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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深入苗疆

  只听有人朗声道:「丁大侠若要问石盟主的下落,天下只有一个人可以回答
得出来。」

  左月娇听到这人的声音,娇躯不由的一阵颤抖。但见从山径上,正有一个人
飘然行来。这人身材颀长,身上穿着一袭青绸长袍,面色冷森,苍白得没有一丝
血色。

  青衫文士目光一注,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青袍人淡淡一笑,抱拳道:「在下无名小卒,说出来丁大侠也未必知道。」

  青衫文士道:「阁下戴了面具?」

  青袍人抱抱拳道:「敝教之中,人人都戴面具,丁大侠幸勿见怪。」

  青衫文士问道:「你们是什么教?」

  青袍人朗笑道:「大道无名,敝教并没有名称。」

  青衫文土也朗朗笑道:「好个大道无名。」

  说到这里,口中不觉「晤」了一声,问道:「阁下方才曾说,要问石盟主下
落,天下只有一个人知道?」

  青袍人点头道:「不错,在下确实说过。」

  青衫文士道:「此人是谁?」

  青袍人道:「丁大侠可是要找石盟主么?」

  青衫文士道:「丁某正要找他。」

  青袍人道:「那很好。」

  青衫文士道:「丁某问你知道石盟主下落人是谁?」

  青袍人道:「因为知道石盟主下落的那人,正想见见丁大侠。」

  青衫文士道:「他人在那里?」

  青袍人道:「他目前不在此地。」

  青衫文士道:「你不是说他要见见丁某么?」

  青袍人道:「正是,他要丁大侠说个日期。」

  青衫文士道:「丁某不见无名之辈,你先得告诉我是谁?」

  青袍人大笑道:「要见丁大侠的,自然不是无名之辈,也许还是下大侠的故
人。」

  青衫文士道:「丁某从没有故人。」

  青袍人走前两步,忽然右掌一摊,送到青衫文士面前,诡笑道:「丁大侠看
了这个,也许就会想得起来。」

  青衫文士目光一注,光风弄月似的脸上,不禁一寒,目中神光暴射,问道:
「他要见我?」

  青袍人点头道:「日期、地点,均由丁大侠决定。」

  青衫文士道:「好吧,中秋初更,丁某在五老峰等他。」

  青袍人拱拱手道:「如此,在下就告退了。」

  他回过身来,有意无意的看了左月娇一眼,然后朝屈长贵、戚婆婆两人挥挥
手道:「你们随我走吧。」

  说完,举步朝山径走去,屈长贵,戚婆婆那里还敢停留、紧随他身后而去。

  左月娇自从青袍人现身之后,几乎惊骇欲绝,一直站在青衫文士身后,连看
都不敢看她一眼。青衫文士目送三人远去,才回头笑道:「小姑娘,你好像很怕
他?」

  左月娇脸色苍白,说道:「他……他是我义父。」

  青衫文士讶然道:「你不是说你义父已经死了么?」

  左月娇道:「是的,我和大哥亲眼看到他自碎天灵死的,但他明明就是我的
义父。」

  青衫文士问道:「你大哥是谁?」

  左月娇道:「我大哥叫石中英。」

  「你大哥是石中英?」

  青衫文士忍不住问道:「石中英有没有假的?」

  左月娇道:「没有,大哥是真的。」

  青衫文士大笑道:「小姑娘,你怎不早说?你大哥就是我的小兄弟。」

  左月娇道:「我大哥会是你的小兄弟?哦,那天他追着你出去的。」

  青衫文士笑道:「就是他追了我四百里路,咱们才认了兄弟。」

  左月娇心中一动,立即盈盈拜了下去,说道:「你是我大哥的大哥,那也是
我的大哥了。」

  青衫文士高兴的呵呵大笑道:「真没想到,我丁某认了一个小兄弟,现在又
多出一个小妹子来了。」

  接着含笑道:「好,好,你有了我这个老哥哥,走遍天下,也没人敢欺侮你
了。」

  左月娇问道:「老哥哥,不知我那大哥去了那里?」

  青衫文士道:「这个我倒不清楚,小妹子,你且别急,认了老哥哥总得有个
见面礼,这样吧,老哥教你几招,你再去找你大哥不迟。」

  左月娇已知这位老哥哥,武功高不可测,得他点拨,自然获益非浅,心头不
禁大喜,说道:「老哥哥,你要我教武功?」

  青衫文土笑道:「当然,我三味真君的小妹子,总得有一两个杀着,才不会
被人笑话。」

  左月娇喜得跳了起来,娇笑道:「老哥哥,你真好。」

  青衫文士道:「咱们走。」

  湘西的辰州府,为古五溪蛮地。重峦叠岭,以出产朱砂闻名全国,其西涧溪
极多,森林茂密,为苗族聚居之处。

  辰州府当西水入源之口,从前交通不便,货运全依仗水道,湖南输往贵州的
米,和炭州输往长江下游的木材,全由阮江为吐纳,许多粮世和木材商人,途经
辰州,都在这里歇歇脚。因此辰州府虽是湘西僻镇,但城中因有行商往来,市面
却相当热闹,尤以东门和南门一带,更是客店,酒肆,布庄、朱砂铺等集中地。

  东大街和南大街的拐弯角,有家武陵春酒楼,更是全城最出名的湘菜馆。到
了辰州府,不上武陵春,那你就白来了。武陵春酒楼,名气大,生意当然鼎盛。
今天也不例外,还没到上灯时候,武陵春上下,已是座无虚席。每一个人只要和
几个朋友一起上酒楼,人类的劣根性,就表露无遗,不是大声谈笑,旁若无人,
就是拼命的想把对方灌醉,绽起满头青筋,力竭声嘶的猜拳喝令。

  一个人默默的喝着闷酒,这人看去不过二十五六岁,颀长个子,皮肤黝黑,
眉毛又粗又浓,鼻直口方,一双大眼睛朗若明星,身体不算魁梧,但生得挺壮。
他桌上除了酒菜,还放啄一只小木箱,原来他是走江湖的卖药郎中。在云贵一带
苗区里,卖药郎中是挺吃香的一行,就算你是蒙古到了家,也一样可以敛钱。

  苗人生性较直,容易上当,但骗人也只有一回,第二次就没有人会相信你,
话虽如此,许多人只啃了一本汤头歌决的庸医,在苗疆一带,还是大行其通。在
苗疆走动的,除了郎中,还有货郎。

  天下妇女没有不爱打扮的,货郎就是投其所好,胭脂,花粉,各种小巧精致
的饰物,只要价廉物美,花式新颖,就是品,也一样受到苗家妇女的欢迎。但在
人品上,郎中就比货郎高尚的多,大家都对郎中都有一份敬意,对货郎只是欢迎
而已。

  这时候,从楼梯上上来一人。这人是个老头,穿着一件夏布长衫,看去约摸
五十出头。瘦脸,酒糟鼻,双颧突出,嘴上留着两撇八字胡子,额下还有疏朗朗
的凡根苍须、腰背微弯,肩头背着一个褪了色的朱红木箱。只看他这副模样,又
是一个卖药郎中。他跨上楼梯,脚下略为一停,耸着双肩,目光一阵打量,好像
在找座头。

  这时正当上灯时候,全堂早已坐满了食客。几个堂值正在忙着端菜添酒,也
没有人过去打招呼。酒糟鼻老头一阵打量之后,发现蓝衣少年独据二桌,好像只
有一个人。这就一摇一摆的走了过去,点着头,呵呵笑道:「幸会、幸会,小哥
就是一个人么?」

  蓝衣少年连忙含笑拱手道:「小可只是一个,老丈人请坐。」

  酒糟鼻老头从肩下放下药箱、目光一注、看到桌上药箱,不觉打了个呵呵,
说道:「巧极、巧极、小哥原来还是同行。」

  随着话声、就在蓝衣少年对面坐了下来。

  蓝衣少年谦虚的道:「小可初走江湖、老丈是同道前辈,还请多多指教。」

  「好说,好说。」鼻酒糟鼻老头措鼻子,笑道:「老朽虽是痴长小哥几岁,
老了,不中用了。」

  一名堂棺送上一盅首茗,问道:「老客官要些什么?」酒糟鼻老头含笑道:
「来一壶酒,再要厨下炒几个拿手的下酒菜就好。」堂棺答应一声,转身自去。

  酒糟鼻老头问道:「还没请教小哥尊姓大名?」

  蓝衣少年道:「不敢,小可白士英,老丈如何称呼?」

  酒糟鼻头拿起茶盅,喝了口才道:「老朽夏子清,夏天的夏,孔夫子的子,
两袖清风气清。」

  白士英连忙抱拳道:「原来是夏老丈。」

  夏子清亲切的问道:「白老弟好像很少在这条路上走动?」

  白士英奇道:「夏老丈如何知道的?」

  夏子清呵呵笑道:「云贵一带,地方虽然辽阔,但几十年来,就只有咱们七
八个人在跑,如何会不知道的?」

  白士英道:「老丈说得是,小可一向是川,康一带走动,大部份时间,是替
先师采摘药材,自从先师去世之后,小可还是第一次出来。」

  夏子清两颗小眼珠一瞪,急着问道:「令师是谁?」

  白士英道:「说起先师,老丈也许知道,他老人家姓李……」

  夏子清没待他说完,忽然跳了起来,急着问道:「李药师李一丹。」

  白士英喜道:「老丈果然认识朱师。」

  夏子清道:「岂止认识,老朽一生最钦佩的也就只有令师一人。」他不待白
士英开口,接着说道:「令师的『冰雪行军散』,在苗疆一带,盛名久著。据说
他是在诸葛武侯的『行军散』中、加入了冰蚕、雪参两种稀世灵药,无怪乎神效
卓著,一粒丹丸,药到病除,他那李一丹的外号,也是由此而得。」

  他说起李药师,就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即此一点,证明他确是知之颇深。

  白士英萧然道:「前辈州先师定然交谊极深,晚生方才失敬之至。」

  夏子甭连连摇手道:「小哥别客气,老朽和令师只是问于相识而已,老实说
老朽这点医理和令师相比,那真是差得太远了。」

  说到这里,忽然「哦」了声问道,「令师是什么时候归道山的?」

  白士英道:「还是去年腊月间的事。」

  夏子清感叹的道:「年岁不饶人,咱们这一辈的人,都差不多了。」堂棺送
上酒菜。

  夏子清拿起酒壶,含笑道:「来,小卅,咱门难得巡上、老朽敬你一杯。」

  白士英站起身道:「老丈是晚生前辈,理该由晚生敬你才是。」

  「坐,坐。」夏子甭替自己斟了一杯,含笑道:「小哥,咱们干一杯。」

  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取起酒壶,又替他斟满了。

  夏子清问道:「小可是从苗疆来的,还是……」

  白士英道:「晚生刚从巴东来的,因为先师有一些遗物,寄存在九里龙。」

  「哦,哦。」

  夏子清一手持着几茎苍须,点头道:「不错,令师一向是在苗疆一带行医,
小哥去过九里龙?」

  白士英道:「晚生这是第一次。」

  夏子情连连点头道:「九里龙是个好地方,盛产金沙,孟家苗之一族人,家
家都富可敌国,尤其那里的女孩子,个个出落得如花如玉,苗女多情,你小哥可
得小心。」

  说完,咕的喝了口酒。

  白士英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尴尬的道:「老丈休要取笑。」

  夏子清道:「老朽说的可是真话,你别小看些小娘们,个个长得像水蜜桃一
般,哈,像小哥这样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十个人个都不是她们对手。」

  白士英道:「她们都会武功?」

  「岂止会武?」夏子清又喝了口酒,才缓吞吞的道:「孟家苗住在九里龙,
少说也有上千年的历史了,九里龙周围近百里,都是峋岩峭壁,溪流纵横,盛产
金沙,据说他们每家人家,连起屋的墙壁都是用金砖砌的,你想想,他们这么富
有,不会武功行么?」

  白士英点点头。

  夏子清拿起酒壶,又替他斟了一杯。白士英忙道:「老丈,晚生酒量有限的
很。」

  夏子清两杯下肚,老兴勃勃,笑道:「小哥不用客气,咱们难得碰面,这一
谈起来,就不是外人,老朽年轻的时候,哈,茅台、大曲,不管多烈的酒,都要
大碗喝才过瘾,你年轻轻轻,这点酒,算得了什么?来,干杯。」

  果然举起酒杯一口而尽。

  白士英只得又陪他喝了一杯,夏子清用手抹抹喘,接着道:「小哥没去过九
里龙,老朽再说一点给你听听,九里龙的孟家苗,不但男的个个好酒量,就是女
娇娘,也是个个是酒中西施,她们敬客人,就是大碗、大碗喝的,你要是不会喝
酒,她们就会笑你,哈,她们对你笑一笑,你就非直着脖子灌下去不可。」

  他又干了一杯,朝白士英笑一笑,又道:「说起孟家苗的武功,本来在苗区
就是首屈一指,不然,他们还能保得住金沙?近年来,据说他们还重金礼聘了几
位武功高强的汉人,传授族中男女绝技,他们族长曾经夸过海口,九里龙的孟家
苗族,要是都出去闯荡江湖的话,可以横扫中原武林。」

  白士英听的不禁心中一动,说道:「晚生曾听先师说过。他们立有祖训,不
准族中人外出。」

  夏子清笑道:「那是从前的事,现在时代不同了,九里龙的人,也经常到山
外来采办食物,到底山区里没有外面花花世界热闹。」

  他夹起一筷菜,边吃边道:「这也许就是给汉人带坏的,族中弟子,往往借
采购为名,偷偷溜出来,你老弟大概今天才来的,前两天,老朽就看到几个孟家
苗的人,打这里经过。」

  白士英心头又是一动,说道:「可惜晚生迟来了两天,不然倒可和他们一起
走了。」

  夏子清关切的道:「怎么?小哥不认识路?」

  白士英道:「晚生只是听先师临终时,约略说过,晚生没有去过,听说这条
路险僻难行,很容易走迷方向。」

  「正是,正是。」夏子清点头道:「可惜老朽这次另有事去,不到九里龙,
不然倒可和小哥作个伴……」

  他说到这里,不由「哦」了一声,笑道:「小哥如果不急,从这里到九里龙
去的人,倒是经常有,小哥不妨耽上一二天,老朽替你留意留意。」

  他笑了笑,又补充着道:「九里龙路径确是险了些,但生意都是一本十利,
有不少货郎,就专门跑九里龙,拿些花粉胭脂,假珠子串的珠花,就可以换来成
袋的金沙。」

  白士英由衷的感激,说道:「多谢老丈了。」

  「这是小事,那里说得上谢?」

  夏子清接着「哦」了一声,注目问道:「小哥住那一家客栈?」

  白士英道:「晚生住在东大街长源客栈。」

  夏子清大笑道:「巧极,老朽正好也住在长源客栈,小哥住在几号房?」

  白士英道:「五号。」

  夏子清道,「老朽住在九号,东首最后一间。」

  正说之间,只见从楼梯口,又有人走了上来。这时华灯初上,夜市方开始,
正是酒楼生意最旺盛的时候。酒客们有的会帐下楼,有的刚来,上上下下,川流
不歇,堂棺们也尖着嗓子送往迎来,一面要谢着付帐的赏了小费,一面又要迎接
上来的客人,叫着「里面请坐」。

  每一个堂伯都有一个天生的金嗓子,叫得又脆又响。那人上得楼来,就被堂
倌领到白士英他们对面,刚空出来的一张桌子落坐。堂佰送上茶水,问了要吃什
么,便自退去。那人端起茶盅,轻轻喝了一口,放下茶盅,转过头来,忽然口中
「咦」了一声,惊喜的站起身来,朝夏子清招呼道:「夏老夫子也在这里?」

  夏子清闻声回头,点着头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张老弟。」

  那人道:「老夫子这次到那里去了?」

  夏子清一手持须,含笑道:「黄草坝,老朽在那里开了一家药肆,这次是采
办药材来的。」

  那人羡慕的道:「还是老夫子好,开了店肆,就不用长年跋涉了。」

  夏子清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接着问道:「张老弟这次去那里?」

  那人道:「还不是到处跑,等明天货都配齐了,先去铜仁,玉厩,最后到剑
河……」

  夏子清听的大喜,呵呵笑道:「巧极了,来,张老弟,老朽给你引见一个朋
友。」

  白士英听到那人和夏子清打招乎,早就看清楚了。这人约摸二十八九岁,瘦
长脸,皮肤白皙,眉目清秀,身穿蓝布衣裤,生得极为挺拔。那人听夏子清说出
要替他引见一个朋友,立即击了过来。

  夏子清回头朝白士英含笑道:「小哥,这位是张正林张老弟,他要去剑河,
就是到九里龙去的,你们多接近接近。」

  一面又朝张正林道:「这位是白小哥,你总知李一丹李药师吧,白小哥就是
李药师的门下高足,这次山要到九里龙去,你们正好作个伴儿,路上也就不寂寞
了。」

  张正林连忙拱手道:「白兄,在下是第一次见面,李老夫子在下见过几次,
是一位忠厚长者。」

  白士英也拱手道:「张兄多多指教。」

  夏子清笑道:「大家请坐,今晚真是凑巧了,咱们坐下来再作长谈。」

  白士英,张正林一起落座。

  堂棺替张正林添上杯筷,夏子清立时替他斟满了酒,张正林连说不敢,和夏
子清、白士英一起干了杯,笑道:「别说夏老夫子吩咐,就是冲着这位白兄,在
下这朋友也交定了,在下采办货物,明天上午,就可齐全了,白兄要什么时间动
身,在下悉听尊便。」

  此人生性爽直,说来甚是诚恳。

  白士英道:「不敢当,兄弟随时可以走,还是以张兄的方便为准。」

  「哈哈。」夏子清笑一声,说道:「那就这样决定,咱们还是喝酒。」

  难怪他生了一个酒糟鼻,原来嗜酒如命。正好堂棺又替张正林送来了酒菜,
大家也开杯畅饮起采。

  第二天,张正林一个上午就把货物采办齐全,午睡时光,就来到长源客栈。
白士英闲着无聊,正在和夏子清下棋。夏子清一眼看到张正林进来,立即抬头问
道:「张老弟事情都办好了?」

  张正林道:「在下货色早就定好了,今天上午,就是到几家铺子里取货了,
一切都办妥了,看看白兄要今天动身,还是明天再走?」

  白士英道:「张兄货物齐备,咱们今天下午就走不好么?」

  张正林笑了笑道:「可以,在下随时都可以走。」

  夏子清大笑道:「可惜老朽的药材,还未到齐,否则倒可和二位走一路,要
过了玉屏才分手呢!这段路,少说也有八九百里远近,就不虞寂寞了。」

  说到这里,就高声叫道:「伙计。」

  一名店伙赶紧奔来,伺侯着道:「老爷子有什么吩咐?」

  夏子清道:「你去关照厨下,做几式精致的下酒菜,另外来三斤上好茅台,
送到房里来,老朽要替两位老弟送行。」

  此老不但好酒,也极为好客,为人也很热心,不失是一位长者。店伙连连应
是,转身退出。这一席酒,大家自然是尽欢而散。白上英心中对夏子清自是甚为
感激,一再称谢不止。

  午后,张正林已把货物,装了两个大麻袋,驮上马背。白士英别过夏子清,
会了店帐,跨出店门,早由店中小厮牵着马匹伺候。夏子清送出店堂,两人一齐
接过缰绳,跨上马背,朝夏子清拱拱手道:「老丈,再见了。」

  夏子清挥着手道:「老朽不送了,二位老弟有空,请到黄草坝来。」

  两匹马沿着西大街,渐渐去远。

  夏子清摸了摸酒糟鼻,这一瞬间,他那瘦削的脸颊上,忽然浮现起一片阴森
橘诡的笑容。这种深沉橘诡的笑容,可以形容之为笑里藏刀,和他本来爽直悄涕
的笑容,遇然不同。但笑总是高兴的事情,他一定有着极为得意之事,面上含着
微笑,缓缓转身朝客栈中行去。

  贵州、在殷、周时代,被称为鬼方。因为到处都崇冈峻岭,交通不便。贵州
省,就好像云雾山一样,永远披着一件神秘的外衣。白士英和货郎张正林,从辰
州一路南行,由源州向西,便已进入黔省。行旅对贵州可真是怨声载道,才会有
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之讥。

  他们从晃州入黔,经玉屏,到达剑河。这一段行程,虽然时不时遇上崎岖山
路,迂遇而行,但大抵还算平整。白士英虽是初来,却有经常在这段路上行来的
货郎张正林结伴同行,该在何处打尖,何处投宿,都不用他操心,晓行夜宿,自
然极为顺利。白士英在这段时日之中,只觉张正林为人爽直,谦虚诚恳,脸上也
经常挂着笑容,因此和他极为谈得来。

  这天傍晚时光,赶到剑河。这是一个山城小邑,也是生苗的地区,狭厌的街
道上,到处是胸口敞露,颈项手腕、脚踝,戴着大大小小银圈的苗女,摇曳生姿
的走过。张正林在这一带,果然地头极熟,不少人和他点头打着招呼。

  两匹马到了街西一家清江老店的客栈门前下马,这一阵蹄声,早就惊动了店
里的人。只见一名伙计匆匆忙忙的迎了出来,一眼看到张正林,立即趋上前来,
含笑道:「张爷这次来的快了,小的预算,你最早也得再过个十天半月,才会来
呢。」

  张正林笑了笑道:「我是赶着六月半来的,好多做些生意,伙计,咱们这两
匹马,就要寄在你们店里了。」

  那店伙道:「这还用说?」

  帮着张正林从马背上捧下了两个大麻袋,然后从两人手中接过疆绳,牵着两
匹马往店后而去。

  张正林回头朝白士英笑了笑道:「白兄,咱们进去。」

  一手捧起一只麻袋,朝店里走去。白士英帮着他捧起了另一只麻袋,跟了过
去。张正林回头道:「白兄,你放着就好,伙计会来拿的。」

  白士英道:「不要紧,兄弟帮你拿也是一样。」

  两人走进店堂,张正林就像回到老家一般,他朝坐在柜头里的老妇人打个招
呼,就逞自往里行去。穿过店堂,是一条走廊,一排约有七八个房间,张正林走
到最后了间,放下麻袋,一手推开房门,白士英跟着又把麻袋放在地上。

  张正林吟笑道:「多谢白兄了。」

  他没待白士英开民接着又推开隔壁一间的房间,含笑道:「白兄,你看这两
间房,哪一间合适?」

  他不论到什么地方落店,都以白士英为主,让他先挑。

  白士英道:「张兄何须客气,兄弟随便那一间都行。」

  张正林笑了笑道:「我看白兄就住里面一间吧,房间都是一样,里首的比较
清静。」

  说着就把两个麻袋搬进外面那问房去。

  房里当然非常简陋,除了一张木榻,只有一张茶几,一把竹椅,但在偏僻的
苗区小镇里,能有这样一家客店,已算不错。店伙替两人送来脸水,又沏了一壶
茶。张正林关照店伙,要厨下切一盘卤菜,一壶酒,再炒两盘蛋炒饭,做一个蛋
花汤送来。店伙答应着退了出去。

  白士英回房洗了一把脸,天色已微见昏黑。张正林可正在忙着,他把麻袋都
打开了,珍珠项链、珠串,珠花,各种宝石饰物,和花粉,胭脂,香膏,摊满了
一地。房子里珠光宝气,花花绿绿的好不眩眼。

  张正林看到白士英站在房门口,不觉笑了笑道:「打明天起,一路都是翻山
越岭的羊肠小径,不能再骑马赶路了,兄弟得把这些东西,收拾收拾。」

  白士英道:「这趟从辰州来,张兄一路都没做生意,真叫兄弟过意不去。」

  张正林道:「后天六月半是九里龙孟家苗最热闹的日子,咱们正好赶上,老
实说,兄弟这些货,多半就是赶这个节日来的,至少也得卖上一半,剩下来的,
回去的时候,顺便往各处兜上一转,也就差不多了。」

  白士英问道,「六月半,是孟家苗什么节日?」

  张正林忽然神秘一笑,道:「白兄到时自知。」

  白士英看他笑的神秘,心头觉得狐疑。

  正好店伙掌着灯来,看到张正林的房里,放满了东西,就留下一盏灯,把碗
筷放到隔壁房里去,过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盘菜,一瓶茅台酒进来,张正林站起
身,一同到了白士英的房里。店伙早已放好杯筷,打开瓶塞,酒香扑鼻,两人隔
着小几对面坐下。

  张正林笑道:「白兄,这酒比茅台还要香醇,而且人口有一股甜味。」

  白士英道:「难道这不是茅台酒?」

  「自然是茅台酒。」张正林笑了笑道:「只是这酒比茅台更好,它是用交蜜
一条小溪里的水酿制的,那溪水就带着甜味,酿制成酒,人口甘甜,多喝几杯,
只会微酗,不会醉倒,除这里,你出重金也卖不到,白兄一试方知。」

  白士英笑道:「张兄对酒,倒是在行的很。」

  张正林大笑道:「彼有旨酒,又有嘉淆。旨酒,就是美酒,酒不甘醇,何得
称旨?人生能得儿回醉?就算是喝醉了,也飘飘然另有佳趣。」

  说着举杯一饮而干。

  白士英听的暗暗惊奇,他发现张正林虽是一个货郎,但书却读印不少,这两
句话,出之诗经,他也引用上了,此人倒不可以货郎视之。举杯喝了一口,果然
酒香清醇,入口微甘,就连称好酒不止。两人把一瓶酒喝完,都已微有酗意,店
伙及时送来蛋炒饭,和一碗大汤。

  两人吃过饭,张正林还要收拾东西,就回房去了,白上英多喝几杯,果然有
些飘飘然的感觉。山城小店,大家都睡得早,白士英也就掩起房门,在榻上盘膝
调息。隔壁张正林收拾好东西,也自睡了,不多一回,就听他附声如雷,透过板
壁,隐隐传来。过了二更,突听窗外「刷」的一声,似是有人飘落走廊。这个音
实在极轻;但白士英却倏地睁开眼来。

  就在此时,只听一人压低喝道:「张正林,出来。」

  白士英听一怔,暗道:「半夜三更,又有什么人来找张兄呢?」

  只听隔壁张正林附声忽然停止,接着也压低声喝道:「门外是谁?」

  那人沉声道,「你出来就知道了。」

  话声方落,张正林已经很快开门出去,低声喝道:「请问是那一条道上的朋
友?」

  白士英听他口气,心下又是一怔,忖道:「听张兄这口气,莫非也是江湖上
人?」

  就在此时,只听张正林忽然轻哼了一声,紧接着响起一阵轻微的衣袂掠风之
耳,已掠上墙头。这下,白士英不禁一呆。自已居然看走了眼,只要听这阵衣袂
掠风之声,经捷无比,张正林一身轻功,竟然极高。他有这一发现,岂肯轻易放
过?急忙推开窗,双脚轻轻一点,便已穿窗而出,再一吸气,平空拔身而上,登
上屋脊。

  只见一条黑彤,已在前面屋脊上,一闪而没。只要看这人的身形,明明就是
货郎张正林。白上英自然不肯放松,立即一吸真气,身如天龙驭风,横空掠过两
重屋脊,远远尾随下去,这回他看清楚了。张正林前面,果然连有一条黑影,正
在飞行奔掠。两人相跟足有七八丈远,一个尽力在前奔掠,一个提气紧追不舍。

  贬眼的工夫,已经追出一里来远。剑河县,是僻处山区的小城,城墙依山而
起。前面那人奔近山麓,就朝山麓问一座小小的土地庙飞掠而入。张正林追到庙
前,脚下忽然停往,双拳一抱,大声道:「庙里是那一方道上朋友,把在下引来
有何见教?」在他说话之时,白士英已经无声无息的掠到他身后数丈,一叫了闪
入右首树林。

  只听庙中有人接口道:「张朋友怎不进来?」

  张正林笑了笑道:「在下行走苗疆,将本求利,从没和道上朋友有过梁子,
朋友既然把在下引来,有什么事怎不明白见告?」

  庙中那人道:「不错,咱们之间,没有梁子,只是咱们有话要问你。」

  张正林依然挺立不动,说道:「有什么活,这样不能说么?」

  庙中那人不耐道:「张正林,你可是不敢进来么?」

  张正林笑了笑道:「在下没有什么不敢的,只是听朋友的口气,朋友有事找
在下,并不是在下找朋友有事,这样藏头缩尾,岂是待朋友之道?」

  那人怒声道:「张正林,你在咱们兄弟面前,别再耍嘴皮子了,告诉你,你
要在这条道上走动,你就乖乖的进来,如果你不想在这条道上混了,你可以走,
明天一早,就得离开此地。」

  张正林听的一呆,问道:「朋友,这是谁定的规矩?」

  庙中那人道:「这你就不用问。」

  张正林道:「好,朋友这么说了,在下似乎非进来会会而不可了。」

  说着,果然举步朝小庙中走去。

  土地庙山门敞开育,里面的地方不大,只是没有点灯,黑越越的伸手不见五
指。张正林走进去了,但只走了三步,便身停往。三步,已可看到青石神案。神
案后面,当然就是神龛了,神龛里已经一片漆黑,看不清楚了,神案离他面前,
也不过只有三步远近,这就是说明就只有这么一点地方,但张正林凝足目力,也
看不到对方躲在那里?

  他只走了三步,那倒并不是胆怯,敌暗我明,他自然非留退路不可,一旦遇
上袭击,离门只有三步,自可及时退出。但就在他脚下一停,那人就冷冷的道:
「张正林,你尽可放心,咱门不会为难你的。」细听那人话声,似是人神龛中发
出来的。

  张正林不觉仰面道:「在下已经进来,朋友有什么见教,现在可以说了。」

  只听另一个人说道:「咱们有话问你,张朋友最好实话实说,不可有半句虚
言。」

  此人说的话,却从左首传来。

  张正林微晒道:「朋友还没问我什么,怎知在下说的会是虚言?」

  神龛那人道:「张朋友没有虚言,那是最好不过了。」

  张正林道,「你们究竟要问什么?」

  神龛中那人道:「张朋友这次要去那里?」

  张正林:「九里龙。」

  神龛中那人又道:「你一个人?」

  张正林道:「两个人。」

  神龛中那人又道:「还有一个是谁?」

  张正林道:「自然是在下朋友了。」

  神龛中人道:「我问的是此人姓甚名谁?」

  张正林道:「在下朋友姓白,名士英。」

  白士英隐身林中,距离土地庙,不过数丈远近,他们在庙中说的话,自然全
听到了,心中不禁一动,暗暗忖道,「看来贼党已经对自己起了怀疑。」

  只听神龛那人又道:「你们从那里来?」

  张正林道:「辰州。」

  神龛中那入又道:「你和他认识很久了?」

  「不错。」张正林接着问道:「你们问这些干什么?」

  只听左首那人道,「这个你不用多问。」

  神龛中人义道:「白士英是干什么的?」

  张正林道:「他背的药箱,你们说他是干什么的?」

  神龛那人道:「此人从未见过。」

  张正林道:「白兄一向在川康行医,你们自然没见过了。」

  神龛中人道:「那么他去九里龙作甚?」

  张正林火道:「他是李一舟老夫子的门人,李老夫子一向在苗疆行医,去年
故世了,遗命要他承继遗志,到这一带来行道,这样够了吧?」

  神龛中人道:「你知道的倒很详细。」

  张正林道:「在下是他朋友,自然很详细了。」

  神龛中人道:「很好,你可以回去了。」

  张正林道:「在下知道的,都己奉告了,朋友问了这许多话,也总可亮亮字
号吧?」

  神龛中人嘿然道:「这个张朋友就不用多问了。」

  张正林理直气壮的道:「为什么?」

  神龛中人冷林的道:「因为你知道的大多了,对你并无好处。」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显了,你如若还想在这条路上走动,知道的大多了,对你
是不利的。张正林不是傻子,这就拱拱手道:「既是如此,在下告退了。」

  神龛中人没有再说。

  张正林话声一落,迅快的转身退出,他并未停留,立即一路奔行而去。张正
林走了,但隐身林中的白士英,却并没有跟着回去。有人暗中注意了他,这人是
谁?他非弄弄清楚不可。因此他仍然隐伏林中,一动没动。约摸过了顿饭工夫,
依然不见有人出来,也没有一点动静。土地庙里,至少有两个人,难道他们会住
在庙里不成?

  白士英心头渐渐有些不耐,但还是耐着性子,等了下去。又是一盏热茶工夫
过去了,土地庙还没有人出来,甚至连一点声息都没有。白士英再也忍耐不住,
身形一晃,闪出树林,就已落到土地庙门口,他艺高明大,也不出声问话,就举
步朝庙中走去。

  庙内静悄无人,也没点灯,自然一片阴森黯黑。白士英跨进庙门,就当门而
立,目光迅快的一转,心中不禁暗暗称奇。原来这土地庙,就只有这么一间,左
右前后,也不过五六丈见方。除了中间一个神龛,龛前在一张长形青石案,就别
无他物。

  神龛也不大,左右两幅神慢,斜斜的分开,里面端坐一对土地公和土地婆,
也不过一人来高,那里有什么人影子?这点地方,当然隐藏不了一个人;但方才
明明有两个人的声音。至少他亲眼目睹,有一个人进来,没有看到他出来。

  土地庙就只有这么一间,没有后门,也没有窗户,进来的人,非从大门退出
去不可,那么人呢?白士英当门而立,经过这一阵查看,己可断定这里已经绝没
有人,只是想不出两个贼人,是如问走的?他举步走入,左手屈指连弹,朝土地
公和土地婆身上弹去。

  但听「扑扑」两声轻响,证叫确是泥塑的神份,但他还是不相信,缓步走到
神龛前面,伸手掀开神峻,神龛里自然不会有人。贼人有如此狡侩,也更使他提
高了警觉,夜色已深,贼人已去,他自然也不用在这里逗留了。回到客店,依然
穿窗而入。张正林早就回来了,此刻已经鼾声呼呼,从隔壁传来。白士英微微一
笑,也就解衣登榻,横身躺下。

  第二天一早,白士英起身下床。开出门去,张正林早己起未,他不但梳洗完
毕,而且己把货物装好了两只木箱,店队送来脸水,白士英洗了把脸,店伙又替
两人炒了两盘蛋炒饭送来,两人匆匆吃毕,会过店帐。张正林取出二两银子,交
给店伙,作为寄存马匹之用。店伙连声称谢,然后十分巴结的,从店后推出一轮
独轮小车,帮着张正林,把两只木箱装在车上。

  张正林双手挽注车柄,含笑道:「白兄,咱们走吧。」

  推动独轮车,往前行去,白士英跟在他身后而行。

  离开剑门,一路西行,已是盘曲山麓间的羊肠小径,有时须随着山坡往上,
有时又得直下溪底涉水而过。一路乱石磊磊,高低不平。张正林推着独轮小车,
依然隧步如飞,看去似乎毫不吃力。白士英跟在他后面,不觉试探着道:「张兄
这样推着车赶路,不觉吃力么?」

  张正林回头笑道:「这车子只要把稳了,顺着势推,就并不吃力,据说,这
是诸葛丞相证南蛮时发明的,走山径小路,那是最便捷了,不过还得有些腕力,
幸亏兄弟从小练过几年庄稼把式,手上有几斤蛮力。」

  白士英故作惊奇的道:「原来张兄还会武功?」

  张正林笑了笑道:「咱门这一行,整天在外跑的人,多少都会一些的,有时
遇上剪径贼,也可以防身自保。」

  他忽然回过头来,朝白士英看了一眼,又道:「李老夫子一身武功,才高明
呢。听说出自武当派,他可以析上一根树枝,当剑来使,三五个里执兵刃的人,
还近不了身,白兄是他衣钵传人,自然也差不到那里去了。」

  白士英笑道:「咱们采药的,深入荒山,有时遇上虎豹,也是常有的人,拳
脚工夫,自然也不少了,先师昔年在荆山采药,曾遇上一位老道长,指点了一些
诀窍,其实也算不得是武当派弟子,兄弟更糟糕,还是小时候练的一点儿粗浅工
夫,连入门也谈不上。」

  张正林自然不会相信,但他只是笑了笑,并没多说,继续推着车朝前赶路。
走了一段路,张正林忍不住又道:「白兄,兄弟有一件事,本来不想说的,但想
想还是告诉你的好。」

  白士英心中不觉一动,问道:「张兄有什么话,但请直说。」

  张正林道:「兄弟只是奇怪,尊师李老夫子,一生药医施药,行善好施,遇
上贫困病人,不但不收医药费用,有时还送些银钱与人,在这条路上,不论汉人
还是苗人,莫不受过他老人家的恩惠,自然不可能会和人结下怨隙……」

  他口气微顿,接道:「至于白兄,还是初次到贵州来,更不可能和人有什么
梁子……」

  白士英知道他说的是昨晚的事,一时故作不解,问道:「张兄,究竟有什么
事?」

  张正林道:「事情也没有什么,只是有人向兄弟询问白兄来历。」

  白士英道:「那是什么人?」

  张正林道:「这人兄弟并不熟悉,只是听他口气,似乎不善,白兄留神些也
就是了。」

  白士英笑道:「这就奇了,兄弟初来贵州,怎会有人询及兄弟?哦,张兄,
这人是何模样?张兄总可告诉兄弟,兄弟今后也好多加注意。」

  张正林耸耸肩道:「兄弟根本没有看到他的人。」

  白士英道:「张兄没看他的人,他如何跟你询问兄弟的呢?」

  张正林道:「这个确实透着蹊跷。」

  他毫不隐瞒,把昨晚遇见之事,详细的说了一遍。

  白士英故作惊奇,问道:「据张兄看,这两人会是那一路的人物?」

  张正林一面推车,一面说道:「这就难说得很,兄弟在这条路上,也跑了多
年,从未遇上过这等个情,以兄弟推想……」

  说到这里,忽然摇摇头道:「唉,兄弟实在想不出来,也许对方只是觉得白
兄眼生,误认为是他们的敌人,才找我去问问的,白兄山不必放在心上。」

  白士英点点头:「张兄说的也是。」两人说话之间,已经转过两重山脚,一
条曲折的小径,直向前面溪底下去,远远望去,但见一片沙石宛如大平原一般,
到处都是高底不平的石块。

  白士英道:「这是一条两山之间的大溪,如果山洪暴发,这条路不是就不能
通行么?」

  张正林笑了笑道:「不错,春秋两季水势大的时候,三里宽的山溪,就像一
条滚滚黄河,水势十分湍急,根本不能从溪底过去,那就得多走几十里路。」

  太阳渐渐直了,六月半,正是三伏天气,太阳猛得有如火伞。两人走在像沙
漠似溪底,脚下踩在每一块石头上,都像烙铁一般。上下交征,一阵阵的懊热,
使人喘不过气来。甚至连吹来的风,都是热烘烘的。就在此时,但听一声微弱的
呻吟,随风传来。

  那卢音虽然微弱,白士英已经倏地站定,凝神细听了一阵,却又不再有第二
声传来,这就抬目叫道:「张兄,你可曾听到有人呻吟的声音么?」

  张正林徘着仙轮小车,木轮辗在溪底鹅卯般的乱石上,发出辘轳震响,自然
没听到那声呻吟。此刻他已走出三数丈远,听到白士英的话声,不觉车轮一停,
回头道:「兄弟怎么没有听到。」

  他话声方落,又有一声呻吟,随风传了过来。

  张正林悚然道:「果然是人的声音。」

  白士英耳朵何等敏锐,这第二声呻吟传来,他己听出声音来自右前方,而且
不出十丈之外。这就朝右前方一指,说道:「人可能就在这个方向了。」

  说着当先奔了过去,但他并没有施展身手,只是比普遍快了一些。

  溪底当然不会是平整的,有些地方高的像一座小丘,有引进地方低洼的水滩
边,扑卧着一个身穿蓝布衣裤的汉于,以叹对他扑着一动不动,分明己经是奄奄
一息。白士英奔到他身边,俯下身去,伸手把那汉子翻了过来,问道:「朋友怎
么了?」那汉子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双目失神,张了张口,只发出一声低弱的呻
吟。

  白士英抓起他左手,正待把他脉。张正林已经跟着奔了过来,一眼看到汉子
的情形,就大声悦道:「白兄,这人是中了暑,快喂他一升包行军散就好。」他
久走苗疆,自然一眼就看的出来。

  白士英暗暗叫了声「惭愧」,点头道:「张兄说的是。」放开那人手腕,正
待转身放下药箱取药。

  就在此时,那本来直挺挺躺的汉子,突然瞅然直起,右手抬腕,「达」的一
声,一蓬细如牛毛的蓝芒,朝白士英激射过来。白士英自然不会防备,这垂死的
人,会突然出手,向他袭击,但他一身武功,已非等闲,纵然事出意外,耳中听
到「达」的一声轻响,身形已如行云流水,轻快的地闪了开去。

  这一蓬毒针,来势极为神速,但白士英反应之快,居然比机簧发射的毒针还
快。快得几乎不着痕迹,好象他正转了个身一般,蓝芒如闪电般,他从腰间飞射
而过。张正林根本没看清楚,直等那蓬蓝芒从白士英身边射出,他才知道是那汉
子发的暗器,一时不禁大怒,口中大喝一声:「好个狗娘养的。」挥手一拳,迎
而直击过去。

  他这一拳含愤出手,自然也似快速。那汉子眼看偷袭不成,慌忙纵身想逃。
张正林本来击向他面前的拳头,因他身子上拔,「砰」然一声,正好击中他的心
窝。那汉子口中闷哼一声,一个人被击的凭空飞出一丈来远,仰大跌落,双脚一
伸,就寂然不动。白士英立即跟踪掠了过去,但见那汉子后脑撞在一大石上,脑
骨已碎,脑浆迸出,早已气绝死去。

  张正林还不知道自己出手太重,大声叫道:「白兄别让他逃了,问同他这是
谁支使他来的?」

  白士英道,「他已经死了。」

  张正林听的一怔,问道,「他怎么死的?」

  白士英道:「他撞上石头后,大脑骨已碎,自然没命了。」

  「糟糕。」张正林顿顿足,气愤的道:「兄弟气他暗箭伤人,这一拳,出手
是重了些,唉,只可惜他死了,不然,总可以从他口中,问出主使的人来。」

  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道:「咱门搜搜他身上看,山许可以找出一
些蛛丝马迹来,亦未可知。」

  白士英被他一语提醒,暗暗忖道:「看来自己经验不如这位张兄甚多。」一
面点头道,「张兄说的极是。」探手朝那汉子怀中掏去,只摸出几两碎银子,就
别无他物。

  张正林道,「白兄,他打出来的这蓬暗器,是用机簧射出来的,他身上不可
能没有针筒。」

  白士英伸手朝那汉子左手腕底一摸,果然缚着一个针筒,这就取了出来。针
筒不过五寸来长、色呈黝黑,自然是纯铜所制,筒口,是一个小巧的莲蓬头,针
孔密织,一次至少可以射出数十枚毒针,构造精巧,筒身上,还有两截皮带,可
以缚在腕底。

  白士英手中握着针筒,微微皱了下眉,说道:「好歹毒的暗器,要不是兄弟
命不该绝,正好转身去取药箱,侥幸避开,这一蓬毒针,共有四十九个针孔,只
要被它射中一支、就算不至送命,就够麻烦的了。」

  说到这里,不觉朝张正林苦笑了笑道:「看来这人和昨晚向张兄询问兄弟来
历的人,心是同党无疑,唉,本来也许是一场误会,兄弟不可能会和他们有甚梁
子,但这人一死,咱门梁子就结定了。」

  张正林愤然道:「这些人事情没弄清楚,就骤下杀手,暗箭伤人,当真阴险
毒辣已极,梁子结就结了,俗语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小心些
就是了,谁还怕了他们不成?」

  他是个直性子的人,说来慷慨激昂,大有愤愤不平之色。

  白士英心中晴道:「这位张兄倒是性情中人。」一面含笑道:「话虽不错,
只是兄弟无缘无故,背上这个黑锅,岂不冤枉?」

  张正林说:「白兄,你把这个针筒收好,他们既然找上了咱们了,咱们就可
以找他们评理。」

  其实,白士英早就认出这管针筒的来历来了,但他并没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道:「张兄说的有理,咱门要能找到他们就好。」

  果然把那管针筒,收入包裹之中。

  张正林的脸上好像闪过一丝异样的笑容,他很快用沙石把那汉子的尸体埋了
起来,直起腰,仰天舒了口气,说道:「给他耽搁了老半天,咱们快些走吧。」

  双手推着独轮小车,槐轭的朝溪底行去。

  不多一会,已经赶到对岸,山麓间,古木参天,浓阴蔽日,到了这里,就像
从沙漠走向了绿洲,一身焕热,立时为之尽涤。两人就在大树下坐下,吃了些干
粮,继续上路。从过了三里多宽的溪底开始,根本已经无路可走,山岭起伏,到
处都是密压压的森林,草长过人。

  张正林对这条路,果然是十分熟悉,看也没看,推桌独轮小车,朝草丛中行
去,独轮车经过之处,比人还高的青草,纷纷从两边分开,开出了一条小径。草
丛之间,蛇鼠窜走,啼哮有声,它们是听到辘轳声,才避开去的。

  白士英跟在他后面,看到粗如儿臂,颜色斑涮的毒蛇,蜿蜒游走,有时还有
不知名的爬虫,有的色呈碧绿、有的红似珊瑚,一看就知具有剧毒,破它咬上一
口,可能就会要了你的命。他纵然武功高强,心中也不禁暗暗发毛。

  这一路段,山势愈来愈险,到处都是高耸入云的峻峰断崖,浓林如墨,不时
传来怪鸟的啼声,凄厉刺耳,益增恐怖。幽谷之间,弥漫着彩霞的烟云,那就是
苗疆最毒的漳气了。

  黄昏时光,赶到交蜜,这里浅溪纵横,流水烬缓,到处都是从山上限下的乱
石。张正林干惟独轮车,沿着一条水势湍急的山间走去。走了一箭来路,但见两
山如合,山势更见险峻,两人只是沿着山涧边上,曲折而行。洪洪水声,到了这
里,也愈来愈响,山涧尽头,两山已合,前面露出一个黑黝黝的石洞。

  石洞比入峪高,深不见光,像雷鸣般的水声,恍如从洞中传出。张正林推着
车,朝洞中行去。白士英跟在他身后走入,但见洞内十分高大,走了十几步,才
微见光亮,隐隐可见有几个洞窟。张正林回头道:「这里叫做九迷洞,再进去就
有九个洞窟,路径分歧,极易迷失,不认识路人,走上半个月,也出不来。」

  他脚下极快,不向有天光的洞窟走,反而朝暗的一座洞窟中行去。白士英目
能夜视,自然看的清楚,这石而不但黝黑如墨,而且十分潮湿,窟顶不时的滴下
水珠,走了十几步,脚下已是积水没趾,两人涉水而行,又走了半里来路,前面
已有一堵石壁,挡住去路。

  但在石壁中间,约在齐腰处,有一个天然的月洞石门,宛如窗户一般。有几
股流水,从圆洞门中溢出。张正林走到洞口,先把捆在独轮车上的两只木箱取了
下来,放八月洞门中,然后双手举起独轮小车,也朝洞中送入,回头朝白士英笑
了笑道:「白兄小心些,跟着兄弟上来。」

  说完,右手一按,身子跃起,穿洞而入,已经坐了下来。

  白士英跟着纵身跃上,原来这月洞门内,是一方足有六七尺见方的木排,浮
在水面之上,沿顶极低,只能坐在木徘之上,才不会碰上头。白士英奇道:「这
石窟之内,居然还有渡头。」

  张正林笑道:「这就是九里龙,足有九坐来长,据说下面潜伏着一条蚊龙,
所以不能点火,一点上火,那蚊龙还当是火龙珠,就要上来取。」

  白士英笑道:「原来还有这段神话。」

  张正林道:「白兄可是不相信么?这九里龙的水,据说和内海相通,潮涨时
水就涨,潮落进水就低,要在这里翻了船,连尸体都找不到,那就是飘到内海去
了。前几年就有几个水性好的汉子,打赌要下去瞧瞧有没有蚊龙,四个人下去了
三个,结果就这样一去不返,没有了消息,剩下了一个,心头又惊又怕,找来几
个苗人打捞了一天,连一具尸首也不见,这件啊,兄弟亲眼目睹,一点不假。」

  他踞坐木排前头,一面说话,双手交替抡动一条粗索,本排缓缓朝前推进。
白士英目能夜视,凝足目力,朝这条夹弄似的水道看去,但见这条洞窟,转折甚
多,两边足有一丈多宽,水色如墨,显然深不可测。木排赖绳索拉着前进,但因
转折甚多,不时的东碰西碰,好在木排是用比手指还粗的山藤扎的甚是结实,但
因曲折大多,前进的速度,就大大的减低。

  白士英忍不注问道:「除了这条水路,就没有别的路可迎么?」

  张正林摇摇头道:「没有,九里龙四面环山,有许多地方,都是壁立于切的
峭壁,无路可通,因此孟家苗与世隔绝,很少到外面去,外面的人,也很少知道
里面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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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1-12 18:00 #15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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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苗女情深

  白士英道:「张兄对九里龙的情形倒是熟悉的很。」

  张正林笑了笑道:「兄弟是货郎,只要有利可图,那里部得去,老实说,九
里龙孟、宋、蔡、白四个村,货郎就只有我一个。」

  白士英道:「九里龙有四个村?」

  张正林道:「四个村,以孟家一族人数最多,其余三个族,当初都是孟家的
苗奴,人数不多,所以大家都叫孟家苗,其实每个村子少说也隔了一二十里。」

  白士英道:「张兄知不知道鬼母教?」

  张正林面上闪过一丝异色,口中哦了一声笑道:「鬼母是他们信奉的神,祭
神大典,须由族长的妻子主祭,叫做鬼母耐德,这耐德,是一族之中,最具权威
的人。」

  白士英道:「那么族长呢?」

  张正林道:「孟家苗以女为主,耐德的女儿,是唯一继承鬼母的人,叫做公
主,族长都是赘婿,因妻而贵,其实并无实权。」

  白士英道:「原来如此,不是张兄说起,兄弟我还不知道呢?」

  两人说话之间,前面已经隐隐可见天光。

  张正林道:「快到地头了。」

  他双手交替,迅快拉着绳索,不多一会,本排已经划出山窟尽头。这是石壁
下一个四方形水潭,潭水不深,正好容得木排停泊,敢情是人工开鉴出来的。张
正林站起身子,把独轮小车和两只木箱,一齐放到岸上,然后跨上岸去,白士英
也跟着上岸。

  这时天色己黑,四处山彬重重,似是在一处山谷之中,从潭边开始,就有一
条羊肠小径,婉蜒朝谷外通去。张正林捆好了木箱,回头说道:「白兄,咱们走
吧。」

  白士英道:「已经快到了么?」

  张正林推着独轮车,走在前面,说道:「快了,这里离马郎坡不过五里光景
了。」

  这一段山路,虽然还是崎岖难行,但总有一条羊肠小径可循,五里路,自然
用不了多少时间。正行之间,只听隔着山坡,传来一阵鸣鸣吹竹之声,和咚咚鼓
声,接着就听到一阵妙曼的歌声,因风传了过来。

  白士英问道:「张兄,这是他们的歌声?」

  张正林点点头道:「从六月初一开始,是他们放醉的日子,一共有一个月,
但六月半,是他门放醉最高潮了,白兄不妨判山坡上去瞧瞧,兄弟把东西寄到附
近苗人家里,就会赶来。」

  白士英正想问他,什么叫做「放醉」?张正林已经推着独轮小车,朝另一条
小径,如飞而去、山风吹来,歌声愈来愈啼亮。娇柔宛转之中,还夹杂男子粗旷
的声音,音节十分动人。白士英踏着月色,循声寻去,转过山腰、老远就看到一
座小山坡。

  草坪中间,有的吹着竹筒,有的敲着皮鼓,也有拍着手掌相和的。许多艳装
苗女,有的站在疏林之中,有的站在花丛之前,她们口中都在唱着山歌,因为人
数众多,合在一起,更显得妙曼动听。草坪中间,围着不少青年,边跳边唱,边
唱边舞,因为有女的相和,就跳得更加起劲。

  白士英虽然不懂他们唱些什么?但只觉得歌声十分幽美。月光如洗,清歌妙
舞,正在如火如茶的进行,这是苗疆青年男女青春的旋律。白士英还是第一次看
到这样热烈的场面,心中暗想:「这大概就是张正林说的『放醉』了?」

  他虽没到过苗疆,但听苗人「跳月」的事,一时觉得很好奇,忍不住朝那小
山走去。

  小山坡,自然并不高,只是一个土丘,山顶上,地方不大,却有着疏朗朗的
几棵巨松,地上嫩草和茵。一轮将圆未圆的明月,透过松针,洒在身上,疏而不
密,长衫上好像画了一幅古画,平添几分幽趣。山坡下面,载歌载舞,已经进入
了高潮。许多花枝招展的苗女,在同伴推呀拖呀的情形下,半推半就,一个接着
一个的进入场中。

  男人们更是欢声雷动,跳得更热,唱得更味亮。有的已经成双成对的双双合
舞,有的还在边舞边走,找寻自己合意的对象。大伙都在心弦跳跃,如痴如狂,
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山坡上的白士英。白士英也被眼前的艳丽风光,美妙歌声,
看的目迷五色,陶然欲醉。

  就在此时,但听山坡左侧一片树木之间,忽然传出一个娇脆脆的歌声。那歌
声有如山谷黄茸,轻盈啼亮,不但娇美悦耳,而且使人有甜美之感。歌声由远而
近,许多本来在场中又唱又跳的青年,不约而同的转过身去,纷纷围着那片树林
出口,争相唱和起来。

  白士英同时发现本来成双成对的舞侣,也在此时,手拉着手,一对对,一双
双的朝那歌声逐渐围拢过去。好像那歌声有着极大魔力,把场中所有的人,都吸
引了过去,也好像大家狂欢而热烈的歌舞,都是为她一人而歌舞的。

  白士英感到好奇,这人会是谁呢?歌、舞,已经由草坪中间,移到了那片树
林前面。大家还是唱的那么撩亮,但那是属和着林内的歌声而唱。大家也还是那
么兴高采烈,那也是依林中歌声节拍而跳。甜美的歌声,渐渐从林中出来了,那
自然也是一个苗装少女,白士英自然极为注意她。

  月光底下,只见她秀发披肩,上身穿一件绣工精巧的短袄,没有衣领,双襟
对开,束一条金纱绣花的阔带,从颈口到胸口,敞露了一大块,下面一条百招细
绣短裙,长不盈尺,两条雪白细腻的大腿,也露出了一大截,赤着双足、颈项、
手腕、足踝上,都戴着或大或小的银圈。苗条而蛔娜的身材,在月光映照之下,
真是上帝最完美的杰作,无怪这许多苗疆青年要为她而风靡。

  那女郎边唱边走,舞步轻盈,班手配合着她的歌唱,比划出各种姿势,两条
套着锡的手臂,宛如在春风中摇曳的柳条,姿势优美,柔若无骨。白士英只是好
奇,才到山坡上来瞧瞧的,他心里有事,自然没有欣赏苗疆女郎的心情;但这样
一个美丽的少女,仍令他无法不欣赏,双目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直瞧。

  那少女走出树林,对大家围着她唱和卡跳舞,她却视若无睹,只是一个人边
歌边舞,缓缓的朝前行去。围着她的人,都好像生怕亵读了她一般。虽然述是围
着她唱呀跳呀,但她经过之处,却纷纷让了开去。不,大家只是围着她后退,男
男女女围着的圈子,随着她轻盈的步伐而移动。

  终于大家又回到了草坡中间,这是歌唱,舞蹈的最高潮了。大家像是群星拱
月一般,把她围在中央。其中有几个方才没有找到对象的青年,也许他们等的就
是她,这时就在边唱边舞中。走向中央,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迎合着她。

  异性的歌声,本是最具有挑逗性的,但她依然一个人清歌曼舞,落落寡合,
对他们连看也没看一眼。大家心里都禁不住暗暗奇怪。她难道已有了情郎?她盼
情郎,会是谁呢?那少女娇脆的歌声,渐渐的充满幽怨!她仰首向天,一只雪白
的手腕、也向天作出了祈求的舞姿,歌声缠绵徘侧。生似向嫦娥倾诉,她的情郎
怎么不来呢?

  她又随着歌舞,缓缓的从人群中走出。围着她的人,自然还是纷纷的让开了
路;但这回他们,并没有再围着她。草坪中间,并没有因她的离开而减少了欢乐
的气氛,大家还是双双对对的歌唱在一起。只有少数几个人,因得不到她的两情
相悦,像是失魂落魄一般,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

  那少女仍一路载歌载舞的走着,只是脚下轻快了许多。她并没有回向树林,
而是笔直的向山坡走来。白士英发觉她朝山坡上走来,要待退走,已经是来不及
了。因为山坡并不高,他就算以最快的身法退走,还是会被她发现的。

  张正林告诉过他,被她发现了,自然会发生误会,对他苗疆之行,岂非前功
尽弃?倒不如站着不动的好,最多是偷看他们的歌舞,如果引起误会的话,等张
正林来了,就好向他们解释清楚,心念转动,也就背着双手,倚树而立,站着不
动,作出欣赏之状。

  那少女像一只彩蝶,已经轻盈地,翩然地飞到了他的面前。她柔若无骨的双
手,仍然一高一低的随着轻快的步伐,舞个不停,口中也同样的唱的较为低沉,
好像在倾诉着衷情。白士英虽然听不懂她唱的词句,但声调之幽美,几乎是人类
歌唱中最好的歌曲了。

  四目相对这一刹那,白士英的呼吸,几乎有逼促之感。方才他不过远远的看
到一个苗条而美丽的影子,已经觉得她很美,现在对了面,两人相距不过数尺,
看的自然更为清楚。这少女有一双灵活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如水。有两条
弯弯的眉毛,纤细整齐,不描而黛。有一根玉管似的鼻子,配着红菱般的啼唇,
嘴角含着浅浅的笑容,微微露出了些编贝般的皓齿。

  最使人感到怦然心动的是她没有领子的短袄,露出了她圆润白腻,完全无缺
的脖子,和半掩半映一双玉球般饱满而耸起的胸脯。当然,美的地方大多了,比
如,她那纤细的腰肢,和短裙底下,比羊脂白玉还要细腻纤秀的半截大腿,晶莹
如同软玉,完美无比的天然玉足。有美皆备,无丽不臻。他简直不敢多看,不敢
多想。

  任何人只要多看她一眼,准会情不自禁。那少女在白士英面前轻歌曼舞,笑
靥如花,眼波欲流,就像一朵含苞初放的白百合,在轻风中摇曳。皎洁的月光,
照在她脸上,似羞还笑,洋溢着欢欣,她那娇柔而略带挑逗的歌声,好像充满着
新的希望。

  这使在山坡下尽情歌舞的苗族男女,感到十分惊奇,他们都止不住仰起头,
朝山坡上看来。那少女更是喜悦,边唱边舞之中,朝白士英嫣然一笑,忽然软绵
绵的抬起那莹白似玉的皓腕,羞涩的送到白士英的面刚。她没有说话,只是脉脉
含情的望着白士英。

  白士英一时惊讶的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好?那少女看他拘谨的模
样,不觉展齿一笑,伸在他面前纤纤玉手,轻轻抬了一下。她虽然没有说话,但
这明明是向白士英示意,要她去牵她的手。白士英不知这是苗人的什么礼节?但
那少女请示的很明白了,这是要邀自己和她一起跳舞。

  他听说过苗人好客,对汉人尤其欢迎,她邀请自己跳舞,是表示友善之意,
自然不能拒绝。白士英踌躇着只好伸着手出去,那少女脂光如玉的脸上,忽然微
微一红,娇羞之中,流露出万分喜悦,没待白士英碰到她的手前,很快就一把拉
住了白士英的手,轻轻往外一荡,左手随着扬起,扭着腰肢,曼步轻歌,边跳边
走,朝山坡下走去。

  白士英被她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紧紧牵着,身不由主,也就只好跟着她的步
伐,邯郸学步。差幸他方才已经看了一会,他们跳的舞,步法简单,又有歌声的
节拍可循,走了几步,已经差不多可以领悟。那少女牵着他的手,本来还在暗中
示意,看他很快就能和自己步法相合,更是高兴。

  山坡下面的人,看到少女和白士英手牵手的下来,大家不觉纷纷拍起手来。
人丛中也有吹口哨的,也有高声怪叫的,一时欢动如狂。两人从山坡一路手牵手
的跳向平地,就被一大群男女一层层的围在中间。吹竹筒和打皮鼓的声音愈来愈
急,围着他们的青年男女,唱和的更响,也跳得更快。

  大家尽情的歌唱,尽情的笑。白士英初时还有些尴尬,但看大家都是如此,
也随着手舞足蹈起来。那少女自然更为高兴,眼波流盼,腰肢轻摆,脸上更是红
菠酸的,笑靥含春,洋溢着喜悦。

  月亮已经到了中天,鼓声渐渐停了下来。歌声乍歇,跳舞自然也停止了。男
的已经跳得气喘如牛,女的也香汗淋漓。大家脉脉含睬,相视一笑。接着方才跳
舞时的伴侣,男女成双,双双对对,手携着手,离开草坪中央。有的就在林前,
并肩坐下,有的已经隐入了花丛深处。有的还站着说话,有的已经悄悄溜走。反
正大家已经散了,各人都找到了伴侣。

  方才是由互相唱和而结识,现在正好喂喂细语,互通款曲。那少女朝白士英
腼腆一笑,拉着白士英的手,并肩朝山坡上走去。白士英和她言语不通,只好硬
着头皮任由她手牵着手的拉着走。两人重又回到小山顶上,走到一大棵树底下。

  那少女回眸一笑,倚着树根坐下,然后仰脸望着白士英,拍拍她身边地上,
意思要他也坐下来。白士英只得跟着坐下,只是和她保持了一些距离,那少女看
他是个谦谦君子,更是喜悦,腆颜一笑,自动的坐近了些,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望
着他。樱唇轻启,低低的道:「歹阿里郎?」

  这是苗语,意思是你叫什么名字?

  她这一开口,语声清柔娇腕,甚是悦耳。但白士英初到苗狐,自然不知道她
说的是什么,只好摇了摇了头。摇头,自然表示听不懂。那少女似乎感到有些意
外,忽然抿抿嘴,轻笑道:「你连一句苗语也听不懂?」

  她居然说的一口汉语,只是口音稍微生涩了些。

  白士英听的大奇,望着她道:「姑娘原来会说汉语。」

  那少女微微摇头,柔声道,「我说的不好。」

  白士英问道:「那么姑娘方才说的什么呢?」

  那少女眨动一双像星星般发亮的眼睛,偏着头道:「我是问你姓什么?叫什
么名字?」

  白士英「哦」了一声,笑道:「在下白士英,姑娘呢?」

  那少女道:「我叫孟双双,孟夫子的孟,双双对对的双。」

  白士英听的更奇,问道:「孟姑娘念过汉书。」

  她知道孟夫子,自然念过汉书了。

  孟双双朝他点点头,说道:「念过一本三字经。」说到这里,忽然轻「嗯」
了一声,又道:「你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白士英道:「今晚刚到的。」

  孟双双又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

  白士英道:「我和一个叫张正林的货郎一起来的。」

  孟双双道:「那你也是货郎了?」

  白士英道:「不是,我是行医的郎中。」

  孟双双喜孜孜的道:「那好极了,我祖母病的很厉害,连巫师都治不好,你
会看病,那真是太好了,白哥哥,我就带你去。」

  白士英道:「孟姑娘还得梢候一会。」

  孟双双还当他要和自己诉说情话,粉脸微红,似喜还羞的膘了一眼,轻声问
道:「你还要再坐一会么?」

  白士英道:「在下和姓张的朋友约在这里见面,他还没来。」

  孟双双道:「你朋友这时候还没来,我们只管先走,我会叫人去找他的,到
了孟家寨,还怕走丢?」

  白士英道:「不,我们还是等他的好,我的药箱,还在他车上。」

  孟双双攒攒道:「你知道他到那里去了?怎么还不来呢?」

  只听坡后有人大笑道:「在下早就来了,只怕惊动了公主和白兄的情话。」

  随着话声,一条人影,已从山坡后面跳了上来那正是货郎张正林。

  「公主」这两个字,听的白士英大感惊讶,他脸上讪讪有些不好意思,慌忙
站了起来,说道:「张兄来的正好。」

  孟双双跟着站起,娇哎道:「讨厌。」

  张正林笑了笑道:「我们这位白兄不讨厌吧?」

  一面又朝白士英拱拱手道:「恭喜白兄,一到九里龙,就认识了如花似玉的
大美人孟公主,真是福慧双修,艳福不浅。」

  白士英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忙道:「张兄休得取笑。」

  孟双双是苗族少女,听到张正林当面说她是如花如玉的大美人,不但不以为
笑滤,而且心里十分高兴,娇笑道:「白哥哥,他已经来了,我们走吧。」

  说着伸手拉着白士英的手要走。白士英被他闹了个面红耳赤,大为尴尬。

  张正林忙道:「白兄只管和孟公主先去,兄弟随后自会把药箱送去的。」孟
双双也没待白士英多说,拉着他就走。

  这座小山坡就像是孟家寨前门前的一道照墙。白士英随孟双双转过山坡,就
有一条较为宽阔平坦的石砌道路,两边都是高大的树林。这条路很少曲折,转过
一重山脚,就看到两道粗木的栅门。这是四面环山的一片广大盆地,一眼望去,
茅屋柿比,也有三五成群,自成一簇的,也有独自一幢,依山而居的,反正都是
在这一片山拗之间,聚族而居。

  沿着这条石砌道路进入栅门,又走了半里光景,已经到了一座不算太高的山
冈下面。月光之下,但见一座覆盖极广的茅屋,黑压压一片,血立在山麓之间。
孟双双拉着白士英,脚下不停,笔直往里奔去。这一幢茅屋,构造十分突出,前
面一排,就像是穿堂,经过穿堂是一个大天井,迎面又是一排茅屋,中间一间,
透射出灯光,却垂着一徘用回木串成的珠帘。

  孟双双一手拉着白士英,穿帘而入。屋中灯光极亮,陈设也极简单,上首一
张藤榻上,踞坐着一个头挽发譬的肥胖苗人,卷须虬髯,看去约模五十出头,他
上身穿一件白麻背心,露出虬筋纠结的一双胳膊,下面穿一条宽大的黑裤。藤榻
边上,一张矮儿上,放着一个装酒的瓦罐,此刻那老苗人正在啃着烟煎的鸡腿喝
酒。

  他一眼看到孟双双拖着白士英闯了进来,不觉微微一怔,但立即放下酒罐,
双手在他宽大的裤上,抹了抹,笑呵呵的站了起来。这当然是看到白士英一身汉
人装束,表示欢迎之意。孟双双没待对方开口,早已放开了拉着白士英的手,翩
然奔到那老苗入身旁唁唁呱呱的说了几句。

  那老苗人一面点头,但他目光却向白士英身上打转,等孟双双把话说完,他
才含笑朝白士英拱拱手道:「欢迎,欢迎。」

  这两句话,说的极为生硬。

  孟双双转脸朝白士英道:「这是我爹,也是我们孟家苗的族长。」

  白士英跟着向上抱拳一礼,说道:「在下久仰族长大名,今晚幸会。」

  孟双双把他说的话,又用苗语给爹翻了。孟族长更是高兴,指指边上一张藤
椅,口中咕咕的说了两句。

  孟双双嫣然一笑道:「我爹说你是远客,请坐。」白士英知道苗人性直,就
不客气在藤椅上坐下。

  孟族长等他做下,立即取起他方才喝的那个酒罐,递了过来。孟双双站在她
爹身边,抿抿嘴,含笑道:「我爹请你喝酒。」

  白士英知道他此举表示对自己的敬意,要是不喝,就是瞧不起他了,这就慌
忙双手接过瓦罐,大大的喝了一口,才放回几上。酒是好酒,很香,很醇,孟族
长又朝孟双双叽哩咕峪的说了两句。

  孟双双才美目含睬,娇声说道:「我爹问你,你能治得好我祖母的病么?」

  白士英听的一呆,答道:「在下要看过令祖母生的是什么病,再诊过脉,才
能知道。」

  孟双双又把这后告诉了爹。孟族长朝她女儿,又说了几句。孟双双点头,然
后朝白士英道:「我爹要我去问问娘,白哥哥,你请坐一会。」

  说着,就像燕子般,轻盈的朝屋后奔了进去。

  孟族长望着白上英笑笑,又把那瓦罐递了过来。白士英和他语言不通,但人
家把酒递过来了,盛情难却,不得不喝,只得接过酒罐,又大大的喝了一口,才
把酒罐递还。孟族长口中说了两声「好」,仰起脖子,「咕」的喝了一口,又把
酒罐朝白士英递来。

  这可不得了,孟双双走了,没人做翻译,自然只有喝酒。白士英估计,这一
个瓦罐,至少也有三五斤酒、如果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下去,立时可以喝光。这
酒,比剑河客栈里卖的茅台酒,还要厉害得多,但他也无法推辞,只得又接过瓦
罐,喝了一口。

  孟族长酒兴极分,看到白士英酒量好,不觉大为高兴,自己喝过一口,又递
过来。白士英暗暗叫苦,此时除了舍命陪君子,只有希望孟双双早些出来。这样
你一口,我一口喝个不停,不过盏茶工夫,已把瓦罐内的酒喝光。

  孟族长目露惊奇,连声说「好」,接着举起蒲扇般手掌,轻轻击了两下。只
见从左首房中,急步走出两个年轻苗妇,朝孟族长躬身一礼,柔顺的说了一句苗
语。这两个苗妇敢情是孟族长的待妾,她们似是在向孟族长请示。

  孟族长指着瓦罐,大声叫着,看他神情,显然是说「快些添酒」的意思。两
个苗妇应了一声,由左首一个从矮几上取起瓦罐,躬身而退。不多一会,只见她
们每人手上各自捧着一个瓦罐走上,一齐放到几上,才行退去。

  白士英看的暗暗皱眉,心想:「苗人如此喝酒,自己如何受得了?」

  孟族长朝他呵呵一笑,仰手捧起酒罐,喝了一口,白士英只得学他模样,也
捧起酒罐,喝了一口。他到了此时,只好仗着精纯内功,先把酒逼往了再说,孟
族长看他酒过极洪,更是喜动颜色,放下酒罐,一挑大拇指,一阵呵呵大笑。白
士英同样朝他挑着大拇指,然后拱了拱手,表示对他酒量,十分佩服。孟族长极
为高兴,又呵呵大笑了起来。

  这时只见一名腰挂着苗刀,一边革囊中插着一排竹箭的苗人,引着张正林走
了进来。张正林捧着药箱走入,看到孟族长,立即放下药箱,趋上几步,连连抱
拳,口中叽咕咕的说着苗语。孟族长也站起身,和他以苗语谈话,然后取起卤前
瓦罐,自己先喝了一口;朝张正林递去。

  张正林双手接过,也大大的喝了一口,把瓦罐放回几上,取起药箱,送到白
士英面前,笑道:「白兄,兄弟来的不慢吧?」

  白士英双手接过,说道:「多谢张兄了,你再不来,兄弟这点酒量,快要醉
倒了。」

  孟族长敢情能听不能说,一手摸虬髯,洪声大笑。

  张正林问道:「孟公主呢?」

  白士英道:「她进去了。」话声甫落,孟双双已经一阵风般飞奔了出来,朝
白士英招招手道,「白哥哥,我娘请你进去哩。」

  一面回头朝孟族长说了几句,孟族长只是点头。

  白士英捧着药箱,问道:「是不是给令祖母看病去?」

  孟双双娇咳着道:「白哥哥不用多问,是我娘先要看看你。」说完,也不管
当着她爹面前,伸手拉着白士英就走。

  孟族长看她女儿和白士英这般要好,心里一阵高兴,望着张正林呵呵大笑。
张正林怎么也没想到白士英一来,就会被孟公主选上,看着两人后影,不禁微微
发呆。孟族长这一大笑,才把张正林惊醒过来,连忙含笑道:「公主眼光真是不
错,敝友不但文武全才,又精干医道,是李一丹李药师的得意传人。」

  他说的当然是苗语。

  孟族长一手摸着虬髯,呵呵笑道:「咱们几个村子里的小伙子,小女没有一
个看得上,他喜欢汉家郎,老夫也只好就由她去了。」

  张正林笑了笑道:「敝友能获得公主垂青,在下也与有荣焉。」

  孟族长大笑端起瓦罐,说道:「喝酒喝酒。」

  白士英被孟双双拉着手,身不由已随她急步奔入后院,后院当然要经过一个
小天井,茅檐回廊,别饶幽趣。小院落中,种着许多不知名的花卉,踏进后院,
就可闻到一股清香,长廊尽头,是一排三间茅屋,孟双双拉着他就直向中间一间
行去。

  门口,也像前面一样,挂着一徘用木珠串成的帘子,孟双双手牵手的拉着白
士英掀帘而入。白士英目光一动,发现这间屋里的布置,竟和汉人家相似。上首
摆着一张长案,一张八仙桌,两旁各有一排椅几,而且还是上等红捕经过精工雕
刻制成,但一看就知年代已经相当久远了。

  这时,八仙桌上,放着一盏高脚油灯,照的一室通明。左上首,端坐着一个
苗装妇人,面貌白皙,鬓发微见花。白士英曾听张正林说过,孟家苗重男轻女,
族长的正妻,就是鬼母耐德,女儿叫做公主,也就是将来的「鬼母耐德」。公主
不出嫁,只能招赘,赘婿就是未来的族长,那么孟双双的母亲自然就是鬼母耐德
了。

  孟双双叫了声:「娘,白哥哥来啦。」

  一面朝白士英低声说道:「那就是我娘。」

  白士英心中暗暗惊奇,孟双双和她娘说的竟是汉语,心念转动,立即朝那苗
妇拱手作揖道:「在下见过耐德。」

  耐德早就打量着他,额首笑道:「白先生请坐。」

  白士英暗暗奇怪这位鬼母「耐德」,汉语说的极好。

  孟双双嫣然一笑,亲切的道:「白哥哥,你坐呀。」

  她形迹亲密,白士英方才在孟族长面前,倒也不觉得什么?但此刻在能说汉
语的耐德面前,却不禁脸上感到一红,彬彬有礼的欠了欠身道:「在下告坐。」

  把药箱放在几上,然后在下首一张椅上落座。

  耐德目光一抬,含笑道:「老身听小女说,白先生精擅医道。」

  白士英道:「不敢,在下稍通医理。」

  耐德又道:「白先生第一次到咱们这里来?」

  白士英道:「是的,先师在日,一向是在苗岭一带行医,在下奉先师遗命,
才到这一带来的。」

  耐德看了他一眼,问道:「白先生尊师是谁?」

  白士英道:「先师姓李,人称李一丹。」

  耐德点点头道:「李药师名满苗疆,疑难杂症,均可一齐病除,白先生既是
李药师的高足,那就好了。」

  说到这里,接着道:「家母今年七十有九,平日身体极为健朗,上月初忽然
染恙,初时只是不思饮食,昏倦欲睡,如今逐渐加重,神形消瘦,有时好像还有
吃语,咱门附近有名的巫医,都治不好,不知白先生是否能治?」

  白士英道:「汉医首重望,闻,问,切,必须切过脉,才能探求病因,对症
投药,才不致有误。」

  耐备听的连连点头道:「白先生高论极是,足见医道高明了。」一面转头朝
孟双双道:「双双,你陪白先生进来,一起去看看你祖母的病。」说完,站起身
子,当先朝左首一间房中走去。

  孟双双朝白士英嫣然一笑道:「白哥哥,我们进去。」

  白士英捧起小药箱,跟着往屋中行去。

  这房中,陈设简单,放着一张雕花大床,一张陈旧的铜镜妆台,另外是一张
方桌,几把椅子;但在苗人家中,有这样摆设,已是绝无仅有了。大床上,躺卧
着一个老苗妇,白发鸨脸,已经形容枯槁,消瘦得只剩了一把骨头,此时定着一
双无神的眼睛,张口呼吸,已只有奄奄一息。

  耐德站在床前,眼看母亲病势如此沉重,止不住睫含泪水,面有戚容,看到
白士英走入,不觉问道:「白先生,你看家母还有救么?」

  白士英道:「耐德放心,在下自当尽力而为。」

  耐德道:「白先生如能把家母的病治好,老身自会重重的谢你。」

  白士英道:「耐德言重了,医者有割股之心,尽我之能给老耐德治病,乃是
在下的天责,怎敢当得重酬二字,耐德请把老耐德的手腕取出来,在下先切切脉
象如何?」

  耐德点点头道:「白先生真是高明之士。」

  说着,轻轻把老苗妇的手取出。

  白士英走到床前,孟双双很快端过一把椅子说道:「白哥哥,你坐呀。」

  白士英也不客气,就在床前坐下,按在老苗妇脉门之上,仔细的切了一阵,
才抬头道:「耐德,在下还要切切老耐德右手的脉。」

  耐德点点头,轻轻的替老苗妇转了个身。

  白士英又切了她的右脉,起身取过药箱,打开箱盖,取出一块竹片,对耐德
道:「在下还要看看老耐德的舌苔。」

  耐德问道:「白先生要如何看法?」

  白士英道:「只要拨开老耐德牙关,就可看到了。」

  耐德道:「那就请白先生动手好了。」

  白士英朝孟双双道:「那么就请孟公主把灯盏取过来。」

  孟双双答应一声,从桌上捧着灯盏,走近床前。白士英用竹片轻轻拨开老苗
妇牙关,只见她整条舌头色呈乌黑,四周还生着许多芒刺。

  耐德吃惊道:「家母是中了毒么?」

  白士英抽出竹片,回头道:「老耐德不是中毒,这是瘟病。」

  耐德望着白士英,问道:「什么叫做瘟病?」

  白士英示意孟双双把灯盏放回到桌子上,一面说道:「黄帝素问曾说:『阳
明司天,冬之气,其病瘟』。瘟病,就是热病的总称,也是四时不正之气。邪之
渐受者为温,急中者为热,老耐德此症,是温毒而兼暑湿,冬时热毒内伏,到了
长夏,与兴湿并发,复因初时误投发散之剂,热毒不得外解,陷入于里,致使温
邪,阻滞经脉,故而多寐,时日稍久,热人心援,故而神昏,且多呓语。」

  耐德道:「白先生医道真是高明已极,你说的一点不错,家母确是如此,只
不知是否有救?」

  白士英微微一笑道:「耐德只管放心,此症是数种症候并发,本属险症,要
是换了常人,早已无救,所幸老耐德内功极为精纯,目前只是温毒内陷,暑湿积
滞,真气遭受阻遏,只要清暑化湿,使湿邪皆从清道而出,病有去路,气机自能
通畅,很快就会痊愈了。」

  耐德感激的道:「家母病症,全仗白先生救治了。」

  白士英连说不敢,略作沉思,就到方桌前面,打开药箱,取出两个小瓶,那
是「牛黄丸」和「至宝丹」,各自倾了六粒,研成细未。然后又从箱里取出李药
师精合的「冰雪行军散」,用银匙挑了少许,加入药未之中,分为两服,用纸包
好。接着朝耐德说道:「这是两包药粉,第一包此刻就给用温水灌下,第二包,
要等一个时辰之后再服。」

  耐德看了这小小两包药粉,心中还有些不信,问道:「白先生,这两包药粉
就可治愈家母的病么?」

  白士英道:「这两包药,功能清温毒,理暑湿,老耐德服下之后,病症即可
减轻,等明天在下替她切过脉象之后,需用何种药物,就得另行配合了。」

  耐德道:「原来如此。」

  接着朝孟双双说道:「双双,你去倒一碗开水来,给你祖母喂药。」

  孟双双答应一声,翩然往外走去。不多一回,孟双双端着一碗温开水走入。
耐德取过药粉,拨开老苗妇牙关,把药灌了下去。

  白士英道:「老耐德服下此药后,大概有十个时辰,药力行散,就会清醒过
来,因体内温热,抖济稍解,也许会觉腹中有些饥饿,但除了开水,不可进食,
等第二色药粉服下之后,最好让她睡上一回。」

  耐德点头道:「白先生说的,老身归当谨记。」

  白士英收起药箱,拱拱手道:「敝友在前面等候、在下告辞了。」

  耐德道:「白先生是我问孟家的贵客,自然住在我们这里。」

  白士英道:「敝友张正林,还在前面等候。」

  耐德道:「白先生还有一个朋友同来?既是白先生的朋友,以是我们的贵客
了,就该一起住我们这里才是。」

  孟双双道:「白哥哥的朋友,叫做张正林,娘还记得不?他就是去年来过的
那个货郎。」

  耐德「哦」了一声,道,「你说就是那个年轻货郎?他往在那一家?白先生
住我们这里,他自然也留下来了。」

  白士英原无一定住处,而且他远来苗疆,也另有目的,眼看耐德一再挽留,
自然正中下怀。苗人好客,也不容自己推辞,这就拱拱手道:「在下打扰耐德,
实在过意不去。」

  耐德道:「白先生不用客气。」

  接着朝孟双双吩咐道:「双双,你领白先生到客府休息吧。」

  孟双双嫣然一笑迫,「白哥哥,你跟我来。」

  说着,正待朝门外行去。

  耐德又道:「双双,你爹是老酒鬼,只知道喝酒,白先生他们是汉人,不能
和你爹比,时间也不早了,叫他不可再拿酒灌客人了。」

  孟双双答应一声,轻盈的掀帘走去。

  白士英朝耐德欠身一礼,跟着孟双双退出。两人回出后院,踏上长廊,孟双
双忽然回眸一笑道:「白哥哥,你看出来了没有?娘对你很好呢。」

  白士英道:「令堂是个慈祥的人,待人和蔼、亲切。」

  孟双双抿抿嘴道:「我们九里龙孟家苗四村子的人,部怕我娘,她平日很少
和人说话,说话的时候,也很少有笑容,我看得出来,娘对你是另眼相看。」

  石中英笑了笑道:「那是因为我是客人的关系。」

  孟双双忽然扭头道:「才不呢。」

  说话之间,已经走出了前院,隔着屏风,只听孟族长和张正林正在用苗语交
谈,欢笑甚洽。孟族长的笑声,甚是洪亮,是笑的十分得意。

  孟双双低低的道:「他们正在说我们呢。」说完,娇声的说了一句苗语,翩
然往外闪了出去。

  白士英跟着走出,孟双双早已傍着孟族长,叽叽咕咕的说着苗语,她声若出
谷黄莺,越是听不懂的话,听来更觉特别清脆悦耳。她一段话,说的当然是白士
英替老耐德诊病的经过。张正林脸上,不期而然流露出惊讶神色,眼珠转动,不
知他在想着什么心事?一个人心里有事,脸上多少总会流露出一些神情来的,旁
人如果细心一些,也许会看的出来,但白士英并未留神看他。

  孟族长听不住点点头,接着呵呵一笑,朝白士英点头说了句:「好。」

  接着又朝张正林说了几句苗语。

  张正林连连拱手,也以苗语答了几句。他们虽以苗语交谈,但白士英也可以
猜想得到。孟族长是要张正林也留下来,张正林说的是感谢的话。孟双双眼波一
转瞟着白士英,亲切的道:「白哥哥,你们随我来咯。」

  举步朝右首房中走去。

  白士英,张正林一齐朝孟族长拱手为礼,然后随着孟双双走去。孟双双掀起
布帘,当先走入,随手点起一盏油灯。白士英也跟着走入,只见这房间中,地方
相当宽敞,靠壁有一个上坑,上面铺着厚厚的细草。房中除了这个土坑,就别无
家具,苗人都是席地睡的,有一个土坑,已经很不错了。

  孟双双引着两人入内,就放下灯盏,说道:「白哥哥,你们先请坐,我去拿
被来。」

  张正林忙道:「孟公主,这样可以了,不用……」

  孟双双早已翩然出,不多一回,只见她手捧着一个绣花枕头,一条丝质绣花
薄被进来。她身后还跟一个苗妇,从中间客堂中,搬来一张矮几,放好灯盏,先
行退出。孟双双把枕头和丝被放到坑上,朝白士英嫣然一笑道:「我听说汉人睡
觉,都用枕头,没有枕头,会睡不熟的,可惜我只有一个枕头,张先生就只有委
屈了。」

  这话是说,这个绣着鸳鸯的枕头,和这条丝被,都是她的了。

  张正林忙道:「孟公主不用客气,在下习惯了,什么地方都可以睡。」

  白士英也道:「孟公主,在下也不用枕头,天气很热,这条被也用不着。」

  孟双双含情脉脉,柔声道:「这里天气过了子夜就会凉,你还和我客气么?
时间不早啦,你们睡吧。」

  说完,嫣然一笑,退出房去。

  张正林望着白士英,耸耸肩,笑道:「白兄能得孟公主垂青,艳福不浅,连
兄弟也占光不少。」

  白士英脸上一红,说道:「张兄休得取笑。」

  张正林正容道:「兄弟我说的可不是取笑,今晚你不是和孟公主一起跳了舞
么?」

  白士英道,「张兄不是说苗人最欢迎汉人么?」

  张正林道:「话是不错,苗人都喜欢和汉人交往,尤其汉人住到他们的家里
来,认为是最有面子的事,但你和公主一起『跳月』,情形就不同了。」

  白士英问道:「如何不同?」

  张正林道:「孟家苗每年从六月初一起,到六月底止,这一个月,名为『放
醉』;因为他们聚族而居,同村男女不能婚配,这一月,是『摇马郎』的季节,
附近几个村子的少男少女,就在山坡前面,选择情投意合的终身伴侣。孟公主读
过队书,又是九里龙孟家的一朵鲜花,附近几村子的苗人子弟,她自然不会看在
眼里,这就选上了你白兄,难道她对你的情意,白兄还会看不出来。」

  白士英听的不由跳了起来,急急说道:「张兄怎不早说?」

  张正林道:「现在说也不迟呀。」

  白士英道:「兄弟只当孟公主临时要我作伴,唉,这真是从没想到的事。」

  张正林道:「其实这也是好事,孟公主温柔多情,貌如天仙,白兄走遍天下
打着灯宠,也是找不到的……」

  白士英皱起双眉,道:「这个如何使得?」

  张正林道:「兄弟也替白兄想过,这件事,原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孟家苗
的习俗,和孟公主成婚之后,必须入赘孟家,这一点,只怕白兄会有困难……」

  白士英急道:「岂止困难?兄弟连做梦也没想到过。」

  张正林道:「男女一同『跳月』,等于双方已经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不但
在场『跳月』的人,都己公认你们是一对情侣,就是听方才孟族长和耐德的口气
也已认定白兄是未来的女婿了。」

  白士英愈听愈急,搓着双手道:「这个如何是好,张兄,你明天务必把兄弟
的意思,转告孟族长,说兄弟初来苗疆,根本不知他们的风俗,才会有这样大的
误会。」

  张正林微微摇头,然后脸容一正,说道:「这话目前千万提不得。」

  白士英道:「为什么?」

  张正林道:「白兄和孟公主『跳月』之事,大家有目共睹。现在如果向孟族
长郑重提出,说是误会,他们一定认为你瞧不起苗人,不但公主再也无颜见人,
孟家的人,也将视为奇耻大辱,你我也将有杀身之厄。」

  白士英听他这么一说,心知事态严重,一时不觉大急,问道:「那该怎么办
呢?」

  张正林想了想道:「如今之计,白兄只有暂时敷衍一阵再说。」

  白士英方寸已乱,问道:「如何一个敷衍法子呢?」

  张正林笑了笑道:「白兄不是说这次到九里龙来,是奉了令师遗命,有遗物
寄存苗人家中么?白兄可知令师遗物,寄存那里?」

  白士英皱皱眉道:「先师临终时,才说出此事,语焉不详,兄弟山不知存入
那里?还须慢慢打听。」

  张正林压低声音道:「这就是了,令师要你不远千里、必非寻常之物,白兄
在尚未取到令师遗物之前,暂时对孟公主敷衍一些时日,好在他们『放醉』的日
子,还有半个月,在这段日子里,双方不过互诉衷情,互相作深入的了解。」

  「当然经过『跳月』,彼业已经选定了对象,但尚未到论及婚嫁之时,白兄
不妨以行医为名,在四个村子中走动,寻访令师从前在那一家苗人家中落脚,等
取到令师遗物,立即离此而去,不就结了么?」

  白士英道:「这样做法,不是欺骗孟公主感情么?」

  张正大摇摇头道:「白兄真是个多情种子,除非你愿意,成为孟家未来的族
长,否则就没有二条路可走。」

  白士英道:「这个……兄弟总觉不妥……」

  张正林笑了笑道:「别再这个那个了,时间也不早了,咱们也该睡了,这几
天,白兄有如花似玉的美人作陪,不妨尽情的领略温柔滋味,等办完正事,及早
离去,才是正经。」

  说完,连鞋也不脱,就和衣往坑上躺了下去。

  白士英也跟着和衣躺下,他头枕到绣花枕上,鼻孔中就隐隐闻到一阵淡淡的
幽香,不用说了那自然是孟双双自己睡的枕头。幽香恰好微微处,沉醉郎心不在
多。苗女多情,白士英可也不是薄情的人,他心头思潮起伏,纷乱如麻,那想睡
的熟觉?

  枕上一阵幽香,直沁心脾,孟双双地纤影,也在他眼皮前面,不时的浮现。
她坦诚,多情,不但人比花娇,尤可贵的是纯洁的像一张白纸,自己决不能欺骗
她。一走了之,并不是办法,但自己要向她如何解释呢?自己坦诚的告诉她,并
不爱她?

  这是违心之论,像孟双双这样美丽多情的少女,天底下,那一个男人不爱?
而且这么说,同样会伤了她的心。白士英虽然还没有堕入情网,但他实在想不出
如何处理这场突然来临的艳福带给他的烦恼。

  张正林早已酣声如牛,他依然眼睁睁地望着茅屋的椽子,无法人睡。但他心
里却下了一个决定,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抹着良心,欺骗孟双双,至少也要委婉的
告诉她,她的一番情意,自己实在无法接受。他想到孟双双听了自己的话,一定
会掩面痛哭,她的心也好像被撕裂了一般。难道这就是爱?自己已经爱上孟双双
了?

  这是最长的一晚,但是也可以说很短。白士英差不多一晚未睡,正好朦胧睡
熟,就听到孟双双的声音叫着:「白哥哥,白哥哥。」

  他霍地睁眼来,天色已经亮了。

  孟双双就像一朵娇艳的花,俏生生站在土坑前面。张正林已没在土坑上了,
他轻功极好,白士英早就知道,就自然是在自己熟睡之时走的。孟双双看他睁开
眼来,就急不待缓的娇声说道:「白哥哥,你快起来。」

  白士英慌忙一跃而起,呐呐的道:「孟公主早。」

  孟双双没待说完,一把拉着他手臂,焦急的道:「你快去看看我祖母。」

  白士英不觉吃了一惊,暗道:「老耐德昨晚服了自己配的药,莫非病势有了
变化?」

  一念及此,忍不住望着孟双双问道:「老耐德怎么了?」

  孟双双拉着他的手,边走边道:「白哥哥,你的药真灵,祖母天没亮,就清
醒过来了,一直嚷着肚子饿,要吃东西,娘不敢作主,要我来看看你醒了没有?
再去替祖母切切脉,是不是可以让她吃些东西?」

  白士英总算放下了心,含笑道:「孟公主,你可吓了我一大跳。」

  孟双双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讶然道:「我怎么吓了你一大跳呢?」

  白士英道:「孟公主一清早就来叫我,我怕老耐德病势有了变化。」

  孟双双回头嫣然笑道:「才不会呢,我娘说,白哥哥医道好、又有学问,你
昨晚用三个指头,摸了一阵祖母的脉门,就说出一大堆道理,娘虽不橄医理;但
你把祖母的病,说的一点也不错,所以娘很相信你,说吃了你的药,祖母一定就
会很快好。」

  说到这里,忽然低低的道:「娘还说这是好吉兆呢。」

  她有些娇羞,但喜孜孜的,一脸俱是欣悦之色。

  白士英看她满怀高兴模样,心中感到一阵愧疚,没有说话。孟双双回头朝着
白士英,问道,「白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呀。」

  白士英「哦」了一声,勉强笑道:「没有,我是在思索着老耐德的病况,如
果已经好转,她在大病之后,身体必然大虚,应该如何进补?才能恢复元气。」

  两人穿过后院,跨进老耐德的卧房。孟族长、耐德和另外两个年轻苗妇,敢
情是孟族长的侍妾,都在房内,大家围在老耐德的床前。老耐德已经坐起来了,
她病骨支离,宁在床上,虽然瘦得剩了一把骨头,但精神极佳,病势显然好了许
多。

  孟双双叫了声:「娘,白哥哥来啦。」

  她这一叫,所有的人,都很快转过头来。

  孟族长一眼看见白士英,急步奔了过来,双手一张,朝白士英扑来,口中还
在叽叽咕咕的说着苗语。白士英方自一怔,孟双双忙道:「白哥哥,我爹这是向
你表示最大的敬意。」

  白士英听了孟双双的活,知道自己不能退缩。孟族长早已张着双臂,一把抱
注白士英,白士英看他动作,也跟着和他拥抱在一起。孟族长更是高兴,放开双
手,口中发出呵呵大笑,连声说「好」。

  耐德跟着迎了过来,朝白士英检社一礼,说道:「白先生果然不愧是李一丹
李老夫的传人,医道高明,家母眼药之后,不但病势雀然而愈,精神也大大的好
转,一个月来,一直不思饮食的人,一清早就觉得肚子饿了,老身因先生昨晚说
过,家母醒来之后,只能喝些开水,不能进食,所以要双双去请先生前来,再替
家母看看。」

  白士英连忙还礼道:「耐德过奖,在下如何敢当?这是老耐德本身秉赋好,
外邪一去,很快就恢复过来。」

  老耐德坐在床上,有气无力的道:「阿娇,他就是白士英?你快叫他过来,
为娘越饿越厉害了,快来看看,可以吃东西了吧?」

  耐德陪着白士英走近床前,一边说道:「白先生,你先去替家母看病吧。」
孟双双立即取过一把椅子,放到床前。

  白士英在椅上坐下,含笑道:「老耐德请把手放下了。」

  老耐德依言把手腕放平,白士英缓缓闭上了眼睛,替她仔细切过脉,换过右
手,又切了一阵,然后要她张口看了舌苔,不但脉象已见平和,连舌苔上芒刺也
已尽消,这就拱拱手道:「恭喜老耐德,温毒已消,抖湿也……」

  老耐德没待他说完,就抢着问道:「白先生,老身可以吃东西了吧?」

  白士英道:「不过老耐德大病初愈,肠胃久虚,目前只能吃些稀饭……」

  老耐德挥着乌爪般的手,尖声道:「阿娇,快叫她门端稀饭来。」

  耐德朝两个侍妾道:「你们准备好了没有?」其中一个欠身说了一句苗语。

  耐德点点问道:「那就快去端进来。」两个侍妾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耐德回身朝白士英问道:「白先生,家母还要不要服药?」

  白士英道:「老耐德温湿尽去,只是大病初愈,气血亏损,宜大补真元,便
可很快复元了。」

  老耐德道:「白先生年纪轻轻,医道竟有如此高明,实在难得。」

  孟双双道:「祖母,白哥哥是孙女找他来的呢。」

  老耐德道:「是乖孩子。」

  白士英起身道:「在下这就取药去。」

  耐德感激的道:「白先生大德,老身也不言谢了。」快做女婿,自然也不用
再谢了。

  孟双双道:「白哥哥,我跟你拿药去。」

  两人回到前面房中,白士英扫开药箱,取出三颗蜡壳固封的药丸,递给孟双
双,说道,「这是『参昔大补丸』,大补血气,每晨空肚吞服一九,只可惜我带
的太少,只有这三颗了。」

  孟双双接过药丸,一面羞涩的说道:「白哥哥,我祖母也知道啦,我和你很
好。」

  白士英听的心头一震,还没开口。

  孟双双又道:「我听我娘说,我祖父山是汉人,所以我和娘,都会说汉人的
话,将来……」

  白士英怕她再说下去,忙道:「孟公主快把药送去才好,老耐德这时就得服
药了。」

  孟双双「哦」了一声,深情脉脉的道:「白哥哥,你昨晚睡的大迟了,再休
息一回吧,方才我听爹说,今天中午,晚上,都要替你大大的接风呢。」

  说完,翩然朝屋外行去。

  她刚走到客室,只见服伺耐德的一名老苗妇鬼鬼祟祟的朝自己神秘一笑,招
招手,用苗语说道:「公主,老妇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孟双双道:「你有什么事,这样鬼鬼祟祟的?」

  老苗妇瞄了白士英房间一眼,压低声音道:「是那姓张的货郎,要老妇转告
公主,他说他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公主,他在后山脚大脯树下等你。」

  孟双双脸色微沉道:「他有什么事?」

  老苗归道:「听他口气,好像和白先生有关。」

  「和白哥哥有关的。」

  孟双双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拿着药丸,匆匆进去,又匆匆的回身
走去,一脚出了大门,迳向后山行去。

  后山的大桶树,在孟家寨是出了名,树高十余丈,大得需要上八个男人手联
手,才围得起来,远远望去,翠绿如伞,几乎要遮盖几宙方圆。大捕树底下,放
着几块大石,供人坐卧,这是夏天乘凉最好的地方。孟双双赶到大树底下,张正
林已经先在,看到孟双双,立即迎了上来,抱抱拳,含笑道:「孟公主来了。」

  孟双双娇艳如花的脸上,脸色微沉,说道:「阿木婆说你有很重要的消息,
要告诉我,你说吧。」

  张正林陪着笑道:「是,是,孟公主请坐,在下自当奉告。」

  孟双双「嗯」了一声,果然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催道:「你有话快说。」

  张正林也在下首坐下,一脸堆笑,说道:「在下是因孟公主和敝友白士英交
了朋友,所以想把在下知道的情形,跟孟公主报告。」

  孟双双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要告诉我什么的。」

  张正林诡秘一笑道:「自然有关他的身世了。」

  听到白哥哥的身世,孟双双自然极为关心,忙道:「你快说咯。」

  张正林慢条斯理的笑了笑,道:「据在下所知,白士英应该不是姓白……」

  孟双双睁大双目,问道:「那他姓什么?」

  张正林道:「姓石,叫石中英。」

  孟双双眨动一双睛澈的眸子,问道:「他为什么要改名换姓呢?」

  张正林笑道:「他不但改了姓名,连公主看到的,也并不是他的真面目。」

  孟双双惊奇的道:「面孔怎么也有假的?」

  张正林道:「中原武林中有种易容术,不但可改变面目,使人认不出来。」

  孟双双道:「你和他是朋友,认识很久了?」

  张正林连忙摇手道:「不,在下是在辰州酒搂里,遇上一位姓夏的药师介绍
认识的,说他要到九里龙来,和在下正好一路,从前并不认识。」

  孟双双道:「他给你介绍的时候,是白士英,还是石中英的。」

  张正林道:「自然是白士英。」

  孟双双道:「那你怎么会知道他叫石中英的?」

  张正林道:「那也是夏师傅背后告诉我的,说这位白士英,就是中原武林中
大大有名的剑公子石中英,要我小心应付,不可得罪了他。」

  「剑公子。」孟双双对这名子还感到十分新奇,问道:「他不是叫石中英?
怎么又叫剑公子呢?」

  张正林道:「剑公子是他外号,因为他是当今武林盟主的公子,又使得一手
好剑,所以大家就叫他剑公子。」

  孟双双道:「什么叫当今武林盟主?」

  张正林道:「武林,就是天下会武功的人的统称,盟主,就是天下各门各派
会武的人,公举出来的领袖。」

  孟双双娇靥上升起了欣喜和惊异之色,说道:「这么说,白哥哥的爹是天下
会武功的人中,算他最大了。」

  张正林点点头。

  孟双双沉吟道:「他爹爹有这么了不起,他为什么还要改名白士英,到九里
龙来呢?」

  张正林耸耸肩道:「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

  孟双双道:「你说的都是实话?」

  张正林道:「在下怎敢欺骗公主?自然句句是实。」

  他说到这里,忽然神秘一笑,探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压低声音说道:
「孟公主若是不信,只要把这包药粉,放在他洗脸水中,立可分晓。」

  孟双双并没有立时去接,只是注意着张正林,问道:「这是什么药粉?」

  张正林忙道:「公主但请放心,这可不是毒药。」

  孟双双道:「那是什么?」

  张正林笑了笑道:「这是洗容药。」

  孟双双道:「什么叫洗容药?」

  张正林道:「这是专洗易容药的一种药粉,只要放在脸水之中,让他洗一把
脸,任何易容药粉,都可以洗去,恢复本来面貌。」

  孟双双心头一喜,挑着眉尖,问道:「是真的,那我可以看到白哥哥的真面
目了。」

  张正林道:「但公主千万不可说是在下说的。」

  孟双双伸手接过小纸包,一面说道:「我不会说的。」

  张正林忽然轻轻叹息一声道,「公主对白士英一往情深,但只怕是……」

  孟双双娇躯一震,急着问道:「只怕什么?」

  张正林道:「在下耽心的是他乃石盟主的令郎,只怕公主留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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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1-12 18:00 #16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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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寒衣隧道

  中午,是孟族长夫妇替白士英接风。酒筵设在前面那宽敞的前厅里。说它是
前厅,其实只是中间那间茅屋,族长会客的地方。厅上没有桌椅,中间放一张四
方形矮几。几上放满了最肥的竹风最嫩的鹿肉,最腴的山羊肉,和最鲜的竹鼠,
还有用牛角装满了最香最醇的酒。

  围着矮几,是一个美丽而柔软的坐垫,宾主席地而坐。没有酒杯,但每个人
面前都有盛酒的牛角。没有筷子,大家都得用手抓着吃。今天的丰要客人,是白
士英,其次是张正林,由孟双双作陪,和他们一起坐了上首三位。左边是耐德,
孟族长,和族长的两个侍妾。

  右首是请来作陪的三个汉人,孟家寨重金礼聘来的武师,江湖上赫赫有名的
人物。第一个双目炯炯的秃头老者是信天翁翁天信。第二个面色惨白,身穿墨绿
长袍的是绿袍判官司空晓。第三个脸色发青,个子短小的是天狗星钱起龙。这三
人中,只有信天翁翁信天的名字,在江湖上很少听人说过。但他却坐在绿袍判官
和天狗星的上首,如果不是他倚老卖老,定然有使绿袍判官和天狗星佩服之处。

  白士英经过主人的介绍,对这三个汉人,自然特别注意,双手抱拳,连连说
道:「久仰。」

  信天翁呵呵笑道:「白老弟是李药师的传人,医道高明,老朽幸会之至。」

  天狗星钱起龙跟着笑道:「听说白兄昨晚刚到,就医好了老耐德的病,就是
古代的华忙也不过如此。」

  白士英道:「钱兄夸奖,老耐德有一身精纯内功,只是被时邪所侵,温湿相
乘,在下用药物梢加疏导,自可复原,岂敢居功?」

  耐德道:「如非白先生医道高明,家母怎能很快痊愈?这自然是白先生的功
劳了。」说到这里,举起手中牛角,朝孟族长和他的两个侍妾示意,一面说道:
「咱们以水酒敬白先生一杯。」孟族长和两个姬妾,也一举起了牛角。

  白士英连说,「不敢。」和他们对饮了一大口。

  孟双双和白士英并肩坐在上首,眼看父母对白士英十分器重,心头也自然高
兴,也举起牛角娇声道:「白哥哥,我敬你。」

  白士英又和她对喝了一口。

  绿袍判官司空晓为人阴沉,他如果不笑,嘴角下垂,一张脸惨白得如死人一
般;但他笑起来更难看,脸上还是阴沉沉的皮笑肉不笑,他方才一直没有开口,
此时忽然咧嘴一笑道:「白老弟,来,在下敬你,咱们干了。」

  举起牛角,伸手朝白士英面前送来。

  白士英慌忙也举起牛角,他轻轻碰了一下。那知这一碰,只觉绿衣判官司晓
手中那只牛角,竟含着极大吸引力,把白士英碰上去的牛角,牢牢吸住。

  白士英只作不知,淡然一笑:「司空老哥海量,在下望尘莫及,咱们还是随
意的好?」说完,很自然的缩回来手,喝了一口。

  绿袍判官司空晓但觉自己至少用了六七成道力,凝聚在牛角之上,但经白士
英轻轻一碰,自己凝聚的力道,突告消失。这一下,直把他惊的不知所云,但他
是个心机极沉的人,喜怒不形于色,依然咧开阔嘴,深沉一笑道:「不成,在下
最诚心敬你,白老弟不喝,岂不是不给在下面子,这样吧,在下先干为敬。」

  也不待白士英回答,举起牛角,一口气喝了下去。

  一支牛角里,少说也有二斤以上的酒,这是茅台。白士英没有说话,只好跟
着把酒喝了。早有两名苗妇接过牛角,又替两人装满了酒。孟双双伸手抓起一只
煎鸡,朝白士英递去,低低的道:「白哥哥,你吃些菜。」

  白士英看她当着这许多人,举动亲热,脸上不禁有些腼腆,伸手接过,说了
句:「谢谢。」

  天狗星钱起龙大笑道:「白兄果然洪量,来,兄弟也敬你一角。」

  举起牛角就喝,他当然也一口气,把牛角的酒喝完了。

  白士英心中早已有数,一面连连拱手道:「钱兄,兄弟量浅……」

  天狗星早已把牛角倒了过气说道:「白兄和司空老弟干了一角,莫非兄弟面
子不够?」

  「够。」白士英爽朗的笑道:「在下和三位虽是初次见面,但咱们能在这里
见面,实在难得的很,在下自然非干不可了。」口中说着,果然又举起牛角,咕
嘟嘟的喝了下去。

  两牛角,差不多就有五斤酒。孟族长看的豪兴大发,口中连声说「好」,也
举起牛角,一饮而尽。信天翁大笑道:「白老弟这是说,也要和老朽干一角了,
来,老朽敬你。」

  孟双双怕他喝醉了,心里又舍不得,伸手一拦,道:「白哥哥,这一角我代
你喝了。」

  张正林坐在白士英右首,笑道:「孟公主舍不得了。」

  白士英被他说的脸上一红,连忙说道:「孟公主……」

  信天翁拦着道:「该死、该死,老朽本应该连孟公主一起敬的,那就敬二位
了。」举起牛角,向孟双双拱了一拱,一口喝下。

  姜是老的辣,这老头果然厉害,他看孟双双要替白士英喝酒,就说出敬两人
的酒,既然敬两人,孟双双也得喝,自然不是代白士英喝酒了。孟双双果然被他
拿话套住了,人家敬她们白士英,她心里一甜,自然不好再说替白士英喝酒,举
起牛角,和白士英双双喝下。

  白士英连喝了满满三牛角酒,依然面不改色,谈笑自如,看得在座的人莫不
暗暗惊叹,认为他是海量。孟双双更觉面上有光彩,粉靥微配,一脸喜洋洋的,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朝白哥哥看。

  绿袍判官司空晓方才喝了一半牛角酒,酒精在他肚里燃烧起来,一张白惨惨
的脸上,更见惨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双日山渐渐变灰,瞳孔缩小了,越显
得白多黑少,但那灰色的眼珠,却隐泛异光。

  他双目紧盯着白士英,阴森一笑,徐徐说道:「在下久闻李药师不但精通医
道,博得『一丹』的美号,据说他一身武功,系出武当,剑上造诣极深,白老弟
是他衣钵传人,身手自然山不同凡响,不知可否展露一手,让咱们开开眼界?」

  白士英道:「诸位都是武林中成名人物,在下虽随先师练过几手、那只是深
山采药,用以防身的庄稼把式,在诸位面前,岂不班门弄斧么?」

  绿袍判官司空晓阴侧侧的道:「白老弟不用客气,如果有兴趣,在下奉陪你
几手如何?」他这话的用意不外乎想掂掂白十英的斤两。

  信天翁听的喜形于色,笑道:「咱们武人,只有以武助兴趣,司空老弟和白
老弟练上几乎印证印证,不失为以武会友,业可让咱门一饱眼福,诚是快事。」
说着,举起牛角,大大的喝了一口。

  孟族长不会说汉语,但人家说的话,他可听的懂,不觉挑着大拇指,咧开大
嘴,连声说「好」。白士英敞笑一声道:「在下方才说过,只跟先师练了几年庄
稼把式,入山采药,打打山猫,还差不多,怎敢和司空师傅动手过招?」

  口气一顿,接下去道:「但诸位盛情难却,在下不揣愚鲁,敢以薄技,向诸
位面前献丑,也聊为耐德和孟族长稍助酒兴。」随着话声,人已站了起来,含笑
朝孟双双道:「孟公主,麻烦你去找六个人,六只牛角,六块一尺见方,寸许厚
的木板,好么?」

  孟双双听他要当众表演,自然十分高兴,连连点道:「有,有我去叫人。」
兴匆匆的出去。

  绿袍判官司空晓看他不愿和自己动手过招,心中颇有轻视之意,但听说他要
单独表演,还要六个人,六只牛角,和六块木板,心中暗暗惊疑,不知有何用?
不多一会,孟双双回了进来。她身后跟着走进六个苗女,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只牛
角,一块木板,朝着耐德和孟族长躬身行礼。

  孟双双朝白士英问道:「白哥哥,东西都准备好了,你叫她们做些什么?」

  白士英含笑道:「耐德,孟族长,这里只怕施展不开手脚,大家请到外面,
去看在下献丑了。」

  说过就要孟双双领着六名苗女,先行退出。

  然后命苗女在大天井四周,分六个方向站停,每人面向中央,左手执牛角,
右手执木板,挡在牛角前面。孟双双兴趣极好,听了白士英的话,就奔来奔去,
像花蝴蝶一般指挥着他们如何站立,如何拿牛角,如何拿木板,一一加以纠正。

  耐德,孟族长,两人侍妾,以及信天翁,绿袍判官,天狗星、张正林等人,
都从厅上走出,在走廊上站定下来。大家都不知道他要如何表演?脸上不期都带
着好奇之色。白士英朝孟双双抬了抬手,示意她退出场去。孟双双虽是苗女,却
生就兰心憨质,朝他甜甜一笑,就翩然回到耐德的身边,依着她娘站定,一双有
着酒意的水汪汪、亮晶晶的大眼,却含情脉脉的只是盯着白哥哥,一霎不霎。

  白士英缓步走到大天井中央站定,然后朝上首拱拱手道:「在下只是胡乱练
练,聊助酒兴,藉博一笑,尤其在三位武林高人面前,更是班门弄斧贻笑方家,
还望不吝指教才好。」

  说完,又向众人连连拱手,口中说了声:「献丑了。」

  右手朝外一挥,但听「嗤」的一声,一道白线从他中指「中冲穴」飞出,直
向站在右上首的那个苗女胸前激射递去。两人相距,足有三丈来远,但听「笃」
的一声,一道白线,正好击在木板中间,一下射穿了木板。

  大家不知白士英指上射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但大家看的清楚,那苗女右手竖
立着木板,木板后面紧抵着牛角。白线射穿木板,却朝牛角中落去。大家正在惊
异之际,石中英已经双手齐扬,十指连弹。但听一阵「嗤嗤」轻响,同时从他手
指上,飞出六道白线,分赂六个苗女激射过去。六道白线,同样击穿木板,往牛
角中落去。

  但落者自落,激射的白线,依然源源不绝,随着白士英的手指连弹,此去彼
来,丝毫不乱,真有手挥五弦,目送飞鸿之妙。霎那之间,天井上空,已被那六
道白线,参差互见,飞洒如雨,蔚为奇观。天风吹来,一院俱是浓蔽的酒香。

  耐德、孟族长,早已看得呆了。就是信天翁。绿袍判宫等三人,也弄不清白
士英指上弹出来的究竟是真气?还是暗器?这三人中间,自以信天翁年纪较大,
阅厉较丰,此时凝足目力,朝白士英仔细看去,但觉这道白线,竟然是从白士英
「少泽」、「商阳」、「关冲」、「少商」、「中冲」、「少冲」六个穴道中发
出来的。

  这一下,真看的信天翁耸然变色,低呼了声:「『六经真气』。」

  绿袍判官司空晓凑上一步,压低声问道:「翁老,何谓『六经真气』?」

  信天翁庞眉微拢,低低的道:「据说『六经真气』是昔年一位练气士所创,
能练气成形,竖逾精钢,无物不摧,后人把它称为『无形剑』……」

  「无形剑。」绿袍判官身躯一震,不信的道:「这小子有多大的年纪,会练
成『无形剑』?」

  就在他们低声交谈之时,白士英双手一收,六条互相飞射的白线同时倏敛,
双手连拱,含笑道:「献丑,献丑。」

  耐德,孟族长,孟双双一起纷纷鼓起掌来。白士英躬身致谢,然后朝孟双双
招了招手。孟双双迅快的奔了过去,嫣然一笑,问道:「白哥哥,你要我过来,
有什么事吗?」

  白士英朝六名苗女一指,说道:「她们牛角中盛的酒,你要她们送到耐德、
孟族长和几位宾客面前验看。」

  孟双双眨动双目,惊奇的道,「牛角里盛的是酒,你从那里变来的。」

  白士英笑了笑道:「那是我方才喝下去的酒,我用内功把它从手指上逼出来
的。」

  孟双双哈的笑道:「白哥哥,原来你有很高的武功,我还当是你变的是戏法
呢。」

  他们站在天井中间,话声说的不响,大家自然不会听到,但见孟双双喜孜孜
的朝六个苗女招了招手。六名苗女立即捧着牛角走了过去。孟双双趄她们叽叽咕
咕的说了一阵苗语,然后领着她们朝檐前走去。她先朝耐德、孟族和用苗语解释
了一遍,然后命六个苗女手捧着酒箭穿了孔的木板,和盛着酒的牛角,送到大家
面前,让他们验看。

  孟族长听了女儿的解说,脸上露出不信之色,他先伸手从苗女手取过木板,
仔细看了,然后又取牛角,凑着鼻子闻了闻,不觉咕嘟咕嘟喝了下去,大笑道:
「好,好,果然是酒,果然好戏法。」

  他说的当然是苗语。

  孟双双道:「爹,白哥哥使的是武功,不是戏法。」

  孟族长睁大双目问道:「武功,这是什么武功?」

  孟双双道:「我听白哥哥说,好像是内功。」

  孟族长听的大为高兴,朝白士英一翘大拇指,连声说:「好。」

  信天翁鼓掌道:「白老弟,你这一手,真是出色之至,老朽活了六十几岁,
像这样精彩的表演,还是第一次看到。」

  白士英连连拱拱手道:「老丈过奖,在下这点雕虫小技、实在不值一晒。」

  孟族长已在抬着手道:「请大家入内饮酒。」

  大家依然回到原来的座位坐下。

  耐德举起牛角,朝白士英道:「白先生不但医道高明,一身武功,同样已臻
上乘境界,老身敬你。」说完喝了一口酒。

  孟双双看娘向白哥哥敬酒,心头大是高兴,因为娘是耐德,不仅代表着孟家
苗,而且也是九里龙四个村的领袖,娘向白哥哥敬酒,这是有着特殊宠荣的意味
存在,她急忙暗暗扯了白士英一下衣角。白士英慌忙站起,恭敬的道:「耐德过
奖,在下愧不敢当,在下应该敬耐德的。」

  说着双手捧起了牛角,大大的喝了一口。

  耐德纵然自幼受老耐德的教诲,能说一口汉语,但总究是苗人,苗人喜欢人
家当面奉承,她看白士英彬彬有礼,心头自然高兴。丈母娘看准女婿,只要看中
意了,就越看越中意。耐德放下牛角,含笑道:「白先生请坐,老身还有话向你
请教。」

  白士英依言坐下,欠身道:「不敢,耐德只管请说。」

  耐德道:「老身想问的,是白先生刚才使的,不知是什么功夫?」

  白士英道:「在下只是用内功,把喝下去的酒,从手指逼出,说不上是什么
功夫。」

  信天翁呵呵一笑:「老朽倒知道这种功夫的名称。」

  耐德看了他一眼,说道:「翁老请说。」

  信天翁一手摸着花白胡子,说道:「据老朽所知,这种功夫,叫做『六经真
气』。」

  「六经真气。」白士英听的不胜惊异,自己不过以真气,把喝下去的酒,从
手指上巡出,武林中居然真会有这种功夫。

  原来眼前的白士英,正是剑公子石中英,他机缘巧合,居然会和三味真君丁
无病一见投缘,结了忘年兄弟,丁无病赠了他三颗「坎离丹」。这一路上,早已
把「逆天玄功」练到十二成火候,一身真气,顺逆由心,因此他虽没有练过「六
经真气」,却居然会无意巧合。这就是一窍通,百窍通了。

  信天翁点头道:「不错,据说『六经真气』创自一位练气之士,练气成形,
无坚不摧,后入又叫它『无形剑』,乃是武林中失传己久的奇学,不知白老弟从
那里学来的?」他利用耐德问白士英的机会,说出「六经真气」来历,当然他的
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最后这句话。

  白士英道:「在下只是把喝下去的酒,从手指逼出而已,根本不懂『六经真
气』,这名称不是老丈说,在下连听也没听说过。」

  绿袍判官司空晓心中暗暗道:「这小子不过二十出头,哪里会什么『六经真
气』,准是翁老儿看走了眼无疑。」

  孟族长能听懂的汉语不多,眼看个信天翁和白士英说个没完,酒也不喝,菜
也不吃。苗人喝酒的时候,就很少废活,他自然忍下注,举起牛角,朝大家叽咕
说着,然后大大的喝了一口。孟双双忙道:「白哥哥,我爹说:大家多喝酒,多
吃菜。」

  大家经孟族长这一说,果然开怀畅饮起来。绿袍判官司空晓等人,因白士英
露了这一手,自知决难在白士英手里,讨得便宜,自然不敢自取其辱。这一顿酒
直吃到未牌时候,才宾主尽兴。

  白士英这回至少有了六七分酒意,张正林和他一起回到客房,但他又推说有
事,匆匆的走了。这时但听一阵碎细而轻快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孟双双手中
托着一个木盆走入,脸含娇笑,说道:「白哥哥,洗把脸。」

  白士英看她亲自给自己打来脸水,心中甚是过意不去,慌忙谢道:「多谢公
主,在下如何敢当?」

  孟双双嫣然笑道:「喝了酒,洗把凉水,可以舒服些。」她轻盈的走到土坑
前坐了下来,好像妻子侍候丈夫的温柔。

  白士英卷起袖子,双手捧着凉水,往脸上扑了几下,然后从木盆中绞起面巾
抹干脸上水渍,有了几分酒意,脸上发烫,洗一把凉水,真使人有清新松快的感
觉。白士英感激的道:「公主真是想的周到。」

  孟双双娇柔的仰起脸来,说道:「白哥哥,你就叫我双双好啦,公主,公主
的多不舒服?」她一边说话,一边目光一溜,偷偷瞧他脸上看去。

  这一瞧,果然发现了奇迹。他本来肤色黝黑,眉毛又粗又浓,但是洗了这把
脸,登时变成了另一个人。如今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个玉面朱唇,剑眉星目的
美少年。孟双双一时睁大眼睛,看的呆了。她没想到白哥哥竟然是个俊美的白面
书生,每一个少女心目中幻想的情郎。她不知是惊是喜,是高兴?还是羞涩?心
头小鹿了一阵猛烈的跳跃,粉靥喜孜孜,口中不期低「啊」了一声。

  白士英还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易容药物,已被洗去,转过身来,忽然发觉孟双
双神色有异,只是盯着自己直瞧,心中正感奇怪。孟双双站起身幽幽的道,「白
哥哥,你说,你是不是叫石中英?」

  白士英身躯蓦然一震,目注孟双双问道:「孟公主,你是听谁说的?」

  孟双双嫣然一笑道:「你自己去瞧瞧,你已经不是白哥哥了。」

  白士英伸手朝脸颊上一摸,不禁变色道,「是谁给你的洗容药?」

  孟双双道:「这你不用问,我问你,你是不是石中英?」

  白士英到了此时,只得点点头道:「不错,在下正是石中英。」

  孟双双道,「那我就叫你石哥哥了,石哥哥,你改姓易名,易了容,老远的
到苗疆,究竟是有什么事?你只管告诉我,如有困难,我会尽我之力,来帮助你
的。」

  石中英感激的道:「多谢公主,只是在下目前还不宜以真面目见人,除了你
切不可告诉第二个人。」

  孟双双点点头道:「我知道,连我娘都不说,总可以了吧?」石中英早已从
身边取出一个扁形的小盒,取出药丸,重新化装成了白士英的模样。

  孟双双的好奇,喜孜孜的道:「白哥哥,这真好玩,几时你也教给我,好不
好?」

  石中英笑道:「这是雕虫小技,公主要学,在下还会不教么?」

  孟双双拉着他的手,高兴的道:「白哥哥,你真好,哦,你又忘啦,叫我双
双咯。」说到这里,一面问道:「白哥哥,你到九里龙做什么来的,还没告诉我
呢。」石中英也不隐瞒,就把自己远来苗疆,是为了追查失踪的人,一面从身边
取出那只刻着鬼脸的竹箭来。

  孟双双看到竹箭,不由得脸色大变,吃惊的道:「这是『鬼母箭』,代表鬼
母耐德,是咱们孟家苗至高无上的信物,怎会在你身上的啊……」

  她不但变了脸色,说话之时,连娇躯都有些发颤。

  石中英就把自己如何在妹子房中,发现此箭之事,详细说了一遍。孟双双沉
吟道,「你怀疑贼党把人掳到这里来,至少也可以查出他们来龙去脉来。」

  孟双双道:「我们也正在找他门,这批贼人,好像叫做『护剑会』,我们抓
到了一个,他死也不肯说。」

  「护剑会?」石中英心中暗暗一震,问道:「你们怎么抓到的呢?他自称是
『护剑会』的人?」

  孟双双道:「人是信天翁他们抓的,从他身上搜出『护剑会』的标记,只是
他一句也不肯说。」说到这里,忽然幽幽的道:「白哥哥,反正你也不是外人,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在她心目中,他是她的情郎,当然不是外人。

  石中英心中一动,问道,「什么秘密?」

  孟双双道:「白哥哥,你过来。」她拉着他的手,走过土坑,和他并肩坐了
下来,然后声音压得极轻极轻,说道:「我告诉你有关这支箭被窃的经过,其实
一共失窃了两支。」她偏着头看了石中英一眼,低低的道:「我告诉了你秘密,
你千万不可说出去。」

  石中英点点头道,「公主把我看成了什么人?」

  孟双双幽幽的道:「我自然相信你咯。」

  接着说道:「咱们九里龙孟家苗,一共有四个村,除了我孟家寨,还有宋,
蔡,白三村,统归我娘管理。从咱们后山流出来的一条山溪,叫做寒衣溪,苗语
寒衣,就是有黄金的水。」

  石中英听她妮妮说道:「自然不便多问。」

  只听孟双双续道:「后山是咱们孟家苗的禁地,因为从后山进去三里多路,
有一座插天高峰,咱们叫它天龙山,有一条大瀑布,是寒衣的发源地,那是一座
金山,起初只是由那条大瀑布冲出许多金沙,流入寒衣溪,太阳一照,溪底金光
闪烁,随处可见,咱门四个村子的人,只晓得图现成,把溪水分段闸住,大家在
溪里淘金沙。」

  她说的只是淘金沙,和竹箭丝毫扯不上关系,但石中英不好打岔,只得耐心
听着。

  孟双双话越说越轻,轻到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直到我祖母当了耐德,她
嫁的是汉人,又懂得一口汉语,聘来两个识矿苗的汉人,开了一条隧道,深入山
腹,开掘金矿,那隧道穿通山腹,据说里面还筑了许多岩洞,贮存着很多很多黄
金。」

  「现在再说这支竹箭,叫做『鬼母箭』,一共有十二支,原是咱们鬼母教祭
神用的,由历代鬼母耐德传下来的至高无上的信物,我祖母把后山天龙山划为禁
地,就以『鬼母箭』为出入隧道的令箭。」

  「直到七年前,有人在深夜里,手持『鬼母箭』,率领许多人到里面搬走了
许多金子,今年三月里,又有人重施故技,又搬走了许多金子,我娘自然大为愤
怒,率同四村的人,四外搜索,就在九里龙人口,抓到了一个汉人,这人武功极
高,那天要不是信天翁赶到,还擒不下他呢。」口气一顿,又道:「听娘说,咱
们迟早要去找『护剑会』算帐。」

  石中英道:「他自己没说是『护剑会』的人,你们怎能断定他的『护剑会』
的人呢?」

  孟双双道:「从他的身上搜到了『护剑会』的标记,这还会错?听信天公说
『护剑会』本会就是一群江湖上的败类组织成的,到处抢劫掳掠,无恶不作,只
是他们组织严密,江湖上没有一个人知道出门的首领是谁?巢穴在那里?否则娘
早就找他们去了。」

  石中英问道:「护剑会的标记,是怎样的?」

  孟双双道:「那是用布绣的一把剑,中间有一个『护』字。」

  石中英心中暗暗纳罕,护剑会的标记,自己何以从未听蓝老前辈说过呢?这
就问道:「你们把他囚在那里?」

  孟双双说道:「就在后山顶上的鬼母庙里。」

  话声出口,忽然目光一转,问道:「怎么?你要去看他么?」

  石中英道:「我想去问问他。」

  孟双双失色道:「那不成啊,鬼母庙是咱们的禁地,外人是不准进去的。」

  她怕石中英误会,接着解释道:「就是咱们孟家苗,除了祭神的时候,四个
村子里的族长,可以进去之外,男人都不能进去,那是咱们族里最大的禁忌。」

  石中英奇道:「那么被你们抓来,囚在那里的不是男人么?」

  孟双双道:「他是我们族里的仇人,触件了神,才囚禁在那里的。」

  她忽然问,好像想起一件什么事来,口中低「啊」一声道:「白哥哥,护剑
会拿了我们的竹箭,又劫待了许多人,这事要不要告诉娘去?」

  石中英沉吟了下,才道:「自从七年前家父失踪后,就有贼人假冒家父,如
今又有多位老前辈被掳,这是一件武林中的大事,而且你们第一支鬼母箭失窃,
恰好也在七年之前,这次几位老前辈失踪,又在我妹子房中,发现了这支竹箭,
因此我觉得此事决非巧合,也许是贼党窃取了你们大批黄金,作为他们到中原武
林去活动的经费……」

  孟双双气鼓鼓的道:「白哥哥说得对极了,贼人偷了我们的金子,有了本钱
才成立护剑会的。」

  石中英续道:「窃取令堂的鬼母箭,和把大批金子运出去,贼人纵然计划周
详,若无内好接应,外人决难办得到,我想先暗中调查一下,等到有了眉目,再
告诉令堂不迟。」

  孟双双点点头道:「我都听你的。」

  女生外向,她一颗心早就全在白哥哥身上了。说话之间,只听一阵脚步声,
及门而止,接着叫阿木婆的老苗妇,手中端着一盏茗碗走入,朝孟双双叽叫咕咕
的说了几句,把茗碗放于小几之上。

  孟双双道:「阿木婆说,是我娘关照她的,汉人都喜欢喝茶,这茶叶是特地
跟货郎卖来的,你喝一口看看,好不好。」

  石中英连忙朝那阿木婆拱手,说了旬:「谢谢。」

  阿木婆咧着一口焦黄的牙齿,转身退了出去,朝他笑了笑。苗人只要上了年
纪,衰老的很快,这老婆子笑的时候,就有凡分诡异。

  孟双双道:「白哥哥,你喝茶呀。」

  石中英伸手打开茗碗,轻轻吹开浮在上面的茶梗,喝了一口,茶叶居然还不
错,是洞庭的碧螺春,喝在口里,满口清香,只是在清香之中,隐隐有些腥味。
这山难怪,苗人烧的开水咯,也许她烧水的锅子没洗干净。石中英喝了一口,就
把茗碗放下。

  孟双双瞟着他问道:「怎么?是不是茶叶不好?」

  石中英道:「不是,这茶叶很好,是一等的碧螺春。」

  孟双双道:「那你怎么不喝了?」

  石中英笑了笑道:「喝茶又叫品茶,要慢慢品尝的,一口气喝下去,岂不成
牛饮了么?」

  孟双双望着他,嫣然笑道:「原来你们汉人,连喝茶都有这许多规矩。」

  晚餐,依然十分丰盛。邀来的陪客是宋,蔡,三村的族长,他们都已知道石
中英昨晚和孟公主「跳月」之小,纷纷举着牛角向石中英和孟双双敬酒。宾主之
间,一片欢愉。石中英当然喝了很多酒,如果人不醉,怎会叫「放醉」?

  孟双双适时轻轻扯了一下石中英的衣袖,轻声道:「我们可以走啦。」

  这一个月,天天晚上,都有「放醉」盛会,她找到了这样一个情郎,岂肯放
过?她拉着石中英的手,双双离座,喜孜孜的道:「娘,我们要走啦。」

  耐德看了两人一眼,含笑点头道,「时间不早了,你们去玩吧。」

  石中英脸上不禁一红,早被孟双双拉着他就走,口中叫道:「白哥哥,我们
快走吧。」

  一阵风般往外跑去。

  天色才暗没有多久,孟家黎的苗人,差不多全已入了睡乡,到处都是黑越越
的,没有灯光。只有一轮皎洁的月光,已从东山缓缓的升起。石中英和孟双双,
俪影双双,踏着月光,走到后山那棵大树下。孟双双弯下腰去,在一块大石上吹
去尘土,伸手怕了拍道:「白哥哥,咱们这里坐。」

  石中英依言坐下。

  孟双双和他并肩坐下,偏着头,低声问道:「你今晚就要上鬼母庙去么?」

  石中英道:「我想到天龙山隧道里去看看。」

  孟双双变色道:「你……」

  石中英道:「双双,你应该相信我,我不是觊觎你们黄金来的,据我猜想,
你们之里,只有天龙山隧道里面地势最为隐秘,外人不得进去,这是贼人最好藏
身之处。除非孟家寨没有潜伏的贼人,如有贼党,极可能就隐藏在天龙山里。」

  孟双双为难的道,「但那是禁地,出入口处,日夜都有人守护,没有娘的令
箭,不能进去。」

  石中英道:「不要紧,我门偷偷地进去,你只要跟在我身后,不会被人发现
的。」

  孟双双耽心的道:「万一给娘知道,怎么办呢?」

  石中英道:「不会的,里面如果没有贼党,我们很快就可以出来,如果发现
隐藏着贼人,我们就赶来通知令堂不迟。」

  孟双双一双清澈的大眼,望着石中英疑信参半,偏着头道:「你真有把握,
不让守在隧道口的人发现?」

  石中英笑了笑道:「你不相信我?」

  孟双双点点头道:「好吧,我相信你就是了,我门是不是这时候就去?」

  石中英道:「自然越快越好。」

  孟双双神色有些紧张,目光迅快的朝四外仔细打量了一阵,低声道:「白哥
哥,我们快走。」

  说完,拉着石中英朝右首山脚寿去,转过山脚,但见一道溪流,绕着山脚,
往里延伸,那自然是寒衣溪了。

  两人沿着溪边一条崎岖山路往里行去。这条路东一曲,西一弯,好不怪异?
这样奔行了一顿饭时分,前面一座高山,矗立入云,甚是挺拔,但见一道银色匹
练,从半腰直挂而下,老远就可听到洪洪水声,溪中水流,也愈见湍急。

  孟双双走在前面,忽然回过头来伸手一指,正待说话。石中英没待她开口,
口中嘘了一声,低声道:「有人来了。」

  一拉孟双双,迅快的闪入一方巨石的后面,蹲下了身子。

  孟双双心头一阵狂跳,低低的道:「这时候会有什么人来呢?会不会我们的
行动,给娘知道了?」

  石中英道:「你莫要出声,目前距离还远,看不清楚来的是什么人?」

  孟双双道:「他们还很远么?」

  石中英道:「大概在二三十丈之外,快别说话,他们一共有三个人,晤,轻
功极高,来的很快。」

  就是这两句话工夫,但见三条人影,已如划空流矢一般,掠过两人隐身的大
石前面,沿着溪流朝前飞奔而去。这三人身法奇快,眨眼之间,便已消失不见。
孟双双仰起头,低声问道:「好快的身法,不知这三人是谁?白哥哥,你看清了
没有?」

  石中英自然看清楚了。

  他脸上飞过一丝冷峻的笑容,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孟双双道:「你说他门会是谁呢?」

  石中英道:「是信天翁,司空晓、钱起龙三个。」

  孟双双吃惊道:「会是他们。」

  石中英问道:「这三人都是你们村子里的教头,当初是什么人引荐来的?」

  孟双双道:「信天翁还是我祖母当耐德的时候,聘请来的,现在是咱们四个
村子里的总教头,其余的人,都是他约来的。」

  石中英道:「你们四个村子里,一共聘请了多少人?」

  孟双双道:「每个村子里,有两名教头,连总教头,一共是九个人。」

  石中英道:「那信天翁他们除了教头之外,是不是还负有守护天龙山隧道之
责?」

  孟双双道:「是的,但他们平日巡逻,也只能到后山为止,不得沿溪深入,
因为从后山进来,已是禁地了。」

  正说这间,又有四条人影,沿溪飞掠而过。

  孟双双轻咦一声道:「他们都朝隧道赶去,那是做什么呢?」

  石中英冷冷一笑道:「也许我们来的正是时候,今晚也许是他们秘密集会之
期。」

  孟双双奇道:「这我就不愤了,信天翁如果是护剑会的贼党,他会把同党抓
了来呢?」

  石中英心中暗道,「他们只是假冒护剑会之名,把黑锅盖到护剑会头上,根
本不是护剑会的人。」

  但他这话,一时也无法说得清楚,只是低声道:「他们已经去远了,咱们快
些走吧。」

  两人随即跃出大石,跟着前面几人奔去的方向,远远尾随下去。又走了半里
光景,已经奔近高峰山脚,瀑布从百丈高峰,飞挂而下,发出来的洪洪水声,震
耳欲聋。前面的人,此时早已走没了影子。

  孟双双附着石中英耳朵,说道:「白哥哥,瀑布左首,就是隧道人口了,那
里有两个守护,要有娘的令箭,才能通行,咦,难道信天翁他们,早就给贼党买
通了,也说不定。」

  随着话声,凝目朝瀑布左首看去,果然见离瀑布约莫一箭来远,石壁间,有
一个黑越越的窟窿,敢情就是隧道人口了。

  他目前功力大进,虽在黑夜,十数丈距离,看来清晰如同白昼,当下低低的
道:「你随我过去,到了十丈光景,就得先停下来,等我过去制住了他们,你看
我手势再过来。」

  话声一落,当先朝前走去,到了十来丈距离,已可看到隧道的入口,一左一
右,蹬两个腰跨蛮刀的苗人,正在那里打盹。

  石中英伸手朝后扬了扬,示意孟双双停住。孟双双脚下一停,正待说:「白
哥哥,你小心。」

  那知话还未出口,但见白哥哥突然长身纵起,快如制电,朝隧道入口投去。

  这一下,当真快到无以复加,孟双双睁大双目,也只能看到他一个身子,宛
如化作了一缕青烟,一闪而逝,虽在皎洁的月光之下,依然使人无法看的清楚。
孟双双看的又惊又喜,心中暗道:「白哥哥这份的轻功,比信天翁高也不知多少
呢。」

  再定睛瞧去,只见石中英已经站在隧道口,朝自己招着手,这就急忙奔了过
去。

  但见两个守护隧道的苗人,一左一右,蹲在壁下,双目紧闭,在那里打盹,
不觉低低的道:「白哥哥,他们……」

  石中英道:「你快进去,站在暗处等我,我还替他们解开穴道。」

  孟双双依言朝黝黑的隧道中走了十来步,只觉里面越来越黑,几乎已经帅手
不见五指,心里一怯,就站停下来,正待回头看去。只听耳边响起石中英的声音
说道:「不用害怕,来,我拉着你走吧。」

  声音入耳,一只壮健柔软的手,已经握住了自己的手,朝前行来。

  孟双双方才己听石中英嘱咐过,进入隧道,就不可出声,当下任由石中英拉
着朝黑暗中行去。她心中却暗暗奇怪,这里已是山腹隧道之中,黑得连一丝光都
没有,白哥哥怎会看得到的呢?她只是心中想着,不敢多问。

  但就在此时,她又发现了一件奇事。那是白哥哥拉着自己的手,朝前奔行,
他手上好像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拉着自己,奔行极快,自己似乎脚不沾地,一个
身子,就像在空中飞掠一般。这隧道里面,她还是今年三月,跟娘来过一次,隧
道穿行山腹,盘通了整座天龙山,少说山有一,二里长,如今只不过转眼功夫,
前面不远,已经露出一个窟窿,隐隐射进天光。

  石中英在奔行时,忽然一停,低声道:「又有人来了。」

  孟双双听的大急,说道:「那怎么办?」

  石中英道:「不要紧,这里地方很大,我门只要贴壁站定。」

  差幸这条隧道,开凿的并不整齐,两边有着不少整块的大石,并未铲平。两
人闪到边上一块凸出的大石后面,堪堪隐好身子,就见隧道中有一点黑蒙蒙的灯
光,由远而近。原来那灯光是用黑布蒙了起来,只可隐约照到后面,这自然是怕
破外面的人发现他们。

  只见两条人影,脚步轻快,朝那洞口奔去。石中英待两入过去了七八丈远近
才轻轻一拉孟双双,跃出石后,放轻脚步,跟着两人人身后,掩了过去。前面两
人自然设想隧道中间有人混了进来,只是一路奔行,快到出口,脚下方自一缓。

  突听刷的一声,洞口跃出两名黑衣汉子,各执兵刃,一声不响的拦在当路。
前面两人也没有作声,各自伸出左手,打了个手势。洞口两个黑衣汉子,依然一
声不作;向旁退开,前面两人迅快的出洞而去。

  孟双双看的心头暗暗骇异,忖道:「没想到这里果然会变成了贼人的巢穴,
要不是今晚白哥哥坚持要进来查看,娘还被他们蒙在鼓里呢?」

  心中想着,两人已经掠进洞口,因为他们手上没有提灯,洞外两人自然一无
所觉。

  石中英快到洞口之际便已放开了孟双双的手,身形一闪,无声无息的到了洞
口,没待两人回过头来,屈指连弹,两缕指风,已经点中了二人穴道,朝身后孟
双双招了招手,举步走出隧道。凝目看去,但见这隧道口,是一个狭长的山谷,
两面高峰夹峙,中间谷底,只有一条并不太宽的平地,婉蜒如带。

  除了出口处,有两个黑衣汉子守着,整个狭谷之中,不见一人,也没有一点
灯火。只有前面两人,正在朝谷底方向奔去。

  石中英回身握住孟双双的手,低声道,「我们快走。」两人同时飞掠而起,
一路追了下去。

  这条狭谷间,除了中间弯曲如常的一条小径,两边乱石鳞峋,长着些杂草,
没有一棵树木,因此也没有什么可以隐蔽之处。前面两人一路朝前飞奔,虽然远
远尾随下去,但是为了掩蔽行藏,只是沿着路边乱石和杂草之间,躲躲藏藏的行
进,而且还得随时注意前面的动静。

  不大工夫,山径忽然往右转去,这里已是谷底,两山夹峙的狭谷至此豁然开
朗,形成了一片小小的盆地。说它小,当然也有丈把数十方圆,四周群山环抱,
形势天成。这座小山谷问,溪流曲折,疏林掩映,中间一片草坪上,盖了几间石
屋。

  这时,石房前面的草坪上,已经站着十来个人,好像他们集会的地点。就在
草坪上,前面两人急步朝坪中间奔去。孟双双悄声道:「那石屋是娘到这里来休
息的地方,如今变成了他们的巢穴。」

  石中英道:「我们过去。」

  他自然不敢大意,拉着孟双双悄悄绕到石屋后面。这里正好有一排矮树,枝
叶极密,两人伏下身子,恰好作为掩护。石中英凝目看去,但见草坪上,面向石
房,站着十一人。前面两人,左首一个身穿夏布长衫,双颧突出,生成一个酒糟
鼻,颁下疏疏朗朗的二把苍须。

  石中英看到此人,不由的微微一怔,他,赫然是在辰州府热心替自己介绍货
郎张正林作伴的夏子清。同时,他也看到了夏子清的身后,站着的不是货郎张正
林,还会是谁?石中英直到此时,才悄然大悟。自己此行,早就被人家盯住了,
在辰州遇上夏子清,及夏子清介绍张正林,都是对方早已安排好的。

  再看右首一个,正是孟家寨的总教头信天翁。只要看他们两人站在最前面,
可见是贼党的重要人物了。站在两人身后的,有货郎张正林、天狗星钱起龙、绿
袍判官司空晓,另外还有六个人,大既就是宋、蔡、白三村的教头无疑。

  当然心头最感凛异的还是孟双双,她真没想到祖母手里就任教头的信天翁。
在孟家寨耽了三十年,身为四个村的总教头,到处受到村人尊敬,居然也曾是贼
人一党。那么他引进来的人,全是贼党,自然不用说了。但货郎张正林,可是白
哥哥的朋友,他也会是贼党?

  她拿眼望望石中英,只听石中英的声音,在耳边说道:「咱们存身之处,极
易被人发现,此时你不可出声。」

  就在此时,只见站在前面的夏子清、信天翁两人神色恭敬,朝着石屋躬身一
礼,说道:「属下夏子清、信天翁、恭请副教主法驾。」

  石中英心中暗道:「不知道这副教主是谁?」

  石屋两扇木门及时启开,两个青衣使女,各自手持红灯,并肩款步走出。接
着又有一名青衣使女从屋中端出一张锦被藤椅,放到草中间。接着又有两名青衣
使女一个手捧长剑,一个手捧白玉拂尘缓步走出,分别在藤椅后面,左右站停。

  石中英心中暗道:「这位副教主排场倒是不小。」

  突听一个娇脆冰冷的声音叫道:「大家都到了。」

  这几个字起自草坪,听的石中英也不禁一怔,急忙探首瞧去,但见中间那张
锦披藤椅上,不知问时,已经端坐着一个身穿玄色衣裙,面蒙黑纱的妇人。站在
下首的夏子清,信天翁等人,立时一齐躬下身去,说道:「属下参见副教主。」

  玄衣妇人一抬手道:「大家不用多礼。」

  大家直起身子,依然垂手恭立。草坪上,立时沉寂下来,静的听不到一点声
音。

  孟双双心中暗道:「这人比娘还要威严,大家好像很怕他。」

  沉寂延续了一盏热茶工夫,才听玄衣妇人徐徐叫道:「夏子清。」

  夏子清慌忙应声道:「属下在。」急急趋上几步,垂手恭立。玄衣妇人没有
说话,夏子清也没有说话,只是恭身而立,站着不动。

  石中英看的奇怪,暗道:「莫非他们是以『传音入密』交谈,那一定是十分
机密的事了。」

  心中想着,只见夏子清连声应「是」,躬身退下,径自往谷外而去。

  玄衣妇人接着叫道:「信天翁。」

  同样躬身应道:「信天翁属下在。」

  急步趋上,垂手恭立。他站在玄女妇人面前,神色恭敬,一样没有说话,玄
衣妇人当然也没有说话。

  孟双双看的大奇,她几次想问,只是记着白哥哥的叮嘱,不敢开口。石中英
看她偏过头来,望着自己,自然知道她的心意,悄悄以「传音入密」说道:「你
看他们没有说话,其实他们正以『传音入密』交谈,『传音入密』就是像我现在
和你说的一样,出我之口,入你之耳,第三个人是听不到的,可惜我们不知道他
们说些什么,我想他们一定有什么阴谋。」

  孟双双心中好不羡慕,暗道:「我要是学会了『传音入密』,那有多好,现
在可以和白哥哥说话了。」

  这回,玄衣妇人和信天翁谈的时间较长,足足过了顿饭时光,才听玄衣妇人
徐徐叫道:「张正林。」

  张正林应了声:「属下在。」

  急步趋上两步,站在信天翁下首,同样的躬身肃立。信天翁也没退下,依然
恭立如故。

  这情形,石中英自然看的出来,玄衣妇人和信天翁谈了一阵之后,再把张正
林叫了上去,显然他们正在讨论的这个,和张正林有关。但那准是和自己此来,
大有关系,石中英想到这里,不觉凝神注意着三人举动,但他们以「传音入密」
交谈,外人最多只能看到对方嘴皮微动,休想看的出一点端倪来。

  石中英纵然练成了上乘武功,但总究江湖经验太少了,这要是换了一个老江
湖,有他目前这份高绝的身手,只要看他们嘴皮微动,多少也能看出他门谈话的
内容来了。张正林上去了没有多久,就朝玄衣妇人躬身一礼,转身飞奔而去。接
着信天翁也朝玄衣妇人躬身一礼,转过身,挥了挥手。

  天狗星钱起龙、绿袍判官司空晓等人,一齐朝玄衣妇人躬身一礼,随着信天
翁身后,朝谷外而去。草坪上,只留下两名执红灯的青衣使女,伺立两边,两名
捧剑的青衣使女,伺立身后。玄衣妇人依然安详的端坐在那张锦藤椅之上。

  聚会既散,她自然会跟进石屋中去,在她没有退进去之前,石中英自然不敢
稍动。就在此时,突听玄衣妇人发出一声银玲般娇脆的冷笑。这笑声来的突然,
石中英心头不觉「咯」的一跳。只听玄衣妇人冷峻的道:「石公子,你已经来了
一回了吧?既然来了,何用躲躲藏藏?」

  石中英听的暗暗吃惊,人家既然指名叫阵,自己自然非出去不可。当下就以
「传音入密」朝孟双双叮嘱道:「你在这里躲着,不可出声,我出去会会她。」

  孟双双心头虽然不大愿意,但自知武功太差,只是点了点头。

  石中英话声一落,猛然一吸气,身形悄无声息的离地飞起,快逾掣电,飘然
落到玄衣妇人一丈来远,拱拱手道:「副教主大概认错人了,在下白士英,并不
姓石。」

  他这一下,身法奇快,直看得隐身伏在矮树后面的孟双双又惊又喜,如果他
不是和白哥哥在一起,她真还不知道白哥哥是从那里飞起来的呢。就是端坐在锦
披藤椅上的玄衣妇人也为之耸然动容,两道霜刃般的目光,透过蒙面黑纱,直盯
在石中英的脸上,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少年,会有这般高绝的身手。

  目光一敛,紧接着冷冷一笑道:「石公子既然现身相见,何用改姓换名?我
不但知道你姓石,而且还知道你叫石中英,目前江湖上大大有名的剑公子,再说
得明白些,你到九里龙来,还是咱们教主传下命令,要夏子清、张正林把你带进
来的。」

  石中英潇洒一笑,爽朗的点。点头道:「副教主既已知道在下来历,在下再
否认也没有意思了。」

  玄衣妇人道:「这才是英雄本色。」

  石中英道:「看来副教主也是个爽快的人,在下正想请教一件事。」

  玄衣妇人格的一声脆笑,说道:「我不见得很爽快,那要看你问我什么?」

  石中英道:「在下想请教的贵教的名称,和贵教主是那一位高人?」

  玄衣妇人道:「这话我就很难回答,本教目前还不到公开的时候,我无法告
诉你,至于教主的名讳,我更不敢说了,将来如果有机会,见到教主,你自己去
问吧。」

  这话等于白说。

  石中英冷笑一声道:「好,那在下不问,那么副教主呢?咱门今夜总算见了
面,你可否见告?」

  玄衣妇人又是格的一声脆笑,道:「你很会说话,我叫玄衣女,姓封,这样
够了吧?」

  「玄衣女?」石中英从未听人说过,当下拱拱手道:「原来是封副教主。」

  玄衣女道:「不敢。」

  石中英道:「在下还要请教一事。」

  玄衣女笑道:「反正今晚有的是时间,你问吧。」

  石中英道:「贵教主要夏子清、张木林把在下引到九里龙来,目的何在?」

  玄衣女格的笑道:「这就奇了,到九里龙来,是你石公子的目的,敝教主怕
你初到苗疆,识不得路,才特地派张正林给你带路,这不正合了你的心意么?」

  石中英冷笑道:「贵教没有目的,在下实难置信。」

  玄衣女道:「老实说,敝教把石公于引来,自然也有用意的……」

  忽然停住口,没往下说。

  石中英道:「愿闻其详。」

  玄衣女格格笑道:「说起来也是教主的一番好意,因为石公子在中原武林,
一再和敝教作对,你既然有意到苗疆来,索性助你成行,要张正林把你带来,孟
家苗有一位美丽多情的孟公主和你正好天生一对,地成一双,现在你们不是谈的
很好了么?」

  原来他们使的美人计,几千里路的美人计,想利用孟双双的美色,来羁靡自
己。石中英想到这里不觉冷然一笑。

  玄衣女续道:「孟公主一缕芳心,已经全属于你了,你们成了亲就会安心在
这里住下来,黄金,美人,难道你还不知足?」

  石中英仰首发出一声朗朗长笑,道:「你们想得好。」

  孟双双伏在矮树后面,听到玄衣女和白哥哥说话,比起方才叫夏子清,信天
翁那种冰冷的口音,完全不同,就说她的笑声吧,就一声比一声娇脆,一声比一
声刺耳,心头十分气愤,依着她的性子,几乎要冲出去,拉着白哥哥就走,但听
到这里,心头不觉一甜,暗道:「原来他们把白哥哥引来,也是一番好意。」

  就在石中英长笑之时,她突觉后腰一麻,同时后颈「哑门穴」上也被人点了
一指。

  玄衣女依然平静的道:「石公子难道不满意么?」

  石中英道:「副教主可知在下到九里龙是做什么来的?」

  玄衣女道:「倒要请教。」

  石中英道:「家父七年前失踪,由贵教派人冒名顶替,两个月前,贵教又劫
持崆峒掌门蓝老前辈,八卦问高老前辈。峙山风云子,百步神拳邓老前辈等人,
在下是找贵教要人来的。」

  玄衣女淡然一笑道:「石公子不远千里而来,只可惜找错了地方,我这副教
主,只负责管理天龙山的甲,在这里一住十几年,从不过问外面的书,我几个手
下,你方才也全看到了。这里不会有你要找的人。」

  石中英道:「那么贵教巢穴,又在那里?」

  玄衣女格的笑道:「我方才告诉过你,敝教还不到公开的时候,等到公开的
时候,你自会知道。」

  石中英微笑一声道:「副教主那是不肯说了?」

  玄衣女道:「可以说的话,我早就告诉你了。」

  石中英双目神光湛然,点了点头道:「今晚既然遇上了副教主,那就只劳副
教主,陪在下去一趟贵教了。」

  玄衣女颇感意外,说道:「你要我陪你去?」

  石中英傲然道:「难道副教主不肯?」

  玄衣女格格一笑道:「我怎么带你去呢?」

  石中英冷笑道:「这恐怕由不得副教主了。」

  玄衣女目光透过面纱,淡然笑道:「石公子大概自恃武功想和我动手了?」

  石中英振英直上,巡前了两步,道:「在下正是此意。」

  「果然不愧是剑公子。」玄衣女点了点头,似是对他颇为赞赏,依然平静的
道:「我想咱们用不着动手。」

  石中英道:「为什么?」

  玄衣女道:「我有一个交换条件。」

  石中英道:「什么条件?」

  玄衣女道:「石公子替我办一件事,我就带你到敝教总坛去。」

  石中英道:「你要在下办什么事?」

  玄衣女诡笑道:「只要你跑一趟,捎一个口信,给一个人就好。」

  石中英暗暗奇怪,问道:「捎口信给谁?」

  玄衣女道:「孟家寨的耐德。」

  石中英道:「什么事?」

  玄衣女道:「你告诉她,要她答应我率领手下运走这五个石库内的黄金。」

  这是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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