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杨大拿 [樓主]
級別:新手上路 ( 8 )
發帖:210
威望:20 點
金錢:-10 USD
貢獻:0 點
註冊:2020-06-27
|
【十五】
“这是五毒奇阵。”
吴婆娑道。
她看到了五个身穿彩衣的异人,各领了一队人依序占了五个小山包。
只见一个秃顶大头、脸上似生三只眼的彩衣老人居中叫道:
“百毒门彭长生在此,你们识相的,留下宝车美女……”
他话未说毕,却听一人尖声笑道:“不知羞!不知羞!谁封你做的门主?令牌还在我还里呢!”
——这人手里晃着的,正是“百毒门主”的令牌。
这人正是神偷卓飞飞。
卓飞飞捷若猿猱,在山间树林间把身一现,又已飞到了另一棵树上,随后身子一闪,不见了。
彭长生脸顿发黑了,叫道:
“再不识相,我要下令毒蛇伤人!”
彭长生这一说,只见独目人林金手举起了一管短笛。
笛声一起,群蛇便出来伤人。
这时吴婆娑向水明月道:
“大姊,我用笛音乱他‘控蛇令’。”
水明月说:“不必。刀帝谷已做好了破‘百毒门’‘五毒奇阵’的准备,让主人出手吧。”
吴婆娑问:“他们人在哪里?”
水明月说:“你看,山上那锯树的两人……”
吴婆娑顿向山上望去。
那是两条虬筋栗肉、身高丈二的大汉。
两条大汉合使一把大锯,锯一棵大树。
两大汉锯得富有节律、平稳。
两大汉的身体、锯刀,随着拉锯而产生了一种极美的韵致。
——就像舞蹈。
“他们是专门锯树等百毒门的?”
“不。他们在练刀。”
“锯树也在练刀?”
“刀是无处不在的。”
这时、山包上笛声急起。
群蛇开始向前窜出。
两大汉站起身相视一笑,拔刀。
刀拔起。
树倒。
树向山道群蛇砸去!
一棵参天大树轰然而落。
群蛇血肉横飞、惊起,乱窜。
但两大汉已从天而降——
两大汉出刀。
刀如闪电。
原来两大汉刚才锯树的刀竟是各自一把锯齿刀!
刀飞舞。
蛇虫纷纷身首两截。
刀过。
蛇虫为之一清。
两大汉收刀,豪笑道:
“百毒门主,如有佳兴,可来谷中分一杯蛇羹。”
“这两人好生神勇。”伊豆豆赞叹。
“那是敝门两个师兄。十师兄唐亮,十一师兄冯刚。”
这是骑马在旁的敖断瘫在介绍。
话音才落,只见一片嗡嗡营营之声和振翅声,轰轰如雷而至。
——各种能飞的毒蜂毒虫毒鸟毒蝴蝶,俱向车队扑来。
这时只见唐亮与冯刚长身而起,飞扑空中。
空中顿现出闪闪的刀光。
这时,只见一人飘然而出,来到了山包上。
——那人赫然是韦不凡化身的“柳虎侯”。
韦不凡朗声道:
“百毒门虽行事立帮以邪派为宗,但在上代门主上官北手中,还是做了不少好事。彭长生,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不要再令无知蛇虫毒物枉丧其生了!还是收手吧!”
彭长生怒道:“你这穷酸,要你来多管闲事?”
韦不凡微笑道:“彭门主忘事真快,可忘了昨天,土地庙之事么?”
彭长生不由一呆,道:“是你?”
韦不凡叹息道:“唉,念你练这毒功也不易,还是回去吧!”
彭长生还未及说话,却听一人阴阴道:
“你休多言,便彭长生答应,我也不答应。”
那人闪着贼亮的独目,黑苍的脸显出桀骜不驯之色。
那人正是金林手。
韦不凡又叹了口气,笑道:“看来世人健忘多矣。林长老难道也忘了昨天令牌叩头之事了?”
林金手昂头道:“今日不同昨日,你无门主令牌,我还怕你怎地?话说回来,今日便令牌还在你手,我也不跪了!我自作大事、成大业,为何向这区区一个令牌屈膝?”
韦不凡闻言,正待开言,却听一个人大笑道:
“韦前辈何必费此苦心?让我来度他们超生吧!”
随说话声,又一个飘然而至。
那是一个被发行者,腰插双刀的披发行者。
韦不凡见状,一叹,退下。
“这位是谁?”伊豆豆问。
敖断雁在旁道:“那是敝四师兄了一,是个苦行的行者。”
行者了一面对“百毒门”五大高手道:
“你们有什么厉害的毒物只管放出来伤我,如我被毒死,‘百毒门’要夺宝车也好、抢美人好,我刀帝谷再不过问,自有别人来收拾你们。如我侥幸毒不死,就请诸位收手!否则,休怪贫僧要开杀戒!”
“毒郎中”丁陀荣冷冷一笑:“这可是你自找的。”
“罗嗦,要放就放,不放就滚。”
“好,难得有人肯将身试毒,我先放。”
麻沙拔开了一管竹筒,从中爬出一只色彩斑斓、闪着娇艳之色的蝎子。
蝎子爬在地上,一动不动。
驼子麻沙一拍地,蝎子急游,窜上行者了一体肤。
蝎子身子一抖,将尾针插入和者了一体肤。
行者了一眉也不皱,大笑道:“好!你,你们还有甚奇毒、毒物,也一并只管放出!”
他手指所指的,是其余四个百毒门高手。
四个百毒门高手见状,也不客气,各自取出了毒物:
火蜈蚣、蓝蜘蛛、四须壁虎与一支五色菊花。
取出五色菊花的是红鼻龙公。
红鼻龙公道:“我这‘五奇毒葵’形似菊花,一旦用火熏燃起来,将放出五种奇毒,令人目盲、耳聋、寒症、热毒夹攻,还有奇痒足以痒死一村之人,请和尚小心……”
林金手喝道:“放就放,这狂僧,毒死活该!”
——于是,红鼻龙公打亮了火石火刀,五奇毒葵顿冒出一股白烟,把行者了一罩住……
“唉,世人为何这样残酷……”
伊豆豆不忍再看行者了一抗毒之状,低头叹息。
“生活本就是残酷的。”小杨一目不瞬地注视着行者了一抗毒的情景,目露钦佩之色:“难得的是如了一师父这种‘我不人地狱,谁人地狱’的侠者!世上侠者多一些,邪恶便不会如此猖獗!生活,也就不会那样残酷了。”
苏我赤樱则合掌低祷:“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早点让了一师父抗毒完毕功业圆满……”
她也不知念了多少声,忽听吴婆娑松了一口气:“好了。”
大家不由俱向行者了一望去——
但见行者了一身上毒物纷纷跌下,一动不动,那株“五奇毒葵”也已熄灭。
行者了一脸黑如铁,汗下如浆,双眉紧锁,身体虽如铁铸铜浇一般不动,但全身肌肉如铁鼠游动,急行不止。
行看了一忽拔刀在自己腿上各扎了一刀,又割破了双手中指——
每个刀口处顿有一股黑血流出,血色初时其黑如墨,至后来渐流渐淡,最后血色有了红色、由紫红渐化为殷红……
“好了!”行者了一身子一抖站起,说来也奇:他身上竟再没有一滴血流出!
行者了一目光凛然,望向百毒门五大高手:
“请,请诸位让道!”
“百毒门”的五个高手,脸色俱变了一变——
红鼻龙公脸色发败:“了一神僧果真了得,我红鼻龙公自是无话可说。”
他率领一队徒众率先退了出去。
林金手脸色阴郁,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彭长生中间第三只眼睛深锁,脸沉如水。
“毒郎中”丁陀荣脸色发青。
驼子麻沙脸红如血,看了看另三个,一跺脚道:“平时凶,这会儿怎么不动?我……”
地话还来说毕,只听“毒郎中”丁陀荣叫道:“只有战死的百毒门长老,没有后退的百毒门——”
他话还未说毕,只听彭长生、林金手怪叫一声,向行者了一扑出。
他们这一动,陀子麻沙与“毒郎中”丁陀荣也都向行者了一扑去。
行者了一见状,目中神光暴长,双刀一展,刀如猛虎,向百毒门四大高手迎去。
一见行者了一的出刀,小杨叹道:“百毒门新门主要姓龙了。”
小杨脸上有恻然之色。
【十六】
百毒教一关已过去五十多里路了。
小杨脸上犹有阴郁之色。
小杨两眼望着车外,目光有些发直。
伊豆豆见状,不由把她的小手伸出,在小杨眼前晃了一晃。
小杨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你放心,我两眼还看得清,人也没发呆!”
伊豆豆闻言,不以为忤,笑道:“人家就是不放心,怕你成呆子。”
小杨扭过头看风景,只当没听见。
旁边吴婆娑见状,不由发出一声轻笑。
又过了一段路,伊豆豆问:“喂,你那弹弓是干什么的?”
小杨看了一眼伊豆豆,脸上忽有了笑意:“那是给花园里的佳人,弹情书用的。”
伊豆豆听了,咬住嘴唇,发了一会呆,然后望向小杨道:“你看,我……”
小杨闻言,想了一想,道:“我听过样一句话,叫: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伊豆豆听了,不以为然,向小杨靠近一点,道:
“喂,这你就寡陋孤闻了。要知道中国历史上有几位名女就是因偷而出名的。偶尔一展妙手空空之技,大则可救世济民,扭转乾坤,定邦国之兴亡;小至造就美满婚姻、一生幸福,这又何尝不可?”
“愿闻其详。”
“第一是美女嫦娥。”
“这人你就不要说了。”小杨打断伊豆巨话头,眼中现出不屑之色:“嫦娥虽美,但她自负美貌非凡,不苟言笑,孤高自傲。英雄后羿弯弓射九日拔剑除六害。娶她为妻,对她爱怜备至,她对他却冷若冰霜。西王母因后羿造福天下,赐不死药一颗,结果嫦娥以为自己才配青春永驻,便偷吃了。这人虽飘然上天,成了月中仙女,但自私之极,又有何美可赞?”
小杨说到后来,言辞不由激烈起来,他自己也意识到了,顿了一顿,让失态的神情平复一点,淡淡道:“这人虽美,但自私得失去了一切朋友,结果成了孤独一人,寂寞千秋,这也算是她的报应。李义山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当是她后来心情写照了。”
伊豆豆听完小杨之言,这时也不由叹了一口气:
“好,这人就算不算。但如姬呢,如姬她窃虎符以助信陵君,既助信陵君抗暴秦、救赵国,又报信陵君帮她报父仇之恩,算不算深明大义?”
小杨点头:“嗯,这人算是个侠女!只是她当安厘王宠妃,这一点不好。——以天下之大,好男儿有的是,又何必挤进女人堆里抢一个昏庸之王呢?可悲!可叹!可惜!”
伊豆豆闻言,咬了一咬嘴唇,毅然道:“好,这回讲一个自己作主,以求真爱的。”
“汉时两朝元老贾充有一个女儿,爱上了一个管杂物的小官韩寿。她为了让父亲同意这门婚事,便把皇帝赐给她父亲的由西域月氏国进贡来的上等香水偷给韩寿,叫他洒在身上。贾充从韩寿身上闻到了香水,追问女儿。女儿便坦然相承偷香给韩寿是因为相爱,使得父亲只好准许她嫁给韩寿。”
小杨听了,笑道:“噢,原来是‘偷香’的典故。”
见小杨不置可否,伊豆豆道:“还有呢,红线盗盒……”
她正想说下去,却听敖断雁道:“已到红花集了,请各位下车,用餐。”
吴婆娑闻言,秀眉一蹙,道:“‘红花集’,这地名不太好。”
苏我赤樱抬眼问:“吴姊姊,这可有什么说法吗?”
吴婆娑似乎心神恍惚了一下,怔了一怔,淡淡一笑道:“不,也许是我多心了。我觉得这集镇,似与红花每尊有点联系。”
——红花毒尊?
——“土中仙”苗家?
——“风花雪月”四奇?
被吴婆娑这一说,小杨不由心中一凛:“红花毒尊”防不胜防的“蛊术”、“土中仙”苗家的神出鬼没与奇门武功,还有“风花雪月”四奇的行事之诡、邪正难分。此行虽只剩下半天路程,但危机犹重!
这时只听水明月盈盈笑道:“各位不必多虑,既然这是今天唯一打尖之处,我想刀帝谷一定会有所安排的!”
红花集打尖的地方是一家酒店。
酒店紧挨着一家屠宰场。
宰了牛、羊、猪,即可放在酒店做菜。
冬天,进山的人在这里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血汤,备上两斤干牛肉,放上套子狩猎;夏天,路过的人在这里喝一碗凉酒,来上一碟拌白肚、炒小牛腰子,可谓美事。
因此,红花酒店的生意一向不错。
众人坐下喝酒、吃饭,尽管留了心眼,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发现异样的,是收拾桌子碗碟的酒店伙计。
当他拿起一只菜碗时,发现碗底里竟有一只小小的死蜈蚣。
死蜈蚣旁边有一张小小的花笺。
上写六字:
“中蛊了,留人车。”
听了伙计念了纸上六字,吴婆娑、苏我赤橙、伊豆豆、敖断雁四人同时倒了下去。
水明月身形一掠,已如燕子抄水掠到了外面。
她守的是三岔路口,进可攻,退可守,三面观照,居中策应,正是眼前这一战场中的兵家必争之地。
韦不凡霍地立起,双目生威,一掠全场,猛地一拍桌子,喝道:
“红花毒尊,还不显形?”
他这一拍,酒店内六张桌子的筷筒里的竹筷俱被震飞起来。
六八四十八双震飞的筷子从六张桌子俱向一人射去——
那是一个玉白布衫的青年秀才。
在地桌上还放着负笈游学的书篮。
眼看筷子快射到青年秀才,只见这青年秀才一声冷笑,身形如风,飞出店门,落向天井,在天井里一落地,脚尖一点,身形又起,向屋顶上掠去。
这秀才施展的竟是“瞬间千里”的绝顶轻功。
这时只听一人喝道:“无量天尊!下去吧,你。”
店上屋顶忽有起了两道刀光。
青年秀才见状,身子一伏,向东邻屠宰场奔去。
只要穿过屠宰场,便可入林上山。
“快刀”小杨身形一长,想追。
“不必再追,已有人等着他了!”屋顶上人道。
屋顶上人跳下,乃是行者了一。
屠宰场内,正自宰牛。
一副硬木案板,四个伙计发一声喊,将半匹犹自热气腾腾的牛扔在案板上。
黑乌乌的案板,排满着红红白白的牛肉。
一股肉味随热气蒸腾。
这老人坐在一张油乌乌的高凳上,穿着皮围裙喝酒。
他呷一小口酒,在舌尖上滚上一会,才咽下。
老人在品酒。老人胖墩墩的脸上,写着殷实的满足。
者人眯缝的眼有着笑意。
老人手旁就是一把刀。
解牛刀。
“老头,来一段。”伙计们这样叫道。
这老人一笑,拔起两把解牛刀,敲出些叮叮当当的声音来,竟也有些合着宫商角徵羽五音之变。
老人便以袖一抹灰白的短髭上的酒滴,放喉唱道:
“才上马齐声儿喝道,
只这的便是送了人的根苗。
直引到深坑里恰心焦。
祸来也何处躲,
天怒也怎生饶?
把旧来时威风不见了!”
老人的嗓子还挺管用,声音宛若一颗铜豌亘响当当硬梆梆亮堂堂,还透着股淳厚的悠劲,正如他喝的酽浓的老酒。
“好!再来一段。”伙计们喝彩。
老人也不谦让,张口又唱上一段:
“客位里宾朋等候,
记事儿撞满杴头,
不了的平白地结为仇雠。
里头教同伴絮,
外面教歹人愁,
到命衰时齐下手!”
老人唱的是“中吕朱履曲”的散曲,前朝张养浩的词儿。
老人唱毕,人站起,便提着解牛刀到肉板看摊着的牛肉。
老人眼只一扫,便下刀解牛。
他双刀齐下。
只见他运刀如风,割、划、片、切、引、剔、挑——双刀刀光闪闪间,牛肉已一块块地割开,切开,引出骨头……半匹牛在眨眼间已成一堆堆一块块一爿爿一段段一坨坨大小相匀的牛肉。
仿佛老人不是在片牛肉,而在划豆腐!
老人最后“当”的一声把一对解牛刀一敲,敲出一声悠长的清音来,手一振,双刀钉在案板上。
老人起身欲离。
这时,一道人影如一道旋风旋至。
这人影扑过山石垒的西墙短墙,蹴翻一只晒花椒标的铜盆,复落在东墙上,踩烂三条放在墙头上凉的小鱼,双足一点,便跃向屠场外、林子里。
但这人刚从东墙上跃起,便有一道刀光飞射他背心。
飞刀发出一声劲啸。
这人忙将身子一晃,左移两尺,再向外扑。
但第二道刀光一闪,贯入了他的身体。
他顿落了下来。
像折翅的纸鸢一样落了下来。
发刀的,便是刚才双刀解牛、鼓刀而歌的老人。
——鼓刀老人!
这个背着遮阳斗笠与伞、绾牛心髻,簪乌木簪,提着包袱与桃木剑的破袍老道,以桑皮纸包了一包酱牛肉,付了银两,准备离店。
韦不凡看着道人的背影,忽笑道:
“红花毒尊,你蛊倒了三四个人,就这样走么?”
道人闻声,顿姑住了:
“你怎么知是我?”
“因为你太镇静、大不好奇了!”
“无论谁见到三四个人倒下、六桌的筷子忽然飞起,一个人逃,众人拦,刀光一现,人即倒下……这一个个惊心动魄关目,都会为之惊、为之奇,随着这些事的发生、转移、变化而变化的。只有你在顾客中不动、不变。”
“因为只有你才知发生这一切都是必然的。”
“言之有理,看来我想不认也不行。”
“不行。”
“好,算你厉害。你想怎样?”
“收回那四人中的蛊。跟我回杭州交差!”
“回杭州交差?”
“你大概忘掉孤山梅家坞那档事了!”
“你是说‘铁梅堂’堂主梅素素死在本座的‘烈火离魂蛊’下?”
“我没说,那是你自己说的。”
“你带我回杭州交差,可你不是巴炼石。”
“是的,我不是。浙省总捕巴炼石已战死栖霞岭一役。”
“你既不是官差。那就无权提我。”
“我有权。”韦不凡的话,除了在旁的小杨,众人听了不由都惊住,“我是刑部总捕房的,我应官点卯的时候,姓柳。”
“刑部总辅房姓柳的只有一个。”
“是的,只有一个。”
“刑部总捕房姓柳的,只有总辅头、京都捕神柳虎侯!”道人说。
韦不凡笑:“我就是柳虎侯。”
——原来韦不凡就是“捕神”柳虎侯!
众人恍然。
“我经多方查证才查明,原来‘红花毒尊’是受倭寇收买,专来杭州作奸、盗大案的。‘红花毒尊’与其徒众十一人,共作案四十一起,其中先奸后杀的人命案十八起,各类盗案十三起。已缉拿八人下狱在押。唯红花毒尊与其徒‘毒胆秀才’蒋玉典漏网。”
“刚才蒋玉典拒捕逃命,已伤在鼓刀老人柳铁瓦刀下。‘红花毒尊’,你见势不好,让弟子作替死鬼,自己想悄然而退,这一手可不地道!”
那道人闻言,涩声道:
“如果我是‘红花毒尊’,那就该跟你去销案了?”
“不去也行,除非你自忖可凭你的虫儿蚕儿能敌得住我的刀,作生死一搏。今天你能赢得了我们夫妻的刀,恐再没人留得住你了。”
“除此没有其他路走了?”
“没有了。”
“现在既然蒋玉典已抓,除了红花毒尊,云南‘红花宗’一脉的蛊门弟子,应算无罪吧?”
“只要他们不犯事,那当然无罪。”
“和捕门的人搭腔说话,算不算犯事?”
“不算。”
韦不凡——柳虎侯说到这里,淡淡道:“不过如有意掩护红花毒尊这奸杀人命达十八条之多的元凶大恶逃脱,那也是大罪。——七心道人,你想掩护红花毒尊逃命,那也是‘以身试法、自投罗网’了!”
韦不凡这话一说,那道人肩一耸,急向外窜出。
但他刚窜出,只见韦不凡举双手遥加控抓,道人顿给韦不凡遥抓着倒退了回来!
——“控鹤手!”
——这就是武林失传两百年后,被“捕王”韦不凡由于破一个掘墓案而发现秘诀练成的武林绝技:“控鹤手”!
这时,一个人被遥加一掷,掷在七心道人面前。
这个人的手脉、脚筋俱被挑断。
这个人衣服已被一物划过、直露出了体肤。
这个人的脸皮竟也被撕开一半。
从未撕开的脸部看,是一个脸皮微黄、皮肤粗糙、专干下活的小伙子。
从己撕开的脸部看,这是却是一个脸色白如尸骨、相貌阴鸷的老者。
——这人穿的服饰,不就是刚才发现碗底有死蜈蚣与信的那个伙计的服饰?
当众人正在惊讶之际,一个女人已到了面前。
女人以明亮如银月的眼睛向众人一笑:
“这就是真正的‘红花毒尊’司徒登雷。”
“我已给了他一刀,他再不会下蛊害人了!”
女人摊开手掌,手中有几只小巧玲珑的玉瓶玉盒:
“解蛊毒的解药在此。我们有了解药,又有了红花毒尊师弟七心道人,不愁中的蛊收不掉、解不去。”
——那女人正是韦不心的妻子:水明月。
韦不凡、水明月押了“红花毒尊”七心道人、蒋玉典等一干犯人与小杨等挥手而别。
——他们急着回杭州复命。
红花毒尊这样作恶多端的恶人,待报案上去,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
“斩立决。”
“斩立决”的意思是不待“秋决”——不必如一般杀人放火的死刑犯,要到秋天才行刑让罪犯伏法。
秋天,属金,主刀兵刑杀。刑部批决的死刑犯杀头之期,大多在秋。
但重大死刑犯,可以“立决”。
报上刑部后,马上批文斩决。
韦不凡水明月临走前交给刀帝谷的第五大弟子鼓刀老人柳铁瓦与第四大弟子行者了一一个锦囊。
韦不凡道:“你们把锦囊给方谷主,他自会安排的。也许借此可应一个劫。”
韦不凡临走时握别小杨时,也塞了一张纸条。
小杨找无人处打开,上写道:
“欲学绝世刀法,须多观薛、轩、方三人刀技!”
韦不凡、水明月定的再会之地是在京师。
对能擒住“红花毒尊”,水明月是这样解释的——
“我和韦大哥(她竟称丈夫为大哥,此亦奇也矣!)都看出了这伙计就是‘红花毒尊’。这是因为第一,我们发现这伙计在发现死焕蚣时,神情、声音表现得过分了一点:本来死只把蜈蚣是不必如此大惊小怪的。第二是伙计在大惊小怪时,现出惊异的只是他的眼神、声音,而脸竟漠然不动,我们便发现他的脸上戴有面具。第三是他打开那‘红花毒尊’留的花笺时,还未看到字,已先把内容说了出来。他怎么会预知内容的?难道他有先知先觉之能?——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信笺本就是他写的。如不是他写的,他就不会这样熟悉。因为即使是我们一块看一人写字时,尽管只有寥寥数字,但在事后要看着字照本宣科念时,也一定会再看一眼的。而当事涉重大事务时,更会细看一遍,怕出错。那么谁不怕念错呢?只有写字者本人。而如果办一件大事,其重要道具、重要的言辞,总是主谋人亲写的,这已成了常识。有了这多疑点——那么我们怀疑他就是‘红花毒尊’。也只有他是‘红花毒尊’,才可能同时下蛊毒倒四个,我们这一方功力最弱的四个。——因为他是伙计,他可以利用送饭菜的机会来选向哪一个人下手合适。至于七心道人与蒋玉典,这是明摆着的红花毒尊的同伙。——我们之所以选择现在这样的方式动手,是为了诱敌外出,各个击败,以免他们狗急跳墙,伤害店中旅客,也为了我们动手时可无所顾忌,不必投鼠忌器!”
水明目最后一笑,托出她告诉大家这件事玄机的目的所在:
“我们是做公的,自然心比诸位细一些,也多亏各位配合,才拿下了‘红花毒尊’这魔头。由此是想告诉一个道理:行走江湖,心要细,眼睛要亮。而要练上乘刀术,作大事(她凝目小杨)就要不惮麻烦,从细微处去入手,干细微处体味。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着不慎,全盘皆输’。细谨,是成就大事的前提。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各位(她目注吴婆娑与苏我赤樱、伊豆豆)还望多加小心,珍重珍重!”
——这,算是她的特别留言。
——刀帝谷在哪里?
就在这里。
小杨、苏我赤樱、伊豆豆、吴婆娑和刀帝谷诸人站在一道山谷里。
要不是谷口立着一块大石,刻有“刀帝谷”三个字,根本不相信这就是刀帝谷。
世上有帝王谷。
也有恶人谷。
——帝王谷有萧王孙这样聪明绝世、武功盖世的旷代名侠所居。萧家本是帝王之族,富可敌国,势雄人众。帝王谷宅第连云,兵甲财宝无数。文臣武将、美女高士。说起帝王谷,让人联想到金碧辉煌的宫阙,花簇锦绣的苑囿,奇诡无比的阵图,真可谓神仙洞府,桃源岁月,山中甲子。
——恶人谷则有“十大恶人”:“不吃人头”李大嘴,“不男不女”屠娇娇……而最有趣的就是小鱼儿,由“十大恶人”从小就教以各种恶技恶术、“十恶俱全”却心底善良的小鱼儿。
恶人谷虽无法与帝王谷比,但也有家居,店铺,洞府,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但这刀帝谷简直是一道荒无人烟的荒谷。要不是行者了一加以指点,告诉三师兄“大劈山”轩辕昆仑住的是什么地方,二师兄“无影刀”薛泪住的又是什么地方,以及众人最感兴趣的刀帝谷主方生死又住哪里,言之凿凿,人们真以为是走错地方了。
刀帝谷在哪里?
刀帝谷在一个不像是刀帝谷的地方。 第十三章 奇门高手
【一】
风花雪月。
玉树临风,花间把盏。踏雪寻诗,月下探梅。
这是何等风流潇洒的事?
风花雪月。
五陵少年走马章台,美人如花,香随风来。雪腮度绿鬓,玉颜映春月。听琴讴曲,停杯赏舞,花笺题诗,索琴传曲,亦骚人墨客之所雅。倚红偎绿之余,及至干金买笑,灭烛留髡,伴云眠玉,虽为风流余绪,然也是许多男人所企盼的。
有几个人不爱风花雪月呢?
有人不爱风花雪月。
至少武林中、江湖上,有人不爱。
而当“风花雪月”代表一个组合、一股力量时,武林中、江湖上,肯亲近的则更少了!
因为“风花雪月”,代表着神秘的杀手、剑士、身世、武功、情仇、暴富、死亡。
天下有风。
风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力量。
风在风洞——
风洞,据说是天下之风放出来收进去的地方。风洞有大口袋叫风袋。袋口一张,则风出,袋口一收,则风收。
但武林中,江湖上,人们怕的“风”,是一批武功奇高的杀手。
这批杀手像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平地起风。
空穴来风。
风说来就来,无地不可至,无所不可为!
这就是这批叫“风”的杀手最可怕的地方。
“砍头只当风吹帽”。这是绿林好汉、江湖弟兄放在嘴上的口头禅之一。
对“风”杀手来说,砍头就是风吹帽。
当他们像“风”一样在某处地方出现,吹过去时,便有一个人的头像“风吹帽”一般被砍去了!
被“风”杀手选定为刺杀目标的人,很少能逃得过杀的命运。
——即使他们躲到天涯海角,世上最偏僻隐秘的旮旯;即使他们躲到深宫禁城,世上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也不能!
因为谁即使再躲,也躲不开风的。
连死人躺的棺材、埋的坟墓,也有风进去。
——事实上,“铁面财神”朱七爷就是躲在棺材里被“风”杀手杀死的。而“天王伞,地王枪,人王七星梭”宝大公子,北地三大镖局局主的总后台、身为大将军之子的宝庆,则是在自砌的“坟墓”里,被“风”杀手杀头送终的。
“风”,就是代表了“风杀手”这股神秘的势力。
这股神秘的势力,叫做“风洞”。
“风洞、花宫、雪天下、月亮船”。是武林中十大奇门中的四家。
另外还有精于毒药的“海中村”、擅长易容的“变脸坊”、“土中仙”苗家、奇门遁甲之尊“时家”等。
“风洞”的洞主不姓风,外号也无“风”字。
武林中有名的美女风四娘、刀客“风郎君”、“风眼”等,都是武功一流的高手。
但他们都与“风洞”无关。
“风洞”的洞主历代都无名字披露江湖。
只有这一任才有了例外。
这一任洞主姓戴。
当年山阴王子猷,某日喝酒读诗,偶动相思一念,雪夜乘舟访问的,便是这戴洞主的祖先。
但这位戴洞主戴先生并不住在郯溪。
“五百年前是一家”。即使当年同姓同族同支乃至同一房中分出的同胞,历数百年变化,往往也成了天各一方的陌人了。
但这也并不妨碍戴洞主承继他祖先的风流。
尽管武林中,江湖上,能与“风、花、雪、月”四奇交往的人很少,但江湖上还是传出了两句关于“风”“花”四奇的口号:
“老来风流是戴五,
花魁娘子擎红灯。”
老来风流,说的就是这戴洞主。
他排行五,以排行名世。
武林的“花”指“花宫”。
“花宫”,不同于当年的“移花宫”。
“移花宫”宫主姐妹与大侠燕南天、绝代双骄花无缺、江小鱼及“十大恶人”的故事,已隔得太远了。“移花宫”的武功与大侠燕南天的“嫁衣神功”也早已失传。
“花宫”是这六十年间冒出的一大武林奇门门派。
就像没有人知道“风洞”在哪里一样,没人知道“花宫”、“雪天下”、“月亮海”在哪里。
但“花宫”鲜花时不时在世上出现。
“花宫”的鲜花和世上其它地方的鲜花并无多大不同。
最多,它送到你的手里、别在你的衣襟上、插在你的门环上,或放在一只小巧玲珑的花篮里放在你的门口白玉阶上时,比别处的鲜花来得清嫩些、清新些、鲜活些、明艳些而已。
也就是说,它比别处送的鲜花只不过少了一点灰尘,多了几滴露珠;少了一些枯竭的枝叶,多了几瓣花瓣、几个花骨朵而已。
不同的不是花,而是人。
送花的人。
“花宫”送花的人都是女人。
不管这女人是六七十岁的老媪还是十六六岁的少女,不管是十二三岁豆蔻年华的女孩,还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妇人,都有一点可与其他女人区别开:
清。
“花宫”送花的女人都有一种清丽、清雅、清新、清朗的气质,让人感到清迈脱俗、清高超逸的出尘之美。
这样的花,这样的人,如果将出现在你面前,你会如何?你是不是一定觉得心里很愉快?这样的花,这样的人,如果这样的人送这样的花给你,你是不是一定很开心、很乐意接受?
但武林中、江湖上,这世上,有人怕这样的送花怕得要命。
他们怕得要命,是因为送这样的花通常都表明要他的命——如果他曾做过亏负过女人的事。
——譬如赵钱仗着一张小白脸,又年少多金,还会几手武功,在诱好了张裁缝的女儿后又把那可怜的女孩卖到窑子中去了。
——譬如孙李带着一帮手下砸了白云庵的门强暴了美貌尼姑后还逼她还俗嫁人。
——譬如中了举人的周举人一脚踢开了跟了自己多年、贤惠的结发妻子,入赘中堂大人府当了二任新郎;或者土家吴财主强占民女小红,使小红羞辱之下跳了井或悬了梁……
或者武林江湖中的采花盗与烧杀好淫坏事做绝的匪徒……
这样的人如收到“花宫”送的花,那就是他已活到头了!
紧随着花朵到来的,将是死亡。
“花宫”的人杀了人,都会在杀人现场留一支花,一张纸,纸上所写的,就是死者生前的罪行。
因此,人们都把“花宫”送出的花叫:死神的请柬。因为花中将会附一张纸,写着杀你的最后时限。它如写了“今日杀你”,那你就肯定见不到明日早晨的太阳了。
人们把“花宫”杀人后留下的花叫“死亡之花”。
人们习惯上把“花宫”与专为女人们报仇复恨的“红灯教”联系起来,称“花宫”是“红灯教”的变异。
可不,当年“红灯教”不也是这样的行事方式吗?只不过她们用的是红灯!
“红灯教”把红灯笼插到谁家的门上,三天之内,一定会有一个提红灯的女人,以高超的武功来取这一家家中该死之人的命!
难道“花宫”一脉是当年“红灯教主”万俟明妙、“红灯女”上官飞雪所传下的“红灯教”分支?
如不是如此,为什么“花宫”宫主“花魁娘子”现身江湖时,总在夜里,总擎着红灯呢?
而今,“风花雪月”将齐现刀帝谷。既然连绝少现身武林的“雪天下”人物“满座衣冠似雪”和“月亮海”的“月亮船”也来刀帝谷,这阵仗,还小得了么?
何况还有苗家。
“土中仙”苗家。
以地遁术的神出鬼没和一旦缠上对手不死不休而令天下武林头疼的苗家!
如果这五大奇门都打宝车美人的主意,小杨与伊豆豆、苏我赤樱是否能带着宝车离开刀帝谷,就很难说了。
【二】
小杨、苏我赤樱、伊豆豆、吴婆娑、敖断雁五人坐车而行。
鼓刀老人柳铁瓦与行者了一在左右相陪,唐亮与冯刚,一在前面引路,一在后面护卫。
听说“风花雪月”与“土中讪”苗家已到了左近,如给五大奇门掳走一人或者拆去一根车辐、杀死一匹拉车的马,那“刀帝谷”丢的人就大了。
一行人正向风雷洞出发。
风雷洞是刀帝谷主方生死两大得意弟子之一的“大劈山”轩辕昆仑所居住的地方。
风雷洞在刀帝谷“风雷瀑”侧,是“风雷瀑”的中腰。
不要说在风雷洞听瀑布奔泻飞溅声,即便在老远,也自听到瀑布溅落的风雷隐隐之声。
据说,“大劈山”轩辕昆仑练刀时,能一刀把中腰两丈的瀑布给拦住、格开!
到风雷洞,必经枕流台、漱石亭。
枕流台横伸向瀑布,似欲伸臂揽瀑布入怀。
台广十余大。
白上四周长满了挺拔的苍松翠柏。
当人在台侧经过,看着断崖巨岩的石缝里那刚劲有力的松柏之根,虬结、扎根在石缝里,紧紧抓住山石不放,就会想到两个字:坚忍!
面对这样的松柏,你能不为自己浑浑噩噩、稀松糊涂地混日子感到惭愧?
小杨他们一行到达枕流台下,想不到会听到久违的江南丝竹之声。
台上,正有人奏乐宴客、起舞侑酒。
如此空山。
如此空谷。
前不巴村。
后不巴店。
是谁,竟有此雅兴,特来藉这青山十里、寒松百桃以飨高朋呢?
一个著葛丝轻袍的高冠老人,相貌清雅,一部五柳美髯,迎风飘拂。此时正分杯敬酒,嘴里念念有词: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为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太白你诚我千古知友,当坐首席!”
“‘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丈夫生世会有时,安能蹀躞垂羽翼?’鲍参军,你这诗写我三十年前雄心,当坐二席。”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哈哈,这恰好是老夫写照,‘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露,又何妨?’正是正是,喝酒还要问什么年长年少?谁不该喝?坡公坡公,你当坐这第三席……”
他说至此,忽抬头道:
“何方高人来此,请同喝一杯如何?”
这话一说,便有人应道:
“阿弥陀佛,贫僧了一,苦行修道,不敢有碍施主高致。”
另一人则笑道:
“我也不是什么高人,只不过屠沽之辈、引车卖浆者流,恐有负先生雅兴。”
答话的两人,正是行者了一和鼓刀老人。
“既是修行高僧,且留下让老夫奉些素食山果,一聆禅佛真言。至于这位老大哥,所谓‘仗义每多屠沽辈’,‘英雄不问出身低’,还有两位壮士和车上的各位,如看得起老夫,也请一共赏光!”
这样一来,这一行人便被全留下来了。
高冠老人肃客就座,便有唇红齿白的娉婷女子,婀婀娜娜地为众人斟酒。
老人身后,有二女一红衣一绿衫,一捧古琴,一捧棋具。两白衣女子,执拂、执扇。另有四五个妙龄女人,一个个明眸皓齿,正凝神贯注地吹弹着细乐。而七八个美女,正翩翩起舞。
高冠老人以箸指着桌上茶肴笑道:
“你们山东出生的圣人孔老夫子说得好,‘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吃喝方面自是马虎不得。只是老夫仓促之间,不及治菜,草率之处,让各位见笑了!”
小杨细看这石桌上所陈,不由吃了一惊。
这桌上正中正是孔府喜宴的第一道菜:
“八仙过海闹罗汉。”
此菜以鱼翅、海参、鲍鱼、鱼肚、虾、鱼条、鸡八种主料为之,摆在八料中间的乃是罗汉钱状的罗汉鸡。
在孔府喜宴中,因此菜一上席便可开锣唱戏,故称“八仙过海闹罗汉”。
这高冠老人以此案开头,正寓有一场好戏才开场之意,倒是小觑不得。
这时却听吴婆娑笑道:“老丈真是有心人,这桌菜把山东名菜名点几乎配全了。”
伊豆豆兴致勃勃点道:“布袋鸡、松鼠鱼、荷叶肉、锅烧肘子、九转大肠、黄焖鸭肝……哦,还有香翠酥!”
鼓刀老人柳铁瓦大笑道:“两位姑娘还有所不知,最好的还是这‘泰安三美’。”
“泰安三美?”苏我赤樱、伊豆豆、吴婆娑俱问柳铁瓦。
柳铁瓦点头道:“对。自古有‘泰安有三美,白菜、豆腐、水’的说法。这‘红烧白菜’、‘豆腐丸子’、‘沙锅豆腐’,老夫一闻味道便知是连水也从泰山带来的,委实难得。”
高冠老人闻言,击掌道:“想不到老夫遇上美食知交了!还没请教各位名讳!”
当下由鼓刀老人一一作了引见。
鼓刀老人引见毕,笑道:
“还没请教尊驾上下如何称呼?”
高冠老人捋髯笑道:
“老夫姓戴。‘老来风流是戴五’,说的便是老夫!”
高冠老人此言一出,众人一惊。
唐亮、冯刚双双拔刀欲起。
鼓刀老人柳铁瓦在两人腰间,以指点了一点,把两个师弟先自稳住,随即起身一揖,长笑道:
“恕小老儿眼拙,原来是名闻天下的‘风洞’洞主戴五先生光临敝谷了!”
“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此来,有何见谕?”
行者了一则沉声宣了一声佛号。
戴五见状,笑道:
“不敢不敢,莫拜莫拜!风流如戴五,自然来此是看看美人,听听瀑声歌声,会会多才多艺、风流多情的薛公子薛泪了!”
他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
“如看了称心,自然带几个美女,收几个弟子回去更妙。”
戴五说毕,一举白玉杯,满饮一杯,放声大笑。
戴五这一说,鼓刀老人柳决瓦仰天打个哈哈道:
“好!既然戴先生有兴,且让小老儿拉两声粗嗓,抛砖引玉!”
柳铁瓦从肩上褡裢里取出一对解牛刀在手,鼓刀唱了起来。
当年访学屠龙技,
半生闲置长太息。
后来学得屠牛术,
方得温饱治生计……
柳铁瓦这回鼓刀而歌,与上回不同。
只见他声发丹田,气冲霄汉,响遏行云。
他这一唱,顿把戴五手下的群女吹弹的音乐声、山上山下的瀑声都盖了下去。
戴五见状,叫道:“有壮歌不能无劲舞,姑娘们,起舞!”
他一言发出,那原先奏乐的姑娘与跳舞、捧琴的姑娘俱身形一晃、一变,变出一种新的舞姿来,一起一伏,一进一退,恰应合了鼓刀老人柳铁瓦鼓刀而歌的节律。
众女起舞,正好把柳铁瓦围在场子中间。
这一舞,在场的小杨、行者了一和唐亮、冯刚俱看出这众女之舞,乃是一种武功,一种阵法。
这一舞,顿把鼓刀老人鼓刀之歌给克住了!
鼓刀老人柳铁瓦这样相持下去,即使走得回来,也将元气大伤了!
就在这时,柳铁瓦长笑道:“俚曲俗词不足有累清听,小老儿还是敲两声刀声聊代歌乐吧!”
他双刀一敲,顿敲出一种清脆、悠长的刀声来。
刀声一变,舞女们不由呆了一呆,再舞时也变得舒缓起来,衣决飘飘,曼舞如仙。
——饶是如此,以小杨估计,鼓刀老人柳铁瓦如走回桌边,也非一时半刻所能做到。
这时,吴婆娑站了起来。
吴婆娑笑道:“见众姐妹舞姿这样漂亮,婆娑要学舞了!”
她手执玉笛也起舞起来。
她边舞边吹。
吹笛。
吴婆娑介入众女之舞,情势又为之一变。
吴婆娑吹的笛极激昂、雄壮、有裂石穿云之慨!
吴婆娑的舞姿优美,顿把众舞女比下去了。
吴婆娑舞步快捷,节奏也快,她这一吹一舞,顿把众女的舞步给打乱了。
众女虽勉强跟着吴婆娑的舞步,但一个个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秦王破阵乐?”
戴五见状,惊道。
他随即叫道:“琴来,待本座援琴助兴!”
戴五安罢琴,长眉一扬,开了指。
他弹的是铁琴。
他的琴曲一起,小杨惊道:
“天魔舞!”
小杨的脸顿变了。
他向伊豆豆、苏我赤樱道:“快闭塞耳朵,此琴此曲易引发你们的毒药禁制的痛苦。”
“这些女子如会‘天魔舞’,事恐不能善了了!”
天魔舞是一种舞蹈。
天魔舞也是一种武功。
天魔舞这种武功,是由魔教一位叫天魔女的公主所创的。
这位魔教公主被封在峨嵋山神尼无根师太设的锁魔谷里,后被当时的武林第一美女、“白云剑客”方怀远的套子温黛眉救出。
这位魔教公主便授了温黛眉“天魔舞”武学。
温黛眉后以“天魔舞”武功诛杀了金碧城主田八方的妻子、荼毒武林为害天下的女魔头西门凤。
温黛眉后出了家,成为了了神尼。
——这,是几百年前的武林秘史了。(见拙著《天魔舞》)
后来除武林中“鬼斧”斑家的“老班底”三长老之一的文异武,曾一现《天魔舞》绝技外,《天魔舞》再也不曾出现过,在世上湮没无闻了!
原来以为这《天座舞》与大侠燕南天的“嫁衣神功”、“移花宫”主等的神异武功一样从此失传,成为广陵绝唱了。不意今日又现江湖,又现武林!
——《天魔舞》武功乃魔教第一流武功。此舞一出,谁人能挡?
见小杨闻琴变色,戴五长眉一扬,凤目中现出异彩来:
“杨老弟知道《天魔舞》?”
“在下曾见到过《天魔舞》开指十三行琴谱。”
“杨老弟到过魔教?”
“不。在下只不过在一位异人处曾偶见部分魔教经籍。”
“这就对了!‘鬼后’并没骗我。”
“‘鬼后’?”
“‘鬼后’萨红袖传书告诉我,有一位姓杨的刀客进了刀帝谷,他知道《天魔舞》……”
“你特为此而来?”
“虽然到此来是诸事辐凑,但找你正是最主要的目的。”
“你不愿世上有人知道《天魔舞》武功?”
“不,恰恰相反,我愿世上有更多的人能知道《天魔舞》武功!”
戴五说到这里,双手四指一划,琴声顿在一声琤踪错落的金石之音中,嘎然而收。
戴五站起,仰天长叹:“你说得不惜,我这一琴曲是《天魔舞》。但我只会此开指十三行,再后面是我自创的,但与原曲命意差得忒多,我聊以命之为《天魔舞》武功。”
戴五长髯无风自动:“老夫为这《天魔舞》三十年来无时不在冥思苦想,既误尽青春,负尽韶华,又误了成就王霸天下的武林事业。后来自知以我辈之智,恢复《天魔舞》无望,才放任自己纵情声色,老来风流,以补三十年黄卷青灯之寂。想不到、想不到天不负人,今日终教我遇上杨老弟了!”
小杨听戴五这一说,心知肚明:这是“鬼后”萨红袖的诡计。她知戴五在苦研《天魔舞》便以自己会《天魔舞》这一点来打动戴五,令载五截住自己。而今日枕流台之会,不意自己正巧说出《天魔舞》来历。这事无巧不巧,此时再欲表白自己不会就成了推托之辞,有意隐藏了!可是事实如此,又只能徒唤奈何了!
这时只见戴五一挥手,把众舞女喝下了场,然后向小杨一拱手道:
“杨老弟青年才俊,文武双全,老夫有意请老弟共襄盛举,成就我‘风洞’大业。不知老弟意下如何?”
小杨苦笑着站起道:“前辈错爱,恐在下无能为力。”
戴五脸色一变道:“杨老弟何必忒谦?莫非是看不起老夫?”
“在下岂敢。实不相瞒,在下对这《天魔舞》也只见到过开指十三行,后面正谱也未曾见过。前辈非凡人物,识见超尘迈俗,在下何人,岂敢妄加评论?《天魔舞》武功,有神鬼不测之机,在下武功平平,才学浅陋,连管窥蠡测之能也无,岂能信口雌黄?”
戴五闻言冷笑道:“如此说来,老夫想补全这《天魔舞》,是痴心妄想了?杨老弟决意是不帮我了?”
小杨说:“在下纵有此心,也无此能。只好有负前辈所望了。”
戴五负手向天,淡淡道:“这也没什么。老夫原想回风洞再研究《天魔舞》,既然此舞补全无望,不研也罢。老夫还是依旧风流依旧狂,还我旧时面目!”
戴五说至此,把眼注定了小杨道:“老夫曾说过此来刀帝谷是为了看看美人,会会薛公子。如看了称心,带几个美女、几个弟子回去。杨老弟应不会无闻吧?”
“前辈有言,不妨明说。”小杨沉声说。明知戴五此言,等若威胁,但事到临头,也只好任其自然了。
戴五淡淡一笑道:“明说也没什么。只不过看中了这三个美女和这辆车子。老夫想来,坐在这辆金子做的车子里,有两个扶桑美女相陪劝酒,再有这位吴姑娘奏笛,一定是亚赛神仙了!”
小杨脸色一凛,道:“前辈明知是在下护卫这两位小姐和宝车赴京,如此说来,岂不有意为难在下么?”
戴五放声大笑道:“我戴五行事,自是风流自是狂,只要高兴别说为难个把武林小辈,便杀几个人,流几场血又能如何?”
戴五负手独步而出:“江湖、武林,本来就与官场、商场一样,并无正义、公道而言。谁官大、钱多、实力大、拳头硬,就听谁的。你自认能与我‘风洞’抗衡,就出手吧!”
戴五说至此,忽喝道:“风!”
“风”字一出,周围周树林中,松树柏树树冠上一阵簌簌之声若有风穿行。
从树枝上忽无声无息倒挂下一批身着与树叶一色的风衣杀手。
这批杀手头下脚上倒挂在树上,如同一只只蝙蝠。
这就是令江湖闻名色变的“风”杀手。
“风”,来了!
小杨剑眉一扬,正待应战,却听鼓刀老人柳铁瓦一笑道:
“杨兄弟民来了刀帝谷,便是刀布谷的客人。刀帝谷怎会让人留难客人呢?何况敖十二师弟又报知了是乌衣道人推荐、谷主传言邀来的贵客,刀帝谷更有保护贵客不受惊扰之责!戴先生如再执意为难杨兄弟,那就是与刀帝谷过意不去了!”
戴五一笑道:
“老夫正有向柳大侠、了一神僧讨教之意。”
这话一说,却听一声“呛嘟”之声。
唐亮、冯刚已拔刀而起:
“我们两人不才,先来领教先生高招!”
唐亮、冯刚两把锯齿刀,对着三十六个“风”杀手。
这三十六个“风”杀手中,就有十八个女子。
这十八个女子原先捧琴执拂、吹弹弹筝、奉壶斟酒、曼歌曼舞,随戴五一声令下,俱成了杀手“风”!
“风分雌雄。这是宋玉说的。老夫且以这雌雄阴阳之风演一曲《风廉舞》,试试两位的刀法!”
戴五说毕,准备弹琴。
但他手指还未触及琴弦,却听半空中一个声音如雷炸:
“戴五难道真要同我刀帝谷为敌?”
随说话声,一个身材魁伟如山的狮形大汉,肩披乱发,长一双金瞳大眼,敞怀,袒臂,肩扛大刀,大步踏上这枕流台,雄迈之极。
这人跨一步竟有五尺之大!
这人浑身瘦骨棱棱的,但骨骼巨大,骨节突出,大手大脚,给人一种一脚能踏塌一座台,一拳能打翻半座亭之感。
这人目光炯炯,注定戴五:
“我唐十师弟、冯十一师弟一旦出刀,你知道你的‘凤’杀手还有谁能活?”
戴五冷笑:“不试怎么知道?”
来人大笑,摇头:“人都道戴五是个人物,依我看来,也不过尔尔!不知敌之强弱,贸然动武,是谓不智;不恤部下生死,意气行事,是谓不仁。大敌当前,不思报国,是谓不忠。为美人宝车而大动干戈,得罪武林同道,是谓不义。一人不智不仁不忠不义,即使勇如霸王,也难免核下悲歌、乌江断头。这些,聪明如戴五,怎会不想想?”
戴五冷笑:“看来阁下就是‘大劈山’轩辕昆仑先生了!——这些‘风’本是我把倒毙街头路边的孤儿抚养大并教以武功的,他们活着就是为有一天能为我而死的。我自生之,我自死之,何来不仁?我以‘风’来试刀,察敌武功深浅,又怎算不智?大敌当前,不思报国,如果我算不忠,那么请问轩辕昆仑先生又杀掉多少倭寇了?”
“好,问得好!”轩辕昆仑豪声喝道。随即他一扬眉,“我刚从关外回来。倭寇从辽海来侵,我随辽东总兵都督刘江大破倭寇于望海埚,刘总兵自有具报朝廷的奏表,上有我等杀敌之功!”
轩辕昆仑顿了一顿,道:“我此番回来,便是想邀同门师兄弟一并去军中报效的。”
戴五淡淡道:“便算是报全了国,苦的依旧是民,这又有何用?”
轩辕昆仑道:“难道你另有高见?”
戴五道:“我只是想创一门无敌的武功,训一批无敌的杀手。不敢妄言报国,但求多杀几个该杀之人,总算使百姓少受些暴虐之害。”
轩辕昆仑道:“看来是我错怪尊驾了!”
戴五道:“我自求心安,又何必问世人对我如何?自古来众口铄金不知骂杀了多少英才豪杰、正直之士?谄碑媚史,也不知美化了多少贪官污吏、恶霸强梁?直笔董狐,终究百不见一!”
轩辕昆仑大叫:“说得好!这世上能做到仰无愧于天,俯无怍于地,对得起天地良心四字的,又有几人?”
这时“鼓刀老人”柳铁瓦淡淡道:“戴先生说得倒好听,刚才请这位杨兄弟与你同研‘天魔舞’,一言不合,便危言恫吓,以武相见,如此强横作派,算不算暴虐之举?”
这话一说,戴五欲辩无言,脸顿时红了起来。
“主人!”只见在场的所有“风”杀手都亮出了兵器。
显然他们只待戴五一声令下,便为主人出气。
戴五呆了一呆,忽宏声大笑起来。
他大笑毕,以拳击额道:“我戴五一生行事,从来没人说过我,原来我只凭自己意气行事,一定也做了不少错事!多谢柳大侠和轩辕大侠指教!”
“好,我放过这位杨老弟,一切都揭过不谈了!”
戴五说毕,一拱手道:“老夫去找薛公子谈心去,我们就此别过!”
他发令道:“风,白象台。”
那原先在枕流台的男女“风”杀手,顿像一阵风,一掠而不见。
不但人不见,便连石台石桌上的一应碗碟诸物,俱已不见。
——一切恍如一梦。
这就是戴五,和他的“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