门偷袭朱伞竹剑江湖人的红影,又是谁?

  为什么要把这人间生离死别的一幕,上演在白象台呢?

  白衣人跳下,正穿过云遮雾绕,急坠而下。

  然而忽有一片花海在脚下翻涌。

  那是以武林高手特有的精深内功打出的一束束花朵在纷飞交织!

  花朵竟托住了白衣人双足,不让他往下坠落。

  一束束花犹自不绝地从四处打来,竟神奇地聚在一起,聚成一块花的云毯,悬在空中。

  随后四道白绫绸带长达十余丈,从两边涧边飞出。

  其中靠东边的两道白绩绸飞卷到白衣人身上。

  卷住白衣人的两道白绫绸一圈圈飞卷到白衣人身上,至少有数十圈!

  然后,卷住白衣人的两道白统绸猛地一振。

  白绫绸连所卷的人顿被拉回,收飞入涧东边的小坡林间。

  “成功了!”“救到了!”

  涧两边顿响起一片女子的欢呼。

  白衣人脸色苍白,体质文弱。

  两道竹叶般的修眉下,一双星目含有忧悒之色。

  白衣人略一睁眼看了着围着的女子们,一叹道:

  “你们又缘何多事?”

  白衣人言毕,把眼合上,似已睡去。

  这时,一人风风火火起走来。

  “大师妹!”

  众女叫道,迎上,并为之让道,让她通过。

  那是一个黑衣、黑眉、黑眼睛,白脸如冰的女子。

  那女子的黑眉如扬起的鸦翅,很俏,很英挺。

  那女子脸上有股冷傲之色。

  那女子走到白衣人面前,陡地眉一挑,一剑已抵在白衣人咽喉上。

  ——她的剑如何从腰间拔出、出招的,竟没人来得及看清!

  众女不由发出“啊”的一声惊叹。

  也有女的细声道:“别杀他,青青已为他这样了,杀了他,青青还怎么……”这细声说话的女的还没说完,只听那大师姊冷笑一声,把一双凛列的眼向众女望去——

  众人顿鸦雀无声。

  大师姊随即把目光落在白衣人脸上,冷冷道:

  “好!好一个无情的薛泪!你以为自封穴道跳下白象台一死就能了之么?你既然无情又何必留情?你,你可知你把我们孙师妹给害苦了?”

  白衣人闭眼不语。

  “你虽罪不至死,但你以这张脸也不知迷了多少像我们孙师妹这样的无辜女子,不如我把你脸给毁掉,免得害人!”

  大师姐说至此,剑一振,剑尖顿跳离白衣人咽喉,向他脸上落去。

  剑如灵蛇乱颤。剑急划而出,疾如闪电!

  这一划划出,这白衣人一张俊面算给毁了!

  众女见状,不由都掩上眼睛。

  剑刺出。

  剑忽停——

  剑上停了一枝花!

  一枝有四片绿叶衬托的牡丹花!

  “宫主!”众女俱跪了下去。

  “师父!”大师姊也随之而跪下。

  “芙蓉,薛公子此事不算有罪。”

  大师妹林美蓉和众女依旧跪着,井不见那被称为“宫主”的人出现,但林间自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声音慈蔼中透着一种威严。

  “薛公子出谷到苏州去访人不遇,醉后误宿青楼,当时孙青青被鸨母唤出陪寝。薛公子知道孙青青身世,以二千金把孙青青赎出,留诗而去,始终未有非礼之举。”

  “一个男人出于对一个女子的好感,哀其身世,为其赎身,把那女子救出火坑,并留下生计之资。这怎么算有罪呢?”

  “花宫只惩有罪之人。芙蓉,率师妹们撤白象涧,至神凤岗以待风、月、雪三门。”

  “是!”

  白象涧下,两人守着一张巨网。

  “咦薛公子怎么还不掉下来?”

  “也许他轻功卓绝,已半途飞走了。”

  “不,他说好会下来的。薛公子从未失信过。”

  两人正议论间,一人已从空而降,落至两人身边:

  “多蒙两位关心。”

  “薛公子!”

  白衣人。

  薛泪薛公子。

  刀帝谷“无影刀”薛泪。

  薛泪正待与两人叙话,忽身子一侧,以二指夹住一朵花。

  ——一朵飞来的花。

  薛泪正待开口,却见一剑如电飞来,直贯咽喉。

  薛用退。

  一退二十丈,退到一株树上。

  ——他以怎样的轻功身法从地上飞退到树上的,谁也没看清。

  他就像一阵风,忽然就飘到了树上。

  但他退到树上,剑也跟着到了树上。

  剑距薛泪咽喉一尺!

  薛泪一愕。

  “薛泪,我现在要取你命易如反掌。”

  “林笑蓉,你为何几次三番要对我无礼?”

  “为了孙青青。”

  “孙姑娘与我已无关系。”

  “怎么没关系?孙青青本来有她的活法。你既把她从妓院赎出,留金留诗,给了她梦,便不该再破灭她的梦。”

  “我破灭她的梦?”

  “正是。你的所作所为和所留的诗,给她产生一种你爱她的感觉。她为了找你,历尽曲折,后在金尽人病、将受歹人凌辱之时,被我们宫主所救,入了花宫。此次前来,一半是为了宫主她老人家与风、雪、月三大奇门的约会,一半就是为了让孙青青能一了心愿,看一看你。”

  “我知道。”

  “你知道,你就以诈死来摆脱她。你宁愿‘死’也不愿成全她的痴情!你这样一‘死’了之,害她相思终生,岂不残酷?”

  薛泪无语,目中露出痛苦之色,把头扭过一旁。

  “我知道你自小钟情阊门大族之女,你们曾青梅竹马,私定终身。坦作学书学创,十年游历江湖,待回到苏州,那女子已名花有主,琵琶另抱。你遂有痛饮大醉、误宿青楼之事。你终难忘那女子……”

  听林美蓉滔滔不绝地说,薛泪脸色变了。

  薛泪身子一晃,已脱离剑的控制,把一段枯枝压在了剑上。

  薛泪冷冷道:“你敢再说及我私事一字,我一定让你一辈子都露不得脸!”

  林奥蓉不由噤声。

  两个俏红的红影是两个女人。

  被两个女人所偷袭的身背朱伞、竹剑的江湖人,也是一个女人。

  这女人见了两个俏红的女人,不由叫道:“秦师组,元师姐。”

  这女人的泪顿像断了线的珍珠流下。

  “孙师妹,这人既已死了,你又何必再伤心?”

  ——原来这背朱伞、竹剑的就是孙青青。

  孙青青无语,只是流泪。

  【四】

  刀帝谷。

  聚仙坪。

  亥时时分。

  “风洞”与“花宫”两大奇门掌门人现身在聚仙坪的聚仙亭里。

  “风洞”洞主戴五身后是一对举火炬的黑衣黑巾的杀手。

  “花宫”宫主身后则是一对擎红灯的花容玉貌的宫女。

  高冠老人戴五长眉凤目,捋髯笑道:“‘花魁娘子擎红灯’。花四娘,你为何总擎红灯现身在夜晚呢?”

  花立宫主面罩面纱,身材窈窕,面纱后一双星目一闪威肃眼神,冷冷道:

  “戴洞主,本宫主可并不喜欢说笑。”

  戴五道:“春暖花开,你这样冷冰冰的,倒不如当‘雪天下’的庄主!”

  他这样说时,却听一人朗声笑道:

  “戴洞主让花宫主作‘雪天下’的庄主,叫在下又到哪里去?”

  随朗笑声,七条白影连翩飞至,射进了聚仙亭。

  六个或丰满充盈或劲削清逸的高高矮矮白衣人,衣白如雪,落入座位。

  “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戴五吟至此,击案叹道:“‘风花雪月’之中,还以‘雪’最让人一涤俗念!”

  七人正中一位白衣人,剑眉星目面如冠玉,束发银冠,意态雍容,向戴五与花宫宫主一揖道:

  “在下陈白衣,代我们‘雪界七子’谢谢戴洞主美言。戴洞主风流人物,风云龙虎;花宫主花团锦簇、回春乾坤,岂我辈可学?”

  陈白衣这一说,花宫宫主温声道:“满座衣冠似雪。白衣七子,剑术通神。洗雪天下人之冤之耻,意气风发,侠义日月,我们花宫姐妹,一向是敬钦有加的。”

  戴五呵呵一笑,顾视亭中诸人:“我们都来了,怎么‘月亮船’还不来……”

  他话音未落,却听一人道:

  “看!‘月亮船’!”

  众人望去,只月夜空中、诸峰模糊背景上,一船如银月弯弯,中座半轮圆月,银亮皎洁,正自天际驶来。

  “月亮船”行驶极速,片刻之后,已驶上了聚仙坪。

  船中间的半轮银月打开白玉之门,一人著碧玉屐,戴珠冠,披紫袍,腰佩一柄嵌着珍珠、象牙、翡翠、玛瑙、宝石等七宝的白金宝刀的中年人,在白玉瓜朝天镫的前引下,徐徐而出,来到甲板上:

  “有劳三位相候,朱某来迟!”

  ——这就是“月亮船”船主朱铅。

  ——据说出身自皇室一族,因某一特殊的原因而远走“月亮洋”,成为武林中拥有财富最多的“月亮船”主人的朱铅。他的月亮神斧是武林最诡异的兵器之一。

  另外,他的“月亮船”是由白银、白玉、象牙与白金合造的,说是船,船下有轮,能滑行飞驶道路如车;说是车,又能伸出一对银翼,能飞空中。据说是世上最聪明的一百零八个来自欧罗巴洲、利末亚、亚墨利加和墨瓦蜡泥洲的工匠和三百六十名中国能工巧匠花二十年时间制成的。

  “月亮船”的武功是武林最奇异的武功之一。

  【五】

  当朱铅传令部下以八盏白玉地朝天镫把聚仙亭照得明如白昼时,在银白灯光中,两盏紫莹莹的宫灯,忽然浮起。

  宫灯的紫影里,萨红袖出现了。

  她道:“我飞柬各位前来,是为了要借助各位之力,克制刀帝谷主方生死的武功。”

  “对帝谷主方生死的武功,如不集‘风洞’戴洞主的‘大风起兮云飞扬’气功、‘花宫’花宫主的‘万紫千红总是春’奇技、‘雪天下’‘满座衣冠似雪’‘白衣七子’的绝世剑术和‘月亮船’船主朱大公子的‘月光神斧’就无法克制得往。”

  “为什么要我们对付方谷主?”戴五问。

  “大而言之,为国为民,小而言之,为了各自事业利益或私愿。”

  萨红袖严肃地道:

  “据我所知,胡宗宪将献两名美女和一辆宝车给京师的严家和皇帝,这事酝酿一个天大的阴谋。这阴谋如得逞,不但生民涂炭,兵连祸结,各位的不业根基也将不保。”

  “竟有此事?”众人神情俱为之一震。

  萨红地扫了一下“风、花、雪”三奇,见三奇目中露出将信将疑神情,再看“月亮船主”朱铅,见朱铅脸沉如水。正看着自己,等待下文。

  萨红袖微微一笑道:“若不是这等大事,红袖也不敢贸然柬邀各位了——说实话,原先我们幽冥教想一力承担此任的,哪知对方手眼通天,竟邀来西域金冠王,不但令我教铩羽,还反了一个叛徒。”

  “萨夫人,你能否把这事说得详细一些?像这样不显山不见水的说,我们还是一头雾水,不知个头绪。”这是花宫主在说。

  “好,我把我所知的全盘托出。”

  “胡宗宪献两名名为‘养女’或准‘秀女’和一辆宝车进京,大致是先献给严府,再由严府转献皇帝。车由胡宗宪部将一个姓姚的押运,而真正护送的是三个倭寇和一个中原武林高手。”

  “不对不对!胡宗究是备倭剿倭的,他献的宝车美女怎会是倭寇护送呢?”戴五道。

  “说来也不能完全称倭寇,因为那三个倭寇,两个是被护送的养女的家将,一个是日本浪人、刀术高手。那两个‘养女’为何会有倭寇家将呢?因为她们的‘养父’虽是胡宗宪,实际却是一半中国血统一半日本血统的混血儿,她们的母亲姓伊,是我们大明人,她们的父亲则是一个为避乱而隐居浙地的日本一门豪族的后裔,日本名叫苏我着山,中国名字依岳父姓,叫伊忠义,乃是浙江名士。”

  “原来如此。”戴五捋髯道,“这伊忠义我倒是听说过的,还曾联名上疏求皇帝抗倭。想不到这次献到京城的,竟是他的女儿。”

  “如只是这样,似乎还不能称之为阴谋。”“雪天下”“白衣七子”中的柳白衣道。

  “如只是这样,的确不能称之为阴谋。”萨红袖道目光注定柳白衣:“阴谋是倭寇利用胡宗宪的‘养女’进献之机,将行刺皇帝,造成天下大乱,以便倭寇乘机侵掠天下。”

  此语一出,众人俱大惊。

  “此语可真?”这是戴五在问。

  “我也不能确定此语真假。只是,”萨红袖顿了一顿,恨声道:“我们幽冥教想验证一下胡宗宪的‘养女’到底会不会武功?武功有多高?——结果是我们幽冥教人马大折。”

  “那两个‘养女’武功有如此之高?竟连贵教四大幽冥使者、十殿阎君也制不住?”这是朱船主问。

  “——那倒不是。武功高的是护送者,那日本三大护卫一死一伤但余下的一人刀术凶猛,敝教之中竟一时无人能敌!更厉害的是那个中原武林高手,他与那日本刀客联手,竟杀入敝教总坛,敝教以十长老困他,哪知这厮竟勾结了西域金冠王一并来对付敝教。金冠王的十大明王正好对我十老。如此敝教终因人手不足,最后竟教他们把那两个日本混血女子带走,还胁裹逼反了我的使女吴婆娑。”

  “喔,事情原来如此!”朱铅松了一口气。

  “噫,谁有如此神通,能令西域的金冠王也俯身听命?”这是戴五发问。

  “这人就是有‘快刀’、‘快刀浪子’之称的小杨。”萨红袖道。

  “‘快刀’小杨?”

  “是小杨?”

  萨红袖见大家议论纷纷,随即火上加油:“以我看来,这‘快刀’小杨颇为可疑,可能正是倭寇用以助两个日本美女刺杀皇帝的重要角色。也不知他运用了什么手段,竟使金冠王也为其所用,而刀帝谷门户枢纽的‘快刀庄’竟为他秘藏献宝宝车。这从‘快刀庄’到刀帝谷来的一路上,刀帝谷十三弟子中就有好几大弟子为他护卫而行,‘百毒门’、‘疯狂二魔’、‘红花毒尊’等一干高手,也都折于他们之手。刀帝谷十三大弟子中的‘见刀比刀’原不怕原六爷与‘八面威风’巴盖天巴八爷可能是有所知情,欲阻止此行,结果,唉,竟被他们废了武功!”

  “我怕那两名日本美女将来真会刺杀皇上,致使天下大乱,便以本教独门毒药禁制手法下禁制,这小杨竟能令眼高于顶的刀帝谷主方生死也为之所用,让方生死来破解我对那两名日本美女下的毒药禁制。我怕这事如不加阻止,将来……”

  萨红袖说到这里,却听戴五在旁自言自语道:“是了是了!怪不得我白天在枕流台栏击‘快刀’小杨与那三个女子,竟连‘大劈山’轩辕昆仑也出来阻我!”

  戴五续着他的思路:“那小杨真的是十分稳健。倒是刀帝谷几大弟子都纷纷出头,若非方生死有令,谅行者了一、鼓刀老人柳铁瓦和刀帝谷第十弟子唐亮、第十一弟子冯刚也不敢得罪我‘风洞’洞主!”

  “那‘玉笛魔女’吴婆娑看样子并没受胁裹,而是主动跟了小扬他们一队。这吴婆裟竟能使我‘雌风’队杀手的‘舞阵克敌’之术发挥不出,那一身武功分明已臻上乘。那两个中日混血的美女果然绝美。原来那两个美女是受了毒药禁制,我还以为是体质文弱的‘病美人’。这两个美人中了禁制毒药,脸上、目中神采黯然时,尚如此之美,若神采飞扬、风韵生动时,其美又如何?”

  “那小杨如真会‘天魔舞’武功,如果他把‘天魔舞’武功传给那两个美女,那在皇宫施展出来,那些护卫武士大内高手又怎挡得住?杀皇帝还不是像捏死一只掌中鸟?”

  “不得了不得了,这事还真得管上一管!”

  这戴五这样想着,便不由自言自语,把他所想所思全说了出来。

  等他全说出后,见众人正看着自己,顿回过神来,脸相一窘,尴尬一笑道:“我……”

  他还想说下去,萨红袖接过话头一笑道:“戴洞主目光如炬,智慧如海,层层推理丝丝入扣。尽管那‘快刀’小杨居心叵测,还是逃不过戴老法眼!”

  这时却听“花宫”宫主冷冷道:“我听了半天,似乎这一切都是萨夫人推测、听说而已。那日本美女是否一定刺杀皇帝还在两可之间。以此没有确证之事,来入人以罪,伤人劫车,恐与理不合!只怕萨夫人用心,未必全在日本美女要杀皇帝这事上吧?”

  朱铅闻言,淡淡道:“是啊。据说那辆献宝宝车价值百万黄金以上。我们‘风花雪月’去对付刀帝谷主,如果日本美女不杀皇帝,那岂不无故与刀帝以及西域金冠王及那‘快刀’小杨一路的朋友都结上仇了?而如萨夫人来个坐收渔人之利,得好处的岂不都是幽冥教了?”

  萨红袖闻言,仰天忽发大笑。

  萨红袖这一笑,笑得如银铃急摇、金钟狂打、花枝乱颤。

  萨红油大笑毕,以手指着“花宫”官主与“月亮船”船主二人道:

  “我早知道,早知道你们会有此问的。因为——”

  萨红袖一双眼睛格外清朗地看着“花宫”宫主:

  “因为花宫主你,对刀帝谷谷主方生死,有一份崇拜之情。你不想听到在方谷主身上,会发生不顾天下安危、万民生死,为虎作伥、助倭寇实施美女杀皇帝之计这类事。”

  “萨夫人,”“花宫”宫主冷冷道,“我只相信事实。‘花宫’只凭真凭实据、人证物证俱全以定人罪过,从不敢妄加罪名于人,妄动刀兵。”

  “花宫”“宫主”道:“我只知道方谷主并非贪图名利之人。五年前天下武林大会选举武林盟主,天下各派各门都到了,连少林武当也未能免俗,连铁鲸帮五行掌这样的小门小派也妄想染指,只有方谷主置身事外。再往前说,十年前,皇帝下旨立擂,以比武形式选拔武状元,并定‘刀帝’‘枪王’等名目,天下趋之若骛,也唯有武当少林峨嵋三门与方谷主未与会。‘刀帝’令狐西笑的御封,就是在那次会上封的,因为他以一柄刀胜了天下英雄。震于方谷主文学武功盖世之才,严嵩请五大要员入谷,欲请方谷主出谷,出任七省巡抚之职,方谷主也未动容。……恕我愚昧,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武林盟主、‘刀帝’之位及七省巡抚更大的名目让方谷主动心,该不会是有人许诺让严嵩的首辅之位让给方谷主吧?”

  萨红袖道:“当然没人作得了主,让严嵩让权让位给方生死。便严嵩的权位让给方生死,他也未必动心。”

  “但是,”萨红袖看着目中露出笑意的“花宫”宫主:“如果有人说,一旦倭寇刺杀皇帝成功,天下大乱,群龙无首,诸侯割据,方生死出谷可大展雄才,逐鹿问鼎,一拥江山。你说方生死会不会动心?”

  “如果有人说,他有武功秘籍能让方生死成为武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下第一人,使方生死能打败令狐西笑,他会不会动心?”

  萨红袖望着“花宫”宫主:“知道方生死性格的,莫过于我。因为我曾痴心爱过他十年。他心中想什么,还有谁比我更清楚?”

  “二十年来,他心里一直放不下的是白玉姬!武林第一美人白玉姬!白玉姬竟会嫁给令狐西笑!”

  “因为白玉姬与方生死都曾有过默默相许此生的倾城之恋。”

  “因此在武功上胜过令狐西笑,要让白玉姬明白他方生死无论文学武功人格品貌都比令狐西笑强,白玉姬应该爱的是他方生死而不是令狐西笑!——这已成了方生死最大的心愿。”

  “除了当皇帝,除了成为武功天下第一人,还有一件事也会令方生死动心!”

  萨红袖冷冷地、一字一顿地说:

  “那就是女人。”

  萨红袖说至此,仰首向天,负手独步。踱在亭外草坪上,脸上竟有凄凉、怅然之色。目中有着美人迟暮的沉痛、英雄白首的寂寞与失败者的不甘,她的身姿似显得单薄起来,像一支秋风中的白荻。

  她幽幽地道:

  “我这样的女人,她自然是看不上眼的了!我爱他十年,他从没许我半个爱字,从没拿温柔的目光看我一眼,连跟我多说一个字也不肯。因为我与白玉姬同龄,我最美的时候也正是白玉姬最美的时候。以白玉姬的绝代风华、风情万千,我纵再自负,也自觉无法与白玉姬比美。他心中只有白玉姬,他觉得与其他女子若多看了一眼,多说了一句话,就对不起白玉姬。——这就是我后来嫁给‘幽冥帝君’墨班戈的原因,我既得不到方生死的爱,我又何必再痴心下去?我那时嫁给‘鬼帝’,正是他与‘幽冥教’鼎盛之时,而方生死还默默无闻!我萨红袖并不是没人爱,我也算拥有过武林中最威风的男人!”

  “花宫”宫主冷笑:“墨夫人,这好像不是你诉说你情史的场合。”

  萨红油深深叹了一口气。

  萨红袖望向“花宫”宫主,摇了一下头:“没用的,花宫主,你虽比我比白玉姬年轻十岁,你对方生死的那份感情也不会有着落的。你固然也美,美得超尘脱俗,但你不知你的缺陷。你致命的缺陷是呆板、严肃有余、活泼不足。你的母仪天下与英武风姿,又怎敌白玉姬那女人成熟的丰韵?”

  “萨红袖!”“花宫”宫主目光一寒:“你若再对本宫言辞无礼,我会让你后悔有这一张嘴的!”

  “我只不过讲事实而已。”萨红袖淡淡道,“反正我爱方生死之事是武林尽人皆知的旧闻,而你对方生死那份英雄崇拜之心,谁不知情呢?”

  萨红袖道:“方生死如果还有动心的女人,只有两种女人:一是让方生死即使要了那女人随后各自东西使方生死感到不会惭愧的女人。二是让方生死要了那女人后感到骄傲的女人。——因为方生死是一个不愿欠一丝情债的男人,方生死又是一个骄傲的男人。”

  “这世上让方生死要了后不感到惭愧的女人只有一种:那就是热烈地爱上他、甘愿为他献出一切,以被他爱过为一生最大幸福,同时方生死又对她有即使这个女人献身也报答大恩的女人。”

  “这世上能让方生死要了那女人后感到骄傲的少而又少。因为与白玉姬比,许多许多女人都显得乏善可陈。但也有例外,譬如皇帝的女人。”

  “如果皇帝的女人连皇帝也没得到先让方生死得到了,这这是不是一件令方生死值得骄傲的事?”

  “这世上能让皇帝戴绿帽子的男人毕竟不多。这世上如有只配皇帝爱的女子却爱上方生死,爱得如痴如醉,是不是值得方生死骄傲?”

  “这两种女人不管哪一种,还必须具备一点条件,那就是美丽与年轻。美丽与年轻得即使白玉姬在侧也不感到逊色才行。”

  “比白玉姬更美的女人。现在有了!”

  “因为白玉娘已四十二岁。四十二岁的女人毕竟敌不住无情的岁月。虽然风韵犹存,毕竟徐娘半老。四十五岁的女人毕竟无法比十六七岁十八二十岁的青春少女。”

  “现在这两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已出现,且有人已见到过了,那就是苏我赤樱与伊豆豆。这两个女子的美丽动人,我见犹怜。我可以保证,即使白玉姬来,也不会夺走男人们目注苏我赤樱与伊豆豆的目光。那白里透红脸蛋写着青春的娇羞,那婀娜娉婷的身姿喷着青春的风韵与热力,还有那肌肉充满弹性的、匀称修长的美腿;那香滑的肩头、那瀑布般蓬松的秀发,那水灵灵的、含着少女多情的眼睛……这些,都是二十五岁以后的女人所没有的!”

  “而这两个女子正是献给皇帝的女子。而这两个女子,正接受方生死的治伤。”

  “我的武功虽平平,但我以敝教一种独特的毒药禁制手法制住了苏我赤樱与伊豆豆,天下只有一种人能解开,那就是练到‘刀劫神功’第九重境界以上的人。——当今世上,练到‘刀动神功’第九重境界以上的,只有方生死一人。”

  “方生死要解开我的毒药禁制手法,是很累人也很危险的,这种解法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轻则武功全失成为风瘫废人,旦头上将生三至五个毒气气包;重则当场丧命。——因此若非遇到非常之事,敝教也是严禁使用这一毒药禁制手法的。”

  “如果方生死为这两个女子解除禁制,那是冒了生死之危的。而且此事极耗真力,估计以方生死功力,也将损耗十年功力。”

  “而如方生死不解禁制,这两个女子将精神萎靡,受毒药折磨,两年后毒发身亡。——这并不是我天生狠毒,实因我怕这两个女子太美了,会真把皇帝迷上。现在的皇帝又那样好色。她们至少有数十种方式,不着痕迹地令皇帝死在她们手里!因此,为国为民,我也只有狠一点心肠了!”

  “因此,如果方生死为这两个女子解了毒药禁制,实有了再生之德。这一种大恩大德,便是教一个人日后为之死也是值得的。”

  “何况,据我所知,这两个女子在见了方生死后也爱上了方生死,爱得都不肯让方生死医治她们了!——因为她们怕方生死有危险!她们说她们反正末了迟早是死,就是痛苦也痛苦为时不久的。因为她们反正要被献给那长得两眼无神形象委琐庸俗的小老头皇帝,倒不如把最美好的青春献给她们心目中的英雄,以求得这短暂的幸福,享受生命的快乐!”

  “事实上,正是基于这两个女子如此深情对待方生死,方生死才决定为她们解除毒药禁制的。”

  “至于解除毒药禁制后,方生死与那两个日本美女的故事,有两种说法,四个不同的故事。”

  萨红袖道:

  “一是方生死接纳这两个女子的献身。”

  “关于这个说法,有两种故事。”

  “一种故事是说,那两个女子被解除禁制后要求献身给方生死,她们说,与其把这最美好的初次给昏庸好色的皇帝,还不如给方生死这真正的男人。这样即使她们到皇宫死后也不会遗憾了。这两个女子相信,只要方生死要了她们,就不会再让她们死在皇宫了。这样她们在刺杀皇帝时,才真正没有危险。没有方生死这样的大高手保护,她们纵能刺杀皇帝,也无法全身而退。为了保证自己不受伤害,她们必须得到方生死的爱护之心。这一切的一切,都以刺杀皇帝为目标。何况方生死也的确是一个值得献身的男人!”

  “另一个故事说,那两个女子在解除禁制后要求献身。方主死说,既然你们将要刺杀皇帝,在死之前要做到不欠缺任何人的债,既然你们要寻找这人生最后的快乐,我就让你们了结心愿。这样,即使各自生死千秋,也各自此生无憾、无愧了!各自但求心安罢!”

  “不,方谷主不是那种施恩图报的‘市恩小人’,他不会接纳那两女子的,这一切都是你的造谣!”“花宫”宫主言辞激愤地反驳。

  “我也希望方谷主不是!”萨红袖道,“不管如何,我们总希望崇拜的英雄是完美无缺的。”

  “另一种说法是方生死没有接纳这两个女子的献身。”

  “这说法也有两个故事。”

  “一个故事是说,方生死解除那两个女子的毒药禁制,不肯接受这两女子的要求献身的请求,对她们说,要报恩的方式很多,能杀掉皇帝就是最好的报恩。而据人私下听方生死说,他不肯接纳那两女子,怕那两女子在欢爱后贪恋生命的快乐,临阵畏死,完不成杀皇帝的大事。他不能为了女人而牺牲江山。”

  “另一个版本说,方生死解除那两个女子毒药禁制后,那两女子要献身,方生死没答应,说等两女杀了皇帝后,再同享天下最大的快乐。”

  听了萨红袖滔滔不绝地说到现在,朱铅扫了萨红袖一眼,冷哼一声:“你这两种说法四个故事,怎么都说那两个日本美女要献身给方生死?似乎这两个日本美女是平康里的妓女或天下第一荡妇淫娃。难道就没有其他说法?”

  “有。那就是两个日本美女毫不对方生死动心,一心想杀皇帝。方谷主为她们解除毒药禁制,也只是为让她们行动不受影响。”

  “墨夫人,”陈白衣问,“你口口声声说那两个日本美女要杀皇帝,方谷主为她们解除毒药禁制也是为了方便这两个日本美女杀皇帝。不知其根据是什么?如果这事是无稽之谈,一切岂不是都成了萨夫人你对方谷主、对那两个日本美女的随意诋毁诬陷?该不会是萨夫人你为了一泄私愤,而播弄是非,或者如朱船主所言,以我们‘风花雪月’四奇为刀,行‘借刀杀人’之计或‘卞庄刺虎’之计,让你们幽冥教从中渔利吧?”

  “这倒也是的。”戴五道,“这两个日本美女杀不杀皇帝看不出来,但她们至少都很端庄,冰清玉洁,并不像墨夫人说的那种不顾廉耻、随意苟合的水性杨花之女。”

  “墨夫人,我想你不会仅仅说出你种种怀疑、猜测、臆测,就叫我们‘风花雪月’去对付方谷主吧?”“花宫”宫主道。

  萨红袖说:“不会。就是我会,你们是那种凭人片面之言就行事的人吗?”

  萨红袖目光扫了一下亭中诸人:“我约你们来,是请你们作个见证,订个盟约。”

  “如果方生死真的如我适才所说的那样,在为日本美女解除毒药禁制之后,男欢女受,作出那等事,就请各位作个见证,证明方生死并非一生只爱白玉姬一人。”

  “如果日本美女真有刺杀皇帝之举,这一切都是今日方生死为美女解除毒药禁制所造成的。我们要合众人之力,为天下百姓请命。如日本美女真有杀皇帝意图,方生死要力阻此事发生。如果被日本美女真的杀了皇帝,方生死只有自杀以谢天下!——而如果方生死真的与倭寇有勾结,要扰乱天下,则我们应联手制之!”

  萨红袖凛烈之光,注视众人,肃容道:“难道诸位以为红袖此言,也为一已之私么?”

  “此话老夫赞成。”戴五道。

  “这还说在理上。”“花宫”宫主点头。

  “方生死如真勾结倭寇杀了皇帝,我们‘月亮洋’虽与当今皇帝不和,也一定全力为皇帝复仇的。”“月亮船”主朱铅慷慨陈言。

  “满座衣冠似雪”“白衣七子”互望了一眼,一眼之间,心意已通,齐声道:

  “如方生死真勾结倭寇要杀死皇帝;我们‘满座衣冠似雪’三百六十名壮士只要还有一人活着,誓必杀之!”

  “好,我们立盟誓!”戴五道,“一家毁盟,四家共击!”

  “我们立誓!”

  【六】

  盟誓完毕。

  “风”“花”“雪”“月”四奇立起身来。

  萨红袖望向西北方向,喃喃道:

  “噫,子时已到,怎么还不见动静?”

  话音刚落,只见西北方向忽亮起一簇五彩焰火。

  萨红伯顿目露喜色,叫道:“走,跟我去看方谷主为那两个日本美女解除禁制。”

  萨红袖与众高手纷纷飞落到山坡上。

  山坡上,正有鼓刀老人、“快刀”小杨、行者了一等人严阵以待。

  山坡上有一山洞,洞门紧闭。

  鼓刀老人柳铁瓦见了萨红艳及众人来到,似早在意料之中,一揖道:

  “刀帝谷弟子谨候各位大驾光临。”

  “你师父呢?”

  “正在洞内为苏我姑娘与伊姑娘疗伤。”

  萨红袖冷笑道:“洞内就你师父与两位姑娘?”

  “此洞是刀帝谷的禁地,历来为谷主坐关之地,旁人,准有资格进去?”

  “人没资格,仙就难说了。”

  “萨教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是说人可能没办法进去,仙就可能有办法进去。譬如‘土中仙’……”

  “‘土中仙’苗家?”鼓刀老人惊讶道。

  “想不到柳先生也知道‘土中仙’苗家!”

  “‘土中仙’苗家与我们方谷主有杀子之仇。当年‘鬼公子’苗玉郎在刀帝谷周围方圆五百里内仗着土遁绝技,连作三十一件采花案子,无人奈何。后被老谷主以其智慧和‘天刀’武功伤于蔡知府后花园,被官府捉住枭了首。——难道‘土中仙’苗家想暗算、报复?”柳铁瓦道。

  “师兄,要不要开洞门看看?”唐亮问行者了一。

  行者了一似正在闭目修炼功夫。

  了一忽身子震了一震,大喝一声“关!”

  了一精黑、铁瘦的脸忽像铁被烤红似的红了一红,白了一白。

  就在这时,洞门内忽响起了一声朗笑之声。

  洞门洞开。

  门开。

  走出一位身材魁梧、相貌英俊的汉子。随后是苏我赤樱与伊豆豆。

  文静力弱的苏我赤樱竟以单手拎着一个身穿一种奇特盔甲的白发婴儿面的五短老人。

  那奇特盔甲醒目地呈现一道遭硬物划过的、已快分裂的裂痕。

  五短者人愤怒地叫道:“轩辕昆仑,你毁我宝甲,我们‘土中仙’苗家不会放过你的。”

  那身材魁梧的英俊汉子仰天大笑:“我轩辕昆仑,一生怕过谁来?”

  随着说话,从脸上揭下一张面具来,露出的正是瘦骨棱棱、相貌雄奇、一双金瞳大眼炯炯有神的轩辕昆仑的本来面目。

  拎着五短老人的苏我赤樱淡淡道:“已然被擒,兀自发恨,‘土中仙’苗家还真有种!”

  ——苏我赤樱说话竟作男声!

  戴五望着苏我赤樱笑道:“原来薛公子是观音大士下凡,能现三十三变化法身!”

  “我们按计守在洞内,我假寐靠在一旁,轩辕大侠与薛公子扮作方谷主与樱子作正在运动疗毒、解除禁制之状。等到子时一到,地上忽冒出一个白发婴儿脸的头来,我不由发出‘啊’的一声,轩辕大侠与薛公子都装作正在运动疗伤的紧要关头,各自闭目运动,一动不动。白发婴儿老者人见状一笑,忽向上跃、整个人都跃在空中,像一只穿山甲又像一只大头龙虾,张牙舞爪地怪叫一声,扑向轩辕大侠。轩辕大侠待那怪老人将临身时,忽然转身立掌为刀,一刀向怪老人迎面劈下。怪老人中了一刀,急窜而出,向来时的地洞头下脚上地扑下去。这时只听外面忽传来隐隐的‘关’字之声,说来也奇,老人的头已一半撞入地下了,那地洞忽关合起来,把老人的头给卡住了!而后薛公子像一只掠地紫燕掠出,把老头给擒住,隔着那怪盔甲点了几处穴道。”

  “见怪老人已被擒住,薛公子一手拎着怪老人,仰天朗笑了一声,你猜地上怪老人冒出来的地洞怎么啦?又开了,只是泥土稀松,洞口好像比原来小了许多。”

  这是伊豆豆在跟吴婆娑、小杨讲述她在石洞中的亲身见闻。

  小杨听了心中顿时明白——

  原来“大劈山”轩辕昆仑已练成了能裂石分金的掌刀!这一掌刀竟能把怪老头那怪盔甲劈裂开。

  如此功力,那么世上的一切盔甲都挡不住轩辕昆仑的掌刀开膛剖腹之锐了!

  “无影刀”薛泪薛公子能隔着那怪盔甲点穴,这要不是“刀劫神功”练到聚气成形的境界,是根本做不到的。

  那么“无影刀”薛泪的“气掌之刀”也已大成!

  行者了一以其精修的内功,既然已练成“金刚大挪移力”关合土石,那么他就可以以万物为兵器,随时可“借刀杀人”了!

  这时,只听鼓刀老人道:“家师在‘砥砺台’相候各位!‘风、花、雪、月’四大奇门一时齐至,刀帝谷蓬筚生辉了!”

  乱石寒紫如铁。

  急瀑飞溅如雪。

  天风鼓荡,风雷之声满谷回响。

  砥砺台下,有一略呈弓形低洼的平坦的大石石坝,宽逾八尺,长达十数丈。

  石坝之上,有一块刀形巨石横在坝上,“刀”背厚达三尺,“刀”长十余丈、宽八尺,刀把、刀尖、刀刃历历俱在,俨然一把巨石石刀!

  急瀑冲下,正溅在石坝、石刀之上,喷珠溅玉,雪浪竞涌,风雷之声滚滚,蔚为壮观!

  ——这石坝在小杨看来,乃赫然是一块用以磨刀的巨大砥石!

  砥砺台,名符其实。

  刀帝谷,名不虚传。

  试问世上还有哪一把刀,比这把石刀更大呢?

  此刀诚乃刀中之帝!世上所有的刀到它面前都显得渺小,只剩下俯首称臣的份了!

  而让大家更奇的是,瀑布冲激的石坝上,有一身材魁梧的大汉,正弓背以双手推着那石刀在磨刀!

  在这大汉的推动下,那巨大的石刀竟缓缓地在石坝的巨抵上移动!

  这一巨石石刀,其重又何至万钧、十万钧?

  这,要有怎样的神力,才能推得它动?

  但这大汉推着那石刀,竟真的推过去又拉回来地磨起刀来。

  看着那大汉把那巨大的石刀徐徐地拉回又缓缓地推过,众人都揉了一下眼,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也有人在自己身上拧了一下,觉得疼了才知这是真的,这一切并不是梦!

  众人都呆了!

  忽然,一声龙吟虎啸般的啸声冲天而起!

  那大汉用力双掌推出,双足往石坝上一蹬,人顿若俊鹘穿云一般从砥砺台下冲天而起!

  在这人脚下,那巨大的石刀在双掌的一推之力下,犹在缓缓向前移动!

  似有一位无形的天神在磨刀!

  啸声中,这大汉一冲二十余丈,竟冲到了砥砺台上空,随后缓缓向台上飘落。

  这大汉落到台上,正背对着台上众人。

  天上,一轮大月如斗,正升在他肩上,给他的肩上、他的头发、他的臂膀、衣褶衣纹一一都镀上了一层银光。

  这大汉身上,似有一种水气氤氲、笼罩,这水气在月辉中竟似也闪着无数细小的银光。

  这大汉身上,似有一头黑发闪着银辉,在月光中天风中徐徐飘动。

  这大汉朗声笑道:不知各位夜游刀帝谷,我这落汤鸡一般的样子,让各位见笑了!

  他说完,缓缓转过身来——

  众人只看到一张英气勃勃的脸上,剑眉星目,鼻直口方,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来。

  这英俊至极的汉子道:

  “我就是方生死!”

  一时间,萨红袖、“花宫”宫主、“风洞”洞主、“满座衣冠似雪”“白衣七子”、“月亮船”主、“快刀”小杨、“玉笛魔女”吴婆娑……所有在场的人都忘了开口。

  ——方生死!

  ——刀帝谷主方生死!

  我们终于见到刀帝谷主方生死了!

  这句话,在这一瞬间滚过了所有人的心口。
第十四章 双雄会

  【一】

  一声女人的尖叫响起,划破了旅途的岑寂。

  “怎么啦?”“是谁在叫?”车前、车后的人纷纷发问。

  走在头里的三骑马齐勒转马,奔了过来。

  那是“快刀”小杨和两个气宇轩昂的青年武士。

  “车内什么事?”身材高瘦的青年武士问。

  他的问话透着一种果敢、威严。

  车内探出妙偷伊豆豆的头来。

  “鄢公子,是吴小姐作了个梦,梦中惊了一下。”

  伊豆豆回答着那身材高瘦的青年武士问话。

  她的眼睛却望向“快刀”小杨。

  她向小杨眨眼笑了一笑。

  她叫的“鄢公子”,难道就是御封刀帝令狐西笑两大弟子之一的“追命公子”鄢近花?

  鄢公子眉头皱了一下,看了车子一眼,打马又奔向前面而去。

  小杨与另一个青年武士则在车后随行。

  车队,在官兵、武士、江湖高手的护卫下,正向前面进发。

  前面是文安。

  文安。保定。新安。安肃。永清。固安。良乡。宛平。信安镇。这一路上将过去的这一带地区,都透着安定、太平的气象。

  即使旁边有一个雄县,透着英雄气象,前面还有个霸州给镇着。

  而刀帝令狐西笑就在霸州接应、镇守。

  在大难不死的押运军官姚把总与胡宗宪的总管杨总管看来,这下子可终告平安了!

  但真能平安么?

  【二】

  车内。

  吴婆娑脸上犹有忡怔之色。

  苏我赤樱用她温柔的目光抚慰着这个在江湖上有着“玉笛魔女”之称的来自幽冥教的奇女子。

  她想不到一向沉着、果敢、英武的吴婆娑竟也会有惊恐之意、忧郁之色,也会柔弱如斯!

  “吴姊,你怎么啦?”伊豆豆挨着吴婆娑坐着,问。

  “我自见到‘鬼后’萨红袖后,就有一种她不会放过我的感觉。要知道幽冥教虽被‘快刀’杨大侠和西域金冠王所克制,但它的势力范围之广、组织的神秘、残酷的报复手段,在江湖各帮派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我们现在有刀帝的‘武圣门’弟子与官兵护卫,刀帝的两大弟子都在,还有每次都能化险为夷的‘快刀’小杨,再前面还有威震四海的刀帝接应,难道萨红袖敢惹刀帝?”

  这是伊豆豆在宽慰吴婆娑。

  “我不是个胆小的人。我一向都有自己的主见,能独当一面。”吴婆娑道,“但这次我忽觉得有些怕,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很怪,也很怕人。而我做梦和预感,都是很灵的。还记得在红花集么?我感到有些不对劲,后来就真的被‘红花毒尊’下了蛊。虽然蛊不久就被收回,给解了,但我们都算吃了一下苦头。”

  “这倒是真的,被放了蛊后,我们都难过了好几天。”苏我赤樱应道。

  “这次你做梦又做到些什么?”伊豆豆问。

  “我做梦好像是在坐车从一个有两座高塔的城里出来,走在一片荒凉的、黄沙扑面的路上,忽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冒出许多牛鬼蛇神、马面夜叉、神神魔魔,挥舞各种兵器争先恐后扑来。有一个大胡子的男人拼命与他们对打,但忽然有兵器从他背后冒了出来,他死了,死了还向我看着,好像很悲哀。我好像只有一点儿大,被抱在一个很美的女人的怀里,那女人长得有些像你,”吴婆娑说到这里看着苏我赤樱,“那女人真的很像你,苏我小姐,和你一样漂亮、温柔。她抱着我,在哭,她哭着的样子让我觉得她像是我的娘。我从没见过我娘但不知怎的我会做梦做到有一个娘。……再后来我好像一下子到了一个大城里,在一个长长的、幽幽的胡同里飞快地跑,忽然飞出一只大黑袋子把我头套住了,这时一个独臂的男人长得很像聂当,忽过来抱我,像饿狼一样要咬我颈项。但萨红袖一掌把聂当打下去了,萨红袖恶狠狠地说我要报复吴婆娑!她竟变成一个男人。这时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毒蛇从四面八方向我游来,要咬我!一个大胡子的男人从云里下来一把把我救了上去,但忽然两人都从天上掉进一个深达万丈的深渊,我不由发出叫声来……梦,就这样醒了!”

  吴婆娑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我应该到一个幽冥教无法到的地方去,到那里自开一个天地。”

  “那就学虬髯客到海外去开国,也作一个扶桑国王!”伊豆豆快人快口地道。

  “我担心,”吴婆娑脸上犹笼着阴影,“幽冥教要夺回它的幽冥宝典,会派护教法王来对付我。”

  “幽冥教的护教法王的邪术与武功,恐怕连刀帝也未必对付得了!”

  就在吴婆娑说这话时,忽听外面有了骚动。

  伊豆豆不由从车窗外向外看去。

  却见一个人桀桀怪笑着,从路旁直向车子扑来。

  这人笑得诡异之极!扑来的身法极快。

  “什么人?”

  这是刀帝两大弟子的“追命公子”鄢近花在喝问。

  吴婆娑神情一紧,听着外面动静。

  却听外面随即响起有人惨叫倒地声、兵器发出的啸声与此起彼伏的振衣声、叱喝声。

  只听“快刀”小杨的声音沉着而响亮地压过一切响声,传了进来:

  “三位姑娘不必惊慌,有我们在!”

  随即响起了一道苍凉的声音——

  那是角声。

  军中画角的角声。

  【三】

  鼓刀老人柳铁瓦、行者了一拍马狂奔。

  两人身后都跟着两匹快马。

  三马换乘,让马轮流歇力,无疑是长途急驰的良策。

  柳铁瓦、行者了一两人都神色凝重。

  两人仿佛在赶扑一场大火。

  “唐十师弟、冯十一师弟此时可能快赶到得胜淀了!”

  “但愿他们能先拦得一拦。我们在文安再接着拦!”

  “我们只要拦上一阵,三师兄就会赶到了!”

  “二师兄与师父,也一定会随后赶来的!”

  “想不到‘快刀’小杨、乌衣道人、柳虎侯都把我们骗了!”

  “敖十二师弟能神志清醒过来,说出大师兄的死因,真是神明佑我们得报大仇!”

  “九师弟机警过人,随那日本忍者高手,果真探到了倭寇最秘密的消息!”

  “幸亏如此,否则,师父这一生英名清誉,便葬送在那两个日本丫头手上了!”

  “五师弟,前面该在什么地方打尖?”

  “追风堡。”

  薛泪与轩辕昆仑看着一张纸条。

  这张纸条取自一只信鸽的脚圈。

  纸条上写着虽寥寥无几、但触目惊心的数字——

  “倭借胡献美刺皇。九”

  “倭借胡献美刺皇。”

  这就是说倭寇借助胡宗宪献美女的机会来刺杀皇帝。

  这就是说:被师父解除毒药禁制的日本美女苏我赤樱和伊豆豆将是刺杀皇帝的凶手!

  而师父与幽冥教“鬼后”萨红袖及“风”“花”“雪”“月”四大奇门掌门人击掌为誓:

  如苏我赤樱、伊豆豆真有杀皇帝的企图,则刀帝谷将力阻美女进京,直至把苏我赤樱、伊豆豆击成废人或击毙!

  否则,一旦真被日本美女刺杀皇帝阴谋得逞,谷主将自杀以谢天下。

  否则,四大奇门将共起讨伐刀帝谷,灭刀帝谷全门!

  因此,当务之急,必须全力阻止献美宝车入京!

  薛泪道:“你先赶去。令狐西笑在霸州,他两大弟子‘追命公子’鄢近花与‘天外飞月’姚悲则在泰安接应‘快刀’小杨一行,现在大概距文安两百里路,柳师弟、了一师弟定拦不住‘追命公子’与‘天外飞月’的!你先去挡上两个时辰,我随后与师父赶来。”

  轩辕昆仑道:“师父正在坐关,我这就先行一步了。但愿能把他们拦在到达霸州之前。”

  薛泪:“师父曾发誓如武功打不过令狐西笑,决不出山,这回出山,最好能不与令狐西笑相逢。否则,这两雄相会,龙争虎斗,鹿死谁手,殊难预卜了!”

  轩辕昆仑大笑道:“以我看来,师父武功已直指‘刀劫神功’第十二重境界,距最高的第十三层境界已不远。想那令狐西笑当了官,荣华富贵之下,武功还能像师父这样日夜砥砺、苦练精修么?”

  薛泪道:“你这话也是。只是我们刀帝谷已静了三十年,这一次既要报大师兄被杀之仇,又要又令狐西笑这御封‘刀帝’一较高下,正应了久静之下必有大动一语。这一动,虽不能说‘静而圣,动而王’,也不能折了刀帝谷的威风!”

  薛泪目光湛然,眉宇一扫忧愁之色,显得精奇雄丽:“必要时,刀帝谷可动员经营了三十年的弟子精英,各地刀帝谷弟子齐动,江湖上又冒出一个大帮了!”

  轩辕昆仑道:“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四】

  “追命公子”鄢近花一掌击出。

  那来袭的怪客借鄢近花对掌之力,身子高高飘起,一掠树梢,闪了一闪,从树顶上扬长而去。

  “追命公子”鄢近花面有恨色。

  另一个青年武士笑道:“鄢兄何必赶尽杀绝?他既中了你的‘追魂掌’,侥幸不死,也大病一场了!”

  随行的杨总管皱眉道:“点子是什么路数?”

  把总姚仲虎捻须道:“我虽不知是什么路数,但这人决不是来劫人劫车的,不是来踩盘子,探虚实,就是有意来骚扰的,——可能与谁有仇想寻仇吧?”

  ——这把总官此番说的一番话,竟然都是老江湖的行话。

  ——显然,这把总官并不简单。

  这时只听“快刀”小杨手里举着一把刀尖上钉着纸柬的匕首道:

  “飞刀留柬的原来是幽冥教。”

  “他们果然还没忘记我。”

  车内,“玉笛魔女”吴婆娑冷冷道。

  临到事来了,她反而变得镇定起来,眉宇间又恢复了英武之气。

  “追命公子”鄢近花。

  “天外飞月”姚悲。

  刀帝令狐西笑的两大弟子,此时正在“快刀”小杨鞍前马后、策马而行。

  这使小杨有机会把刀帝令狐的两大弟子和刀帝谷主方生死的几大弟子作比较。

  方生死的几大弟子,敖断雁的骁勇、冯刚与唐亮的刚猛、“天狐”胡天的机警、巴盖天的冷厉、鄂恩的诡秘难测、原不怕的心思绵密,都给小杨留下了较深的印象。

  鼓刀老人柳铁瓦的乐观豁达,行者了一的木讷而精猛勇毅,“大劈山”轩辕昆仑的豪迈,“无影刀”薛泪的阴柔。

  但“追命公子”鄢近花显然不同于上述七人。

  鄢近花就是鄢近花。

  他瘦削,目光如鹰,办事干练,作风果敢。

  他武功绝高。

  当那个幽冥教怪客来袭时,他距车七丈之远。

  他一闻笑声即跃起,跃在路旁一处高岩上。

  然后他才出手。

  他扑向幽冥教怪客时,幽冥教怪客连变四次身法也未能摆脱他的扑击。

  他与幽冥教怪客对了一掌。

  他的招式朴实无华,然威力极大。

  他一掌击出,并不再出第二招。

  他从闻警到出招这一连串的反应、变化、行动,都像一只鹰。

  兔起鹰落、苍鹰搏兔的鹰。

  怒鹰!

  饥鹰!

  和“追命公子”鄢近花不同,“天外飞月”姚悲则静。

  他冷眼观一切。

  幽冥怪客笑声起,人现,扑击,伤人,飞刀,遁逃,和鄢近花对掌,逸去……这一切他都冷眼观之。

  最后他笑,笑慰鄢近花。

  这人能一眼看出敌人的强弱、来意,处变不惊,从容观察全局,不躁,不慌,不炫技,不贪功,又体察入微,一语中的,巧平同门心事。

  这一种冷静的处事之风,才真可怕!

  ——“快刀”小杨心里这样评估着刀帝令狐西笑的两大弟子。

  却见“天外飞月”姚悲放慢了马速,走在“快刀”小杨并排。

  “你一直在观察我们。”姚悲道。

  “你刚才接飞刀传柬的那手破暗器手法,是不是就是乌衣道人独创的‘分光捉影’?”

  姚悲的目光盯着“快刀”小杨如一把刀钉住了腾挪变化的龙。

  一挣脱刀就变化、逸去的龙。

  小杨心下一凛:原来他也一样一直注视着我!

  小杨迎着姚悲的目光淡淡一笑:

  “你不观察我,怎知我在观察你?”

  你不观察我,怎知我在观察你?

  ——这就是小杨的回答。

  【五】

  密室。

  密室悬着各式各样的刀。

  所有长的短的宽的窄的直的弯的刀组合成一组组,呈扇形排列在墙壁上。

  这里有最古老的石刀、也有才出炉的新刀,这里有庄重的青铜刀、用作货币的金错刀、安南国进贡的宝犀刀,这里也有软软的缅刀、弯弯的倭刀、月牙形的波斯刀。

  但所有的刀都不及供在中间的一把刀重要。

  这刀无鞘、无彩、无把。

  这只是一片炼作、锻成、铸就、打罢刀形的刀片。

  这刀如一泓秋水静躺在刀架上。

  刀前有琴台。

  琴台有琴。

  琴无弦。

  刀后有香几。

  几上有炉。

  炉上插着一柱香。

  香清。香淡。

  香是心香。

  室内地上全是细细的、银白的尘沙。

  沙地细腻、洁净、平润如一张宣纸。

  这就是刀帝谷方生死坐关悟武的密室。

  方生死焚香,抚琴。

  方生死洁净、修长、有力的手指轻柔地滑过琴身。

  方生死抚摸琴身的手充满了温柔的感情。

  方生死然后拇、中、食三指轻拈起刀。

  他拈刀的手如拈笔。

  淡淡的、斜斜的拈笔。

  方生死闭目。

  方生死闭目如灵魂已出窍而去。

  方生死的灵魂如有什么在牵引,远逝而去,远游天边,远游到谁也不知道的远方……

  ——方生死已“死”!

  方生死忽活!

  但见他忽一触而醒,一醒而跃,跃在空中连翻出满空的身影!

  他身子浮在空中挥刀起舞如一个得了灵感的书法家在空中疾书!

  他的神情如醉如颠如痴如狂,似在大哭又似在大笑!

  他狂舞狂颠顿足抢首横冲直撞,忽大悲大恸忽大喜大乐,他手舞足蹈、大笑大闹之际忽又凝神屏息浮在空中一动不动,把刀遥按在一个灵感所止的点上!

  只见他身形时而如行云流水、白云出岫,时而如乱石穿石、惊涛拍岸,时而杏花春雨江南,时而铁马秋风塞北,时而千军万马沙场秋点兵,时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

  然后他忽然一静。

  他吸气。

  他如巨鲸吸水般吸气。

  然后,他停止了一切动作。

  他睁眼。

  望向沙。

  沙上有字,如满纸烟云,龙蛇竞舞,铁骑纵横——!

  焚香。抚琴。琴虽存,人何在?斯人已去,琴复何琴?便有高山流水,叹谁为红粉知音?琴无弦,生无欢,年无春!人其有病,天其知否?

  (人有病,天知否?)

  我纵有病,谁知我怜我?便生生死死罢了,便平生寂寂无知己、死以青蝇为吊客!玉姬玉姬,如我身葬寒泉、魂断大漠、铁沙销骨,你会为我一悲乎?……

  白玉姬!白玉姬!白玉姬!

  人当生而尽欢、死而无憾!奈吾生有何欢、死又何憾?如你不在我身边,我便拥了江山作了神仙成了千古一人又有何乐?

  玉姬,我恨天!恨命!恨让你变成令狐夫人的一切!

  我哪一点不如令狐?

  我哪一点不如令狐?

  我恨,恨为什么我是‘天刀’方残生之子而不是大将军令狐国宝之子?我如是拥有荣华富贵的令狐西笑,玉姬怎会嫁进侯门,嫁进侯门,“一入侯门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一入侯门深似海,

  从此萧郎是路人。

  玉姬玉姬不知你午夜梦回小楼独倚听笛月下可曾心头掠过故人的影子?

  玉姬玉姬,我要练成绝世的刀法我将向你的夫君令狐挑战!我将证明这世上谁配作刀帝谁配作你英雄无敌的郎君?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奈若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岂局促如辕下驹?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儿女情应长,英雄气怎能短?!

  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令狐西笑,我要出谷,与你一较高下!

  乘风破浪会有期,直挂云帆济沧海!

  ……

  字,铁划银钩,磊落胸襟;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其间龙飞凤舞、枯藤绕树、惊蛇入草,雷奔电闪之妙,妙不可言!

  ——这些字,都是方生死适才凌空飞舞时,遥以刀为笔,凌虚镂刻在乎沙浮尘上的!

  方生死有山东徂徕山铸刀大师朱墨生所铸名刀一把,刀名“镂尘”。

  他那些字,就是以“镂尘刀”凌空书写在沙上的。

  方生死伫立良久。

  他观字。

  他看完“海”字那最后长长的、苍劲的一笔回环之笔——那一笔带着飞白,含着顿挫,一波三折,极尽阴阳之变——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眉舒目朗,心平气畅。

  然后,他温声问:“门外可是阿薛?进来吧!”

  他随即一口气吹平了尘沙。
TOP Posted: 04-03 09:24 #12樓 引用 | 點評
我是杨大拿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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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方生死、薛泪也已离开了刀帝谷。”

  “好,速飞鸽传书,让秦广王蒋南斗设法通知刀帝令狐西笑,就说刀帝谷已倾巢出动,将阻止胡宗宪献美女入京。”

  “教主娘娘,你看这一次双雄相会将会如何?”

  “双雄相会,势必龙争虎斗。无论胜败如何,对我而言,都是胜利。”

  萨红袖兴奋地道:

  “我等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七】

  唐亮、冯刚把献宝香车车队拦在文安前面的一座无名镇尾,无名桥头。

  当两人四匹马掠过车队浩荡的人马,在桥头希聿聿地勒转马头,拦在桥上时,走在最前面的官兵,距桥不过半箭之地。

  见人拦在桥头,一向骄横的官兵竟自动停了下来。

  ——这只是因为他们是龙门客栈一战中留得残生的官兵。

  从死神手下获生的人,更知死神的可怕。

  他们还不想死。

  “是刀帝谷的两位弟子拦道。他们拦道为了何事?”

  “快刀”小杨不由催马赶上前去。

  姚把总与“追命公子”鄢近花也随即跟上。

  “天外飞月”姚悲则留在车旁。

  ——如果以“快刀”小杨与“追命公子”鄢近花两人还摆不平这两个肩带锯齿刀的大汉,他宁愿挖出自己的一双眼睛。

  ——姚悲相信自己天下一流的的判断力。

  “不知唐大侠、冯大侠缘何在此?”

  “‘快刀’小杨,你这小人!枉我们刀帝谷为你拼命,原来那两个日本丫头真要去刺杀皇帝!”

  “我们谷主与天下四大奇门有约,如那两个日本丫头真要刺杀皇帝,就阻止两女入京!”

  “小杨,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回到镇上去吧!最好,还是带着两个日本丫头片子回转宁波去。”

  小杨闻言,笑道:

  “两位大侠一定听闻失误了。胡宗宪大人怎会让他的养女有此不轨之举呢?”

  姚仲虎随即叫道:“是呀呀,我们胡大人当的是朝廷的官,享的是朝廷的俸禄,荣华富贵都是朝廷给的,他凭什么要跟朝廷作对?你们这不是一派胡言?”

  “我们……”冯刚一时怔住,犹豫着要不要把九师兄到倭寇卧底的事给抖出来,却听唐亮开了口。

  唐亮大笑道:“朝廷当官的有几个是心口如一的?表面说忠心耿耿,暗地里狼子野心的,岂不大有人在?”

  “再说,你们这献美什么的,不如免了吧!皇上已有这么多嫔妃宫女,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子之外,还有宫女无数,用不着再……”

  唐亮没说完,却见一道刀光陡地飞起!

  “追命公子”鄢近花已然出手。

  鄢近花出手时,说了两个字:

  “大胆!”

  敢妄议朝廷、轻慢皇帝,言语无状,是谓大胆!

  敢青天白日,拦截官道,造谣生事,阻拦晋京敬献皇帝的美女宝车,更是大胆!

  大胆狂徒,连刀帝令狐西笑为门主的“武圣门”弟子亲加护卫的官车也敢拦,不给点教训,还真以为天下无人了!!

  鄢近花含怒出刀,刀化一道白虹。

  唐亮、冯刚双刀齐折。

  唐亮手持折断的锯齿刀,喝道:“双刀伐木!”

  冯刚以折断的锯齿刀立了个门户,应道:“一心锯树!”

  “进退有法!”唐亮脚下不丁不八而立,但在一喝之间,已换弓、仆、虚、歇、垫五种步法。

  “起伏如舞!”冯刚把刀一抖,双臂起伏如浪,刀走波势,若美女舒袖而起舞。

  唐亮、冯刚双刀“呼呼”抡开,刀光霍霍,各演三招,合成一个法度森森的门户。

  两人双双叫道:

  “‘刀帝谷’门下第十弟子唐亮、第十一弟子冯刚合演‘双刀伐木’刀法,还请御封‘刀帝’门下两大弟子赐教!”

  两人在见面一招中虽双刀被折,战志犹盛,不但向鄢近花叫阵,连“天外飞月”姚悲也一并挑战。

  鄢近花眉一挑,目中精光一盛,喝道:“不必两人,我来就是了!”

  他足一点,身子已如怒鹰扑来。

  他刀光一展,以一人一刀,冲入唐亮、冯刚双刀门户。

  他,以一搏二!

  鄢近花一个空心跟斗落下来。

  唐亮、冯刚两人两根腰带俱被刀割断。

  唐亮、冯刚每人肩上中了一刀。

  “看在方谷主的面上,我没把刀势使足。”

  “否则,断的就不是腰带了!”

  鄢近花边说边摆了一下臂。

  他臂上也被刀划破了一块。

  唐亮看了鄢近花一眼,与冯刚抱刀道:“我们以二敌一,还被你伤肩、断腰带,确是我们输了!”

  “但你看一下左胸、命门。”

  两人说毕,双双跳上马,扬鞭策马,急驰而去。

  鄢近花摸了一下背后“命门”穴。

  “命门”穴处,衣衫已被绞破了一个小洞。

  此刀再深上一分,“命门”穴被封,督脉一死,全身皆僵,哪来后来变化?

  鄢近花低头,看左胸——

  左胸心门处两层衣已被刺破,且有一小块血痕宛然,已伤及体肤。

  ——此刀若深上一些……

  鄢近花顿时呆住,脸色一凛!

  有汗,从鄢近花额上沁出。

  车队进文安。

  文安右依火烧淀、得胜淀;左近白洋淀。正是河间府一带的繁华所在之一。

  皇帝御封“刀帝”的全国兵马大元帅帐下刀术总教习、“武圣门”门主令狐西笑的两大弟子,护卫接应胡宗宪大人献给首辅大人严嵩与万岁爷的美女宝车途经文安,文安的文武官员顿早早赶来请安拜见,并令收拾驿站接待。

  “免了免了,你们只要不让闲杂人等靠近‘九重天’酒楼,就万事大吉了!”

  “追命公子”鄢近花道。

  鄢近花烦见官,不愿住在官府提供的驿站。

  鄢近花的眉头写着一个“川”字,带着这“川”字在“九重天”酒楼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巡察了半天,直到“九重天”的老板娘把鄢近花让进一间雅而小巧的花厅,亲手给斟上酒,陪鄢近花喝酒,鄢近花眉间的“川”字始隐去。

  也只有像“九重天”老板娘这样七灵八巧、玲珑剔透、善解人意的风流女人,才能熨平鄢近花眉间的“川”字。

  “九重天”的老板娘是半个江湖闻人。

  她姓慕容。在文安,提起慕容玲珑那是在黑白两道都兜得转的名字。

  慕容玲珑当然不只是玲珑而已。

  作为闻人,她当然有两下子镇得住场子的真功夫。

  当鄢近花不但眉间“川”字尽消,且目光中有了近花傍柳的春风之意,把手压在老板娘放在他肩上的那一双软绵绵的玉手时,你至少佩服老板娘至少有一样功夫是独一无二的。

  ——那就是征服男人的功夫。

  因为进文安前被刀帝谷弟子在无名镇尾、无名桥头那一战把时间给拖迟了,进了文安后不便再赶路。

  此日,车队将在文安过夜。

  【八】

  “‘快刀’小杨从‘九重天’酒楼出来,到了城西北角的土地庙。”

  “土地庙是文安丐帮分舵所在,他去那里干什么?”

  “他到土地庙一会儿便出来了,先到了一家珠宝店看了一会珠宝,买了一支玉燕钗,后转到东安街穿狮子巷站在白小官人的‘珍园’外面,似在赏景,又似在等人。”

  “这白小官人是干什么的?”

  “白小官人原是在京城、天津卫间唱戏的‘小玉班’戏班主白凤天老爷子的公子,唱得一口好戏,扮文武生都扮得不错,但后来因勾搭了京城里五城兵马司王大人的宠妾被王大人告官把‘小玉班’给解散了,把个在北六省传着好名声的白老爷子给活活气死了。这白小官人坐了一年牢后得了病,亏戏班里一个女子一直暗恋着白小官人,见白小官人落难生病,便出来照顾他,后来那女的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大笔钱,带了白小官人回到这文安老家,建了这‘珍园’。——这白小官人也不知哪辈子修的福气,得了这样一个知心着意的戏子、天人一样的人物侍候他。现在白小官人又可走动了常在赌庄、青楼吃嫖赌逍遥呢!”

  “好,这文安城里再没你们的事了。将来我们见了七师弟,会向七师弟报上你‘风宗’‘报耳神’曹三的功劳的,这五两银子给你买酒喝去。”

  “多谢柳五爷了,多谢了一大师父!”

  “四师弟,唐十师弟、冯十一师弟都到了么?”

  “都到了。”

  “那就动手吧。”

  “‘快刀’小杨……”

  “他跟我们刀帝谷作对,死路一条!”

  小杨在对面,看着白小官人的珍园。

  珍园是一个花木扶疏的小园,园内有着四合院式的房子,其中一排房子上还安着座阁楼。

  园门是一个月亮门,但关的时候多,平时进出都从边上的角门。

  小杨一直看着的,就是角门。

  小杨头上戴着深笠,一身江湖游子的打扮。

  江林弟子江湖老。一旦踏上江湖路,闯荡天下,流落江湖,有几入不是游子?

  哪一日成了家,有了妻儿老小,他就不再算是江湖人了。

  他可成为一方大豪,也可以成为武林宗主,可以是食客三千的孟尝君,也可以是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深山古林的隐士,但就是不再是江湖人。

  ——他不再可以像一个江湖人一样四海为家。

  因为他已有家,有了家人的牵挂与爱。而这种牵挂对于江湖游子来说,是一份负担。

  因此,江湖游子,通常是没有关心的。

  在一个陌生的城里,江湖游子更不会受人注目。谁关心一个江湖游子的悲欢、生死呢?

  因此,小杨立在街的对面的一个角落处,看着珍园半天,也没人来打扰他一下。

  他可以尽可安静地看着对面那座院子的角门。

  角门开了。

  一个女子青衫、挎篮、微低着头急急而行。

  这女子头发已见些许灰白一张徐娘半老的脸,依稀可见昔日的风韵,但更多的是忧心怔忡与生活压迫下的憔悴。

  如果这女人是一枝花,那么现在花已谢去,已不是“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的年代;如果这女人是荷花,也无复“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艳丽照人,而是“留得枯荷听雨声”,让人有感于一个女人所经历的的繁华世界里的世态炎凉、人生风雨了。

  这女人低着头向前走着,走着,走着,走到了一双打着倒赶浪绑腿、白裤、麻鞋的脚前面。

  这女子退了一步向左走去。

  左边,是倒赶浪绑腿、白裤、麻鞋的脚。

  这女人低头,退了一步又向右走。

  右边,依旧是倒赶浪绑腿、白裤、麻鞋的脚。

  女人抬头。

  抬头,便看到一只深笠下两道剑眉,浓浓的剑眉,剑眉下一双黑黑的、深深的、如一个深不可测的碧潭的眼睛。眼睛正稠稠地、深深地看着自己。目光里有探询、有怜惜,有温厚的关怀,也有辛酸的神情,也含着幽怨,带着薄责……

  更多的是一种爱意。

  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阿芬——”深笠下,这人这样叫道。

  “你认错人了!”

  这女人目中闪过一丝惊慌之色,随即从深笠人身旁闪了过去。

  女人走得有些慌张,乃至头上一支玉燕钗被伸出园外的垂枝给碰了一下,掉在地上也没在意。

  深笠人看着女人走远,弯腰去拾那支钗。

  地上,钗已不见。

  深笠人呆住。

  “快刀”小杨从地上直起腰来。

  他刚站直腰,腰背后给顶上了一样东西。

  一个人道:“别动,动就……”

  这人话未说完,小杨陡飞了出去。

  小杨飞到了屋上,站在一堵女儿墙处。

  小杨探首看街上。

  “看你还逃?”

  忽然,一只手搭在小杨的肩上。

  这只手陡变“凤爪七杀”,扣向小杨穴道,另一只手带着急啸声向小杨“命门”大穴抓来。

  小杨身子猛一晃,已脱来人把握,一掌如刀,向来人胸前“七坎”大穴劈出。

  小杨一掌劈到来人身上,才待发力,忽一怔,马上跃向后去——

  小杨叫道:

  “是你!”

  “是我!”

  来人笑盈盈道。

  来人竟是“妙偷”伊豆豆。

  伊豆豆一只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女人掉了的玉燕钗。

  “你怎么来了?”小杨一皱眉道。

  “你怎么来了?”伊豆豆学着小杨的声调回敬,“你既来得,我为何来不得?”

  “我还没问你,你来干什么呢?”

  ——小杨问了一声。

  伊豆豆还了三声。

  碰到这样的女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小杨只有沉默。

  ——沉着脸默然。

  沉默。两个人都沉默。

  最后还是伊豆豆打破了这“白云悠悠天苍苍,斜阳脉脉照女墙”的沉默。

  伊豆豆抬起眼皮,瞟了小杨一眼:“你认识那女人?你买了一支玉燕钗就为了送她?”

  听着伊豆豆的问活,小杨的脸更沉了。

  “好,不告诉我,我自己问去。”

  伊豆豆轻笑道。

  她随即飞下屋顶,从一条巷子里向街上走去。

  伊豆豆走出巷口,正见那女人低着头似在寻物,走走停停地走来。

  “你……”

  小杨想唤住伊豆豆,但伊豆豆已如燕子轻盈地掠下了屋顶。

  伊豆豆出巷向那女人走去。

  小杨作势欲追,又忍了下来。

  小杨叹了一口气,扶着女儿墙看着伊豆豆走向那女人。

  “喂,你是不是掉了东西?”

  “一支钗儿。”

  “是不是这支?”

  “正是正是。小妹妹,请还我好吗?”

  “还你可以,只是有一个条件。”

  “是要酬谢?我用这一串珠镯换如何?”那女人从腕上褪下一只珠镯递上,迫切地说。

  “不,”伊豆豆摇了一下头,笑望着那女人:“我只想知道这支钗儿对你是不是很重要?有没什么特殊的含义?”

  “没……没什么,这只是一支普通的镯儿。”

  “如只是一支普通的镯儿,这样的玉燕钗,在文安花五两银子即可买到。最好的玉燕钗,在京城‘萃珍楼’也不过值五两金子。但你要以一串珠镯来换,一串珠镯之价,又何止千金?”

  伊豆豆说至此,摇了一下头:“看来这支钗一定价值不菲,也许藏着什么藏宝图什么的,我不如回去拆了细看细看……”

  “好妹妹,你千万不要拆。”

  “那你告诉我,这有什么特别?你说了,我什么都不要,还了你就走。”望着那女人的眼睛,伊豆亘认真地道,“你应看出我不是一个贪财的人,但我决不愿让人骗我。”

  “好,我告诉你。”那女人憋了一会,脸也红了,低着声道:“那是……对一个朋友的纪念。”

  “你把它看得比千金还重?”

  “嗯……”那女人头更低了。

  伊豆豆柔声道:“谢谢你对我说真话。”

  伊豆豆把钗儿轻轻放到那女人手里。

  那女人抬头——伊豆豆已然不见。

  那女人呆住。

  这个男人带着三个人走在路上有些特别。

  这个男人走路走得像一只螃蟹。

  这就是说,这男人是在横着走路的!

  这个男人拦住了那个头上插着玉燕钗的女人。

  这里人高声大气地道:“白小官人家里的,可认识我不?”

  女人道:“不认识。”

  这男人背后的三个人中,一人冷笑:“你既不认识文安的张捕爷,更不会认识我金云甫了!”

  这人从张捕头身后窜出,叉腰站在那女人前面,指着自已的鼻子恶狠狠地道:

  “潘湘云,你仔细看着大爷我是谁?”

  “我不姓潘,我也不叫湘云。”那女人冷冷道,“我不认识你……”

  “臭姨子,你在‘小玉班’唱戏那会儿,爷捧你的场子还少?你就是烧成灰,大爷也都认得你!”

  “何况你答应做我小的,跟大爷我上过床,你身上哪一寸没被……”

  这人话还没说完,一只手托住了他的下巴。

  一个头戴深笠的人,从天而降,一只钢箍铁钳般有力的手托住了这骂人者的嘴脸。

  这双有力的大手托得极为有力,在这只大手的“托”抬下,骂人者的脸颊变成了猪肝色。

  这戴深笠的人一双眼冷冷地射在这骂人者的睑上,冷冷道:“你再敢骂出一个脏字,我叫你这辈子再开不了口!”

  这戴深笠的人说话间,随手一抓,一个从背后以剑偷袭者的人的手腕给这戴深笠的人紧紧刁住。只见这戴深笠者的手一抖,那持剑偷袭人的剑顿给抖成两截,断落在地上。握剑人则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那里,再也无法动弹了——明眼人看出,那是给这戴深笠的人以肘尖点了穴。

  这戴深笠的人随后松手,望向张捕头与另一个人。

  张捕头被这人目光望来,不由身子一激灵,颤抖了一下。

  ——这人目光好寒!好冷!

  站在张捕头身后的另一个人向前踏出了一步。

  那人一脸精明能干之色,目光阴鸷,显然是一个见过场面的人物。

  那人于咳一声,望着戴深笠的人道:“这位大侠好俊的身手。”

  戴深笠的人不语,只默默看着他。

  那人又于咳了一声,道:“在下兵部执事韩森。敢问大侠尊性?”

  戴深笠的人道:“我是谁,不必知道。且说,究竟为了何事?三四个大男人当街欺负一个女人。”

  韩森道:“为了我舅子金云甫被这女人以答应做小妾为名卷走金银珠宝一事。”

  “不,是他强迫我……”那女人分辨道。

  “卷走多少财宝?”戴深笼的入问韩森。

  韩森望了一下戴深笠的人阴沉的脸,不敢瞎说,转问犹捧着下巴雪雪呼痛的人:“云甫,到底给卷走多少?”

  金云甫道:“金银细软,一共值,值一千八百五十多两银……我要人,要不了人就要我的银子,少一两也不行!啊唷……”

  这姓金的又呼起痛来。

  “你……手头还有多少……”戴深笠的人问那女人。

  “我……为他跑动官府、看病、回来建宅园……只剩下我……另一个人的二三十两银子和这串珠镯了……”那女人低着头细着声音道。

  “这女人为他那吃喝嫖赌的丈夫,十日八日便要上一次当铺当珠宝,别说三四千两银子,便三四万两金子也花得光……”

  路旁一个老婆婆叹息着说。

  “这位大侠,这卷人财物的事无论于官于民,理上可都说不通……”韩森在旁冷冷道。

  戴深笠的人看了韩森一眼,把手伸向自己的怀里。

  戴深笠的人伸进自已怀里,这只手再也伸不出来。

  戴深笠的人脸色变了。

  “你的钱财不是都叫我保管的么?”

  伊豆豆出现在那戴深笠人身旁,摊开手:“这里一共……”

  “碎银九两。十两一锭的银锭五个。银票八百两。”戴深笠人报道。

  “不,银票是一千八百两。”伊豆豆望向戴深笠人,“时间长了,你记性不好,少记了一千两。”

  戴深笠人把伊豆豆递过来的银子银票接过,在手里看了一下,从中取下两张五百两一张的银票,把余银交到韩森手上:

  “这是银子、银票八百五十九两。”

  戴深笠人又从内衣里解下一块铸龙铁牌压在一堆银子银票上:

  “这是刑部第一红旗杀手的龙牌。凭这,到刑部支银一千两。”

  戴深笠人目光注定韩森:“韩执事久在官场走动,当识此牌真伪与分量。”

  韩森脸顿变灰了:“下官……”

  作为兵部执事,他自然知道刑部第一红旗杀手干的什么营生,那是为朝廷出生入死专门捕杀官府难以按正常手段捕拿归案的穷凶极恶之徒的。若不是手头有一流的功夫,谁敢作红旗杀手?作为红旗杀手,整日在刀尖上讨生涯,手下也不知杀了多少凶神恶煞了。

  若得罪了这样的主儿,这项上的脑瓜能否保全,只有看祖上有没烧高香了。

  “你转告刑部侍郎:第一红旗杀手余下未支的银两,交名捕柳虎侯全权处理,用以黄河赈灾。”

  戴深笠人冷冷道:“这事就此了结。如再敢横行不法,欺凌良善,小心我取你们人头!”

  “滚!趁我还没改变主意滚得越远越好!”

  戴深笠的人最后冷冷喝道。

  ……

  “我……”那女子低着头。

  “我知道你在文安,五年前就知道了。这次是顺便来看你,并换回你头上那支玉燕钗的。不是我不肯送你,实是这支钗,有关我的身世。”

  戴深笠人从最贴心的衣衫内取出一支玉燕钗来。

  “我……”那女子拔下头上钗儿的手在颤抖。

  “我知你为他,一切为了那白小官人……有缘无份,以往一切,别说了吧……这一千两银票,先拿着做些小本生意!你丈夫如再不走正道,或者还有什么人找麻烦,你可去到土地庙,找丐帮头儿铁拐李,就说游侠楚风曾拜托过的那家人,有事了……”

  戴深笠人说完,深深看了一眼低头的女人,叹一口气,转身离去。

  “楚……”那女人抬起头,只见戴深笠人与那个美丽女子双双衣袂一飘,飞闪过一堵女儿墙墙角,不见了。

  “楚相公……”女人一行清泪突出眼眶,向着戴深笠人消失的方向跪了下去,“湘云,但求来世……”

  小杨颓然而坐篝火旁,举坛又饮。

  他放下坛,醉眼朦胧,看火。

  “一个人喝酒会越喝越苦的。”

  伊豆豆坐在对面道。

  “是吗?”小杨漫声应道。

  他望着伊豆豆,想着的却是那个叫阿芬或湘云的女人。

  那是在六年前,他还在刑部当红旗杀手。

  那次他杀了“大头鬼王”夏侯石,中了夏侯石的“七色鬼掌”,受了内伤。

  为了治伤,他每天都要到胡仁义堂去配药,然后到陆云冰酒亭去喝酒。

  就在那里,他遇到那个美丽风流的女子。

  “一个人喝酒会越喝越苦的。”

  这女子就是这样说第一句话的。她说完这句话笑着坐在他那张桌子上。

  她看他喝酒。

  那天他喝了一坛酒,只觉酒都如加了糖一样好喝。

  然后他由这个女人扶着到了四牌楼。

  在那里他吐了一场,还吐出了淤积的伤血。

  那个美丽风流的女子把他送到了寓所楼上,然后飘然而去。

  那女的临走告诉他,她叫阿芬。

  “那几天,她隔三差五地来,她对我很好,好得以至我取出我积攒的财产和她商量结婚的事了。那时我积了有四五千两银子,还有些金叶子。她看着打开的包裹里那些银子与金叶子,人都呆了!我说你喜欢什么就拿去买。她拿起了包裹里藏得最深的那支玉燕钗,说就喜欢这支钗。我说这样吧明天我再为你买一支……第二天她趁我熟睡时不辞而别,带走了我的包裹,留下了一张香笺。香笺上是四个字:‘今生负君!’……”

  “就这样,她走了,永远地走了。与她相处的日子像做了一场幸福的梦,一觉醒来,梦已成空……”

  “那一种把你心里一切快乐与痛苦都挖去、掠走的空,空得让人麻木,让人头痛,让人无眠……”

  “唉。”小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举起坛子喝酒。

  “酒入愁肠,化为相思泪……”小杨这样说着,手竟不胜坛重,那坛子随手落下,滚在一旁,碰在石头上,碎了。

  小杨望着碎了的酒坛,酒水纵横满地,笑道:“嘿嘿,碎了。”

  他说完,就地躺下,枕在身后的石头上,长叹一口气,头一侧,已然睡去。

  伊豆豆看着小杨的脸,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只看到小杨的眼角、眼窝,有泪水一汪,亮晶晶地积在那里……

  仿佛在那里积着伊豆豆心中一份深深的痛。

  “酒入愁肠,化为相思泪……”

  伊豆豆念着这样的句子,看着醉酒昏睡的小杨,只觉心里酸酸的。

  她望着小杨,竟似痴了,呆了。

  【九】

  晨光熹微,林鸟啁啾。

  小杨睁眼醒来。

  映入他眼中的是伊豆豆含笑的眼睛。

  小杨再向四周看,看到的是满眼绿树婆娑,晨光正一缕缕自林间叶隙射入,雾气乳白色地自草叶间蒸腾。

  一只绿色的蚱蜢从草叶一弹跃起,带着露水、阳光,划一道高高而优美的弧线,跃入另一处草叶中。

  小杨看着蚱蜢,一惊,仿佛受了感染似的,也变成了一只蚱蜢,跳起。

  他从地上跳了起来,说道:“我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昨天的事你都忘了?”伊豆豆笑道。

  “我,昨天……想不起来了……”小杨挠头道。

  “想不起来就算了,走,我们回‘九重天’吃早点去。”伊豆豆喜笑颜开地道。

  “我……是不是昨天发生了许多事了?”小杨看着瞅着自己笑得像偷吃了小鸡的狐狸一般开心又带些神秘的伊豆豆,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发虚。

  “其实也没许多事,只不过认错了一个人,又和人打了一架,喝了两大坛子酒说了几大箩筐话而已。”伊豆豆说至此,顿了一顿,“另外你向我借了一千零五两银子,用来还酒债菜债相思债。我现在是你的大债主……”

  “我,真的……如此?”小杨目光垂下,盯着地面,地面上,两只蚂蚁一前一后绕过一棵小草,匆匆地行着,前头一只蚂蚁头上顶着一粒白的米屑子。

  “那还有假的?昨天你向这位小姐吩咐付酒钱莱钱简直比丈夫吩咐妻子还威风……——看来你欠的债太多了,又贪酒,一切都想不起来了!”

  一人在树上一哂道。

  “你又是谁?”小杨望向树上一个,树上是一个他不曾见过的老人。

  “我也是你的债主。”

  【十】

  树上的老人跃了下来,是柳铁瓦。

  刀帝谷弟子的“鼓刀老人”柳铁瓦。

  与此同时,左、右草木丛中,现出了刀帝谷另两位弟子:唐亮与冯刚。

  唐亮、冯刚已各换了一把锯齿刀,刀发着碧森森的银光。

  小杨望向伊豆豆:“看来这回欠的债不小。”

  伊豆豆道:“这回就不知你欠的是什么债了。”

  “这次他欠的是人命债、口舌债。”鼓刀老人道。

  “我欠你们刀帝谷人命?”小杨这回是真惊奇了。

  “栖霞岭一战,我们刀帝谷弟子死伤四十多人。刀帝谷大弟子被杀。六师弟、九师弟都就此失踪。十二师弟敖断雁逃得残生,又遭人毒害,神志不清,生不如死!——这一切,都拜你们武林当铺与幽冥教之赐!”

  柳铁瓦盯着小杨道:“对此,你又怎么说?”

  小杨道:“栖霞岭之战是倭寇诡计,引得武林当铺、幽冥教以及刀帝谷‘快刀庄’三方人马发生冲突。这一战中,武林当铺四大柜头护卫和助战的法舟大师、韩老拳师俱遭毒手,连浙省刑衙总捕巴总捕头也未能生还。要不是在下赶到及时,敝当铺铺主曾九侯中了奇毒也丧生在此役了。据我所知,刀帝谷的第七弟子此役后未回刀帝谷,是回到了‘天杀星’组合,而刀帝谷第九弟子‘天狐’胡天则跟随了扶桑忍术大师武者龙之介,难道各位对这一切真的是一无所知?”

  “就算七师兄、九师兄未死,大师兄被你们‘武林当铺’曾铺主曾九侯所杀,快刀庄这么多弟子门人丧生在你们武林当铺一帮人手下,这一切是不是事实?”唐亮责问。

  小杨一哂:“曾铺主杀死你们大师兄,却找我这当护卫的麻烦。这真是‘张三的蜡烛账上在李四头上’了。你们不找曾九侯算账,跑来找我顶罪,这算哪门子的道理?算什么好汉行径?至于杀快刀庄弟子门人的武林当铺的此战参与者,都在此役中战死了,你们要算这笔帐,到地狱找死人算帐去吧!我‘快刀’小杨从不杀人,要杀的也只会是该死的罪犯、恶徒。在下记忆中,在下的刀好像没沾过任何刀帝谷弟子的鲜血……”

  “曾九侯毒得七七八八,卧病在床上,我们杀他岂是好汉行径?不找你……”冯刚还想说下去,却被鼓刀老人喝住了:

  “好,这事暂且不议。那么你勾结倭寇,借胡宗宪献美意欲行刺我大明皇帝,却又借助我们刀帝谷之力来护送。我们谷主与‘风’‘花’‘雪’‘月’四大奇门门主及幽冥教击掌立誓,保证不会有献美刺皇之事发生。违者遭五大门派共灭!你这样做,岂不有意要毁我们刀帝谷吗?”

  柳铁瓦说至此,冯刚愤愤道:“哼。枉我们谷主耗掉这么多功力给你们中了毒药禁制的给解毒疗伤。还助了那两位日本丫头若干功力。原来你们是包藏了祸心,‘草船借箭’‘移祸东吴’……”

  小杨闻此言不由仰天大笑:

  “哈哈,说了半天,原来还是昨天无名桥头的老话。胡大人献美女珍宝给京师严首辅与万岁爷,自是求龙颜大悦。严太师也大悦,从而多一些荣华富贵。怎么会起刺杀皇帝之意?以刀帝谷诸位聪明才智之士,竟受此荒谬之说所愚,真是不可思议。”

  小杨反问柳铁瓦:

  “你看,依胡宗宪的为人,会有篡弑之心么?他兵将虽多,就是皇帝老儿死翘翘了,排到第二十八位,也轮不到他来争王称霸,以胡宗宪如此爱玩弄权术之人,又岂会如此愚不可及?”

  鼓刀老仰天打个哈哈:

  “胡宗宪也许不会。但这两位日本小姐可难说了。据我所知,她们都是胡宗宪的养女,生父却是来我大明避祸的日本豪族后裔苏我春山,苏我春山为人虽正,但其弟——也就是这两个日本小姐的叔父——苏我青原正是倭寇中不容小觑的人物。苏我青原派日本武士柳田一刀来随车护送,苏我春山又派芥川花袋与田山龙五郎随车保护。这宝车美女护送动用倭人高手如此之多,不谓毫无根由吧?”

  “‘鬼后’萨红袖其他事做得邪虎,这事上她似乎做得没错。现在我们从幽冥教和其他渠道得来可靠密讯,这两个日本女子要借机刺杀皇帝。为天下计,也为刀帝谷自身计,不能对此不管。”

  “不知诸位想怎样一个管法?”小杨不再分辩了,冷静地问。

  鼓刀老人道:“我们也不想过分为难你们。你们只要不到京师就好。看这位伊姑娘对杨大侠不错,两人既有郎情妾意,不如干脆你们结个百年之好,也免得献不献皇帝的,让大家伙担心。”

  “是啊!”冯刚咧着大嘴呵呵笑道,“你倒舍得让伊小姐给皇帝老儿?伊小姐即使献进皇宫,也未必得宠,这打入冷宫几十年后放出来时成了白头宫女,岂不误了伊小姐美貌青春?耽误了她一生幸福?”

  “你们错了,胡大人要献的‘养女’可是我姐姐。”伊豆豆叫道。

  小杨说:“是呀,要献的可不是伊小姐,你们怎么连这一点也没搞清楚?”

  唐亮道:“如果姐姐进了皇宫,一旦受宠,妹妹要进宫还不容易?姐妹同侍候皇帝的,历来都有。赵飞燕、赵合德姐妹。大周后、小周后姐妹,就是例子。而两个女人要害皇帝,比一个女人害皇帝,岂不更容易些?何况,前些年,宫中又不是没出过女人害皇帝之事。”

  唐亮所说的“前些年宫中女人害皇帝”之事,是指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年)十月发生的“壬寅宫变”,那次宫变中,宫中嫔妃王宁嫔与杨金英等十六个宫女趁嘉靖帝熟睡之际,企图以绳子勒杀嘉靖帝。若不是行事慌张,皇帝差点被她们勒死!

  冯刚接口说:“因此,最好你们姐妹都不要入京,离京城远远的。这样才万事大吉。”

  小杨道:“你们可能有所不知,这位伊小组已定了亲,她将嫁给一个波斯王子,说好九月在京师会面的。你们这样不许伊小姐入京,那岂不强人所难,太不合情理了么?”

  柳铁瓦道:“‘快刀’小杨,何必多说?总之在事情没弄清之前,你们是不能晋京的。如你感到委屈,等敝师兄和谷主他老人家来了你再跟他们说去!现在想走,那就有意跟我们刀帝谷作对了!”

  小杨正想再说,被伊豆豆拉住了:“杨大哥,看来这笔债是算不清楚的了!”

  小杨笑着望向伊豆豆:“遇上这样的债该如何?”

  “走!”

  随伊豆豆一声“走”字,两人手携手,一跃而起,向后面没被围住的方向冲去。

  两人这一飞出,如一对掠波俊鸥,比翼双飞。

  小杨与伊豆豆双双落下。

  两人落地才稳,却听一声佛号响起:

  “无量寿佛。施主,这里不是路,还是及早回头!”

  只见行者了一盘腿坐在一棵树上,正拦住了两人出路。

  小杨见状,眉一场道:“行者错了,这里不是路,哪里才是路?有路走路,无路开路。说不得,我们要借一条路走走了。”

  了一道:“好,你既自信能闯出去,便闯吧!”

  小杨道:“好,让我来会会神僧的高招!”

  小杨话毕,拔刀,冲天而起,冲向了一。

  了一一挥双刀迎出。

  两人顿兔起鹰落,斗在一起。

  小杨边与了一相斗,边叫道:“伊小姐,回‘九重天’会合,继续上路。”

  伊豆豆道:“好,我去搬救兵!”

  伊豆豆随即向林外飞去。

  伊豆豆才一飞出却被两道刀光拦住:“伊小姐还是留在这里吧!”

  ——原来是唐亮、冯刚、鼓刀老人全赶到了。

  伊豆豆仗着一身轻功,与三人周旋,虽未被三人所伤,但要闯出去,也颇为不易。

  两人顿与刀帝谷四大弟子相持在这块林地里。

  就在这时,有声音从林外传来:“杨大侠,伊小姐你们可在这里?”

  ——原来是“追命公子”鄂近花找来了。

  伊豆豆闻声大喜,叫道:“鄢公子快来,我与杨大哥被他们困住,出不来了!”

  “好,原来是刀帝谷三大高手!正好让我试试师父传给我的‘吹影’宝刀!”

  鄢近花笑道。

  随后一道银亮的刀光随一道绿影,飞向了伊豆豆与柳铁瓦、唐亮、冯刚三人相斗的战团。

  这道刀光耀亮划过,顿有一人“哼”了一声,却是冯刚受了伤。

  鄢近花大笑。

  【十一】

  昔日,铸刀大师朱墨生穷一生之心血,采九州之铁英,取日月之精,立风火雷山四门,铸宝刀有三。一名“镂尘”,一名“吹影”,一名“醉牵引”。又名“颠倒东西南北”。

  其中“镂尘”刀为刀帝谷主方生死所得,“醉牵引”为一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武林异人所收藏。“吹影”宝刀则为御封刀帝令狐西笑所拥有。

  令狐西笑是大将军令狐国宝之子、全国兵马大元帅麾下的刀术总教习、“武圣门”门主。当年曾以宝刀“天笑刀”会遍天下武林高手,参加武举,赢得“刀帝”的御封。二十年来威名显赫,权势倾朝野,名徒满天下。凡马步三军刀术高手,十之一二即出干刀帝“武圣门”门下。在武林中,“武圣门”奉武圣关帝为祖师,以春秋大刀为正朔圭臬,余及双手长杆大刀和各种单刀快刀刀法,集刀术大成,是天下以刀名世的五大刀术门派之首,其声势盖过了“五虎断门刀”彭家与“八卦刀”门派。因而,令狐西笑的刀库所得各地献赠的名刀宝刀之多,天下无双。

  但名刀虽多,以刀帝令狐西笑观之,除了他自己的“天笑刀”,当以此“吹影宝刀”为第一了。

  他把“吹影”刀赐给了两大弟子之一的“追命公子”鄢近花。

  他授刀时笑道:“吹影宝刀,始舞动则重,重如巨铁大石,如此重刀须膂力强猛神勇如鄢侯才足以当之。吹影宝刀,使到后来则轻,轻若惊鸿掠水、风舞鸿毛,如此轻刀亦须近花的轻功,才能配之。宝刀吹影,公子追命,何其相宜矣!”

  吹影宝刀属鄢近花后,他平时不轻易启用,只有遇到劲敌,逢到硬仗,他才佩上。昨日被唐亮冯刚在无名桥头联手挫败后,他一改轻敌之心,把宝刀带上了。不想出来寻找一夜未归的“快刀”小杨与妙偷伊豆豆,竟与刀帝谷三大高手相遇,正好派上了用场。

  他也没料到宝刀锋利如此,与刀帝谷第十一弟子冯刚的锯齿刀在一刀相交间,就削断了冯刚的锯齿刀,伤了他持刀的右臂!

  一刀得手,鄢近花不由扬声大笑起来。

  【十二】

  小杨已与神僧了一斗了一百二十招。

  小杨除了以他那把七寸三分长的小刀应敌外,还以“弹指神通”的指法,发出了他那秘而不宣的“日月双飞刃”!

  那是“以指弹刃、双刃互逐,轮回如环,日月呼应”的一门飞刃与暗器手法、“弹指神通”秘技三而合一的奇功。

  他以“日月双飞刀”已击断了神僧了一的一对雪花镔铁戒刀。

  了一双戒刀一弃,依旧迎战,毫不为意。

  小杨左手一招,把“日日双飞刃”收回革囊,大声道:“了一大师就此收手如何?”

  了一精瘦黧黑的脸上,目光一笑,冁然如佛,灿然若花:“我佛讲佛法精进当在除魔伏魔关头。贫僧安敢为山千仞,功亏一篑?”

  小杨道:“佛家讲能撒得开手,便撒开手放得下来,你这头陀,怎地如此执着、着相?”

  了一哈哈大笑:“贫憎参禅即修炼武技,修练武技即参禅。只闻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未闻有半路放手,任魔头横行的说法!”

  小杨冷笑:“好,且看你佛法高还是我魔法强!”

  小杨随即厉喝一声:“弯弓射石!”

  他一刀刺向了一防守的空门。

  那是他在刚才的一百六十招里看到了一第三次使这招“六道轮回”了!

  在这招“转法轮”的“法刀轮”下,转到这招“人道”上,正好有弱点暴露在心门。

  他一刀刺向了一的心房——

  他自信这一刀虽要不了了一性命,但一定能让了一无法抵抗。

  他的刀已到了收发由心之境!

  鄂近花大笑。

  “柳铁瓦,你的‘庖丁解牛’刀法再不施展,恐施展的机会不多了!”

  鄢近花已在刚才的比斗中,把唐亮也伤在了刀下。现在只剩鼓刀老人柳铁瓦了。

  鼓刀老人目注鄢近花道:

  “看来‘追命公子’今日真要追老夫之命了!不把这押箱底的功夫搬出来,还真过不了这关了!”

  鼓刀老人道:“我来边舞这‘庖丁解牛刀’,边以一歌助舞吧!我歌李太白《蜀道难》来演这‘天地一牛解牛刀’!”

  鼓刀老人随即起舞,歌唱起来——

  “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空天!蚕丛及鱼枭,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只见柳铁瓦边唱边舞,对着鄢近花如对一头无形的巨牛——

  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跪,都在这无形的巨牛身上!

  柳铁瓦挥刀如电,刀游如鱼,刀随意走,人随刀行,舞出一套震古铄今的刀术来。

  这套刀术出,任“追命公子”鄢近花加怒鹰扑兔般攻击,犹自毫发无损;而柳铁瓦突如其来一刀飞击,弯曲加蛇游,角度之刁,部位之巧,已到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之境,饶是“追命公子”神勇,也不得不仓猝变招,显得狼狈。

  就在这时,只听行者了一笑道:

  “善哉,善哉!施主岂不闻和尚本无心么?这一招你落了下乘!”

  “追命公子”鄢近花飞目看时,却见“快刀”小杨一刀刺向神僧了一心房,被了一双掌合住。

  小杨与了一,顿成以内力相拼之局!

  而就在鄢近花飞目一瞥之际,鼓刀老人忽从三棵树间使出了一招奇招——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夸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柳铁瓦高歌间,一刀划出,正是“庖丁解牛刀”中一招“批卻导窾”:

  依乎天理,批大卻,导大窾,因其固然。

  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柳铁瓦将三棵大树看作是三根大骨头,刀走如游,盘转自如,自三棵大树间绕来穿去,陡一惊跳,逆行倒施,脚踩七星,刀划出一条“阴阳鱼”,一刀划向——

  鄢近花的右胸肋骨。

  这一刀所攻,正是鄢近花防守的死角。

  鼓刀老人柳铁瓦这一刀划出,只见他身形之妙,正如前人所说的“合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这一刀雅合宫商、音中桑林、节符经首,妙尽“牛理”,叫鄢近花如何能避得开?

  这一刀一划出,顿“兹”地一声划破部近花衣衫,扎进鄢近花胸肋内!

  鄢近花顿大叫一声!目光一赤,一掌如刀,劈了下去。

  这一招竟似是同归于尽之招!

  小杨的刀被行者了一合掌夹住,两人顿成比拼内力之局。

  小杨目注行者了一道:“大师怎么会无心?如无心又争什么?”

  行者了一道:“我无心,既无争心,也无不争心,不过自然而然。如水东流,遇石阻即激,逢礁拦即争,看它惊涛拍岸,喷珠溅玉,争先恐后,雪浪汹汹,其实水本无争心。”

  小杨道:“大师,错了错了!《华严十地品》‘三界所有,唯是一心’。《庄子·知北游》道:‘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实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彼何人哉?’一人无心,还算人么?既然无心,还修什么佛心?既然无心,又何来一切皆苦命本无常之叹?哪来五蕴八识?”

  行者了一黑脸上微笑如青莲:“就算贫僧有心,奈何施主刺不到我心?”

  小杨道:“你夹住我的刀,我就无刀了么?为什么只能有一柄刀呢?我不用刀,就不能伤到你心么?”

  行者了一道:“不管你如何变化,我只是不动心!”

  小杨道:“好!接刀!”

  小杨以左手突拔出一刀,刺向行者了一。

  这一刀毫无征兆,随手而出,一瞬之间,刀已到行者了一的面门。

  行者了一头一昂,口一张,以牙齿咬住刀尖。

  行者了一以坚齿咬住刀尖,口内犹嗬嗬作声:“施主有第二把刀,贫僧有第二双手!”

  小杨怒道:“好,看是你齿坚,还是我的刀利?”

  小杨作势欲捅,忽目中神色一灰,手松刀,抬头叫道:“方谷主!”

  行者了一闻声,顿齿、手同时一松,向身后望去。

  待行者了一一回头,小杨双手一拂,顿拂中行者了一胸前几道大穴。

  小杨随后运指如风,从上到下,把行者了一全身要穴封了个遍。

  小杨把刀收回,一笑而退。

  “我不必用刀,也能制你!”

  “你无心,我有心、用心。这叫有心算无心。”

  鄢近花胸肋中刀。

  他疼得大叫一声。

  他大叫一声中,目光为之一赤,一掌如刀劈了下去!

  他掌劈鼓刀者柳铁瓦之首。

  柳铁瓦顿左手手指点向鄢近花劈下之掌的掌沿。

  鄢近花下劈之掌变了三变。

  ——马蹄勾。

  瓦愣拳。

  金菊手。

  柳铁瓦的指也变了三变。

  ——一指如枪。

  二指如箭。

  三指如凿。

  然后鄢近花与柳铁瓦几乎同时变招出招,两只手顿绞在一起——

  蛇形刁手对上了蛇形刁手。

  蛇形刁手变成了七十二把小擒拿的擒拿手。

  最后俱化为大力鹰爪。

  扭筋错骨手。

  “你好!”鄢近花向鼓刀老人柳铁瓦一展笑容。

  “你也不错……”鼓刀老人微笑着应道。

  但鼓刀老人笑容还未及展开,忽变成了惊恐——

  鄢近花右手一挥,只觉一道雪亮的刀光一闪,原隔在鄢近花的握刀右手与柳铁瓦身体之间的一棵水桶粗的大树中忽飞出一道刀光,抹向柳铁瓦的腰!

  刀,快如闪电!

  柳铁瓦忽欲抽刀出来挡格。

  但那扎入鄢近花胸肋中的刀忽像被铸进了鄢近花身体,抽不出来——

  柳铁瓦急飞右脚踢刀,同时一咬牙肩头一晃,臂、肩关节已脱节,随掌化刀,一刀划断自己的左臂。

  柳铁瓦踢刀的右脚,被刀一闪而过。

  柳铁瓦大叫一声,左脚一蹬,跳起三丈多高,向一旁斜窜出去!

  ——眨眼之间,柳铁瓦损一臂、断一脚!

  鄢近花从树间窜出,双脚一蹬那棵被刀削过的大树,人与刀合一,化为一道银光向柳铁瓦射去!

  他这一刀已是名符其实的——

  追命一刀!

  就在这时。原被鄢近花蹬得向后飞起的大树被一人打了一掌,以比原先退飞时快一百倍的速度风驰电掣般射向哪近花!

  大树急射发出的怒啸声排山倒海而至!

  这树比鄢近花后发而先至,先斜飞过来拦在鄢近花前面,其间差别不过半尺!

  鄢近花如不闪避,势必一头先撞在树上!

  如此大树!如此神速!

  如撞上,必死无疑。

  鄢近花身子一闪,向一旁落去。

  鄢近花人在空中,还未落地,已喊出了声:

  “‘大劈山’掌?”

  ——“大劈山”掌!

  ——只有“大劈山”掌,才有如此神威!

  ——刀帝谷两大弟子之一的“大劈山”轩辕昆仑到了!
【十三】

  “久闻‘追命公子搏命刀’的威名,‘追命公子’的‘搏命刀’法果然厉害!咱轩辕昆仑佩服佩眼!”

  一个身材魁梧如山的狮形大汉,肩披乱发,敞怀祖臂,肩扛大刀,走了出来。

  他一双金瞳大眼,炯炯有神,瞪着七丈之外的鄢近花。

  鄢近花绿衫右边胸襟上,血迹宛然,那是胸肋挂彩之故。

  鄢近花的脸变得苍白,也变得更瘦削,一双鹰目则更陷进去,显得愈黑、更深。

  鄢近花目光如寒潭,冷冷盯着轩辕昆仑,鼻翼两侧的法令纹往上收了一收,算是一笑:

  “鄢某何能?在轩辕大侠面前,即使贴上一条命,也不一定能追得上别人的命!”

  轩辕昆仑大笑:“你也真够狠的,以挨我五师弟一刀为代价,来换我五师弟一命。这笔买卖赚头忒毒!”

  他随即笑容一收:“看来我五师弟、十师弟、十一师弟都已被你收了一点赚头,不知鄢公子肯再赚一些么?”

  “能赚当然最好。”鄢近花望着轩辕昆仑,“有的买卖,即使不能赚,蚀本也还是要做的。”

  “只是,”鄢近花目光闪着光亮,“要看这买卖是否公平?”

  鄢近花一笑道:“只要公平,便亏老本,也是心甘的。”

  “这话深合我心!”轩辕昆仑一轩浓眉,“当年咱祖宗轩辕三光爱赌,不赌个天光地光人光不走,就图赌个公平、赌个痛快!若是做手脚,出老千,用郎中手法,便赢得再多的钱,又有什么意思?”

  “这已不是赌,而是骗、偷了!”小杨在旁忍不住接言,“‘世上之赌,十赌九骗’‘十赌一偷’。赌风日下,莫此为甚!”

  “因而,”小杨道,“我宁玩最简单的赌,只押单双,猜大小,以一搏一。”

  “是极,是极,这位杨兄弟最投我脾气!”

  轩辕昆仑大笑。

  他随即把目光望向小杨:

  “你不错,能使我们四师弟吃亏的人可不多!杨兄弟如不嫌弃,也陪老哥哥我玩一手如何?”

  小杨略一犹豫,但随即眉一扬道:

  “好!恭敬不如从命!”

  见小杨竞答应与轩辕昆仑过招,伊豆豆急了,一把拉住小杨不让出去:

  “杨大哥,你才力战了一神僧……”

  “你放心,轩辕大侠不是那号人!”小杨拿下伊豆豆的手。

  轩辕昆仑笑道:“即使是那号人,给姑娘这一说,也不好意思再占便宜了!”

  他望向小杨道:

  “久闻‘快刀’小杨之名,连淳于无禁这老狗的狗头也禁不住你‘日月双飞刃’一飞!咱就以空手来会会你的‘日月双飞刃’!”

  【十四】

  秋波、小杨一夜未回。

  他们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鄢近花已出去寻找这么久,也不见回来,看来是一定遇上麻烦了。

  现在不比在刀帝谷出来之前,在胡宗宪手下的姚把总杨总管与接应护送的刀帝门下的两大弟子和一干人众的众目睽睽之下,作为被献的“秀女”,须得言行如仪。既不能跑出去寻找,也不得对秋波、“快刀”小杨的事置啄,只能任由京师来的接应护卫的御封刀帝令狐西笑“武圣门”门下两大弟子鄢近花、姚悲决定如何行事了。

  昨天在无名桥,遇刀帝谷的人狙击。

  这唐亮、冯刚位为刀帝谷第十与第十一弟子,若不是刀帝谷中主持其事的二弟子薛泪、三弟子轩辕昆仑发话,他们会无故阻拦?

  既然已在御封“刀帝”令狐西笑“武圣门”弟子的护卫之下,他们还出来这般拦阻,那岂不摆明了与御封刀帝“武圣门”弟子公然为敌?

  既然此行业由御封“刀帝”令狐西笑“武圣门”两大弟子“追命公子”鄢近花与“天外飞月”姚悲护送,御封“刀帝”令狐西笑又在霸州接应,刀帝谷这次欲要拦阻入入京成功,想当赢家,岂不刀帝谷主方生死与两大弟子薛泪、轩辕昆仑也都要出来,与令狐西笑他们一较高低?

  如此,要顺利进京就难了!

  而小杨,依所负的使命,也只有与御封“刀帝”令狐西笑一方站在一起,和刀帝谷主一方高手一决高下了!

  如果,小杨与秋波出去,正遇上在此附近的刀帝谷高手,那岂不危险?

  ……

  想到这里,苏我赤樱再也坐不住了。

  她起身便向外走。

  她要告诉姚悲:秋波与“快刀”小杨,以及鄢近花,可能遇上刀帝谷高手围困了!

  这时,只听楼下,一个随鄢近花出去寻找秋波与“快刀”小杨的“武圣门”门人叫道:“姚公子,鄢公子他们在城郊……”

  听他叫的语气,似乎情势甚为危急。

  看来,一切不出所料,秋波、“快刀”小杨与鄢近花三人,真遇到危险了!

  【十五】

  轩辕昆仑落下来时,脸色白了一白。

  他极小心地拔下那支像新月的“日月双飞刃”中的“霜月刃”。

  ——那支“霜月刃”钉在他的右胸上。

  “日月双飞刃”飞出时,他以“大劈山”掌刀,劈落了那道耀如烈日、金光烜赫的刀光:

  那轮“日轮刃”。

  至于这支银灰色的“霜月刃”如何飞出的,他竟没发现!

  等他发现时,只来得及身子侧了一侧。

  ——幸而如此。否则,这支“霜月刃”钉中的将是心房了!

  轩辕昆仑脸色一变。

  他那双金瞳大眼,变得精光大盛。

  他盯着“快刀”小杨的神情,就像一只激怒的雄狮审视着另一头雄狮。

  他握刀的手上已凸起了虬筋。

  小杨微笑,拱手道:“在下不敢轻视轩辕大侠。”

  “承让了。”

  ——不敢轻视,所以全力以赴对敌。

  ——承让了。让人,就有了小看了对手之意。

  尊重敌手,胜了,还是尊重敌手。

  让人让招,即便输了,未必就技不如人!

  ——这便是“快刀”小杨所表达的言外之意。

  轩辕昆仑闻言,深深看了一眼“快刀”小杨,仰天大笑。

  他笑着一竖大拇指叫道:

  “江山代有英雄出,一代更比一代强。杨兄弟不但手上功夫高,这唇枪舌剑之利,可还胜过这支飞刀!”

  “我轩辕昆仑这回败得心服口服。”

  他随后转望向“追命公子”鄢近花——

  “现在咱俩是铜对铜,铁对铁,你挨了一刀,我也挨了一刀,这回咱们可公平了?”

  “现在,我想我们可以公平一搏了!”

  鄢近花冷冷道:“好,那就会会你雄霸无敌的一刀!”

  鄢近花慢慢向轩辕昆仑走去。

  他手中握着那把已伤了三人的宝刀。

  ——“吹影”宝刀。

  【十六】

  姚悲领了四个军士向楼外走去。

  留守在“九重天”楼下的是四十四人。

  以刀帝谷诸人的行事方式,他相信他们不会像采花盗贼那样在青天白日挟着一个女子飞檐走壁而去。

  他们不会像“天杀星”组合那样只要是指定的目标,不管是什么人都可以用暗杀手段让他(她)消失。

  因为他们是武林中颇具声望的“刀帝谷”。

  因此,姚悲可以放心地离开“九重天”,去救援“追命公子”鄢近花。

  ——如果鄢近花与“快刀”小杨他们遇到的真是刀帝谷诸位高手,此时一定极吃紧!

  姚悲领了四个军士出去,走得极急。

  但姚悲才走了几步,忽觉得此行已没有必要了。

  ——因为,一种近似野兽的预感告诉他,他一生中最大的劲敌正向他走来。

  他陡感到一阵紧张与兴奋。

  ——像若干年前,第一次出马一样。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管箫声。

  这白衣公子坐在“九重天”酒楼的第三层楼的栏杆上,倚着廊柱,对着清晨空中一弯朓月吹箫。

  晨光熹微,晴雀欣飞。

  “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

  贾生年少虚垂涕,王粲春来更远游。”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这白衣公子吹的是玉溪生李商隐的《安定城楼》诗意的曲子。

  这白衣公子脸色苍白,身材文弱。

  但他突然现身在这三层楼的栏杆上。

  他的箫声显得多愁善感。

  有一层淡淡的薄愁。

  但为什么这公子的眉宇,竟含了一丝如剑出鞘的杀气?

  姚悲飞上三层楼。

  他距白衣公子一丈之距。

  他击掌道:“如此清晨,如此好诗,薛公子吹的好箫!”

  白衣公子放下箫,目光静静地望过来:“‘天外飞月’姚悲?”

  姚悲道:“薛公子能否示以此来之意么?”

  这被“天外飞月”尊称为“薛公子”的,自然就是“刀帝谷”两大弟子中的薛泪了。

  薛泪说:“我们得到消息,你们护送的‘秀女’可能有弑皇之举。我们刀帝谷将阻‘秀女’入京,以免不测。”

  姚悲望着薛泪,摇头道:

  “口说无凭。你们说‘秀女’有不轨之举,可有证据?如没证据,光以片言只语入人以罪,恐难令人接受。”

  薛泪说:“奈何我们刀帝谷因谷主为‘秀女’姐妹解毒疗伤,解除过毒药禁制。怕将来真引发意外,造成天下大乱,给倭寇特乘机大肆侵掠制造机会,那就对不起天下苍生了。刀帝谷曾与天下四大奇门盟誓:如知‘秀女’有不轨之举,力阻之,违者,当遭四大奇门与幽冥教共灭。——事关敝谷生死存亡,亦事关天下安危,还望姚公子体谅,予以成全。”

  姚悲一笑道:“我们门主以全国兵马大元帅帐下刀术总教习身份和圣上御封‘刀帝’的身份,从京师远来护卫‘秀女’入京。如出了意外,也难交待。看来这只好难从薛公子之命了。”

  薛泪目光一闪,问:“没法再相商了吗?”

  姚悲道:“我们都是以武安身立命之人。如还有相商处,那就是以武相商了!”

  薛泪谈谈说:“既如此,说不得,只好向姚公子讨教几招了!”

  ——话已至此,剩下就是以武功弱强决“秀女”苏我赤樱一行的入京前途了!

  【十七】

  轩辕昆仑垂帘内视,眼观鼻,鼻问口,口对心,手握刀而立,人却已魂返大虚,神游八极。

  他入定——

  入。

  刀定。

  这时只见轩辕昆仑神情漠漠身体穆穆刀光黯黯气不长出足不惊尘连衣襟头发也不被风飘动一下。

  这时的轩辕昆仑像天。

  大雷雨大风暴来临前的乌云密布的天。

  天与大地合为静穆的一体。

  刀与人合为静穆的一体。

  轩辕昆仑与天地合为静穆的一体。

  这一切让人感觉到,轩辕昆仑就是天,就是地,就是一座雨雪蒙蒙雾气弥漫云岚环绕蒸腾的巍巍大山。

  轩辕昆仑似已入“天下无极”之境:虚涵混沌,不生,不灭,无内,无外。

  阴阳未判。

  广袤无际。

  “追命公子”鄢近花是“靖安侯”鄢文定的独生公子,按律世袭侯爵爵位,是一位未来等待荫封的侯爷。

  鄢近花在军中挂了个虚衔,又曾协助其父在西安府治理地方。

  鄢近花的武功先后有十一二人教授。

  但他只承认一个师父。

  那就是御封“刀帝”令狐西笑。

  除了令狐西笑,有十一个师父都被他先后战败了。

  他把打败师父叫做“出师”。

  但他自知,可能这一辈子都出不了师。

  因为令狐西笑。

  他打不败,永远打不败刀帝的。

  这时,他父亲鄢文定告诫他:“学武学到一定阶段就不要再学武,而要习世。当一个人熟习各种政务世务,斟破政情世情,心境就会达到一个超脱凡俗的境界。这时也许反而能武功大进。”

  ——而这,也正是“刀帝”令狐西笑对他说的三大名言之一。

  因此,鄢近花插手各种事务,他也参与朝廷的征伐,也襄助官府办案,也曾游历江湖,也曾有司公职。由于他处事果敢,武功又高,人又敢拼搏,渐渐,便赢得了一个美名:

  “追命公子”。

  大家知道,如遇上了“追命公子”叫办的事,耽误不得,因他来历大,办事急,追命般地追问、追查办事效率,一旦延误了,一纸参上去,你的官职丢掉事小,小命不保脑袋搬家那就事大了!

  而一些有事犯在“追命公子”手上的江湖人物、黑白高手,如这事恰犯了“追命公子”大忌,那就只有一字诀可使——

  逃!

  但他们后来发现,这一诀也不管用。因为逃到最后还是一个字:

  死!

  ——好像还从没有人,能逃得过“追命公子”的追命!

  这就是“追命公子”鄢近花。

  至于鄢近花武功究竟有多高,他得了“刀帝”绝世刀术几成真传,谁也不知。人们只知道,“刀帝”令狐西笑把他“万刀堂”中品评最高的宝刀“吹影”授给了鄢近花。

  ——所有想知道鄢近花刀法究竟有多高的人都死了。

  他们现在躺在南六北七十三省的各州名府各大门派各处祠堂的棺材里。

  他们共有一百六十九人。

  现在,“追命公子”鄢近花遇上了“大劈山”轩辕昆仑。

  ——谁胜?

  谁败?

  谁生?

  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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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杨大拿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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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姚悲已出刀。

  姚悲用的是一柄普通的朴刀。

  他使“缠头裹脑”、“枯藤盘根”、“雪花盖顶”、“力劈华山”、“左抹腰”、“右抹腰”、“青龙出水”、“铁锁横江”、“邓尉探梅”。

  ——这些,都是各门刀术中都有的普通招式。

  ——他使的是普通的刀法。

  万胜刀。

  花刀。

  六合刀。八方刀。

  三才刀。八卦刀。

  龙形刀。滚手刀。劈挂刀……

  这些刀法,江湖上的武师、黑白道上的刀客都会使。

  但谁也不会比现在这位外号“天外飞月”的刀帝“武圣门”弟子使得更好。

  即使“八卦刀”名宿钟先生、“六合刀”掌门人马青山、“三才刀”传人白鹤道长在场,也只有赞一个“好”字的份。

  ——因为这实在是刀法发挥的极致。

  姚悲就用这普通的刀法、平凡的刀术招式,来会薛泪。

  “无影刀”薛泪。

  ——据说薛泪的刀术,已到了刀无影的境界。

  但他就用这普通的刀、普通的刀法应敌、斗敌。

  苏我赤樱隔着曲栏、倚着琐窗,紧张地看着——

  看“天外飞月”姚悲与“无影刀”薛泪比斗。

  姚悲的刀如电,如匹练,如一片月光。

  这一片月光似乎无所不在,这一道匹练匝地满空飞舞,这一道电光四处闪耀、奔袭、劈击。

  ——所有的这一切,目标都是那白衣公子薛泪。

  但薛泪只是在刀光中行云流水般徜徉、漫游、吹箫。

  他漫游在刀光里如漫游在月光中。

  他从容、洒脱。

  他游走得潇洒,变化得自然,应对得得体。

  他如空山灵雨,随风飘洒。

  他如冰窟灵蛇,恣意穿游。

  一刀又一刀,在他鬓旁、肘下、脑后削落、劈空。

  一刀又一刀,在他腰后、耳旁、踵旁刺空、扫空、挑空、撩空。

  一刀又一刀,如西风落叶,都纷纷在他身前身后落下、落空。

  他吹箫。

  薛泪吹的是他的自度曲《相息引》。

  他的箫音如慕如诉,如怨如泣。

  他的人和他的箫声一样飘忽不定、变幻莫测。

  音调、曲式古、清、奇、远。

  他的身法却绝快、绝幻。

  箫声则险、怨。

  还毒!

  毒如一点相思!

  相思之毒,其毒刻骨。

  情之苦,情之怨,情之恨,情之痛,以此四味、合半味情之蜜,是为情毒!情毒之厉,是为相思。

  相思,如药,如刀,如穿心之箭,如断肠之刃,如磔裂之大刑,如炼狱之煎熬。

  一个人如背影若西风萧条独饮于夕阳花间是因为相思,一个人如子夜不寐披衣而起徘徊月下长叹短吁也是因为相思。而一个人在绣楼闺阁以绣梅花的银针刺臂,把玉臂刺出血珠点点如杜鹃啼血,愁损春山、望穿秋水,也还是因为相思。

  江湖名侠、天下无敌的“情圣剑帝”司马中原,三趾、两指、五肋骨曾先后被自已折之、断之,问其原因,则曰:相思。

  世上还有什么,比相思再来得无由、无端、刻毒、残酷、强行专横、纠缠不休、变幻无方呢?

  世上还有什么,比相思更能摧残、摧毁、毁灭一个人的心灵、身体、意志、精神呢?

  薛泪已不是薛泪。

  他只是他的相思。

  他想起了江南。烟雨·杏花·江南。

  他想起了虎丘。剑池。木渎的梅花。

  他想起了那青砖深巷,那琵琶另抱的人,那人对他的种种嗔、喜、爱、恨的细节……

  他感到有一种毒在吞噬、蚕食他的心苗、肺叶。

  他感到痛,胸闷,难过。

  这难过也反映到他的箫声里,他的目光里,他的脸上。

  箫声变得险峻、苦辛、生涩、艰难。难得、生涩得甚至难以为继。

  他目中满是痛苦之色。

  他的胜在扭曲,因痛苦而扭曲。

  这时,薛泪整个人仿佛都在扭曲、曲转、绞拧、拧得把自己拧成了一颗泪。

  痛苦的泪!

  薛泪停吹,咳嗽、咯血!

  ——是他的《相思引》箫曲,把他引到了相思之境的绝致!相思之毒,使他受伤、受损,痛苦得欲狂、欲死!

  这是他最柔弱、残缺、缺陷最大的时候。

  他在这时只是半个人!

  半个活人!

  人还在。

  心已死。

  就在这时,姚悲的刀光如一轮明月从云海苍茫中闪出,飞来——

  他刀光一盛。

  一盛,如玉碗盛雪,雪飘千古,古今有月、月满九州!

  “月亮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见花落泪,望月伤心、文土之悲,其悲在此!

  姚悲。

  天外飞月。

  “天外飞月”是姚悲的外号。

  知道“天外飞月”是姚悲外号的人布满江湖,知道“天外飞月”究竟是什么的,没有一个。

  ——有人说,姚悲以无名江湖弟子身份崛起于江湖,一夜之间,为“刀帝”令狐西笑收为弟子,龙门品题,身价百倍,如天外飞月,陡明遍天下、亮遍天下!

  ——有人说,姚悲身世神秘,疑云密市。他的出现,陡如天外飞月;不定哪天,又陡如天外飞月飞去。

  ——有人说,“天外飞月”是姚悲的一门武功,一门内功心法的修炼之术。

  也有人说,“天外飞月”是姚悲的一种独一无二的兵器,一招即致人死命的兵器!

  对此,姚悲只是一笑了之——

  所有见识过“天外飞月”的人,都永不会开口道出他的秘密!

  现在,“天外飞月”又现!

  当他施展“天外飞月”时,人们才知道:原来这不过是一招刀术——

  在最普通、最平凡的刀法刀术刀招中隐蔽的一招最神奇、最奇崛、最难以逆料、匪夷所思的刀术!

  一刀既出——

  见血方回!

  如不能饮敌人的血,

  就饮自己的!

  “天外飞月”是一招“刀若不出、出必饮血”之刀!

  【十九】

  轩辕昆仑刀折。

  谁也无法形容“大劈山”轩辕昆仑那力拔山兮气盖世、威如雷轰、疾若电闪、挟风火雷电、气吞万里之势劈出的那一招“大劈山”之刀的声势、气度与威猛!

  这一刀实在是天下至刚、至厉、至威的一刀!

  但轩辕昆仑的那把大刀已折!

  一刀折成七段!

  断成七截!

  他的刀被“追命公子”鄢近花的“吹影”宝刀一刀化七、七刀合一,在一刀中削成七段!

  鄢近花的刀光一闪,第八刀也已削出。

  他的刀一刀削在轩辕昆仑的胸膛上。

  一刀削在轩辕昆仑紫铜般发亮、宽阔、厚,鼓着虬筋栗肉的胸膛上。

  但轩辕昆仑的一掌已劈在鄢近花的头上。

  轩辕昆仑一刀劈出,刀折,弃刀,出掌,掌刀劈上鄢近花之头,这一切变化一气呵成,如同一招!

  仿佛他一开始就出的这一招。

  这一招使出,使实,使实,使到鄢近花头上,鄢近花脸色变了:

  他心里一寒,寒彻骨子,寒破了胆——

  这,才是轩辕昆仑真正的“大劈山”刀!

  “大劈山”刀是掌刀!

  天下至猛、至刚、至厉、至威的掌刀!

  ——在天下至猛、至刚、至厉、至威的“大劈山”刀的“掌刀”之下,即便是铜头铁脑,也给劈开了,何况鄢近花的人头?

  ——在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斩金截玉如豆腐的“吹影”宝刀前,连坚如金铁也不过如泥、如豆腐,何况轩辕昆仑肉做的胸膛?

  “大劈山”掌。

  “吹影”宝刀。

  轩辕昆仑与鄢近花都在对方势在必发的刀、掌之下。

  刀、掌一发,谁能够活?

  刀、掌出招,或有些微的快慢之差。

  谁快?谁慢?

  谁生?谁死?

  ——抑或,两人都死?

  看着轩辕昆仑使出“大劈山”掌刀,小杨不由在心里发出“啊”的一声。

  ——啊!这才是“大劈山”刀!

  真正的“大劈山”刀!

  如不是轩辕昆仑对自己留情,一开始即施出这“大劈山”掌刀,自己纵“日月双飞刃”齐飞,也不能破解,必败在“大劈山”掌刀下。

  如不是轩辕昆仑有意挨自己一刀,以使他和鄢近花相等,求得公平一战,怕自己这一“日月双飞刃”绝技未必真能伤到他!

  而不“大劈山”掌刀下,是败不得的。

  因为败,就是死!

  轩辕昆仑与鄢近花这一招刀、掌相逢,小杨看了,只有、只能在心里发出“啊”的一声!

  两强相逢,两虎相斗!

  这两大刀术一流高手的生死一招,实非他所能破解!

  看着两人这“玉石俱焚”的结局,他心里只有叹息。

  伊豆豆与行者了一、唐亮、冯刚看着轩辕昆仑与鄢近花这一招刀、掌互杀、同归于尽的杀着,不由在心里齐道:完了,完了,这“追命公子”,竟连轩辕昆仑的命也敢追!想不到勇猛如轩辕昆仑,竟也与“追命公子”鄢近花同归于尽!

  想到两人一个头被劈开,一个胸前被削开的血肉横飞的惨状,众人不由齐闭上了眼睛!

  在他们闭上眼睛之时,甚至已提前听到了两人中刀、中掌、胸破、头断和随之发出的两人不甘、愤怒、至痛、至惨的叫声与吼声!

  【二十】

  姚悲一刀如电飞出。

  他使的是“天外飞月”。

  “天外飞月”。

  刀必见血!

  姚悲一刀扎出。扎向正低头咳嗽、咯血的“无影刀”薛泪的心门。

  望花落泪。

  见月伤心。

  这人相思如此之苦,心本已伤,再伤又何妨?

  便心碎了,心裂了,人死了也好!

  能死在我姚悲的“天外飞月”刀下,也算是一个英雄了!

  生命如同短暂的、美丽开放的樱花。

  既已开过了美丽的樱花,飘谢又何妨?

  这人这一管箫吹得如此凄美,凄美得云也戚戚水也悲悲风也咽咽月也愁愁,凄美至此,便死也值了!

  姚悲一刀扎在薛泪心上。

  他看到薛泪右手箫落,急挡在心房前,刀扎在薛泪举箫的两根手指之间。

  与刀俱在的是血。

  一缕从薛泪指缝里涌出的血。

  姚悲见了血,不由心里一松:

  自己的刀已扎进了对面敌人的心。

  但他心一松之时,顿感到腹中绞痛之极!

  姚悲低头,只见薛泪右手以一柄透明无影的至薄玉刀,刺进了他的肚腹,绞断了他的肚肠!

  “你……”姚悲不由惊恐、悲愤地叫了一声。

  他想不到自己竟也会中刀!

  “你……”姚悲不由惊恐、悲愤地叫了一声。

  他想不到自己竟也会中刀!

  “我奏的是《相思引》。”

  薛泪这样望着目中已绝望之色的姚悲。

  “我也正是一个伤心之人。”

  “但在我相思欲绝、心最受伤之时,我的刀术也最高。”

  “因为我使的刀法只有一个字:‘情’。”

  “我使的是‘情刀’。”

  “而你知道我这把‘箫中刀’叫什么吗?”

  “叫什么?”

  姚悲没有问,他只是咬紧牙,忍着中刀断肠之痛,考虑是否把刀再扎深一点,以求同归于尽。

  问话的是苏我赤樱,被两人刀术之诡、之厉、之险、之毒而惊得脸色发白的苏我赤樱。

  她问的是薛泪,但目光更多的是在看姚悲。

  她看姚悲的目光紧张而激动。

  “伤心人最易‘断肠’!”薛泪目中露出一丝苦笑,“我这刀就叫断肠!”

  “想不到这把刀真的让人断了肠!”

  一曲《相思引》。

  你伤我心。

  我断你肠。

  这就是“天外飞月”姚悲与“无影刀”薛泪这一战的结果。

  但这不是最后的结果。

  “你伤我心,未必真的伤得了我心,只是我自己伤心才真的伤心。”

  薛泪这样对姚悲说。

  “你伤的,是我的手指,我流的血是手指挟住你的刀给磨破的。我如自己不伤心,便无人能伤得了我心。”

  “但我只要刀再绞一圈或再捅下,你必死!”

  薛泪道,他微笑着道:

  “那么,我也不想杀你,请你把尊刀松开你的手指,把尊肚吐出我的刀如何?”

  姚悲无语。

  姚悲点了一下头,松刀,一退一丈之外。

  一退退出,理应蹲下,捂住伤口,以缓其痛,止其流血。

  但姚悲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目中有敬畏之色。

  薛泪见到姚悲的目光,心中不由一凛——

  姚悲目中的敬畏,不是对自己的!

  一个连姚悲也敬畏的绝顶高手已到了自己背后!

  无声无息地、连最敏于周围各种微小声响的自己也没发觉地到了自己背后!

  薛泪顿微动了一下。

  这一微动在许多人看来似乎没有动。

  但一微动落在武学大行家眼里,已不亚于动了一个天翻地覆!

  在这一微动中,已完成了完全相反的、矛盾的变化——

  防备前方,变成了戒备后面!

  进攻、突击、变成了防御、反击!

  如果说刚才,薛泪是张弓如满月、挽箭如托婴,一派箭在弦上、引而不发的凌厉的进攻之势;

  那么现在,薛泪已变成了一个“常山之蛇,击处则尾应,击尾则首应”的绝对完美的防御之态!

  至这时,薛泪才听到了一个人长长的吐气声。

  听到这绵绵长长的吐气声,薛泪便把自己完全放松下来。

  他人未回首,声已开言。

  他的脸还未转过来,但目中也露出与姚悲一样的敬畏之色。

  他转过身诚心正意地双手一揖恭敬行礼,拜下:

  “武林后学、刀帝谷弟子薛泪拜见令狐前辈!”

  【二十一】

  “大劈山”掌。

  “吹影”宝刀。

  轩辕昆仑与鄢近花都在对方势在必发的刀、掌之下。

  在“快刀”小杨、伊豆豆、行者了一、唐亮、冯刚他们看来,两人这次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必死无疑!

  然而,结果,竟大出意外——

  轩辕昆仑的胸膛竟没被鄢近花的“吹影”宝刀削破!

  鄢近花的头,也还好端端地长在自己的颈项上,没被轩辕昆仑劈开!

  这是因为轩辕昆仑那一掌劈下,劈上鄢近花头时忽然收去了所有的掌力!

  而鄢近花的宝刀在触及轩辕昆仑的胸膛的那一刹那,刀忽不再前进半分!

  这一切不是因为两人忽起了怜惜对方之心。

  ——在这样快的招式下,他们即便要收招,也势所不能。

  这一切,只因为有人大喝了一声。

  这人以一声大喝,竟喝住了两人的绝命杀招——

  轩辕昆仑和鄢近花在这人一喝一之,各自全身俱被震了一震,麻了一麻!

  两人这一震、一麻之间,一人从天而降,向两人各推出一掌。

  这人一出掌,两人顿被一掌分开在三丈以外。

  一见这人现身,“快刀”小杨、妙偷伊豆豆、行者了一、唐亮与冯刚等向那人发出各自不同的叫声:

  “谷主!”

  “师父!”

  “方前辈!”

  “方大侠!”

  连狂傲不羁、悍不畏死的“追命公子”鄢近花也目露敬畏之色,拜了下去:

  “晚辈、‘武圣门’门下鄢近花,谢过谷主救命之恩!”

  却是刀帝谷主方生死到了。

  方生死站在轩辕昆仑与鄢近花之间,放声大笑:

  “鄢公子不必谢我,我只不过不想劣徒丧生在公子刀下!”

  方生死说:

  “你师父也到了文安,领我去‘九重天’吧!”

  白衣公子薛泪把刀还给姚悲:

  “十指连心。你伤到我指,即伤到我心了。”

  “要一个人伤心,未必真的要伤他的心去。有时你撕碎了一个人的香笺、踢了某位小姐的猫一脚,或打坏了某名士的一件古董,都会叫人伤心半天的。”

  “薛某虽不大走动江湖,但大小也历过一百二三十战,从未有人能伤我毫发,想不到今日竟被姚公子伤了手指。要不是我的‘剪金指’还凑合能剪断公子的刀尖,恐早被公子一刀穿心了!”

  姚悲已裹好了伤口。

  姚悲苦笑:“在下技不如人,自是无话可说,但愿伤好之后,假以时日,再报公子今日之恩!”

  ——再报公子今日之恩。

  一刀断肠之恩?

  收刀不杀之恩?

  薛泪微微一笑,把目光望向“刀帝”令狐西笑。

  不止一个人在看令狐西笑。

  苏我赤樱、妙偷伊豆豆、“快刀”小杨和刀帝谷的弟子们都望着令狐西笑。这有大明当朝刀术第一高手之称,御封“刀帝”之号的“武圣门”门主,全国兵马大无帅帐下刀术总教习,是何许人也,竟能在当年娶得武林第一美人白玉姬?

  当时,白玉姬的父亲基于怎样的考虑,不把爱女许给雄姿英发的刀帝谷少谷主方生死,而嫁给令狐西笑?

  难道就因为令狐西笑的父亲是大将军?

  “刀帝”令狐西笑与方生死对面而立。

  令狐西笑与方生死,两人一像大海,一像高山。

  方生死是大海。

  方生死是动态的,即使宁静的时候也给人一种有什么在体内奔腾的感觉,就像海,在表面的平静下,蕴藏着生命的激流。在宁静的时候,也自在天地之间呼吸日月,运动潮流。

  方生死的眉毛是飞动的,像雄鹰扬起的翅翼,即使静的时候,也给人一种欲飞的感觉;方生死的眼睛是生动的,或欢欣,或忧郁,或沉思,即使闲静时,目光也像天光云影映照下的静流的山溪,自流露出一种生命的活力。

  而令狐西笑是高山。

  他是静的。

  他在静默之中给人一种威仪,山的威仪。

  他长眉,丰仪,有一双恰到好处的眼睛,既含温润,又含威棱,保养得细腻的肌肤,用梳子梳理很根根见肉的、浓黑的、秀美的丰髯,体现着有规律的起居,安泰的饮食生活。

  他穿着最好的轻袍,系着最好的玉带,脚上著的,自然也是最好的鹿皮快靴。

  他以最得体的姿势这样站着,既显得温和亲切,又含了一种高官权臣、一方大豪的矜持与尊严。

  即使用最挑剔的眼光邮局从令狐西笑的身上挑不出一点缺陷与不妥。

  便连他的冠袍,也是由京师里手最巧的裁缝“天衣锦”的“巧手张”亲手做的。

  “想不到我们了也要凭武功来解决事情。”

  “其实,我们也只有用武功来解决事情。——因为我们是武人。如果我们用战争来解决事情,我们就成了统领一国之兵、握有三军统领之权的将帅或国玉。如果我们用谈判能解决事情,我们便成了使臣、政客。而如果我们两个是诗人与赌徒呢,则一定是用比诗或掷骰子来解决这事了。”

  方生死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每种人都会用他们最擅长的方式来解决事情的。两个商人决定一批货物的处理,是决不会比谁的诗写得好的。”

  “说得有理。”令狐西笑目注方生死,“可惜我们不是酒徒,否则两人拼喝酒一定比两比武功来得有趣得多。”

  说到这里,一种氛围忽然微妙地产生了,仿佛空气里陡加了一些什么,使空气变得具有了质感。

  这种感觉,有点像感到空气低压,潮湿,厚重。

  原先轻柔的空气,忽然有了生硬之感。

  两人不由俱沉默起来。

  这一沉默,旁观的人心里便不由感到了空气的僵硬。

  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硬块,块然隔在每个人的心头。

  每个人的呼吸顿重起来。

  空气渐渐凝固,凝固如铁。

  苏我赤樱的脸陡变白了,把手放在妹妹伊豆豆的肩上,那无形中倚向妹妹的身子,不经意间显出一份柔弱女子的妩美来。

  妙偷伊豆豆的眼睛则更圆了,杏目秀艳,更显得光彩照人。

  “快刀”小杨嘴角噙着微笑,看着“刀帝”令狐西笑与刀帝谷主方生死,只觉两人目光意味深长,心事如海。

  令狐西笑忽开了口。

  “如何比法?”他开口问。

  听令狐西笑如此发问,大家把目光俱投向刀帝谷主方生死。

  涉及说到两大绝世刀术高手的具体比武方法,大家不由神情一整,心里一紧。

  “新松恨不高千尺。”方生死念了句诗句,把手向前一指,“看到那块挡在松树头上的岩石了吗?”

  “你的意思是——?”令狐西笑望着那块岩石,问。

  “我们各以所学,出一刀把这块岩石劈去,胜负就在这一刀之中。”

  “是的,胜负就在一刀之中。依我们的目光,只要一刀,优劣高下,便能定下!”

  令狐西笑道:“那么请方谷主先出刀!”

  “不,两人同时从这里出发,看谁出刀快、巧、准、猛!”

  听方生死如此说,“快刀”小杨不由点头:方谷主不亏此道健者!谁出刀快就能先发制人;出刀巧就能“一力降十会”“四两拨千斤”;出刀准、猛,就能在恶战中一刀定生死,决胜负!

  “好!我们就同时出发,以这块顽石试刀!”令狐西笑响应道。

  “请!”

  “请!”

  “刀帝”令狐西笑。

  刀帝谷主方生死。

  两人互相抱拳一揖,同时展开身形向那块岩石飞去……

  刀出如电。

  刀光明灭处,

  岩石两断时。

  刀已出,石已断,人已痴。

  看着刀帝谷主与“刀帝”两人出刀,场中诸人都痴了——

  “刀帝”令狐西笑的轻功身法如天鸡舞和风。

  刀帝谷主方生死的神妙轻功则如天马行长空。

  两人出刀,电光石火,火树银花,花影缤纷洒九天,天上人间,有七宝楼台,众美纷呈,目不暇接。

  “刀帝”令狐西笑的“天笑刀”,真如天笑炤灼,金蛇掣空,虽快如闪电,然又给人予天孙掷梭、飞天曼舞之妙。

  刀帝谷主方生死的刀,虽若鬼斧神工,琼楼精雕,文章锦绣,玉堂银镂,但又给人一种至巧近简,大巧若朴,夺天地之造化,挟风雷之声威的天神之勇!

  这,才叫刀法若神!

  这,才叫勇若天神!

  当众人为“刀帝”令狐西笑与刀帝谷主方生死两人神奇玄妙的刀法而惊呆住,陶醉在两人神妙的刀技里时,“刀帝”令狐西笑与刀帝谷主方生死也望着两人劈断的岩石而发了呆!

  两人互看着对方劈出的岩石断面,各自脸上显出神游天外的表情。

  过了良久,两人方各自一惊,从神游中回来。

  “想不到我们这一战竟是这个结果。”令狐西笑说。

  “我也没料到。”方生死接言。

  “这样,那‘秀女’的事……”令狐西笑问。

  “我想我们待一个月后决出胜负再说。”方生死道,“看到那个时候,我能不能破解你的‘天笑刀’?”

  “那我先护‘秀女’进京。一个月内我保证不让‘秀女’入宫。”令狐西笑说至此,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方生死,“但愿在这之前,你们能及时查出‘秀女’弑上阴谋是否属实。否则,我也只有破你‘镂尘刀’一途来决定‘秀女’入宫之事了。——但与两人刀法决定天下命运,这事,也未免忒荒唐吧?”

  方生死沉吟道:“今天是八月初九……”

  “一个月后是九月初九,正是重阳登高,遍插茱萸之日。”薛泪接言道。

  “西山红叶,想秋深之日,正是殷红如血之时。”姚悲说。

  “秘魔岩头,证果寺上,印证武学,倒是清静绝佳之地。”鄢近花说。

  “好。就这样定了,九月初九。”方生死剑眉一扬说。

  “秘魔岩头。”令狐西笑沉声应道。

  九月初九。

  秘魔岩头。

  双雄相会,订下了这个一个月后的约战。


第十五章 天外飞月

  【一】

  “刀帝”令狐西笑在朝廷真有些手段。

  他允诺在九月九日与刀帝谷主方生死决战之前,不让“秀女”进献宫中,苏我赤樱与妹妹妙偷伊豆豆及吴婆娑,便在西山“刀帝”“武圣门”所在左近,令狐大将军大军驻扎的龙城营里安顿下来。苏我赤樱她们所居之处,名凤城。所谓凤城,是一所仿城结构的大四合院,中间有幢三层飞檐的主楼。既然龙城是出于唐诗“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的典故,来命名大将军屯军之所,作为外地将领来京驻防时用来临时安顿家眷之地,便称凤城了。为了让苏我赤樱更加安宁,令狐西笑通过作大将军的父亲,调来一支在帝皇外出时护卫嫔妃宫女的娘子军环卫凤城,若非令狐父子亲加签发的牌签,任何人都不能进入凤城。

  【二】

  “快刀”小杨奉命与妙偷伊豆豆去找日本第一刀客井原西鹤。

  “我们要通知井原君,姐姐与我已来京师。要杀大奸贼,至少得有四个人。”

  伊豆豆这样告诉小杨。

  小杨笑笑。

  ——要杀权倾朝野、防护森严的权奸,不但要与护卫权奸的高手相斗,一旦事情闹大了,那将是与整个京师的朝廷势力抗衡。朝廷的势力,除了锦衣卫与东厂武功高强的档头,还有御林军与五城兵马司的无数驻防卫所军士,以及城外各支拱卫京师的大军。要与这样一股强大的势力抗衡,别说四人,就是四百人四万人,也不嫌其多。

  若是得人呢,只要一个人,就够了。

  刺杀之道,不在多而在精。人越少,越隐蔽,越在“黑暗”中,便越能得手。

  刺杀之道,讲究的是天时、地理、人和。

  四个人要去龙潭虎穴去杀权奸。与一对姐妹花和一个不知武功深浅的日本刀客去杀手下高手如云、势力遍朝野的大奸贼,在小杨看来,无异等于荆卿高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之歌,入咸阳去刺杀强暴的秦王。

  随这一对姐妹花与一个日本刀客去杀权奸,无疑是在做一个伟大而悲壮的梦。

  这梦,从实力上讲,就像螳臂挡车、蚍蜉撼树一样可笑。

  但有些事,明知其不可为亦要为之。

  既然答应了苏我春山,就再无退路。便是叫小杨此刻去爬刀山,他也只有去爬了。

  何况,任何事都不是绝对的,总有意外与奇迹发生。

  说不定,有杀权奸的机会呢?

  一件事,还没去做,怎知它是必败的呢?

  【三】

  江户白衣郎、武士井原西鹤,是日本京兆大夫的贡使,在日本有第一刀客之誉。在京师以风度好、擅长言辞、谦逊有礼而颇得士子好评。

  据说,他的刀术在京师已骎骎然与刀帝令狐西笑两大弟子齐名。

  他住的地方,是西山“香雾窟”。

  “香雾窟”为香山的建筑最高处“西山晴雪”碑前的那七间静室。

  “快刀”小杨与妙偷伊豆豆去“香雾窟”找井原西鹤,竟然没遇上。

  “井原君怎会不在?他不是约定了在家等的吗?”

  妙偷伊豆豆在回来的路上,看着脸色不豫的“快刀”小杨,深感歉意,仿佛她自己爽约似的,在旁说道。

  每个女子在觉得自己安排的事有误时,第一想到的就是向人解释原因。

  伊豆豆也是如此。

  “快刀”小杨苦笑,在前加紧走了几步。

  作为一个有风度的男人,当听到一个美女在旁表达歉意时,都会趋前先行几步,以表示不敢接受美女的抱歉,同时表示自己对此不在乎。只有傻傻的男人,才会停下来接腔,说些表示自己不在乎的话。

  殊不知男人若这样说了,女人就愈要解释清楚这件事。如这样下去,两人就会被转进这车轱辘话中了。

  “快刀”小杨快步了几步,见把妙偷伊豆豆拉得太后了,就放慢步子等伊豆豆。他这样放慢行路时,忽向空中抽了一下鼻子,似乎闻到什么令人感到兴奋的气息,眼睛顿时圆了。

  他猛地停下步,把手按在刀把上。

  小杨这一突然刹住步子,显然让在后快步赶上的伊豆豆没有准备,身子差点撞在小杨的背上。

  “你?”伊豆豆足尖一点,向旁斜出,边叫道。

  若不是伊豆豆轻功好,换了其他女子,肯定撞在小杨的背上了,没准还把鼻子给撞平了!

  但她刚一吱声,“快刀”小杨也同时一闪,斜着飞了出去。

  小杨不但自己斜飞出去,还带上了伊豆豆。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妙法,只是轻轻一伸手,伊豆豆不由自主地随着小杨一起斜飞出去,不假思索便使出“微雨燕双飞”的轻功来。

  两人刚飞开现场,一阵暗器雨急射而至,射在两人刚巧飞了的地面上。

  这场暗器雨,包括十几支铁蒺藜、一把断魂铁砂和七八支显然煨了毒的蓝汪汪的“子午夺命钉”!

  还有一发五枚的在空中旋转而至的五星椎!

  五星椎显然用回环手法发出,一旦射空,在空中发出一声啸声,划个弧度,又旋了回去。

  还没容伊豆豆看清谁回收暗器,两个蒙面刺客从路旁高处岩石后一跃而出,一口刀与一柄剑凌空交叉射出,齐射向“快刀”小杨!

  这一切来得毫无征兆。

  但“快刀”小杨变招奇快,见不对,在空中一摔伊豆豆的手,把伊豆豆抛向远方,随即一矮身,弹身落地,才一落地,身形一长,一片银光闪耀的刀光一闪,“当”“当”两声,把两个蒙面客凌空交叉射出的刀剑挡退,随即刀光一盛,如银碗盛雪,一片白光,向左边蒙面客面门撞来。

  那蒙面客不虞“快刀”小杨反应如此之快,剑势挽出已迟,不得已,连出三剑挡格,才堪堪化解开“快刀”小杨的一招三式的“凤凰旋窝”。

  这时,听到伊豆豆发出“咿哟”一声。

  小杨急回头看,却见伊豆豆已中暗器!

  而就在小杨回目一瞥之时,那使刀的蒙面刺客“刷”地一刀向小杨背心刺出,小杨只来得及将身子略偏一偏,只觉腋下一凉,却是刀从小杨胁下衣衫穿过,刀头已见红影!

  这一刀之快,饶是小杨瓜灵敏,也还是挂了一点彩!

  这一刀疾若闪电!

  若不是小杨闪得快,这一刀便从背后穿过小杨心房!

  小杨心里不由一凛!

  这蒙面刺客刀术之高,竟似不在“刀帝”两大弟子与“刀帝谷”主手下四大弟子之下!

  今天遇到劲敌了!

  伊豆豆被小杨抛出时,身形一飘,一招“晴鸥回翔”,在空中身形一折,回向小杨身边。

  小杨遇敌,她不能一人逃生!

  但还未待她从空中落下,一道红影一闪,随即身形一滞,向地上坠下。

  她出手抓时,力有未逮,虽抓住了暗器尾的血红的镖衣,但一支镖还是射中了她的肩头!

  肩头中镖,一阵剧痛,她不由发出“咿哟”一声轻叫!

  听她发出叫声,小杨把头飞快向她一瞥。

  然而一瞥之间,蒙面刺客的刀,向小杨突袭,小杨身子一晃,脱出战团,但那蒙面刺客一声冷笑,伊豆豆看到那蒙面刺客所执之刀上,有一抹红景一闪:

  小杨也受了伤!

  伊豆豆正要细看小杨伤势,却见一个蒙面刺客一声低吼,一剑又向自己攻来。

  伊豆豆急忙应付敌招。

  她不想在这关节被敌人擒下,成为人质,影响小杨对敌。

  就在这时,她心里一激凌:在恶战中的“快刀”小杨似是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下,忽跌倒在地!

  当小杨倒地时,不但原先与小杨相斗的蒙面刺客,刀一挥,扑向小杨,便原来对付伊豆豆的的那个蒙面客也向小杨扑去。

  两个蒙面刺客的一刀一剑,从两个极阴险的角度,向“快刀”小杨出招。

  两人正好成绞杀之势,这一刀一剑射出,势在必杀小杨!

  小杨倒地,已来不及跃出,应变!

  小杨已陷绝境!

  当那两个蒙面刺客的一刀一剑快要刺及小杨时,小杨身子忽滚了一下。

  小杨身子一滚,从身上飞出两道晶芒。

  晶芒一现,两个蒙面刺客几乎同时叫了一声。

  那叫声竟似骇极而出的绝望之声!

  其中一个的身体略顿了一顿,夭矫如龙,一折之下,急向外扑出,捷若飞鸟。

  他一向外扑出,如飞鸟一飞而没,没入远处山间林中。

  他竟然连回看一下同伴也没有,自顾逃窜而去。

  这时,另一个蒙面刺客的身子在空中跳了一跳,坠向地面。

  这蒙面刺客落地时仰面向天,喉间发出咕咕的出血声:

  他的喉管已被一轮日轮刀割断,正汨汨向外冒血!

  这蒙面刺客喉间只有出的气,再无进的气,显然已活不成了!

  地上,另有几滴血飞洒而去——

  那是另一个蒙面刺客中了小杨的“晶芒”后受伤留下的。

  这逃走的刺客见机不妙,当下立断,抛下同伴急逃而行,可谓反应极速。

  这人若是再慢上一拍,恐怕也像他的同伴一样,留在现场,再也无法脱身了。

  【四】

  “西山晴雪”。

  一个风度度翩翩的白衣公子挥手与几个文士在“西山晴雪”碑前揖别。

  看着那几个文士的身影消失在山下,白衣公子脸上的笑一敛,身子不由晃了一下。

  他向四周扫了一眼,见没人,匆匆走进“香雾窟”一间房内。

  他进了房,刚把一张俊美的面具取下,一个身影从屋顶天花板的暗格窗里飘了下来:

  “井原西鹤先生,久违了!”

  白衣公子顿时楞住:

  他面立脚点着着一个宽肩、细腰、个子高挑的英俊刀客。

  那刀客剑眉下一双眼冷冷地如一柄剑射在他面上。

  那刀客看着发怔的白衣公子,一哂,道:

  “在下便是你要杀的‘快刀’小杨!”

  “一路上衔苏我先生之命,历尽艰难困苦护送伊小姐与苏我小姐来京的‘快刀’小杨。”

  “是不是我妨碍你们暗杀大明皇帝的计划了?”

  井原西鹤不开口。

  他用行动说话。

  他把手一扬,将一个黑乎乎的圆球向小杨打出。

  将圆球打出,井原西鹤身子一缩,倒弹出门外。

  霹雳子!

  井原西鹤打出的竟是江南以火药制作著称世上的“霹雳堂”雷家制的落地即炸的“霹雳子”!

  “快刀”小杨脸色一变,见霹雳子扔来,人如掠波燕子,撞窗飞了出去。

  他还没落到地上,便听到身后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待他落到地上,身子一滚,在一滚间环看四周时,井原西鹤早已“鹤”飞杳杳,不知去向,那间千疮百孔的木房子正在浓烟烈火中,挣扎着站立但还是经不起大火焚烧,正摇摇晃晃地倒塌下去!

  ——好霸道的“霹雳子”!

  好毒辣的井原西鹤!

  【五】

  凤城楼上。

  红烛。香烟。美女。

  一身碧烟轻衣的苏我赤樱在等待归人。

  她在等妹妹妙偷伊豆豆与“快刀”小杨带来井原西鹤的消息。

  ——井原一切还好吗?

  ——他肯牺牲他那固执而狂妄的武士理想么?

  就在苏我赤樱支着玉腮,望着烛火凝思时,外面传来了有礼貌的叩门声。

  苏我赤樱起身开门。

  门开处,一个男人略带矜持地立在门口:

  那人赫然是姚悲。

  ——御封“刀帝”令狐西笑“武圣门”门下两大得意弟子之一的姚悲。

  ——“天外飞月”姚悲。

  姚悲是令狐西笑指派来负责苏我赤樱与伊豆豆她们入住凤城后护卫安全的。平日没与苏我赤樱她少接触。

  但苏我赤樱没想到他会来秉夜来访。

  她不由怔住。

  “樱子小姐。”姚悲声音平静地叫道。

  “你怎知我的闺名?”苏我赤樱不由惊讶。

  姚悲一笑:“我不但知道你叫樱子,还知道你们意欲杀死一个人。”

  他随即低低地报出一个名字,笑道:“你们是不是想杀他?”

  苏我赤樱脸色一凛:“你、你怎知此事?”

  “我不但知道此事,还知道令尊苏我春山先生已被你叔父苏我青原软禁,徽王王直和徐海、麻叶、陈东他们四大首领,可以随时取令尊性命。令尊可说是危在旦夕!如果你不答应你叔父与徽王的要求去刺杀嘉靖皇帝,那么令尊就会丧生在十八武士的乱刀之下!”

  姚悲说到这里,取出一物:“你若不信,这里有青原先生与徽王托我转交给你的信物:令尊大人的护身符!”

  苏我赤樱淡淡看着护着符,问:“你是徽王的人?”

  “不,我是大和民族的武士。我们既在小小的岛国不能立足,而中国的皇帝又那么昏庸,严家父子又那么为非作歹,上下俱已腐败,何不由我们大和武士来夺取大明的江山?”

  “你的声调与观点,像极了一个人!”苏物赤樱定定地看着姚悲发言,忽然插言。

  姚悲望着苏我赤樱,说:“我就是那个人。”

  “你、你是井原君?”苏我赤樱瞪着吃惊的眼睛。

  “你不会相信吧?日本国第一刀客井原西鹤竟然就是大明御封‘刀帝’两大弟子之一的姚悲。”姚悲这样说着,从脸上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露出苏我赤樱所见过的井原西鹤的本来面目。

  “怪不得,怪不得……那天你与‘无影刀’薛泪比刀,我看你的背影,有些像……”

  苏我赤樱看着“天外飞月”姚悲取下面具后显得苍白无血色的脸,心中暗自吃惊于井原西鹤原先英俊的形象,变得更加俊美了,俊美得显得有些艳异,带着一种阴柔的女性感觉。

  井原西鹤说:“我是姚悲,其实是井原西鹤。你如到西山的‘西山晴雪’一带去,你说不定会遇到另一个井原西鹤。那个西鹤是我师兄北村雄化装的。”

  “樱子小姐,现在令尊大人的性命都握在徽王的手中,我们只等你一句话:你去不去杀大明的皇帝?”

  “不。”苏我赤樱咬着嘴唇,想了一会,摇了摇头,表示反对。

  “不!你竟说不?为一个你不相识的大明皇帝,竟不顾你令尊大人的生死?”

  井原西鹤诧异了。

  苏我赤樱沉默。

  井原西鹤冷笑道:

  “你不杀大明皇帝,你想杀姓严的奸贼,为你死去的母亲、舅舅这一家族的人报仇。但你如不答应杀大明皇帝,我就把你杀姓严的消息报给东厂。你想作为首辅大人与他的如狼似虎的儿子严世蕃,他们会如何对待你?”

  苏我赤樱淡淡道:“他们不会怎样对待我的。如果我说,只要放了我,我一定远走高飞,但将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富贵,他们还会杀我吗?”

  井原西鹤轻蔑地看了苏我赤樱一眼:“他们凭什么相信你?”

  苏我赤樱说:“我只要告诉他们,你是日本高手,要杀大明皇帝。这不是给严首辅一个向皇帝献忠,更加巩固其权位的好机会?你要知道,大明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就是因为救了一次大明皇帝,才更受重要的。有这样的机会,严嵩一定会抓住的。除非他希望皇帝死。但皇帝死对他没好处。现在嘉靖皇帝这样信任他,使他由一个不过聊备顾问的五品的首辅文臣,成为权倾朝野、实际上的权相,使他备极威风。你说,他会愿意换一个皇帝,让他从头开始来获得新皇帝恩宠吗?谁知新皇帝身边是什么人物,他们容不容得他严某人?从沈炼开始,要扳倒严嵩的人不知有多少人?若不是嘉靖帝,严嵩轻则罢官,重则都可叫脑袋搬几次家了!”

  苏我赤樱说至此,一笑:“你忘掉我们苏我家族都是谋略大师,精于计谋。此事从一开始便算好方方面面的反应了。你若把樱子看成一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傻瓜,那井原君,你犯了大错了!”

  苏我赤樱复一笑,眼睛闪着骄傲的光芒:“再说,家父如卧龙,龙岂会给凡人擒住?你以这一护身符能说明什么呢?只能说明你们弄到了家父的护身符而已。以家父的实力,便徽王也不敢公然对付家父,因为家父手下有无数忠臣义士,猛将死士,都不是寻常高手。每个想要动家父的人,都要考虑这个背景。叔父与家父常常意见相左,以叔父言出必践的性格,谁反对他,早就用刀让谁闭嘴了。但他始终不敢动家父。无他,因为拥戴家父的苏我家族的武士,太强大了!”

  苏我赤樱说到这里,神定气闲地总结道:“赤樱虽是一介弱女子,但也不是给人三言两语便可吓倒诳定的。”

  这次,轮到井原西鹤怔住了。

  井原西鹤与姚悲谁美?

  姚悲面上很少有表情,一张淡金的脸,眉眼平常,只显露出一种武士的轩昂器宇,一种刀客的杀气与斗志,使他显得威严。

  而井原西鹤长眉俊美,脸如白玉,眉眼间带着一种妩然的近似女性之美,但一双眼睛异常执着、狂热,阴柔中含着阴鸷,含了极强的斗志,如一柄拔出的形制奇美而杀气极强的的异常名剑。

  这名剑,因杀气与美,而给人带来的压力,竟让人感到死亡的邪气与诡异的风格!

  与姚悲相比,苏我赤樱感到,井原西鹤还不如姚悲来得可以亲近些,显得可爱些。

  “我给你念两段话……”井原西鹤说。

  苏我赤樱不知井原西鹤的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不作声地看着井原西鹤。

  井原西鹤在苏我赤樱面前,负手而行,念起来:

  “嘉靖二年五月,日本诸道争贡。……左京兆大夫内艺兴遣僧人宗设,右京兆大夫高贡遣僧人瑞佑及宋素卿来大明进贡。这个宋素卿本为大明国宁波人。投奔我日本而归附日本,此次竟被派为贡使重入大明了。两个京兆大夫的贡使先后至宁波,互相争上风,争得不可开交。都想得到大明朝的器重,先看贡物,能多兑得大明国的货物回国。”

  苏我赤樱说:“这种进贡,按大明国的规定,是‘番货’至市舶司,由负责市舶司的太监看货并宴请贡使,然后再核准许可交易事物与数量。看贡使货物的次序,向来是按来的先后为序的。”

  井原西鹤点点头,又念下去:“当是,本来是右京兆大夫高贡的贡使瑞佑来得晚,但宋素卿这厮比较狡猾,向市舶司太监行贿,叫太监先看他们的货。太监便先看他们的货,在宴会时,还安排瑞佑坐在宗设的上首。宗设不服气,遂与瑞佑发生了冲突。双方进行相互仇杀。”

  苏我赤樱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这个民族太好胜,好斗了。国内自建武年间足利家族起兵以来,形成南北朝对峙局面。各大武士为扩张领地,各自以拥护南朝或北朝的名义率军队加入战争,使战乱延续五十多年。在战争中,各大武士的势力兴衰不已,地位变换莫测。失败的大名手下武士沦为浪人,浪人越来越多,导致盗贼日增。《太平记》中对此记道:‘四十余年间,本朝大乱。乘此动乱,盗贼四起。山贼当路,旅客不敢穿行树林;海盗出没,商船忌遭其手而避之。贪婪无厌之浪汉,结群聚伙,占据沿海岛屿。驿站无驿站之长,关卡哨所形同虚设。’唉,战争,战乱,男人流血,死亡。女人遭殃,受侮辱。在国内斗不算,还斗到国外。我们大和民族的武士,可真了不起!”

  “你!”听着苏我赤樱口中明显的讽刺意味,井原西鹤脸色一变,暴声喝道,目中怒火一盛,就要发作。

  苏我赤樱如静待掀起风暴的大海,脸色平静如故,甚至还嘴角微微上翘如新月尖儿,含着些许笑意。

  井原西鹤望着苏我赤樱,狠狠地咽了一口气,脸色虽然阴了一阴,又调整为平静,只是硬硬地说:

  “作为武士,作为男人,就要为尊严而战!一旦投入战争,就要无所不用其极,只求能战胜敌人!流血,战死,又算得什么?”

  见苏我赤樱脸色不服,启唇欲语,怕让苏我赤樱开口,再引出争执,井原西鹤马上又以平静如老僧念经的声音念下去:

  “瑞佑与宗设相斗。大监又因为宋素卿的原因,暗中助瑞估,为瑞佑提供兵器。然而宗设人多势强,拒杀不已,遂毁喜宾堂,劫东库,逐瑞佑及余姚江。瑞佑逃奔绍兴。宗设追瑞佑到绍兴城下,令绍头官府把瑞佑捆缚送出。绍兴官府不答应。宗设无法达到目的,于是离开绍兴,沿途杀掠至西霍山洋,杀备倭都指挥刘锦,千户张镗;劫持了指挥袁进、百户刘恩,又自育王岭奔至小山浦,杀百户胡源。浙中大震!”

  “凡番货至,就以商家作为东道主。商家都为了奸利每年都要欠他们债:多者万金,少不下数千。贡使们要债要的急,他们就躲起来。后来,贡使们以贵官家为东道主。但贵官家欠债比商家更厉害。番人泊近岛坐等要他们的欠债。好长时间要不到没有钱也没有东西吃,于是就出没在海上成为海盗,就造成灾难,对地方上有所杀伤。贵官家觉得这帮人成为祸患,要想让这帮人赶紧离开,就以危言来说动负责备倭事务的将官。说番人泊近岛,杀人抢掠,而你们不出一兵驱逐他们,备倭本当是这样的吗?负责备倭事务的将官就领军队出战。贵官家获知备倭将官带兵要收拾成为海盗的贡使们的消息,就先暗中泄露出去,用来得到好处。以后货船来,并且重复如此。如此这样的时间一长,倭——那是说我们呢——大恨,说带了国王的物资来交易……不能得到对等的钱与货,拿什么回去交差呢?一定要抢得你们更多的金钱与珍宝货物回去抵销!因此盘踞在海里的岛上不离开了。”

  “这是大明国的人记载的一种关于沿海寇乱的起因。”苏我赤樱道,“这,我早听家父说过。”

  “对。这是大明国称我们近年来倭寇扰华之事的一种起因。你看,如不是大明国的人赖债,大明国的商人与当官的不公正与无赖行径,又怎会造成如此后果?像这样一个卑劣的民族与国家,难道不该灭亡之?”

  井原西鹤说至此,目中光芒若闪电,声音却压得变更低了:

  “我西鹤受令叔父苏我将军所遣,潜来京师,忍辱负重,几经周折,终于如愿以偿,成为大明国御封‘刀帝’令狐西笑的弟子,所为何事?就为了学得‘刀帝’的绝世刀技,有朝一日能战胜之。就为了有朝一日,我们大和武士能在大明的土地上扬眉吐气,随心所欲,建立一个属于我们大和武士的王道乐土之国。而要达到这目的,就非要杀了大明的皇帝不可。大明皇帝一死,以中国人的本性,皇室或者大将、掌握大权的大臣,都会在新的争夺皇位的斗争中,大斗特斗。嘿嘿,趁他们相互大斗、无暇他顾之时,便是我们扩大势力,从沿海向内地征战拓疆,建立我们大和帝国新世界之时!——因此,这大明皇帝非杀不可!”

  井原西鹤说至此,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说:“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已打入了大明国的皇宫,因此,我的最隐秘的身份,是宫中的小太监‘小乐子’。”

  “啊,你、当了太监?”苏我赤樱大吃一惊。

  这个男人啊,想不到会作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这个男人啊,父亲还指望他给我带来幸福呢!他还向父亲递过婚聘书仪呢!是什么,使他变化如此之大呢?

  如果,这个男人真的作了这样的事,那么,事情,一切都要变了……我……我的终身将可托付何人呢?

  ……想到不测的前景,看到发生了重大变异的眼前这个自己曾指望能带来幸福的人,一阵阴郁与痛苦,不由使苏我赤樱咬住了嘴唇。

  她不愿在此时失态!

  看着脸色变得苍白、一时显得荏弱的苏我赤樱,井原西鹤伸出手想搀扶苏我赤樱,但被苏我赤樱那因失望而变阴冷的目光止住了。

  苏我赤樱咬着唇,目光变得陌生地看着井原西鹤——

  难怪他身上多了一种怪异陌生的东西,有些像女人,原来如此!

  苏我赤樱看着井原西鹤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

  井原西鹤看着苏我赤樱一阵发白一阵发红的脸,干咳了一声,不无窘迫地说:“其实,我虽然……没有了,但我还是能给你带来快乐,与幸福的。宫中,有好多公公,他们都没有,但他们也有……妻子,他们也会干……那种事,嘿嘿,你想不到吧?他们用手……嘴……还有……角先生……”井原西鹤说到这里,脸色火红,目光隐隐带些疯意,狂热而淫邪的疯意,呼吸也变急促了,声带发紧。“你不知道……在干……那种事,会有多艳情、刺激?那宫女的呻吟……”

  井原西鹤说到这里,竟情不自禁地身体晃动起来,腰,像思春的女人样扭起,显出一种变态的淫媚狎猥之意。

  “我……不要听!”苏我赤樱气得声音都颤抖了。

  她脸色寒得如霜降月夜,清寒之极!

  井原西鹤看着生气的苏我赤樱,不以为异,目中依旧闪着兴奋之色,自顾说下去:

  “我成了太监,就为了你来,配合你行剌大明皇帝。你知道吗?大明皇帝简直是色中之魔!他令礼部派员在京城、南京、山东、河南等地挑选了民间女子千余人进宫。以后又多次采选宫女,多达数千人。仅四次大选,就选进一千零八十个八岁至十四岁的幼女。选这些女孩入宫,一是用以炼制‘先天元丹’,就是大明皇帝施虐奸淫这些十岁左右处女,来催发其初潮合药。二是拿其中特别漂亮的女孩专供淫乐纵欲。大明皇帝因吃了道士炼的春药,又随道士习那采药的房中术,一夜要淫十女!这些进宫的女子,除极少数有封号,绝大多数既被皇帝淫乐,又被奴役,饱经摧残。大明皇帝在宫变中险些被宁嫔王氏与宫女谋害,就同他这种暴虐而荒淫无节有关。你说,像这样的皇帝是不是该杀?”

  井原西鹤说到这里,舔了一下舌头,目闪兴奋得意之色:“杀了大明皇帝,建我大和王道乐土之国。这建国之功,当首推我井原西鹤!将来,大和国日益强大,一统天下,我,萨摩岛井原家的西鹤,将名扬千古,供养靖国神社,受人千秋万代瞻仰!哈哈,如此,我,伟不伟大?我是不是一个震古铄今的大英雄?与我相比,中国的荆卿刺秦王,还有什么高渐离的,统统的,都不如我丰功伟绩!到时,卑劣的大明人,嘿嘿,就像猪一样地被我们奴役……你说,还有比这更快乐的吗?”

  看井原西鹤一派洋洋得意的嘴脸,苏我赤樱只觉一阵恶心。待井原西鹤话音一落,她马上气愤地反驳:

  “你、你完全是一派胡言!”

  “我、胡言?”井原西鹤想不到自己的雄心壮志英雄壮举,竟会被斥为“胡言”!脸顿气得涨红得像猪肝。

  “你以为你念了一段大明国的人记的文字,就让我相信像王直与叔父等一批海盗倭寇就是无辜了?其实我早就知道寇乱起因了。”

  “你,知道?”井原西鹤不信地看着苏我赤樱。

  苏我赤樱扬起脸来,说:“我通过阅读,明白中国人所说的倭寇之乱,在大元帝国时就有了。我们日本国人自己所记的《太平记》中就记有‘最后,盗贼备置数舟,拥向元朝、高丽之港口,劫掠明州、福州之财宝,焚毁官衙、寺院。元朝、三韩之吏民,为防此寇而内迁,各国濒海之郡县,已荒芜人烟’文字。可见,在你所念的那段大明人记载的这种起因之前,倭寇就已盛行。早在大明宣德年间,倭寇以各大武士为核心,形成许多较大的势力。例如,大内氏统辖志贺、灶户社岛等倭寇,宗像氏统辖内外大岛的倭寇,大友氏统辖丰后沿海的倭寇,志佐、佐志、田平、呼子等松浦诸氏统辖隐歧、平户各地的倭寇等等。其中以大内氏所辖的倭寇集团最多,人数最众,势力也最大。在他支配下的小股倭寇不算,光是打着海贼大将军(又叫八幡大菩萨)旗帜的大股倭寇就有:濑户内海院岛的村上源氏一族、来岛兴岛河野氏一族、艺州能见岛的乃美式部大辅、备前儿岛的四宫隐歧、赞州盐饱岛的宫本佐渡和吉田妹尾、直岛的高原左卫门、周防大岛的源艺秀、备后的藤原忠义、伊予镰田的源贞义、丰前农岛的野井邦吉等十大集团,而这些倭寇的活动又都受大内氏的约束。难道,把这些倭寇的起源,也归为中国人的不是?”

  “再说,即如你所言,你说中国人赖账、不公正,中国人卑劣。但你引以为荣的我们大和民族武士又何尝伟大了?所到劫掠之地,烧、杀、抢,奸淫妓女,屠戳老弱妇孺,连不满周岁的婴儿也以乱刀戳死,简直野蛮之极,毫无人性,连禽兽也不好!”

  “卑劣的,赖账、不公正的无赖的只是大明朝的官吏奸商,广大大明百姓又何尝有上述劣行?我们父女生活在大明已若干年了,觉得大明国民为人仁善,文明淳朴,如春风化雨,阳光暖人。赤樱虽是一女子,亦曾读圣贤之书,是非曲直尚辨得清。赤樱既会辨别晨非,自当行身所当行,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成仁成义,在所不辞。”

  苏我赤樱说至此,雪颊涌起红晕,明眸皓齿,益增娇美。在红烛照耀下,大义凛然,使她在艳美下增了一份风骨,美丽不可方物!

  望着苏我赤樱,井原西鹤心中忽涌出一种冲动,男人的冲动。

  井原西鹤上前欲搂苏我赤樱:“樱子,别再固执了。请答应我。我们杀了大明皇帝,远走高飞……”

  “拿开你的尊手!”苏我赤樱冷冷地、憎厌地看着井原西鹤,“我讨厌你这不男不女的狂徒!”

  望着苏我赤樱的鄙夷的目光,井原西鹤的脸上如被烙铁烙似地痉挛了一下,英俊的脸忽然扭曲了,目光射出凶光来。

  他一把揪住苏我赤樱的头发,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八格!你这蠢女人。”

  “如不答应杀中国皇帝,我先杀了你!”

  井原西鹤抽了苏我赤樱一个耳光,要抽第二个时,刀光一闪,苏我赤樱手里多了一柄匕首,一匕首划向井原西鹤脉门。

  井原西鹤手一缩,退后一步,盯着持匕首的苏我赤樱:“你,有兵器?”

  苏我赤樱傲然一笑:“与虎狼周旋,无刀,何以自卫?欲杀严贼,无刀,何以杀之?”

  “我不但有刀,还稍懂点武功。井原西鹤,你只能杀我,休想辱我!”

  “你……!”

  井原西鹤手一伸一振,腰间的刀倏地一跳,跃入他的手。

  一刀在手,井原西鹤神情一变,刀映得他须眉皆碧!

  “我要……”井原这样低声吼道。

  他的声音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他双手把刀举起,两眼发直地看着苏我赤樱高挺的胸口,碧色和衣内露出雪白的玉胸,一条浅浅的乳沟略露柔美春色,撩人绮思。

  井原西鹤只觉得有种似肉欲但比肉欲更强烈的暴虐的毁灭欲在他心房内猛地爆炸开,他只想杀死对面这美艳的女人,杀死,并蹂躏她!

  想到蹂躏如此美艳女人的邪恶的快乐,他的眼睛顿充血,红得像吃了无数人尸体的食人魔。

  他握刀的双手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起来。

  他握着刀,欲向着对面的美女——

  斫下!

  这时,忽然有种冰彻的寒意与压力,从井原西鹤后面传来。

  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

  “姚悲,你胆敢对苏我小姐无礼?”

  与此同时,井原西鹤感到,有一件兵器正冷森森地指向自己的背后“命门”大穴!

  “快刀”小杨到了。
【六】

  “天外飞月”姚悲。

  “快刀”小杨。

  两人走出了凤城,走上了这荒郊野外,冷月之下。

  “我不管你是井原西鹤,还是姚悲,我只把你看作是一个刀术高手。”

  “快刀”小杨望着依旧带上面具的井原西鹤。

  “我想还是把你当作带着面具的那个姚悲为好。因为姚悲还是一个人,而井原西鹤只不过是一个欺负女人的混蛋!”

  “我们的目标是杀严贼。你想杀皇帝,我们各有各的秘密、目标,是鱼死网破。玉石俱焚,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悉听尊便!”

  “我是姚悲。”井原西鹤说。

  “好。你既然是御封‘刀帝’令狐西笑两大弟子之一的‘天外飞月’姚悲,我便以‘快刀’小杨的身份与你约定一战!”

  “这一战若是你败,给我退回你的日本国去。若是在下败,在下再不使刀,并从此不过问江湖之事!”

  小杨说到这儿,淡淡地一笑:

  “其实,我不会败的,对于一个刀术高手来讲,在对决中,败者只有一死!刀若流星,招赛闪电,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拿捏得好,只是点到为止!”

  “因此,败,就是死。”

  “好。我答应!”姚悲神情肃然,“我虽是日本武士,但我敬佩你是个真正的刀客!”

  “我也将以死力战!”

  “你与‘无影刀’薛泪一战,曾被断肠。此时胜你,胜之不武。”小杨说,“九月,日子由你择,等你刀伤愈后,我们决战!”

  【七】

  白云观。

  乌衣道人与一个戴斗笠的人相见。

  “‘快刀’小杨与‘天外飞月’姚悲将在下月决战。”

  “‘天外飞月’姚悲的神秘身份已查明,他是日本第一刀客井原西鹤。”

  “井原西鹤投在‘刀帝’令狐西笑门下,是了学‘刀帝’天下第一的刀术,以期一旦技成,横行天下。”

  “现在姚悲的刀法到哪一种境地?”

  “据‘刀帝’令狐西笑说,姚悲不应败在薛泪的‘断肠’刀下,他的刀法已堪与令狐西笑自己并辔齐进了!”

  “那么,如此说来,‘快刀’小杨将非姚悲之敌?”

  “以小杨的刀法,在六十招内必伤,九十招内必败,一百二十招内必死!”

  【八】

  这是一个停在小胡同里的馄饨摊。

  一对老夫妇在做馄饨生意,男的脸皮红润,在捅炉子,冲开水,捞馄饨,并笑着把一碗碗馄钝给客人。女的则麻利地擀皮子,做馄饨,然后往一只只碗里撂盐、葱花、猪油,下馄饨。

  老夫妇头上都已见了白发。

  但即使白发萧疏,还出来劳作,因为在他们看来,一日不出来,这一日是闲过了,一日闲过,有愧一日的衣食。

  伊豆豆与“快刀”小杨坐在馄饨摊上等着吃馄饨。

  两人刚逛完隆福寺的庙会。伊豆豆还买了一把“金象张”的梳头篦子,一双竹皮编的青色蚱蜢。

  这时,一个瘦削的乞丐从两人身边经过。

  这乞丐经过伊豆豆身旁时,忽手一闪,抢过了伊豆豆手里一只竹皮蚱蜢,拔腿就走。

  “我的蚱蜢!”

  伊豆豆叫了一声,“快刀”小杨在她叫喊声中已身形飘起,越过数人,向那抢蚱蜢的乞丐追去。

  那乞丐竟身法甚为灵活,在人丛中三闪两闪,闪进了一条旁通的胡同。

  小杨正犹豫是否追去,伊豆豆的身影已一闪而过,向前掠去:“死丐儿,看你拿了我的蚱蜢,往哪儿逃?”

  小杨见状,摇了下头,随即提气跟上。

  小杨赶上伊豆豆,见伊豆豆正站在一座黑漆大门、门旁蹲着一对威武的石狮子的豪门宅第门前,回头瞅自己。

  “乞丐呢?”小杨看着两手空空的伊豆豆,问。

  “进去了。”

  “你是说乞丐他竟进了这座宅院?”

  “不进这座宅院,我还守在这里干什么?”

  “这乞丐有些毛病。”小杨看着深深的宅第,沉吟道。

  “什么东西不好偷、不好抢?偏抢我的蚱蜢,既不能当吃,又不能当穿,值也只值几文钱。这人不是有毛病,才怪呢!”伊豆豆道。

  “不,我是说他不向其他地方逃。逃到这座宅院里,这事才怪。”小杨道。

  “是呀,我也觉得怪。看他走进宅院大门的样子,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一个人如有这么气派的宅第,还去当什么乞丐,定是毛病不轻。”

  “京师是卧龙藏虎之地,风尘异人,到处都有。”“快刀”小杨望向伊豆豆,“我们回去吧,犯不着为了几文钱的一只竹蚱蜢,费那么大的神。要不,我再给你买一只?”

  “不,我就要被他抢去的那一只。”伊豆豆不依,“这是我看了六七个卖竹蚱蜢的草把儿,才挑出的一对蚱蜢,是所有竹蚱蜢中最漂亮的。那卖竹蚱蜢的大爷说,这是一对儿,不能拆开的。再说,我还许了……”

  伊豆豆说到这里,忽白了小杨一眼,恼道:“你到底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见小杨不吱声,一跺足道:“好,你怕事!你怕死。我自己进去……”

  伊豆豆说完,便向大门闯进去。

  “快刀”小杨这时心里不知怎地,忽一激灵。

  “有险!”这一警兆像一道闪电闪过小杨心中。

  小杨拔刀在手,一扑而出,抢在伊豆豆前,扑进了大门。

  “刷”地一道刀光飞起。

  刀如闪电。

  小杨身子飞起,避开这一击。

  “刷”、“刷”、“刷”!

  听不见兵刃所劈出的巨大的风声,只看到一道又一道刀光像闪电亮起,向小杨袭来。

  这凌厉的刀势、奇幻的刀法,竟不像是人使出的。

  而是天!

  而是地!

  而是天上地下的神祗!

  这刀法,这刀势,即使勇于拼命、以出刀快捷著称的“快刀”小杨也只有闪避的份!

  闪,闪,闪!

  避,避,避!

  退!退!退!

  小杨第一次发现自己这样笨拙、迟钝。

  他竟连一刀也递不出去!

  他竟连一刀也无法招架!

  就在这时,那闪电般耀目的刀光忽暗了一下!

  那只不过是一刹那的百分之一间隙。

  要一百个这么长的时间,才能完成一次眨眼。

  这短暂的一瞬之百分之一的刀光一暗复亮时间内,小杨已刺出了他的“快刀十七刺”!

  ——他刺出了十七刀!

  凭这十七刺,他曾赢了“武状元”黄殿英与其子“无敌神枪”黄金虎、“大锤问天”黄金狮!

  胜了两广豪杰“拳棒无二”蔡二、“铁头蛇”林五、“天南一剑”耿精白!

  杀了“梦游神盗”云千幻、“鸡鸣一声断肠客”陆不二。

  他自信这十七刺刀,便连风也中刀!

  但小杨的十上刺刀刺到的都是空!

  ——他竟没利到对手一片衣角!

  在第十八刀上,他的刀碰上了对方的刀,发出了“当”的一声其音悠长、其声清朗的刀兵相击之声!

  听到刀兵相击之声,小杨不由精神一振,正想反击,忽心中一寒,不动——

  敌人的刀已贴上了自己的脖子。

  小杨一叹,垂下了握刀的手。

  他闭上目,受死。

  “为什么不看看我是谁?”

  敌人忽收刀,一退五尺,退上两级石阶,站在廊下问。

  “‘快刀’小杨难道窝囊到连死了也不敢看一下敌人是谁么?”

  小杨睁眼。

  他看到敌人是谁的表情,比看到一个少女长胡子还惊奇——

  刚才出刀,以一刀胜他的,竟是在胡同口摆馄饨摊的老人。

  那个驼着背、白发萧疏、耳也有些背的红面老人。

  老人手中的刀,竟是那把用来切馄饨皮子、葱丝、生姜丁、榨菜丝的一尺一寸长的切刀!

  说出去谁信:

  名满天下的“快刀”小杨,会败在一个默默无闻的摆馄饨摊的老人手里!

  “我使的刀法就是姚悲的刀法。”

  “但姚悲的刀法将变得更奇幻、更毒辣、更凶狠、更无情!”

  击败小杨的是韦不凡。

  “我击败你,是为了让你知道,以你砚有的刀法,绝不是姚悲的对手!”

  小杨神色漠然、木然。

  他不是第一次尝到败的滋味,但第一次败得这样惨、这样彻底!

  他就像一个输光了本钱、空着双手被轰出赌场的赌徒,觉得刚才那一切如做了一场恶梦。

  他就像一个深深地默爱了对方十几年的痴情者,陡闻对方嫁了人,一种抽去心中一切支柱、一座华美的理想大厦轰然倒坍、委地、土崩瓦解,成为一地废墟的悲哀、空虚与痛苦,像愁雾一样弥漫满他的心灵。

  ——他欲哭无泪。

  “你要想打败姚悲,必须去做三件事。”

  “哪三件事?”

  “第一件事出关。”

  “出关?”

  “对。出关。出关到关外去找司马金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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