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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寄邱员外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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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真的吗

  待这位老师讲了一节课,我便给自己放了假,鬼祟溜出教室,绕过老岳所在的办公区,从另一侧楼梯下去了,途径一面镜子,一照,啊,今天形象的确不怎么样。

  想起老岳在走廊上瞥我的那不咸不淡的一眼,我抓了两把头发,决定回宿舍,换个衣服化个妆。

  这一收拾就是一个小时,在镜子前左左右右照了,还亲手扯了扯假睫毛,确定我怎么挤眉弄眼也它也掉不下来了,我才出门,车打到老岳小区门口,我忽然想着,这几日我没在老岳家生火,早忘了老岳家盐巴吃光的事,又在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了两袋子盐,提着塑料袋,一甩一甩地朝老岳家走。

  是时十二点零几分,我左顾右盼,老岳这时候应该从学校回家了,或许我们在小区就能打个照面,我一路扭着脖子走路,一直走到小区楼下,看到了楼下停着的半旧宝来,这辆破车,我从前不知道,只当老岳一个穷教书的,开什么车也是无所谓的,现在知道了老岳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还看他开着这辆宝来,且很宝贝,爱骑的地位,也是搞不懂了。

  路过那车时脚腕处缠上来一点热气,想必老岳是刚回来,开门按电梯,看到数字正好停在老岳的楼层。不知怎么,等着那电梯下降,变换着数字,我的心砰砰跳的很快,还感觉脸颊上热乎乎,胸口里紧巴巴的,真是奇怪。

  电梯门开,我捏着早已掏出的钥匙,飞快开了门,门一大开,就看见了客厅里的老岳,老岳正扯着闭合的窗帘,听到了开门的声响,转过头来。

  我叫一声:“老岳!”叫得有点过分热情了,声音出来把我自己都吓一跳,不像是欢迎老岳,像找他寻仇的。

  老岳望着我,平澜无波的一张雪白面皮,“你怎么来了?”

  我愣了一愣。老岳将窗帘拉开,转手抚摸上了兰草的叶子,眉头一下子皱起来了,我有些心虚:忘了老岳家的这些植物,最后一次看见它们时,好像叶子尖尖全黄了。

  老岳看我还在这里,转了身对着我:“我看你很多东西没有收拾完,是来取的吗?”

  我问:“什么东西?”

  老岳问,“你不是要走?”

  我连连摆手,一面走到了客厅:“不走不走。”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茶几上,我过去给了老岳一个闷头闷脸的熊抱,当然,闷我的头闷我的脸,老岳比我高一个头的。再说我也不敢动他——连他的眼睫毛,我想摸好久了,但一次也没偷偷摸过。

  我又说了一遍:“我才不走呢。”

  岳嵩文任我抱了一会,一会之后就拍拍我的后背,让我从他身上起来,他的眼落到茶几上:“那是什么?”

  “盐!”我献宝一样双手捧着向展示,“咱们家没盐了,我买了两袋。”

  老岳垂着眼,“我记得我走时就没有了。”

  我只能回:“嘿嘿。”

  他拿过了我手里的盐,走到厨房去,取了调料罐子将盐倒进去,问我其他的话:“这一个星期里,你没在家住?”

  我说:“不是啊,就有两天在学校了。这不是你不在,我一个人住的也没意思嘛。”

  岳嵩文发出两声像笑一样的声音,听着挺温和的,但是意味不明确,也不知是认可我的话还是嘲笑我过分谄媚。倒净了盐,他将余下那袋收进柜子,问我吃饭了没。

  我说:“没有呢。”

  老岳说:“那么早就逃课,怎么连顿饭都没吃?”

  我眼皮一跳,“老岳,我……”

  岳嵩文绕过我,在餐厅的橱柜里拿出了围裙,系上带子,对我说:“在外面等,一会和你说这事。”

  我拉了餐厅一把椅子,倒坐着,扒着椅背,看老岳做饭,老岳洗着手,抬眼看了我一下,将厨房门关上了。

  我在餐厅坐得无趣,站起来在房间里晃悠。卧室里老岳的行李箱打开在地上,里面衣服都收拾完毕,挂进了衣柜里,这着实是个工程,我进来时看老岳也是刚进门不久,想着老岳是昨晚,或者是今早到的家。

  回想他早上看我那一眼,六亲不认的一眼,应该是老岳回了家,没见到我,以为我选择了“走”。

  探头看了一下岳嵩文打开的行李箱,他的东西一向收拾得井井有条,把空间的有效利用发挥到极致。即使是收拾到一半,也是整整齐齐的,我撇撇嘴,正欲移开目光,忽见得行李箱的纱网间朦胧一只盒子,熟悉的包装颜色,我把它掏出了,这一盒保险套,里面剩下叁个,在宽松的空间里歪斜立着。

  我的手抖了抖,那包装上印刷的字条十分刺目,正是岳嵩文常用的那一款。良久后从厨房传来的,遥遥的一些声响惊动了我,把我从呆滞的动作和脑中的狂暴觉醒,我颤抖了手指,将这盒保险套放回了原处。为了更像没有人动过的样子,我调整了几次盒子的斜度。

  缓慢从卧室出来,脑中响起了李振华对我说的:“岳嵩文不止一个女人”。

  还要求我为他守身如玉。

  和李振华睡过一觉,并不是我自愿,我却承担了罪责,挨了他一顿打,那顿,包含羞辱、情欲、惩戒的打。

  我值得吗?我是玩真的吗?我是陷进去了吗?

  我知道老岳只把我当一个小玩意儿,我能清楚认识自己,我也能在这个角色中讨得他的欢心,这种欢心又是什么呢?我喜欢猫也喜欢狗,小区里流浪猫很常见,我每次遇到,都要停下来和它们喵喵喵地说会话。狗更温顺,尤其是家养的,会主动露出肚皮,低着头任人抚摸。李振华说的没错啊,我情愿当了一条狗。

  我之前从没想过,我会为一个人这样掉身份,也许我也没什么身份,可自古只有我甩别人——我上回说的被人甩,也是我在对方先说分手前先下手为强的,还有那些倒贴我的,总之没见过哪个是我自己上去抓着不放的。

  老岳还在厨房,我轻轻走出卧室,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看了一会非诚勿扰。

  男嘉宾在VCR中追忆着自己的情史。而我和老岳的第一次交手又是谁站了上风?

  老岳名声在外,我从李振华那听说了他和女学生的八卦,暗地里观察一阵,觉得他这人有趣。讲台上是那样正经的样子,还对我这种怠慢学业的问题学生不屑一顾,私底下却有着那样的行事作风。我甚至都怀疑流言的确切性了,岳嵩文如果真像我那个教师子弟的朋友酒桌上说的,那真是衣冠禽兽、道貌岸然到一种境界了。我对他的兴趣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在课上故意目不转睛的看他,他却不用正眼瞧我,我来了劲,直接主动出击,约了他晚饭,岳嵩文当时皱了眉,看我良久,说了句,好。

  当晚我们就上了床。岳嵩文很可以,各方面都可以。完事之后他看了一下表,穿着衣服对我说:“学校应该封寝了,你今晚在这里住吧。”他穿戴整齐,推门走了。

  我本来就只是一时兴起,并没有想就此和老岳建立长期的关系,然而老岳这个人太特别了,和中年人我也有过交道,他们乐意用年龄和社会地位上的优势来对你进行统治,他们沾沾自喜又刻意维持,看着庄重高雅,实则幼稚无聊得要死,又自大又好胜,没意思得很。

  老岳有些不一样。那之后老岳没有主动找过我,对我的态度也如从前,他上课,下课,和向他发问的学生说话,其余时间不会开口,走廊上遇见,我故意扬了头看他,对他使眼色,然而老岳直至与我擦肩而过,都没多看我一眼,搞得我很滑稽。

  直到一次我请假,辅导员不在,教学区只有他一个人的办公室有人,我拿着一张条子,推开了他的门,老岳一人坐在宽大的写字台后,抬眼看了我,“有事吗?”

  我说:“老师,辅导员不在,其他老师好像都去开会了。我临时想请假,您能帮我签个字吗?”

  老岳接过我手里的条子,反复看了一遍,说:“你们辅导员让我签?”

  我说:“不是。导员开会去了,书记也不在,之后的课是一定要点名的,我也马上要走,您看能帮我想想办法吗?”

  岳嵩文把假条拿着看了看,看了就笑了,“你什么假?”

  “病假。”

  “病历呢?”

  “没看怎么有病历?”我顶回去。

  “规矩你不知道吗?没有病历请不了病假。这周教学检查周,比以往严。”岳嵩文气定神闲,而后说:“我应该没记错,你们这级周四下午都是没课的吧。”

  我噎了一下,颇不尴尬的道:“串课了。”

  老岳没再问下去,他取了桌上一支笔,在纸条上洋洋洒洒,我凑过头看,他已拿着纸条放在我手里,我低头看,纸条上只有一串数字。岳嵩文将钢笔的盖子盖好,继续说道:“如果你今天下午真的有课,我会替你和辅导员讲。这是我的电话,中午一点后打给我。”

  老岳一下子看透了我,同时也让我达到了目的,这样一来并没有让我感觉胜利,也完全不能说是失败。他摆足了架子,而我在来之前也知道自己借口拙劣,不过是迈出这一步来,进门看看老岳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我那时对他可太好奇了。

  电视里这位男嘉宾成功牵手心动女生,老岳在这时推开了厨房的门,一面将围裙接下放在橱柜上,一面叫我:“饭好了,去端碗。”

  我关了电视,去端菜盛米,一一摆出。老岳坐在餐桌主位上,看我忙活。

  老岳做了两菜一汤,两菜有一荤一素,素是凉拌腐竹,荤是清炒虾仁,还有那汤,紫菜虾米汤。老岳接了我递过去的碗筷,说:“家里没什么菜了,将就点。”

  我说:“唉,是,巧妇难无米之炊啊。”

  老岳放了筷子,看我一眼。

  我连塞了一筷子虾仁,这些速冻虾仁本是用来炒蛋炒饭的,单拿出来成一道菜,一般好吃,但我故意吃得津津有味。岳嵩文对速冻食品一向持保留态度,吃得略有不满,但看我吃得拼力,他举筷子多吃了一点。

  吃完了饭,老岳和我在桌旁又坐了一会,老岳似是平常地对我说:“下次我不在家,你记得给花草浇水。”

  我点头:“嗯!知道了。”

  老岳听我回答完,他着看我,眉毛是微微抬起来的,笑问:“这次不走了?”

  我说:“不走了,不走了。”

  老岳点了头,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碟。他端着它们到了厨房的水池边,和着哗哗的水流,我只看得他的背影,他背对着我说:“我在楼下,没看见你的车。”

  我的车?我的什么车?我想到了:“还在车库里停着呢。”

  老岳说:“怎么不开?”老岳把碗筷放进了洗碗机,擦着手从厨房出来,去玄关那里,打开一只抽屉,拿了一张卡出来,“不要怕费油。”

  我瞥了一眼卡片,中国石化,再一抬头,老岳和善地望着我,镜片通透透的光亮,我收了卡,说了句:“我一会儿去车库里开出来。”

  老岳应了一声,去了卫生间,盛了一壶水出来,走到客厅窗前浇他的兰草,十分专注,我把碗筷收拾了,老岳已是要出门的样子,我一愣:“你去哪啊?”

  老岳说:“我去趟超市。”

  我随口说:“我也去。”

  老岳干脆的拒绝了。我想了想,也许我和老岳的确不适合一起在公共场合出现,但仍心有不甘:“大中午的,你又刚回来,不休息一会啊?”

  老岳弯下身将鞋拔放入鞋中,踏进去一只脚,又依法炮制,彻底穿戴整齐,他从鞋柜上拿起他黑棕色的公文包,夹在腋下,打开了门,关门时抬头看我一眼:“别忘了,你下午也有课。”

  他就这么走了。

  我站在玄关愣了一会,回身去了卧室,老岳的行李依旧打开着在床上,那盒保险套也不明不暗地待在原来的地方,看来老岳并不认为这是应该避嫌我的事情,我绕过床,在床头柜里翻检一阵,找出了装在信封里的车钥匙,相关手续。还有那张支票,支票上压着一张卡,是老岳说过的“分手费”。

  我见外头日头十分热烈,又补了一层防晒才出的门,从车库里开了车出来,小区的保安看是不熟悉的车牌,让我停下做登记,我挥着手说:“别登记了,这车管人借的,我就开这么一次。”

  保安熟悉我的脸,让我走了。

  我联系过一个认识的朋友,说要卖车。我在本市认识的人差不多也是李振华的朋友,他在他的店门口等我,见到我开的车就懂了,他知道是李振华给我的,他说:“怎么要卖?”我说:“看得不顺眼。”他说:“手续全吗?”我说:“你看着吧,卖多少都行。”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很痛快的把车留下了。谈价钱时说了一堆方案,可以让我的获得资金最大化,他说等几天联系了买主,当面签协议。我告诉他不用这么麻烦。我怕拖着生事,到时候李振华知道了免不了又一番纠缠。我说:“你直接把钱打给我吧,你也知道不是我的车,哪怕等一会你让李振华自己过来把这车开走呢,我不管这些。”我说着这话,他听着明显在猜测我和李振华出了什么事,我不想多谈,大概李振华也不想让他表哥的事弄得人尽皆知。尽管让他猜去,也也合他的意,一辆新车折了百分之二十几的价格,打款时我拿了老岳给我的那张卡,让他把钱打进这里面。

  前脚出来后脚李振华就来了电话:“为什么把车卖了?”

  我用同样的话回他:“看着不顺眼。”

  李振华要说什么,我说钱我打给老岳了,可没占你什么便宜,你别以为又有个借口能来烦我,说着把电话给掐了。

  之后坐出租去了银行,支票也提了现,同样打进那张卡里。

  最终忙完这一趟回了家,才是下午叁四点钟,开门却见老岳坐在沙发上,我说:“你回来了?”

  老岳没有说话,我去冰箱拿水喝,冰箱里已经放满果蔬蛋奶,我塞进冰箱的两瓶苏打水被拿出来摆在一旁,我想着重新放回去,岳嵩文在客厅说:“不要总喝冰的。”

  我于是乖乖将水放了回去。折回客厅,岳嵩文抬起头问我:“车卖了?”

  我说:“嗯。”

  老岳不清不楚地笑了,让人不明白他是高兴还是动了气。我猜他应该是愉悦的,因为车子毕竟是李振华送出手的东西,我沾多了不好。老岳笑着,问我:“怎么卖了?”

  我直接说:“我不喜欢。”

  “怎么不喜欢?”老岳追问,挂着的那笑一会慈祥一会没温度。

  “怎么都不喜欢。”我窝到沙发上,依偎着老岳的肩膀,天热起来,老岳开空调只开到二十七度,而我喜欢十八度,再穿长衣长裤,所以在老岳适意的温度里,我感觉燥热,好在贴着老岳,老岳皮肤温温凉凉的,衣料也被冷气吹得凉丝丝,是个非常舒适的大布偶——我可不敢真当他是个布偶。

  “小程,”老岳抬了一手摸了摸我的头顶,轻轻把弄我的头发,“你总耍你的那点小聪明,”他又说:“怎么不多分些心思在学习上呢?”

  我被噎住了,又想到,老岳中午临走前,还提醒我去上课,“老岳,”我对他说出了我的不解:“你怎么老劝我学习呢?”

  “我是你老师,不该管么?”老岳回答。

  “老师还和学生上床吗?”我嘟囔了一句,老岳总督促我学习这事我忍了很久,现在忍不住开始抱怨。

  老岳却冷了脸,我本是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向后倾靠在沙发椅背,再抬了手,忽地将我按在沙发上,我的小腹顶着他的膝盖,老岳问我:“你刚刚说什么?”

  我噤了声,不敢再言。老岳半叹口气:“程霜啊程霜,你真是……”

  他言未尽而旨远,巴掌倒不含糊,利利落落打在我屁股上,隔着一层衣料,倒是不疼,就是这样的姿势,这样的情境,让我觉得羞耻,且回想起一个星期前老岳临走时给我的那一场教训,我是真的被打怕了,虽然那时老岳看我涕泗横流的模样,说了一句“我还没使五分的力”,由此见得,老岳的手是真的黑。

  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等着老岳再打,老岳却是感觉到了我的畏惧,停了手,说:“怕了?”

  我低声哀求:“轻点儿。”

  老岳低低笑起来:“我有用力气吗?”他拍拍我的后背:“好了,起来。”

  我翻了个身子,仰躺着望着上方的老岳,老岳静静带笑地看着我,轮廓柔和,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着,雪白皮肤,温文尔雅的模样,这样的老岳,我反而不敢看,垂着眼,我说:“老岳,你生气了?”

  “你说呢?”老岳道:“程霜,我教过那么多学生,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他的指头探入了我的头发里,一点点梳理着,“你很聪明,就是不努力。如果不要这么懒惰,懈怠自己,一定能做出成绩。”

  我低声应了一句。

  岳嵩文继续说道:“你现在有多大?二十多岁,正是拼搏的时候,不应该只想着玩乐,总是混日子。你的父母把你送到学校,不是想看你过得像社会青年,而是想让你成为一个有学识的人。知识,能力,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东西,别人抢不走的,学不压身,技不妨人,……”

  他说的这些话,我都听烂了,他也开始了,也开始教育我,这时候他像我妈,像我爸,像一切让我感到不适的长辈。他们说着泱泱的大道理,满口满心地用为我好的名义约束我的生活。尤其是老岳他谈到了将来,将来是什么样的呢?我从未想过,可是看着眼前的老岳,他细白皮肤,娓娓道来,那平和俊秀的模样,却是两鬓斑白,眉眼沧桑了。我的未来里会有老岳吗?我不敢想,面对拥有畅想失去是痛苦的,也就不想了。

  我不想,老岳却是还在说着。他可能比我的父母年龄大,不过他跟那些人明显还是不一样,他对我说着教,明明就是漫不经心,眼神也像看着一个很小的孩子,完全是在路边教训随地扔垃圾的淘气孩子的样子。他就是上对下的姿态,我们虽然上床,他仍是我的长辈,是和我不同世界的人。

  我不想再听老岳长篇大论,盯着他那张合的薄嘴唇,起身吻了上去。

  老岳只是些微停滞,便娴熟地回应了我,渐渐地他掌握了主导权,将我压在沙发上,继续缓慢亲吻。

  我勾着老岳的脖子,为他解了衬衫扣子,老岳按住我不安分的手,停下了说了一句:“不愿意听了?”

  我用自己的鼻子去蹭他的脸颊,“你出差去好久,我好想你。”

  老岳微微笑着,将眼镜摘下,放置到茶几上。

  我挂在他身上,他用手将我半托举起来,指尖勾着我的内衣拉下去,内裤边角在皮肤上拧成一道细绳,岳嵩文有点坏心眼,把细绳勒在大腿根,抻一下又松开,像教鞭打了一下。我拿膝盖蹭蹭岳嵩文的腰,还往上抬屁股要岳嵩文把内衣摘掉,岳嵩文却是就打算这么放置着不管,内衣成绳陷进皮肤里,岳嵩文把我按下去,我以为他要骑乘位,他不太喜欢这个姿势的,果然只是搂紧了我,转身把我推进沙发里,力气大的我的背都抵到沙发的龙骨上。我还想抱着他的脖子,岳嵩文缓慢耐心的把我的手指一根根扒开,抓着我的手摆到沙发面上。沙发光溜溜的什么也抓不住,他撑着沙发俯下身来看我,总是微微带笑的。我就用腿盘住他的腰。他不着急渔色,只拿温柔的眉眼对着我。

  我伸着胳膊去掩他的眉眼,小声说:“老岳,你把我看湿了。”

  岳嵩文握住我的手腕,把嘴唇贴到手腕内侧能显出血管的位置。我这里火烧眉毛了,他那边还气定神闲的。也要不说他是老当益壮,一个星期将一整盒保险套用到只剩叁个,还能这样龙虎精神。

  完事之后,老岳将保险套扔进了茶几旁的垃圾桶,倾身从纸抽里抽了两张纸,揩掉了沙发上的痕迹,结束后告诉我:“小程,其实我很高兴,你今天做得很好。”

  咋一听还以为他是在夸奖我的床技,反应过来才知道他是指我卖了车的事情。

  老岳还说我是“耍了小聪明”,大概也指我将卖车的钱和支票上的数目一并存入了他给我的那张卡里,而我仍未使用那张卡,且并不打算用,钱既放在了那里,我又不使他再因为钱财关系生气。

  不用老岳的钱,我是这样想的,虽然和岳嵩文说了贪心的话,但我还是不想像老岳从前的那些“学生”一样。
TOP Posted: 04-14 00:42 #12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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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事

  老岳的书要出版了。

  我加入的时候,老岳已经写到最后几章,老岳拿了电子书稿给我,并拟定了题目和大纲让我写一篇相似方向的论文,这本书本来学术性就不强,我倒也能看进去,就是这篇论文苦死了我,老岳就把参考书递我眼前,逼着我每本都看完,不给我一点糊弄他的机会,他也极有耐心,写的时候几乎是手把手的,到最后每行每句都有他批改的痕迹,我算是知道老岳这“提携”法儿了,那真是烂泥也给你扶上墙去。经常是他在书房里,我在客厅里,趴在地板上一面吃零食一面看资料,他的房门时常紧闭,也没说不让我进,是我觉得进去不太好。他给我做批改的手稿,无一涂抹,删改也用着标准的符号进行,且用字用词极准——“的地得”也一点不差。老岳让我再多找些文献来看,等书出版,这篇论文要再大改一次,至于别的,将来还有很多机会,他原话就是这么说的:“你年龄还小,将来还有很多机会,现在首要是打好基础。”意思竟然是安慰我不要着急,该有的总会有的。

  我本以为他之前只是随便讲讲,我知道老男人爱吹牛逼,没想到老岳这么言出必行。不过也是,要没有这样的诚信,哪来那么多女的前仆后继全心全意伺候他呢?我想过这事,但我要的和那些女孩子实在不大一样,我想推拒,但想起来当初在老岳家客厅的茶几上,我那一句贪得无厌的“都想要”是逗得他满意无比的,也就不提了。

  但这事不知道怎么被人捕风捉影的传了去,说成我也要出书了,可真是敢说,如今谣言都不用打草稿,悄无声息的闹个人人皆知。学生们窃窃私语,老师也颇有微词。岳嵩文的金口难开,随别人误会,只是苦了我,关系好的来问一句,关系不好的就在角落里指点。我本觉得无稽之言信的人不会太多,那晓得流言的魅力,一层纱下面盖着什么谁都说不清楚,但都偏好往邪奇里讲。不信也要听个乐。

  我去老岳办公室找他,看到半开的门缝里辅导员与岳嵩文对坐,辅导员道:“岳老师,你这次也太张扬了。”

  岳嵩文呷着茶水,淡淡说:“她是个有潜力的学生。”

  我推了门,岳嵩文未抬眼,只看着他端起的茶杯,辅导员转过身来,阴阳怪气地喊了句:“程霜,站那干嘛,不知道进来?”

  我打招呼说:“导员好。”

  岳嵩文放下茶杯,开口道:“小程,你来的正好。晚上我和你们张老师吃饭,你也来。”

  辅导员就是姓张,平时酷爱别人叫他老师,最烦别人叫他导员。他与我俱是惊讶。岳嵩文翻了一页书后手边的电话响了,他却没接,手覆在话筒上,一双眼往辅导员身上投过去,辅导员是个人精,即刻站起来,说了句岳老师那就不打扰了,推门离去。

  岳嵩文接起电话,不咸不淡地应了几句,皆是短促的“嗯”、“可以”、“好”。电话挂断,岳嵩文这才抬头看我,“写完了?”

  我掏出本子,哗啦啦翻开,递了过去。

  老岳用一只手接过,垂眼阅览。

  这是老岳这学期的论文作业,布置在期末考前两个星期,和期中考试一同折算进平时成绩。老岳要求严格,癖好特别,必须要手写在A4白纸上,他才肯收,自然,写得潦草不端正,是要扣分的。

  老岳手里握着的就是我通宵达旦的杰作,老岳睡得早,为了不打扰他,我还是趁他睡着以后,蹲在卫生间里翻资料写的。老岳再往下翻一页,能看到页脚一片小油渍,乃是今早我在餐厅一面吃南瓜糖油饼,一面誊写时,不小心沾上的。

  老岳一目十行地看完,最后将本子不轻不重地掷在了桌子上,我小心翼翼地:“老师……行吗?”

  是我太紧张,平常都是叫“老岳”的,然而见了岳嵩文现在这样喜怒难辨,又莫测高深的神情,实在心生畏惧。我从前都觉得他是装逼,现在也觉得,但是这世上就是有的人装逼起来很牛逼,有些装逼起来是个傻逼的,岳嵩文当然是前者,他有资本。

  岳嵩文此时抬了头,似乎也对我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搞得发笑,他微微弯了眼,“小程,最近年级里是不是有很多人在谈论你。”

  我不会不说实话,况且这也没什么可隐瞒:“是有些。”

  岳嵩文扬了一下下巴,眼镜镜片上折过一道光,他的眼神更加莫测,面容仍是个白皙温和的样子,他说的话却是讥讽而阴冷的:“小程,你知道他们为何说你?”他停顿一下,手指指节在桌子上敲了敲,“——你觉得你表现出来的本事,跟你得到的这些符合吗?”

  我顿时感觉到了羞辱。

  论文本来就不是我想发的,我也不是沽名钓誉的人,受了那样多的指点和委屈,现在站在岳嵩文面前,被他数落,教训、讽刺。在岳嵩文眼里,我是朽木不可雕,是孺子不可教,是肤浅庸俗,是寡味粗陋。他那总是淡漠的神情,那副老师的架子,总看我是低一等的,我凭什么就得这么低叁下四地挨训?他算老几。

  我说:“岳老师,我实在就是这个水平。”

  岳嵩文轻轻一句,“程霜,你是诚心气我?”

  我也来了气,一篇小论述,我自认为写得绝没到很糟的地步。上学期我的专业课成绩平均能有八十五,还是旷课分扣过的情况下,这已经算是中上的成绩了,G大精英荟萃,都是一样挤破脑袋上来的,能在年纪里混得中上游,并不是件容易事。

  我捡来我的论文作业,放在了我们班的那一摞作业上面。然而对着岳嵩文,我不敢发一点脾气,只是憋着,硬邦邦地说了句:“老师,作业我交到你手里了,怎么评分是你的事,不挂科就行。”——绩点分我也不要了,下个学期没有了他的课,我多考一些,将平均分数提上了,并不影响什么。

  岳嵩文欠身,拿了我的作业,没说什么,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岳嵩文,你摆什么臭架子,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我看我的心血一瞬间付之东流,直接炸毛了。通宵一夜也是心血啊。

  岳嵩文闻言,缓缓皱了眉头:“你大呼小叫什么。”

  岳嵩文这表情真够吓人的,我刚刚还在生气,看见岳嵩文这幅神情气也不敢再生下去,直接扭头跑了——再不跑,真怕是老岳下一个撕的就是我。

  飞快跑过走廊,再下了楼梯,待教学楼外热辣辣的阳光照了我的眼睛,我才反应过来,我刚刚顶撞的,是岳嵩文。

  愈想愈是后怕,我几乎腿脚发软,老岳对我的阴影,实在太过深重。我已经不怀疑岳嵩文的S倾向,他就是一个纯正的操控者,有对任何不服从感到不悦的统治习惯。

  老岳其实真的很有本事,我也的确对他的手段臣服。只是天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个性,且对事不对人,无论是谁,惹了我我就要怼回去。和岳嵩文在一起,我的这点天性本压抑着,最近我们的关系愈发稳定,心里的小兽开始复苏,岳嵩文骂的没错,我是“得寸进尺”了。

  从老岳的角度看,我简直是叁天不打,上房揭瓦。

  完了完了。

  忐忐忑忑待到下午,手机突然响了,正是个课间时分,是老岳的短信,光是看到发件人是他的名字我就怕得心跳一下。他在短信中说:“第八节课后,在教学楼后门等。”

  这一条短信,让我连一字也听不下去,就这么挨过下一节,我早早收拾了东西,下课铃响,我却犹豫着不肯站起。

  最终看了表,想迟到赴约也算是罪过,既然还要和老岳一起将日子过下去,今天的失言就是我一定要面对的了。

  怀着赴死似的坚强决心,我到了后门,这里学生寥寥,很避人耳目。岳嵩文的宝来就停在门前,我打开副驾驶的门,看到了后座的辅导员。

  这才想起岳嵩文说的,要我一同陪去吃饭的话。

  此时看到脸色阴沉,貌若黑猪的辅导员,我却觉得他是无比的可亲可爱,热情地问了一声好,虽然得到的回应冷漠,我系着安全带,偷偷看了岳嵩文的侧脸,还是那副温和的神情,是有外人在时,老岳常用的一副面孔,温文尔雅,慈祥皮相。他不会当着他人的面展露其他情绪。

  也许时间拖得越长,老岳消气的可能性越大?
  只能这样祈祷上天了。

  老岳开车到了一家私房菜馆,迎宾小姐迎面见了老岳,没有问预约信息就领着人进去了。辅导员和他并行,我稍稍拉后一些。

  进入包厢,我很识趣地坐在末席,辅导员也是拔腿走向主位旁,岳嵩文一手扶着主位的椅背,一手向我招了招,“程霜,你坐这里。”

  辅导员的脸色发黑,他后退两步,坐在了我刚刚要坐下的位子上。岳嵩文坐在主座,我做陪位,一齐对着辅导员,完全的主客倒置了。

  岳嵩文似是根本没有察觉,或是他本意如此,然而神色举止又不显刻意,对待辅导员仍是个礼貌的态度,未拿菜单便报了菜名,使着服务生去上菜了,眼风才淡淡地扫过去,再一挑眉,再轻飘飘地唤回了服务生,对着被冷落的辅导员道:“你再点两个?”

  辅导员推辞两句,岳嵩文毫不强求,挥了手,人即下去了。

  由是辅导员的面色更为不善。岳嵩文仍是无知无觉,在上菜的间隙,和他聊了些学校的事宜,酒倒上了,他扶着杯口谈到了我,站起身来敬了一杯酒。

  而我在他身边,也站起来拿起了酒杯。岳嵩文拦住我,“程霜,你不要喝,一会儿你开车。”

  于是我拿着杯茶水抿了抿,沾湿了嘴唇坐下了。

  辅导员在桌对面站着,仰头一杯酒饮尽了,而岳嵩文从唇边移开了酒杯,他也只是让酒液沾湿了嘴唇,他再举那杯酒,又说了句:“麻烦这两年你对程霜的照顾。”

  辅导员杯中无物,只得再倒一杯,岳嵩文将酒杯移至嘴边,辅导员饮下一杯,这次他看出来端倪,对着岳嵩文歪头一笑:“岳老师,这你可不够意思了。”

  岳嵩文也淡笑回他,举杯饮尽,将酒杯倒置着朝他示意,辅导员又倒了酒,岳嵩文却是坐下,没有再喝的意思。

  饭吃到九点,岳嵩文的筷子只点过几个盘子,他靠在椅背上,静待辅导员将主食刮了个干净,他坐直身体,笑了一笑:“张老师,吃得怎么样了?”

  酒是好酒,辅导员喝得多了一些,此时黑脸泛红,道了一声:“很好了,今天多谢岳老师招待。”

  岳嵩文双手放在椅子上,是个要起来的动作:“那咱们——”

  辅导员站起来,“那咱们走吧。”

  岳嵩文回头瞥我一眼:“小程,你去结账。”

  他声音不大不小,恰给辅导员听见,我去前台结账,刷的老岳那张卡。前台小姐从柜子里拿出了两大个装着礼品盒的袋子,笑着递给我。我一愣:“这是?”

  前台小姐道:“这是岳先生吩咐的。”

  我狐疑地提着那两袋东西,走出门去,岳嵩文站在一辆出租车旁,对着坐进去一半的辅导员说着话,我走过去,岳嵩文说:“张老师,小程买了点东西,不值几个钱,你拿着尝尝。”

  怎么是不值几个钱呢?我看手里袋子上的包装,保健药膳,瞧着十分珍贵。辅导员抬头,意味深长看我,接过了我手中的东西。

  岳嵩文摆了摆手,“张老师,明天见了。”

  我拿着宝来车钥匙,坐进了驾驶座。老岳从另一边上了车,车门一关,他身上淡淡酒气漾出,我倒着车,见他摘了眼镜,按了按太阳穴,神情疲惫难忍。

  “你不能喝酒?”

  岳嵩文闭着眼,说:“好好开车。”

  “我给你拿瓶水?”车还没倒出来,我直接拉了手刹,不等老岳回答,我跳下车去便利店买了水回来。老岳的手肘撑在全开的玻璃窗上,仍是闭着眼,眉头蹙着。浅浅夜风,薄薄霓虹,岳嵩文细白柔然的皮肤,像一件玉器。

  我关闭车门的声音吵到了他,他皱了下眉,缓缓睁开眼睛,那眼睛朦朦胧胧,泛着点水光,那道双眼皮显出一点淡淡的痕迹,老岳睨着我,有一点不耐烦的神色。

  我拧开了水递给他,老岳喝了一点。

  “我快点开,马上到家。”我低声说着,系上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老岳没有说什么,他转过了头,静静朝向窗外景色。

  车子里太安静,我不知道岳嵩文会不会嫌电台吵闹,也就没去开音响,车子走了一些路了,我没话找话打破宁静:“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还给他这种人送东西。”我也没敢大声说话,就嘟嘟囔囔的。

  岳嵩文没答话,我回头看,他眼睛闭着,但应该不是睡着了。

  一时间有点尴尬,到现在才忽然想起下午和老岳的争吵,更心虚了,我也不敢再转头去看他,目视着前方对他说:“老岳,今天下午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老岳轻轻的睁开眼,将头转了过来,面向我,似乎静等我的下文。

  “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我只能说出这样的话了。今天这事对我震动不小,岳嵩文这样牛逼惯了的人,肯为我做这么一件小小的事,当然他做得不会不体面,仍是个弯腰采撷的风姿。就因为这事太小,而他小题大做。我认识的人都是只关心自己,就算施手也是讲究雪中送炭不锦上添花,大家都太自顾自了,也理应如此。岳嵩文多管了我的闲事,是一项让我感到手足无措的恩情。施舍是可以拒绝的,这种微小的不足道的关怀让我觉得比千斤重。

  岳嵩文沉吟了一声,待车又行出去七八个路灯的距离,他才开了口,“程霜。”

  我握着方向盘,竖耳听着。

  “小程,”老岳这样说着,将我叫作小程似乎更让他适意,他在他擅长使用的语境里这样说道:“虽然你性子野,又顽劣跋扈,但是我比较喜欢的学生了。”老岳坐直了身体,用手撑着头,霓虹自他面庞上流淌过,只滤下来根根分明的长睫,岳嵩文似乎是疲倦了,半垂眼继续:“我也没有什么东西,虚长你二十多岁,得到的无非钱权二字。我喜欢你,就会将我能给的都给你。还是那一句,你要争气。”

  我仍是握着方向盘,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岳说的话颇有一点交心的意思,许是喝了酒,是醉话。他平时是很少和我说这么多的,更少说这样的话。这是怎样的话呢?算是安抚,算是退后一步,算是纵容。

  这样想倒是好的,但是岳嵩文字里行间用的字词,都带着不平等的隔膜,当然他不会觉得这算得上是一桩事情,他是已经习惯了高人一等甚至多等的。在岳嵩文的眼里,我不是能够和他身份对等的人,他对我的是我应感激的,我付出的必将是我所牺牲的。

  车子开到楼下,老岳开了门出去,我将车停好,也下了车。老岳走得很慢,低头看着路,谨慎的样子。我揽上他的胳膊,去做他年轻的手脚和明亮的眼睛。老岳抬起头,对我微微勾了一下嘴角。

  老岳喝了一些茶水便睡了,他穿着素雅颜色的睡衣,靠在松软的枕头上,轻轻摸我的头顶。衣襟茶叶的淡香和他牙膏的薄荷味道随呼吸徐徐喷吐,就拂在我的发间。

  老岳真是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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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寄邱员外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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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金培元

  那天之后,我和老岳又一起去了出版社的饭局。

  岳嵩文和他们很熟悉,一顿饭似乎只是联络情谊,并没有多提书的事情,老岳这次让我喝了酒,喝了很多,拿着一瓶酒一盏杯一圈敬下来,眼前都有点模糊,老岳静眼旁观,并不出言阻止。

  我知道,这是老岳在为我的将来铺路,我如果还要在这个专业发展,将来必要着书立说,必要写出一些奠定地位的东西,这一步步路,少不了出版界的支持。这些流程,老岳都很熟悉,他不知带出去多少学生,真是桃李满天下。这游戏越玩越真,搞得我迷迷糊糊,时常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了。在这种喝酒的场合,我也只在岳嵩文给我盘子里夹菜的时候才有点真切感。

  饭局解散在酒店大堂,出版商和老岳在说话,我也低眉敛目在旁边听着,忽然侧面一阵疾行的脚步,一把声音传来了:“岳老师!”

  岳嵩文与我俱是抬头,出版商也看过去。岳嵩文说:“金主任?”

  走来的男人在面前站住了脚,四十岁上下,西装革履,很有神采,他怀着笑意道:“真是巧了,在这里遇上。”

  岳嵩文短促地点了下头,他身旁的出版商道了一句:“原来是金主任,岳老师您留步,我们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叙旧。”

  岳嵩文回说:“失礼了,回见。”待他们一行人离去,岳嵩文上前一步,靠近了这位金主任:“你怎么在这?”

  金主任侧身回望,他的身后,站着名青年人,此时遥遥地问了好,那眼光越过了我,不曾停留一瞬。竟然是李振华。

  岳嵩文淡淡应了李振华的点头示意,再将话递到金主任这里:“我带学生和出版社吃了个饭。”他将手放在我背后,推了我上前:“程霜,打个招呼,这是文化厅金主任。”

  我点头说:“金主任好。”却看这个男人的脸越发觉得眼熟。

  金主任笑意盈盈,极富善意地望着我,对岳嵩文道:“你的学生?好,瞧着是个好孩子。”他不再看我,转向岳嵩文:“走,一起去喝个茶?”

  岳嵩文道:“可以。”

  “你开车了吗,坐我的?”

  岳嵩文转了身过去,已是迈开步子要离开了:“开了。”看起来并不愿和这个笑面男人多说话似的,但有问必答,实则是和他很近的了。

  我和岳嵩文走到停车位,岳嵩文一面倒着车,一面对我道:“他叫金培元,与我旧识,文化厅副主任,你一会不要叫错了。”

  我抓着安全带带子,犹犹豫豫着没有说话。我想起了,这位金主任,可不是我半个多月前在酒吧遇到的那位。

  岳嵩文倒出了车子,再直行时遇到了站着等代驾取车的金培元和李振华,岳嵩文减了速,金培元微微笑着弯腰俯身,对着车窗里道:“岳老师,你还开这辆车?”

  岳嵩文不大在意地摆了摆手,认为他说了句废话,率先离开了。

  我从后视镜里回看一眼,岳嵩文注意到了,问我:“奇怪李振华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我屏了呼吸,李振华是个敏感词汇,我并没有想李振华什么,然而老岳说起,认为是我还在意他。

  老岳继续说道:“李振华的母亲,是金培元的姐姐。”

  我怕老岳再给我下套,作不经心的样子,随意应了一声:“哦,这样。”

  老岳轻轻瞥我一眼,没有说什么,倒是提了提嘴角,似笑非笑的。

  他带我进了一家茶庄,市里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这建了很大一个庭院,假山池塘,高树垂柳,夜色已掩去一半精致,不知白日里是怎样的秀美景色。老岳穿过庭院,也不左右张望,显然是很熟悉。

  拉开了一扇名为东篱舍的包厢房门,老岳走进去,坐在了中央的茶桌旁,服务生悄无声息上来,老岳道一声:“照旧就好。”

  待茶盘布置上的时候,金培元带着他的外甥李振华进来了。

  金培元人一到,那带笑的声音也随着人来了,“岳老师,前些日子我大哥还跟我提起你,他说你的时间都是钱打的,轻易给不了人,今天难得肯赏脸,荣幸荣幸啊。”

  这话一听就是带着诙谐,故意要打趣老岳,然而老岳天生与笑话无关,并没觉得这样能打出来什么趣味,蹙了些眉毛,“别在门口喊了,过来坐下。”

  金培元领李振华入座,李振华模样规矩,端端正正坐在我的对面,而金培元对着岳嵩文,面上含笑,有点拉家常的意味:“岳老师最近忙什么呢?”

  岳嵩文喝了口茶:“写书,上课。”他反问过去:“你又忙什么?”

  金培元道:“我能忙什么?我可没什么好忙的。”他截了茶艺师注茶的手,微微起身给岳嵩文满了茶,“只是最近我这外甥,麻烦岳老师太多了。”

  岳嵩文视线落到坐得拘谨的李振华身上:“你哥哥的事还好吧?”

  李振华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回答:“托老师照拂了。”

  金培元看过去一眼,眼里又带笑又亮堂的,“你这孩子,刚刚我嘱咐给你的都忘了?”

  李振华从一旁皮包中取出了个包裹精心的东西,一手托着一手将包装展开了,里面方方正正一只书匣子,匣子再打开,是一本沧桑陈旧的古籍。

  是我第一次在岳嵩文办公室看到李振华时,李振华执意要送给岳嵩文的那本。

  李振华双手呈上,说:“岳老师。”

  岳嵩文懒洋洋瞥了我一眼,我倾身将这书匣接过来了。手指触到了李振华的掌心,李振华仍是微低着头,敛了所有神色,当真是个乖巧沉着的后辈。

  金培元道:“你说过你在寻这书,说来也巧,正好老宅里存了这么一本,我想着你的话,便托振华带给你。谁知道这孩子嘴笨,找了你几次,竟没说清楚缘由。这点事也办不好。”

  岳嵩文道:“我若早知李振华是你的外甥,也不会让这事耽搁这么久。”岳嵩文喝了一口茶水,“这茶好,新。”

  金培元道:“是今年的新茶,航空托运来的。岳老师喜欢,一会让人给您带两盒回去。”

  岳嵩文点了头,“多谢了。”

  金培元也喝了茶,含着口茶水长久品味,一双眼落到了我这里,但口中茶尚未咽下,便一面看我,一面噙着茶杯,眼都带笑的,却不是个和软的笑意,带着刀剑影,锐利尖刻。待他茶杯放下,我早已躲着他的目光,将头一低再低了。

  “岳老师的新学生,今年读研几了?”没想到,金培元直接提起了我。

  我抬头看他,金培元的眼睛直视着我,显然是等我回答,我说:“没读研呢,大二了。”

  “才大二吗?”金培元笑吟吟地做了个惊讶表情,又道:“难怪看着年轻。怎么,岳老师,你不教研究生了?”

  岳嵩文平淡回答:“这学期选修课在他们这里,下学期就回研究生院了。”

  我听了老岳的话心里一惊,看向老岳,这事老岳从没给我提过。

  金培元再次看我,笑意挂在脸上,但眼神挺意味深长。注意到他这样看我,我正气凛然地坐直身体,决心坦然一些。反正心虚的也不该是我,那天是他搭讪我被拒,他该比我更尴尬。

  金培元看我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久到我觉得岳嵩文已经注意到了,我正想问什么,金培元先开了口:“程霜这看着眼熟——”他思索着侧首,望向身边的李振华:“你和振华是认识的吧?我似乎在振华那里见过你。”

  我几乎是立刻观察了老岳,老岳低着头垂着眼,似乎在专心品茶。而李振华一副老实巴交模样,说道:“王艺弘和她关系很好。”

  “奥,”金培元道:“原来是这样。”

  岳嵩文忽然不轻不重地放了茶杯,弄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声响,全桌人都看他,岳嵩文却只看着金培元,叫得却是我的名字:“小程,你和振华到隔壁去坐会,我和金主任有话要说。”

  李振华先我一步站起来,我跟在他后面,他开门又关门动作轻巧谨慎。

  站在走廊上,李振华抬手解了衬衫一颗扣子,对我笑了笑:“霜霜,真巧。”

  我说:“那是你舅舅?”

  李振华不置可否,带我进了一间屋子,陈设布局大致与刚刚的东篱舍相像。关上了房门,李振华大步走到沙发上坐下,脚放在茶几上,偏着头看我,“霜霜,坐啊。”

  我在他叁步远的茶桌旁坐下,李振华细细地、带笑打量我一番,道:“听你们系的人说,你要出书了?”

  我说,是,托岳老师照拂。

  李振华哈哈大笑,知道我在嘲讽他,李振华道:“霜霜,有件事,本来不想和你说的。你上次还说了那样绝情的话,我总不好自讨没趣。可今天既然遇见了,我就以朋友的立场给你提个醒——发现我的目光是敌视的,他立刻改口:“好,不是朋友不是朋友,你别那样看我,大家同学一场,同学一场总是可以了吧?”

  我说:“我的事轮不到你管,狗嘴吐不出象牙,不论你说过什么,我都不会当人话听。”

  李振华做了无可招架的手势,告饶道:“哎,霜霜,你就不能对我友好点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多大仇呢。”他手掌在空中按了按:“你不愿意听,我还是要讲:两个星期前,我在上海遇见岳嵩文,他怀里楼一个女的,你猜是谁?”

  我说:“我不想知道。”

  “是于露茵。”李振华没听我话,还是说了,“就那个演戏唱歌的。”

  我“哦”了一声,心想明白了老岳那十分之七盒保险套的归宿。但看着李振华倨傲的脸庞,我便不愿示弱,故意笑了笑:“这我管不着他。”

  “嗬,”李振华收回了桌子上的腿,手肘撑在膝盖上,托腮作讽刺脸,“你们是这样,各玩各的?”

  “你猜?”

  李振华的指节抵着下巴,“那既然如此,他有别人,你也有?”

  我那敢有别人呢?这句话在我心里一过,看着李振华那居高临下的怜悯神情,我便很是厌恶,没好气地扯谎:“是,但那人绝不可能是你。”

  李振华嘲讽笑笑:“霜霜,你以为你两腿间那块地方能艹出金子吗?人人都抢着上?”

  我回他:“是你那根小狗鞭总发情,对着什么都能站起来,我也没说你什么,一个猜测。”

  李振华嗤鼻,却转眼换了表情,他的下巴还是不屑地仰着,眼睛却流淌出柔柔的东西:“程霜,没人能比我了解你——我看出来了,你是把你和岳嵩文当真了——只是,你怎么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冷道:“再说一次,我的事你没资格管。还有,你了解我?好大口气,别老把自己当回事,以为就你一个明白人,别人都跟你一样是个傻.逼。”

  李振华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眼,“行了霜霜,我也不和你在这里吵了,话我说给你了,我是好心,你现在不明白,将来总会明白——岳嵩文和金培元谈完了,叫我们过去。”

  他仍是先推开了门,走了出去,我跟在后面,出门时看到了走廊上的岳嵩文和金培元,他们都是身形高挑的男人,金培元略宽阔一些,打扮气质,一身的官相,压了本身的浮华气,换成威严的气派。岳嵩文清瘦高挑,穿着一件石青色的府绸衫,戴着眼镜,沉静沉默。

  两人低声交谈着,待李振华走近了,金培元合上了嘴,化为一个虚虚委委的笑容,岳嵩文垂了眼转过身来,再抬眼看了我。

  我快走了两步,站在了他的手边。

  “那今天就这样了。”金元培低沉沉地说:“岳老师,事成了之后,我联系您。”

  岳嵩文垂着眼:“金主任,我把话带到,事能不能成,都要看那位的意思。”

  “那位的意思,还不是岳老师您的意思?”金元培发出浑厚的笑声,“岳老师,我让人给你取茶叶了,您尝着好,打电话给我,我再给您送。”

  “留步吧。”岳嵩文抛下一句,已是走出去很远了,金元培其实完全没有要送的意思,茶楼中人多眼杂,他似乎刻意做着避嫌。

  大堂中服务生提着两盒茶叶逢迎,老岳眼皮未抬,我便伸手去拿着,老岳在上车前将手里的书匣子一并扔给了我,自己先钻入了车厢。

  我将手里的东西放到后座,再坐进副驾驶,老岳发动了车,我无言,老岳也不打算说话。

  回到了家中,老岳坐在白亮灯光下的客厅沙发上,将书匣子放置在茶几上,茶几低沙发高,老岳弯了脊背,将书匣子打开了,我穿过客厅,一面脱着外衣,一面走向卧室,尽量做到不看老岳。而老岳叫住了我,对我招手:“小程,过来。”

  我走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老岳揽着我,让我和他凑近一些。书匣子打开着,里面厚厚实实两本,岳嵩文将一本上册递给了我,鼓励着道:“打开看看。”

  这样厚的一本书,拿起来却很轻。我打开来看,书页泛黄,且空无一字,厚厚的纸页间,挖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洞,里面摆着合同,保险单,发票,证件……和一把车钥匙。岳嵩文温温热热的手掌轻轻抚着我的肩头:“金培元给你的见面礼。”

  “为什么是我?”

  岳嵩文说:“你是我的人。”

  我问他:“那一本也是这样?”我指着书匣子里的下册。

  老岳带笑地摇了摇头,抬手将书匣子阖上了。他拍拍我的后背:“去洗漱吧,不早了。”

  我只得站起,老岳把那本上册交给我,说了一句:“这次要收着。”

  我应下,云里雾里地朝卧室里走。

  当时我还顾忌着我和金培元的那场戏剧性相识,对他这个人多有避讳。后来我知道,金培元送我东西,就如老岳所说:因为我是他的人,是他岳嵩文亲手带到他面前介绍过的人,是他岳嵩文目前最宠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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