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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杨大拿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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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如何才能进入幽冥教的秘窟地狱?”

  “就从这里开始。”

  “这里是……”

  “破钱岗。”

  “破钱岗与幽冥教地狱有什么关系?”

  “噢,这你卓兄就欠学问了。幽冥地府除了孽海、血污池、鬼门关、奈何桥、黄泉路、望乡台之外,还有城隍司、阴阳界、孤栖岭、惶恐滩……”

  “是啊,这些我也听说过,但没破钱岗啊!”

  “这破钱岗就在从翠微山经惶恐滩到孤栖岭的路上。”

  “你没哄我吧?”

  “不会,不会。我告诉你,这被钱岗就是世间焚烧钱时,那些破破烂烂不管用的钱都抛在这里的。这破钱岗是幽冥地府破钱垃圾岗。”

  “你怎么知道,又没到阴曹地府去过!”

  “这倒未必亲去的。你看这山岗,可像一只破缺的纸元宝?有人也叫这里是元宝山。还有叫其他的。——但不管叫什么,这里是幽冥教的一处要地,绝无疑问。”

  “噢?”

  “因为我看到幽冥教门人在这里出没。”

  “他们的进出口是——”

  “就前面这座光明寺里。”

  “光明寺?幽冥教?”

  “对。光明寺。幽冥教。越是宣布为一片光明的地方,正是最黑暗的世界。”

  “杨兄的意思是……”

  “我们就从这光明的地方,向黑暗开刀!从这里深入黑暗地狱中心,来个孙行者钻在铁扇公主肚子里大闹地府!”

  卓飞飞随在“快刀”小杨身后,穿行在阴潮的石铺秘道之中,左拐右弯地前行。

  正前进着,忽见小杨手向后一摆,人朝壁上一贴。

  卓飞飞身子一提,以壁虎游墙术贴在秘道顶上。

  这时只见两个幽冥教门人正咕哝着什么,结伴走了过来。

  走过小杨所隐贴的那弯墙角,小杨一闪而出,即制住了两人。

  “我想我们可以知道伊小姐她们被关的下落了。”小杨道。

  【四】

  萨红袖回到了她的“鬼后宫”,坐在“鬼后宫”宝座上生气。

  她已除下了那冷冰冰的白银面具,也换下了那身黑衣。

  只见她貌如天女,极其妹丽,身着红白相间长袖油圆领天僧宝衣,头戴凤天冠,耳垂玉珰,玉臂戴着白螺做成的手钏,身上挂满了璎珞,脚着云头珠鞋,坐在宝宣台龙头靠背宝上,华丽而庄严,左右并列着手执白拂的侍女。

  “报娘娘,聂公子,杜先生回来了。”

  “宣他们进来。”

  “是。”

  “属下杜穷、聂当见过娘娘!”

  “宝车有没追到?”

  “禀娘娘,属下和十殿阎王各率人搜寻方圆五百里,没发现宝车。”

  “好一个姚仲虎、柳田一刀,竟敢以这辆假宝车来诓我,此两人不杀,难消我心头之恨。”

  “娘娘,属下想这姚仲虎不过一介武夫,柳田一刀乃是蛮勇无谋的倭寇,怕他们俩未必能想出这李代桃僵之计。”这是杜穷在陈言。

  “那么,依杜先生之见,这真宝车是谁驾走的?”

  “依属下私加猜测,恐是另有高人驾走例如‘快刀’小杨!”

  “小杨不是关在苏我春山的石牢中吗?他又怎会驾走宝车呢?另外,听说这小杨与‘妙偷’伊豆豆有过千里护送的过命交情,他怎会不护送伊豆豆姐妹而单单驾着献宝车独自北行呢。这似是与情理不合。”

  “也许这正是小杨成功之策。我们觉得他不可能这样作,他就这样作了。他正因这样做了,出人意外,所以才能成功。我想他驾着宝车可能已到千里之外了。”这是杜穷的解释。

  “如果真是‘快刀’小杨所为,我倒放心了。”萨红袖垂着眼帘道,“我原想以伊豆豆姐妹一个嫁给墨朱,让墨朱能顺从一些;一个送到刀帝谷去,要叫方生死破戒。想不到歪打正着,还可把‘快刀’小杨给牵制住。”

  她笑道:“只要我手上有伊豆豆和苏我赤樱,就不怕小杨不乖乖俯首称臣!”

  “娘娘所言极是!”杜穷附和道。

  “所言极是?”萨红袖笑看了一眼杜穷,淡淡道,“所言极是个屁!他小杨如真的人在千里之外,一人驾了一辆价值百万黄金的献礼宝车,他还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把宝车再赶过来?就算他真是一个多情种子,他人在干里之外,又怎知是我们劫持了伊豆豆和苏我赤樱?我们即使出动人马找到他,恐他也早已把车驾进了京师严老贼的府第甚或皇帝的御宫了,这宝车又如何再弄得出来?便是出得来了,一辆宝车往这地赶,那不是引官军与江湖武林人物来围攻本教?皇帝、严老贼、胡宗宪三人一怒之下,调兵谴将围困儿华山,我们岂不成了瓮中之鳖?而苏我家族如知我坏了他的大计,岂不也来找我们算账?我们如成了众矢之的,即使真有了宝车,还不是迟早要给他们夺走?”

  “何况,我已给伊豆豆和苏我赤樱下了禁制毒药。墨朱看上的是伊豆豆,可伊豆豆根本看不上墨朱,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硬把伊豆豆配给墨朱。只会给幽冥教埋下祸根。为今之计,我只有把她们一块整治了。”

  “我这禁制毒药一下,便连我自己也解不了,普天下只有方生死的‘刀劫神功’能解。因而即使小杨来了,如见了两个被禁制、病歪歪的人,又如何肯善罢甘休?把宝车换人?”

  萨红袖说到这里,一咬玉牙,恨恨不已道:“总而言之这辆宝车与两女分而送京之计忒毒忒奸,我们这夺宝之计是不成了。现在只有以这两女来算计方生死了!”

  “方生死虽不问世事,专心致志在刀帝谷练刀,但这人志比天高,学究天人,刀术通神。如何才能以伊豆豆苏我赤樱来算计他呢?”

  “方生死虽然自称不正不邪,不问世事,任弟子任性而为,其实他内心还是站在名门正派这一边的。方生死虽从未亲近女色,但并非他就无情无欲。”

  “这与算计他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当然有关系。”萨红袖目现异彩,“只要他内心自认是名门正派,便抬不过一个‘理’字,超不脱一个‘侠’字,他便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妙龄女子因他不施救而萎靡致死。而如他施救,只要他以‘刀劫神功’化解我以‘九天玄女大法’使出的‘素女指’和‘锁心夺命销魂散’,他把两女的毒药禁制化解之时,便正是他内力最虚、心性最狂乱难御之时,而两女被制的‘素女指’和‘锁心夺命销魂散’一旦被‘刀劫神功’解开,将会引发两女难以捺制的春心——如此之下,方生死能不能守身如玉,就难说了!”

  “如果方生死做出了……”

  “他做出了那种事,他便死到临头了!”

  萨红袖:“方生死当年曾发毒警:除了白玉姬,他不会再爱任何女人。除了爱上一个人,他绝不会与女人有肌肤之亲的。如违此誓,必自杀以谢他所爱的人与爱他而不得的人!”

  “他如背誓呢?”杜穷问。

  “那也不怕。只要他坏了两女名节,麻烦就大了。苏我家族、胡宗宪、严贼、皇帝、倭寇……哪一方能放过他呢?”

  “他们都不是方生死的对手!”

  “放心,还有刀帝令狐西笑、‘快刀’小杨!”

  “刀帝令狐西笑?”

  “据我所知,胡宗宪献美女宝车给严家与皇帝,是由刀帝令狐西笑负责接应的。如果我们让两女在令狐西笑的接应地界出了事,你想刀帝令狐西笑又会如何?”

  所以,萨红袖表情严肃起来,扫视着社穷、聂当:

  “我们要保护好两女,权充一次护送使者,明日启程,把两女送到令狐西笑的接应地界。我要刀帝令狐西笑向刀帝谷主方生死求救。哈哈,这场面可千载难逢啊!”

  “娘娘英明!”杜穷、聂当齐赞道。

  “报娘娘,不好了!”一个穿蓝袍的女子急闯入报道。

  “蓝小仙,什么事?”

  “‘妙偷’伊豆豆与苏我赤樱,被人救走了!”

  “什么?救走了?”

  萨红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还不给我追!”

  “别追了,我们来了!”一人道。

  随说话声,两个人堵在了门口。

  萨红抽一见两人,原先暴怒的神情一下子镇定了下来。

  她冷冷地看着并肩站在门口的两人。

  “两位好大的胆子,竟敢闯我幽冥教总坛!”

  “我们胆子向来就大。”应话的是“快刀”小杨,“幽冥教不是龙潭虎穴,为什么不敢闯?”

  “杜穷,这次你再没有得手机会了!”与杨育儿一起的,乃是柳田一刀,他紧紧盯着杜穷的手,冷冷道,“这次,让我们公平一战!”

  萨红袖看着“快刀”小杨与柳田一刀。

  她又看了一眼杜穷、聂当。

  她心下已有了定夺。

  她向蓝小仙淡淡道:“打钟,打召十长老钟。”

  钟声犹在回荡。

  “快刀”小杨与柳田一刀的外面围上了十三个高手——

  十个老人。

  两大冥使。

  一个女子。

  一个女子是蓝小仙。

  那是一个穿蓝格的、身材小巧玲玲的女子。

  她不用什么兵器,双手空空而垂。

  她又什么兵器都用,刀剑鞭棍,接手就使。

  两大冥使就是幽冥使者聂当、杜穷。

  而十个老人俱穿王者龙袍,大多手持玉圭、玉笏。

  其中一个豹眼狮鼻,络腮长须,头戴方冠的王者,高声呼道:“老夫秦广王蒋南斗带九个老兄弟来领教高招!”

  “幽冥教十长老——十殿阎王?”小杨注目蒋南斗道。

  “阎王?在武士眼中,佛祖都可杀,还怕阎王?”

  柳田一刀一振长刀狂笑。

  ——他被神偷卓飞飞以盗来的解药医好“奈何剑王”杜穷的“青竹蛇剑”之毒后,功力似更胜从前。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结阎罗大阵。”

  萨红袖发令道。

  萨红袖身边已多了一根其色如铁的龙头拐杖。

  她虽置身阵外,但随时可入阵击敌。

  她,是这一大阵的主帅。

  八匹马拉着一辆油壁香车狂奔。

  赶车的竟是一个女子。

  车至一座集镇,直驶进一个骡马大车店。

  不一会,大车店内驶出四辆同样的八匹快马拉着的油壁香车,出了集镇分上四条车道急驰而去。

  一辆拉着黑漆漆棺材的大车停了下来。

  车上是一个戴着宽沿马连坡大草帽的汉子和一个白发鸠皮的老婆婆。

  车停在搭在路旁的面店凉棚旁。

  “来两碗面”。

  汉子跳下车叫道。

  “是奔丧吗?”店主问。

  “不,报喜。”汉子道。

  “报喜……”店主诧异地看了一眼汉子。

  “看,我拉的,有‘官’有‘财’,还不是喜?”汉子在店主面前伸三指曲两指,作了个手式。

  “千里接龙头。”店主面色一改,急跪下大声叫着行礼。

  “千里接龙头。”店中所有伙计,连同吃面条馄饨的客人俱跪下行礼。

  汉子坦然受了众人行礼,环视全场,下令道:

  “给我提一千两银子。这店撒了,改变在三百里外的乌龙镇,派四个人分四条路西行五十里,如见了总坛快马,请告诉马上骑士,我把棺材已送‘快刀庄’了。”

  “遵令。”店主与场中众人齐声道。

  汉子跳上拉棺材的车,“驾”地一声,赶着棺材车急驰而去。

  “罗坛主,这汉子是什么人?”待车走远,店中所有的人部围上来问店主。

  店主得意地一扫众人:“要不是我在总坛见她这样女扮男装过一次,又见到她打的指诀,我还真想不出是她!”

  “她到底是谁?”众人问,“为什么她一句话,就撤了咱这店?”

  “因为她是吴姑娘。”

  “吴姑娘?”

  “对。吴姑娘。‘鬼后’娘娘最亲信的吴婆娑姑娘,教中位置,还在四大幽冥使者之上,她说的话,多一半是‘鬼后’娘娘的意思。弟兄们,我们分头行动吧!”

  片刻之后,搭在路旁的店给拆得干干净净。

  看这些人拆店的身手,竟个个都是一把武功硬手。

  这些人刚拆完店要上路,只听十几匹快马的急驰声,如暴风骤雨急驰而至。

  马虽十几匹,骑者只两个。

  一个骑者相貌英俊,目光灵活机警。

  一个骑者身材魁梧,剽悍雄猛。

  马,都是千里挑一的快马。

  ——烙有幽冥教总坛所设的“九华山追风马场”特殊烙印的追风快马!

  “吴姑娘人呢?”

  马停下,那相貌英俊的骑着手搭凉棚四望,似在自言自语。

  “吴姑娘请我们转告,她已送棺材到快刀庄了。”

  路旁,原来面店的人接腔答道。

  “好。”问话的骑者待路上的行人已走远,回头看着另一骑者:

  “柳田君,‘刀帝谷’素不喜外人打扰,我们就此分手!‘幽冥教’‘奈何剑王’杜穷诡计多端,望多保重!”

  “杨君放心,我会誓死与之周旋的!”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两人一抱拳,一磕马肚,策马分头狂奔。

  【五】

  萨红油已摔碎了第四只杯子,击毙了两个侍女,还踢了上来相劝的蓝小仙一脚。

  萨红袖脸在发白,嘴唇在发抖,两眼在冒光。

  ——这该死的小杨!他竟搬来了西城金冠王的高手克制了“阎罗大阵”!

  他竟与柳田一刀击败了聂当、杜穷与自己三人联手的“鬼翼搏杀术”!

  两个侍女的尸体被无声无息地清理掉了。

  执白拂的侍女连大气也不敢喘,用最轻柔的动作打着白拂。

  在这时,人人都伯自己一个应对、做事失体,遭来杀身之祸。

  这时,聂当走了进来。

  聂当走来,看了一下人人自危的侍女们,叹了一口气,道:“我在这里侍候教主娘娘,你们且下去吧。”

  侍女们依旧一动不动,只是悄悄把眼睛看着萨红袖。

  萨红袖把手一挥:

  “看你们这副死样!都给我滚!”

  “是。”侍女们应道,然后一个个向萨红袖福了一福,踩着碎步退了下去。

  殿内,便只剩下了聂当。

  一只衣袖空荡荡的聂当。

  快刀庄庄外。

  “快刀”小杨与那个女扮男装的汉子——被称为“吴姑娘吴婆娑”的赶棺材大车的车夫汉子及那个白发鸠皮的老婆婆见了面。

  那白发鸠皮的老婆婆一见小杨,顿连翻四十九个空心跟头,然后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白发、面具疲乏:

  “闷死我了!闷死我了!一路上可连话也没能说一句!”

  ——这个扮成白发鸠皮老婆婆的人,竟是“神偷”卓飞飞。

  小杨微笑:“这次,委屈卓兄了。”

  小杨目注吴婆娑:“更委屈吴姑娘了。”

  那汉子——声音顿变成了一个好听的女声,一把扯下脸上面具,飘洒出一头青丝,露出一张映在青丝中的白皙秀丽的脸,目光幽幽地看了一眼小杨:“现在我已把你的朋友带出了幽冥教的地界,该给小女子解药了吧?”

  “解药?”小杨一楞,望向卓飞飞。

  “咳,咳。”卓飞飞见小杨望来,忙咳嗽起来。

  “卓兄,可是你弄什么玄虚了?”小杨盯着卓飞飞。

  “其实,也没有什么玄——虚,”卓飞飞挠着头皮,尴尬地笑着,“我见吴姑娘答应帮我们出去,答应得太快,有些不放心,便乘你那时还没解开她穴道,给她喂了一颗丸药……”

  “什么丸药?有毒性么?”小杨脸色一整,问。

  卓飞飞见小杨第一次用火辣辣的目光威严地射来,心中顿时不乐了:好,我存心助你,你还以为我卓某是卑劣凉血的小人?我卓某是何人,难道是专门靠迷药毒药坑蒙拐骗的下三滥?

  卓飞飞心下一有气,脸顿时就沉了,瞅了一眼小杨与吴婆娑,大声道:“有毒!有毒!毒性还大着呢!”

  小杨一听,眉皱了一下,便待责备。

  这时吴婆娑说了话:“那丸药略带些酸甜和有股子清香的药味,吃了倒也没什么不适……”

  “那是师兄为我备的陈皮梅。”“妙偷”伊豆豆从“棺材”里伸出头来,手一举:“这里还有一小包呢!”

  “一路上这位卓义士与吴姊妹待我们挺细心、挺好的,我们姐妹还没谢两位救命大恩。”

  这回说话的是苏我赤樱。

  一具黑漆棺材里冒出两个明眸皓齿的美女头来,那情景颇显诡异。

  然而小杨眉一舒,爽朗地笑了。

  他拍了一下卓飞飞:“差点委屈你了!我等会罚一杯酒!”

  卓飞飞赶忙摇手,退开:“免,免,免,你的‘酒’不好喝!我不想喝酒,更不想吃什么‘快刀面’!——不好不好,又要打架了,我老卓还是溜之大吉吧!”

  话未说完,他已扬长而去:“到该碰头时,我自会来的。”

  “真有人围上来了。”

  “神愉就是神愉,听觉就比别人灵一些。”

  “吴姑娘,你……”小杨望向吴婆娑。

  “我既已得罪了幽冥教,回是回不去了。如不嫌弃,就让我侍候两位小姐吧!”

  “不,吴姊妹这么说,我们可担当不起!”苏我赤樱忙道。

  小杨端详了一下苏我赤樱与伊豆豆中了禁制毒药后那显得虚弱苍白的脸,又看了一眼一脸诚恳的吴婆娑,点头道:

  “好,她们姐妹就拜托吴姑娘费神了!如有异变,应敌自有我!”

  这时只听一个人高喝道:“哪个是‘快刀’小杨?在俺快刀庄前称什么‘快刀’,目中还有我刀帝谷‘快刀庄’的兄弟么?”

  “对,他如是个人物,就来与我们快刀庄十兄弟对上几刀,他如赢了自然没什么屁放,如输了,他再行走江湖,这‘快刀’两字就增成三个字了。”

  “哪三个字?”

  “‘不快刀’!”

  随说话声,只见四周树木草丛乱动,足音与振衣声此起彼伏,似乎正在迅疾布阵,看来来人不少!

  小杨一整衣衫,向草木丛中那条朝快刀庄庄门方向的小径抱拳一揖,朗声叫道:

  “武林末学,江湖无名小子小杨等几位前来拜庄!”

  萨红袖闭着眼,躺在逍遥榻上。

  一只握成空心拳头的手,轻轻捶着萨红袖的肩。

  ——那是聂当。

  聂当边捶,边细声劝道:

  “教主何必再为走脱了那两个小妖女生气?反正她们如不去找方生死必死无疑。对死人生气,犯不着!——而她们如不死,一定是找到方生死,方生死把她们治好了。方生死如治她们时真有什么……那不正遂了教主你心意,可以不战而杀之了吗?”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萨红袖叹了一口气,应了一句。

  “莫非是为了那条让刀帝令狐西笑与刀帝谷主方生死互相拼斗的‘卞庄刺虎’之计?那也好办,我们只要放出风声说方生死劫了伊豆豆苏我赤樱,你说令狐西笑会不会去找方生死?即使令狐西笑不想去,严老贼严小贼、皇帝与胡宗宪也会千方百计把令狐西笑逼去的。”

  “你以为令狐西笑是傻子,会只为几句流言就找方生死拼命?”萨红袖没好气地横了聂当一眼。

  “我们也可以放出方生死会治伊豆豆所中禁制毒药的风声,让伊豆豆她们自动找上方生死。”

  “但如方生死把他救治的功法教传别人,譬如小杨呢?方生死不就可躲过这一劫了吗?至于伊豆豆她们如到刀帝谷,一定是小杨等陪着去的。到时小杨他们一说真话,方生死与令狐西笑不是还打不起来么?”

  “那……”聂当一时没词了。

  “所以这事可恨!”萨红袖咬牙道,“小杨与那大胡子倭寇的刀法竟破了我们的‘鬼翼搏杀术’,可恨!西域金冠王与他手下的十大明王前来克制我幽冥教十长老的武功,可恨!而最可恨的是连吴婆娑也被小杨与卓飞飞给胁迫而去了!吴婆娑为我掌管《幽冥宝典》,许多幽冥教秘术密法若被外人所知,还有幽冥教的活路么?”

  “吴婆娑……我看不会把幽冥教宝典的秘密泄露出去的。教主一向待她不薄……”

  “是吗?”萨红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聂当。

  聂当不知怎的,捶肩的拳头竟漏捶了一下,人呆了一呆。

  萨红袖看了一下聂当,脸上忽露微笑。

  “小聂,你跟我多少年了?”

  “十四年。十四年前我败于刀帝谷主方生死的三弟子‘大劈山’轩辕昆仑的‘大劈刀’刀下,被砍去一指,又遭仇家白氏双杰追杀,是教主与杜先生救了我。”

  “你错了,不是十四年,而是十三年零十一个月加七天。”萨红袖似笑非笑地看着聂当,“白氏双杰是你什么仇家呀……”

  “这个……”一下子,聂当大窘,俊脸不由红了。

  “你不说,我说。”萨红袖道,“你诱奸了白氏双杰的妹妹白小凤,始乱后弃,使得白小风自缢而死。白氏双杰誓欲杀你为妹妹报仇,怎奈你武功高强,几番报仇都未成!这事不知怎么的给‘大劈山’轩辕昆仑知道了,便替他们出头,找你比试武功……”

  “教主,聂当一切皆教主所赐!”聂当跪下谢道。

  “你又错了!我没给你什么,你的一切都是你自己争得的。”萨红抽道,“你之所以能成为四大幽冥使者之一,而不是‘玉猫儿’小战与‘粉郎君’小潘他们成为威风凛凛的幽冥使者,自有你的聪明乖巧、善解人意之处和吹拉弹唱等诸般才艺。要不是看着你讨人喜欢,我才不会把你收在身边呢!”

  “聂当愿粉身碎骨报答教主娘娘的大恩。”

  “你虽没粉身碎骨,但你也尽你的一切来报答我了!”萨红袖此时脸上浮起一朵娇红,亲呢地眄了聂当一眼:

  “那年那天那春暖花香的屋里,你我初次……真不亏你叫‘月中魔’,那风月手段果真了得……”

  “娘娘,莫非……”聂当跪在那里,见了萨红袖那转阴为晴的脸上,由阴霾密布化作了春光明媚,心中一动。

  “从你在金府夺宝一役中被断臂,丧失记忆以来,我们便再没有单独处过。多亏吴婆娑习医多年,使你得以恢复部分记忆。”萨红袖正感慨着,忽话题一转,问道:“现在不知你能否记得金府夺宝、栖霞岭一战中,那最后伤你们的,究竟是何方高手?”

  “我……实在想不起来了。”聂当在冥思苦想半天后苦恼地摇头。

  萨红袖望着原本白脸英俊的聂当那愁眉苦脸的脸色带苍白蒙灰的愁态与额上推出的三四道细密的皱纹,心中忽有了定夺,淡淡笑道:

  “这如想不起来,其他的一定也想不起来了!”

  萨红袖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块粉红的手巾,手巾打开露出一只金镂玉嵌的小巧玲珑的小匣子,匣子之小,不过指甲盖大。

  萨红袖以纤纤玉指一按一勾,匣子的盖给抽开了,从中倒出一粒朱红如血的药丸。

  药丸顿散发出一股氤氲的香气,似麝香非麝香,似龙延香而又非龙诞香。

  萨红袖托着药,欠起了身,拍着聂当的背柔声道:

  “你吃下这枚药丸,便一切都想得起来了!”

  萨红袖把那丸红药丸递给了聂当。

  珠罗帐垂,龙延香浓。

  帐门开处,一只红袖衣管的玉臂伸出,玉手作勾,屈指一弹,一物飞出如电。

  “砰”地一声,发出一声金银相振的轻响来。

  又一道紫色的帷幕落了下来。

  帷幕不知怎的忽抖动了起来,抖得荡起了波浪。

  帷幕内传来男欢女爱之声。

  欢爱之声渐低下去变得模糊,呢哝不清。

  蓦地,传来一声女人的怒叱声。

  随后帷幕忽一张,一人从帷幕内飞跌出来。

  一人连同一条雪白的轻衾落在地上,衾上溅满鲜血,却是这人脖子被扭断,头歪在一边,已然断了气!

  这人在绸衾里露出的身子是赤裸着的!

  这人正是“鬼手幻箭月中魔”聂当!

  只听帷幕中女人的声音犹恨恨不已:

  “早听说你在打吴婆娑的主意,与我作爱时还念她的名字,真是该死!”

  “吴婆娑如不是被你逼得萌了叛志,肯被小杨所用把伊豆豆苏我赤樱带出去吗?”

  “哼,得不到吴婆娑,把老娘当作了她。闭着眼作美梦,美得过了头了!”

  “你在黄泉路上再想她吧!”

  在女人的骂声中,只见聂当的尸体,自头断处开始,渐渐萎缩、缩小,最后渐化为一滩血水……

  片刻之后,布衾、血水俱发出一股幽绿的火来,火滋滋地直燃。

  当最后一缕绿烟散后,地上竟一丝痕迹也无!

  ——从此,世上再无“鬼手幻箭月中魔”其人了!
 【六】

  又是黄昏隐隐九华。

  又是红灯煌煌店家。

  这个人腰里插着一柄长长的倭刀,提着一个花布包袱,走在通往前面店家的山径道上,走出了一番豪气勃勃、一番意气风发。

  这个人走进了店家,落座,点菜,叫酒,喝茶。

  这个人把连鞘倭刀取下,撂在桌子上,包袱旁。

  这个人坐在那个位置上,坐得既舒适,又大气,且威风。

  ——好象他是坐在家中一家之主的位置上,面前有一桌服眼贴贴的儿、女、媳、婿、孙子、孙女、外孙女等着他先举箸……

  ——好象他是坐在一家大店铺的老板位置上,对着一群弯腰胁肩笑脸相迎的伙计管事将要吩咐事务……

  这个人就这样坐在那里,点莱,叫酒,喝茶。

  这个人拿起盖碗喝茶的动作显得老练而潇洒。

  ——像这样的人,不是出于簪缨世家的风流公子,便是历练官宦的干臣能吏。

  但这个人只是一个长得像瘦猴的脸皮蜡黄的青年人。

  这人让入看得最舒服的是那一对眉间隔得很开的叶子眉,杨叶子眉。

  还有一双眼珠子很黑,黑得像黑宝石的眼梢上吊、吊出几分俊俏的眼睛。

  这人自报姓氏道:

  “我姓胡,千古风月的古月胡!”

  “我叫胡天。”

  “天狐”胡天。

  这人正是“天狐”胡天。

  但他报出自己名姓后,别人并没出现任何惊讶的表情。

  他也不指望出现那种别人张大了嘴巴看自已如看金丝猴的局面。

  一个聪明人,一个武功高强的刀客,最好默默无闻。

  这样,他得手、成功的机会会更多一些。

  胡天报好名字后,又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说出,满店的人脸色都变了,变得惶恐不安与害怕起来。

  ——胡天说的话是:

  “我去年今日也在此喝过一顿酒,还有一个叫红袖的姑娘陪我喝的。不知这红袖姑娘还在么?”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胡天忘不了去年今日,有一个眉儿弯弯、眼儿媚媚、嘴角翘翘、似笑非笑,脸儿白白红红宜喜宜嗔的红袖少女,偎在他怀里喝酒、哼小曲儿。

  那次喝的酒,就叫“桃花”。

  那夜两人在酒桌旁相拥到天明,在晨光熹微金鸡报晓之时,他还闻到伊人衣上的桃花香……

  今日今夜,我又重游,故人何在?

  ——胡天边喝着茶,边想着心事,竟全未在意店中满店人神色之变。

  ——众人看他的神色,如看一个鬼!

  这时,一个店中伙计过来,冷冷道:

  “客官,你找错店了!”

  胡天不知是怎样离开酒店的。

  他已醉。

  ——像“天狐”胡天这样精明能干、心机过人的男人,要么不醉,一旦醉了,醉得怕人!

  事实上他是被店中伙计推出来的。

  他在离店五尺远的地方吐了个“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现在,酒已醒来,不是杨柳岸,晓风残月而是乱坟岗,蓑草流萤。

  流萤闪闪,有一股腐木臭尸之味隐隐袭来。

  脚下踉跄,所踢之物凝目细辨,竟然是骷髅白骨!

  而在秋虫啁啁瞅瞅之中,忽会传来一声野狗的鸣呜咽咽的哀鸣。

  忽又会飘起一声若有若无的鬼哭之声。

  胡天拔刀在手,张目四顾。

  胡天忽哑然失笑。

  他自言自语拍着头道:

  “‘天狐’胡天,想不到也有今天!”

  “现在,真成了狐鬼一丘了!”

  他只觉好笑,笑自己竟也会胆小。

  他只觉好笑,笑自己竟也会多情如斯:千里奔波,以谋一面!一面不成,竟谋一醉!

  他正哑哑大笑时,倏然不笑了!

  ——他惊异地看到,有一排排绿灯笼从四面向这里飞奔而来!

  如此深夜,这么多绿灯笼从何处而来?

  如此荒丘,来者是谁?

  绿灯笼远远地、一盏盏围住了胡天。

  绿灯笼一圈圈围来,竟让人看不到边。

  绿灯笼发着绿莹莹的光,黯如鬼火。

  绿灯笼使得天变得更昏、树林变得更黑,夜雾变得更浓、奇石乱岩变得更阴森峥嵘。这阴森峥嵘的奇石乱岩间仿佛有无数吃人妖魔鬼怪随时准备扑出咬你的颈项吸你的鲜血!

  胡天已完全镇定下来。

  他弹了一下刀,冷笑道:

  “好,原来是冲我来的!”

  “胡天在此,请过来相见吧!”

  这时,一声少女格格的娇笑,从乱坟中响起。

  绿幽幽的灯光中,一个蓝衫少女像幽灵一样飘来。

  胡天望着蓝衫少女,摇了一下头:

  “你虽是女的,但不是我要找的女人。”

  “你走吧!”

  蓝衫少女问:

  “你要找的女人是……”

  “她叫红袖。”

  “你等着,她会来的。”

  蓝衫少女道。

  这时,仿佛响应她的话似的,有那遥远的低低的丝竹音乐之声,从远处,从半空中,悠悠扬扬飘来……

  乐声渐近。

  随乐声接近,天空中飘来了一对一对红灯笼。

  随红灯笼降下,降下一对一对打红灯笼的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俱默然对立,擎着红灯从胡天身边五尺远处,一直排到山岗之上,直排列到半山隐隐可见的黄色寺墙。

  然后降下两个红衣少女,双手一振,把一匹十丈长的红地毯,平平地铺展在地上,铺到胡天面前。

  红地毯一条接一条。

  红地毯一直铺到半山上去。

  这时,有两个提着朱红宫灯的宫女打扮的人在前引导,有两个持春花篮的宫女随后洒花。

  复有十六个富女吹弹着悦耳细细的江南丝竹,曼歌曼舞而至。

  那十六个宫女一式是白衣、黑色金边的撤脚裤、裸足、足上系着金色的踝铃。

  然后有十六个精赤着上身、在灯笼光里裸露着闪耀着青铜光泽胸膛与肌腱凸起如山的光头巨汉,耳戴巨环,红布勒额,扛一张金碧辉煌的巨大胡床而至。

  胡床上坐着一个面垂黑纱、头戴凤冠、皇后装束的美人。

  胡床距胡天九丈之远,稳住了。

  美人遥向胡天望来。

  美人默默望着胡天,不作一声。

  “你是谁?”

  胡天遥遥问道。

  “我是红袖!”

  美人见胡天一副不屑与闻、不愿相信的神情,淡淡道——

  “我是幽冥教教主夫人、幽香教创教教主、人称‘鬼后’的——”

  “萨、红、袖。”


第十二章 刀帝谷

  【一】

  刀帝谷在哪里?

  刀帝谷东距海五百又五十里,西接太行八百又八十里,遥对泰山,相通两京。偶现真容于樵天渔郎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之处,常隐芳踪于白云深处流岚明灭烟封雾绕之中。

  要入刀帝谷。

  先进快刀庄。

  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灰布衣衫,灰布鞋子,人也似灰扑扑的,毫不注目。

  老人的手里有一把灰扑扑的刀。

  瓦刀。

  老人住在一个可容三五千兵马的大院子里,用瓦刀砌墙。

  此墙一砌三十年。

  老人从满头青丝进了大院子开始砌墙,一直砌到头发白还没砌好。

  墙作八卦,八阵,八门,八角,八楼。

  ——是为快刀庄。

  在灰布老人的背后,神色恭谨地跟在后面问话的,是“快刀”小杨。

  小杨问:“前辈缘何留晚生等不让放行?”

  灰市老人头也不回:“为了儿子。”

  “为了儿子。”灰布老人边砌墙边说,动作飞快,“我儿子是原舞阳。”

  “不意‘一枪惊干里’原小将军便是令郎。想原小将军英年早逝,不由令人扼腕——”

  “我儿子死于叛将淳于无禁这老贼之手,是为国尽忠。后来听说朝廷派了一个叫红旗杀手的好汉,杀了叛将淳于老贼,为吾儿报了仇。他既为吾儿报仇,我便为吾儿报恩。”

  “你是说,你留下我们是为了报恩?难道我们四人中有一人就是红旗……”这是伊豆豆在接言。

  “我留你们,也是为了我。”灰布老人紧接着道。

  “为了你?”吴婆娑问。

  “有了练刀的高手,我怎么会白白错过?”发布老人依旧在飞快地砌墙,“你知道我的外号叫什么?”

  “叫什么?”

  “‘见刀比刀’,”发布老人道,“我叫‘见刀比刀’原不怕。虽天资所限,不能为方谷主列为门墙,但我相信我这院中之墙砌圆之时,我的刀术应有所小成了。”

  “你的意思是要比刀?”这是伊豆豆在问。

  “既然你们暂时出不去,倒不如请这位杨兄弟赐教几招。”

  “我们为什么出不去呢?”

  “从这里到刀帝谷的路上,至少有黑道上的五道伏兵要拦你们。不等到八爷来护送,你们到不了刀帝谷的。”

  灰布老人说到这里看着小杨:“红花毒尊的‘烈火离魂蛊’、‘百毒门’主和四大长老的五毒奇阵,还有‘土中仙’苗家、‘疯狂二魔’及‘风花雪月’——杨兄弟你自忖带了三个女娃娃,能闯得过吗?”

  小杨苦笑:“不知‘八面威风’巴八爷巴盖天何时能到?”

  原不怕说:“我们比完,他就到了。”

  小杨问:“怎么比?”

  原不怕说:“砌墙。你我各砌一百步墙。”

  小杨问:“规矩?”

  原不怕说:“不用瓦刀,高五十块砖,比砌得快、直、牢。”

  “好,开始吧!”

  “我输了。”

  小杨一摸到砖,就叫道。

  原不怕已砌到了第八块砖,回头问:

  “你还没砌,怎么就认输呢?”

  小杨苦笑:“这砖头是铁铸的,我可不会前辈的砍铁掌刀。”

  原不怕大笑,弃砖,向天空中叫道:

  “老八,不成,这小子太懒太精,根本不肯花一分冤枉力气,你也甭比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大笑,从天而降:

  “连一惯扮猪吃老虎的原六爷都没法叫他上当的人,我巴老八还有什么戏唱?”

  “杨兄弟既是乌衣道人所荐的,那就一定错不了,我们上路吧!”
【二】

  “‘见刀比刀’原不怕。”

  “‘八面威风’巴盖天。”

  “‘快刀’小杨。”

  ——“百毒门”门主彭长生念着这三个名字。

  “还有就是那两个美女和一个幽冥教叛徒吴婆娑了。”手下人报道。

  这三个女人会不会有麻烦?彭长生问。

  “妙偷伊豆豆会一些轻功、缩骨功及懂一些小巧手法,略知一些下毒的诀窍。苏我赤樱则不是武林中人,纯为一深闺小姐。吴婆娑武功医术得过传授,还会一些幽冥教的秘术。”这是四大长老中的麻沙在说。

  “伊豆豆的下毒法诀与我们百毒门比,简直是小孩的把戏。吴婆娑虽在幽冥教地位尊崇,那只不过是‘鬼后’萨红袖对她器重而致,亦不足奇。”四大长老中的另一长老丁陀荣说。

  “是呀,幽冥教要论武功并不出色,十殿阎王十长老与幽冥帝君、‘鬼帝’墨班戈充其量不过一流身手而已,可虑的只是幽冥教历代都有一个护教法王,他的武功与邪术,向来为幽冥教之最高。只是这人身价甚是神秘,是幽冥教最神秘莫测的人物。”这是四大长老中江湖经验最丰的红鼻龙公在评说。

  “老三,你看呢?”彭长生问一个一身黑衣的汉子。

  那人是四大长者中的老三林金手。

  林金手只苍苍的脸,只有一只眼,左眼。他独眼发着野兽般贼亮的光,目光灼灼道:“好有平,平冇靓。上阵不离父子兵,拍硬档,搞定它!”

  林金手来自广州府,他讲的是粤语。

  彭长生听后,一拍桌子而起:

  “好。老三说得好,好货有价值,贱卖无好货。同心协力,我们搞定这一票了!”

  【三】

  小杨、原不怕与巴盖天一行上了路。

  小杨一行共十五六人。

  原不怕与巴盖天带领“快刀庄”几个好手前后护卫。

  小杨居中策应。

  由“快刀庄”到刀帝谷,是两天的路程。

  但这两天是极为凶险的两天。

  早晨上路时还是十五六个人,但明天上路时是否是十五六人,那就难说了。

  ——因为“百毒门”主和他的四大长老的五毒奇阵。

  ——因为红花毒尊的“烈火离魂蛊。”

  ——还有“土中他”苗家、“疯狂二魔”和“风花雪月”等黑道与邪派高手在前面的路上等候。

  这些黑道与邪派高手不知从何得来消息,纷纷赶来,志在夺得伊豆豆、苏我赤樱。

  谁夺得伊豆豆、苏我赤樱,谁就夺到了那辆价值一百万两黄金的宝车。

  ——美女。黄金。

  只要有其中一样,就够让那些目高天下、自以为武功天下第一的武林狂人们抡刀挥剑拼个你死我活了。

  “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们?”

  妙偷伊豆豆这样问小杨。

  小杨笑笑,不说话。

  “你不说话说明你没安好心。”伊豆豆见小杨不吱声,瞪了小杨一眼,这样道。

  小杨一策座骑,催马奔向前方。

  天际,矾绿而银白的天宇下,熔金落日,正坠进云霞绚烂的远山峰影间。广袤而银白钢蓝的天空下,几株白荻摇曳水滨。

  一湾浅洲。一座古集。一爿老栈。

  晚饭后。天尚早,几个快刀庄的弟兄正在给马洗涮一日的征尘。

  “见刀比刀”原不怕站在老栈东南方向的一家叫“泰隆肉铺”的门口饶有兴致地看内铺主人剁肉、切肉、割肉、剔骨、挑肉。

  而“八面威风”巴盖天巴八爷则在老栈的西北角十丈之外,一块卧牛大石上闭目独坐。

  ——据说他只要闭眼,就能练功。

  澄江静如练,余霞散满天。

  几家炊烟袅袅。

  有白帆归港,渔歌遥闻。

  苏我赤樱与伊豆豆、吴婆娑正要上客栈楼上,小杨喊住了她——

  “苏我小姐,我有话要与你说。”

  苏我赤樱应了一声,随小杨走了出去。

  伊豆豆望着姐姐与小杨向外走的背影,不由出了一会神。

  ——伊豆豆快步上楼而去。

  水光激瀚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水清。鸥起。获静。

  一对璧人,缓缓沿水滨而行。

  “苏我小姐,我约你出来是为了令妹的事。”

  “秋波她——”

  “我听令尊大人说过你们姐妹的事。小姐与令妹不辞生死安危,为报家国之仇,行刺严贼。此行风节凛然,侠烈不亚易水荆卿之高歌远行。在下小杨,十分敬佩。”

  “杨君过奖了。”苏我赤樱浅笑道。

  “我答应令尊助你们行刺严贼,便是感于小姐与令妹的侠烈之气。至于令尊说的如令妹找不到波斯王子以托终身之事,我自忖身为江湖浪子,岂敢高攀?另外,不瞒小姐说,小杨也自有其伤心情事。所谓伤心人别有怀抱。因而,令妹如对杨某有所寄托,实是所遇匪人。令妹既有波斯王子可嫁,自不必另有所待,徒负了锦绣前程!”

  小杨尽量字斟句酌地说得委婉些。

  苏我赤樱听后,眉微扬,目中清光湛然:“杨君……恐多心了,舍妹恐未必有托身于杨君之意!”

  小杨听后,脸上略现尴尬之色,讪讪笑道,“也许我真是自作多情了!”

  苏我赤樱淡淡:

  “杨君如没有其他事,我想我们该回去了!”

  “你们回不去了!”

  一个声音怪笑道。

  “你们回不去了!”

  这声音竟响彻至四面八方,回响在天地之间,声音里含了巨大的疯意、魔意!煞气、邪气!

  “疯、狂、二、魔?”

  小杨脸色一变,一字一字沉重如铁地向这声音叫道。

  “哈哈哈哈……”

  那含了巨大疯意、魔意的笑声,响得更大了!

  【四】

  两道浓眉,其白如霜。

  一双鹰眼,其锐加剑。

  削瘦的脸颊凹陷下去,形成的阴影宛若两个洞。

  削瘦的身子,如同竹竿,铁铸的竹竿。

  这便是“八面威风”巴八爷巴盖天。

  巴盖天不怒自威。

  巴盖天像一口无鞘的刀,利刀。

  谁也不会轻锡利刀的刀锋!

  因为谁也不想流血。

  因此,巴盖天的朋友如果还有的话,也只有一个。

  那就是原不怕。

  灰灰扑扑、平平常常的原不怕。

  巴盖天冷凛、冷酷、冷寒。

  巴盖天有凌厉的杀气。

  巴盖天给人一种烈火的感觉。

  原不怕则温和、随和、谦和。

  原不伯圆和得常在人群中会消失、失踪、“找不出来”!

  ——因为这样平凡、普通、随和的,没有情色、个性的人,太多了!多得数不胜数!

  一滴水在一盆水中,是眨眼就会消失、失踪、“找不出来”的!

  原不怕的原则是让人不怕。

  让人不伯的人如可怕起来,那才真可怕!

  就像草绳系在腰里忽变成噬人的毒蛇。

  就像同床的亲人忽变成杀你的仇人。

  如要害人,先要让人不怕。

  别人见到你就伯,要害人也害不成。

  因此,原不怕立志在为人上把自己变成巴盖天的对立面——

  巴盖天是烈火。

  他则是水。

  烈火使人畏避。水则使人亲近。正因如此,死于水的人,比死在火中的人要远为多多!

  所以,原不怕是老六,巴盖天是老八。

  在刀术上的造诣,原不怕,比巴盖天深。

  ——在刀帝谷,除了老大,弟子的排行都是以刀术成就高低分的。

  刀帝谷,认的是刀。

  “八面威风”巴盖天蓦地睁开了眼。

  他目中精光大炽。

  他耳中已听到了远方似隐隐有疯狂的笑声与打斗之声。

  但他目光搜索的是左近。

  他在闭目练功时以天目似见一条人影如惊鸿掠过。

  但他睁眼时人已不见。

  难道这人轻功之高,还在飞鸟之上?

  便鸟飞之疾也逃不脱他目光的追踪。

  ——这会是谁呢?

  这儿轻功高的,是‘快刀’小杨。

  其次是“妙偷”与幽冥教的叛徒、“玉笛魔女”吴婆娑。

  但“妙偷”伊豆豆轻功虽高,按理在中了毒后是发挥不出多少的。

  难道是“玉笛魔女”吴婆娑?

  吴婆娑此时出去,又是为了何事?

  巴盖天长身而起,身子一掠,飞扑向客栈。

  他要着看“妙偷”伊豆豆与“玉笛魔女”在不在?

  而就在这时,他看到老栈的楼上,有一个女子白衣如雪,倚栏吹笛。

  他听到了笛声。

  巴盖天听笛声凄凉地响着。

  巴盖天心忽一惊。

  巴盖天想到了原不怕。

  ——原不怕这家伙,人虽有些痴肥,轻功却是极高的。

  莫非是他先动了?

  巴盖天这样想着,人却向东南方向掠去。

  “见刀比刀”原不怕忽然消失了。

  巴盖天问了“泰隆肉铺”门口七八个卖肉、买肉、看人买肉、卖肉、边过来闲聊边看人卖肉买肉的人,七八个人都说看到了有一个灰布衣衫的、灰扑扑的老头儿是在这儿看切肉割肉剔肉的。这老头还说肉铺的第一把刀“一刀准”冯胖子的刀技比起柳老五差得太多,还与冯胖子研讨用刀的手法角度劲道大小呢。

  “但他什么时候走的,我们都不曾在意。”

  “喂,柳老五是谁?他杀猪可是天下第一么?”

  这些人都问巴盖天。

  但他们问话时。巴盖天就像他脸上难得的笑容一样一闪就没了!

  巴盖天又问了几个快刀庄弟子,都说没看到原师伯。

  ——这些快刀庄弟子,说来都是敖断雁的徒弟,只是敖断雁‘生死不明’后,才由巴、原两位代为管教的。

  ——原不怕,就有这样一个本事:

  他会随时随地“失踪”!

  巴盖天迅即掠回,飞掠向老栈!

  ——吴婆娑虽在,“妙偷”伊豆豆还在不在?

  会不会原老六把伊豆豆带走?

  原老六曾和自己品评过三个女人:伊豆豆、苏我赤樱与吴婆娑。两人都认为苏我赤樱最让人喜欢最具大家风度最温顺、温柔,吴婆娑有一种北国佳丽的健美、有一种江湖女儿风采,但如三人中只许挑一个可以销魂一夜,两人都会选伊豆豆。

  ——因为她的艳烈的眼神。

  ——因为她的喜怒无常!

  两人甚至打趣说,如果年轻二十岁,即使做伊豆豆的跟班被她责骂乃至鞭打也愿意!

  原老六可不是他那侠烈、正直的儿子原小将军!

  “一枪惊千里”原小将军原舞阳是风骨铮铮的好男儿,不好色,不贪财,不图名,不为叛将淳于无禁所收买,力阻淳于无禁谋反,被淳于无禁所杀!那一战虽战败阵亡,但侠烈之风,凛然气节,令人肃然起敬!

  然而原老六原六爷则既爱财又恋色。

  他甘为快刀庄做砌墙,三十年不出江湖,连儿子被杀也不管,就为了敖十二师弟能给他提供金了与女人。

  原老六会不会色胆包天、利令智昏,为了独得宝车与美女,而作出非份之事?

  如果原老六对“妙偷”强暴,来个霸王硬开弓?

  ——那就先杀掉他!

  ——杀了他,取而代之……

  巴盖天在飞掠向老栈时脑子中尽掠过上述念头。

  他在飞扑向老栈时,已亮出了刀。

  ——袖中刀。

  “八面威风”巴八爷巴盖天的“八面威风”鱼鳞紫金刀,那是专门对付一般武林名家的。

  对付原老六,他觉得最合适的兵器是短兵器。

  “一寸短,一寸险。”

  短兵相接,无法弄巧、耍滑、抵挡,才有可能杀得死原老六这个圆滑、狡猾的狐狸!

  白了尾巴的老狐狸!

  老栈。

  老客栈。

  老货栈。

  这间筑在滨湖小集湖畔路口小集中心的栈房,既供客住,又备堆货,兼饲骡马。

  这小集虽小,却是这湖边重要的水陆码头之一。

  正因如此,这集上唯一的栈房,楼上楼下合有三十多间房屋仓储。

  三楼上,还专备了三四间清雅一点的小阁楼,供贵客、女客入住。

  栈名叫“聚福”。

  阁楼名“凤楼”。

  凤楼上,就住着妙偷伊豆豆、苏我赤樱与“玉笛魔女”吴婆娑。

  但巴盖天掠上楼看时,“妙偷”伊豆豆不见了。

  不但“妙偷”伊豆豆不见,便连“玉笛魔女”吴婆娑也失去了踪影!

  巴盖天见状,一惊,便欲下去找人。

  但他忽不动了——

  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

  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正好把大拇指对准了他耳后“翳风”“完骨”二穴,中、食、无名三指分扣“肩井”、“缺盆”、“巨骨”三穴。

  这只手此时如要废巴盖天武功、取巴盖天性命,易如探囊!

  性命关天,巴盖天只好/只有/只能不动!

  是谁,制住了我?

  他(她)是志在杀?还是其他……?

  巴盖天的身子,开始发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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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疯狂二魔”是当年邪派高人“天绝武痴”裴神通的两大弟子——

  “酒疯”诸舞天。

  “剑狂”盖九地。

  “酒疯”诸舞天喝酒必醉,醉必发疯,疯必歌,歌必舞!

  而他这一舞则舞出一套空前绝后的“魔步疯杀舞”。

  据说在“魔步疯杀舞”的“十三疯”中,“悲疯七抓”杀人神功之精妙,已到爪功的化境。

  “剑狂”盖九地则逢剑则哭,遇刀即笑。哭则哭剑器所持非人,如哀良臣之随暴君、名琴之落俗手、一朵鲜灵灵美艳艳的鲜花——插在牛粪上!

  剑狂哭过之后即杀人、夺剑。

  “剑狂”自称其痴于剑术之诚心一意,天下第一;其酷爱武学之热忱,世上无双。

  “剑狂”已杀名剑客四十七人,夺名剑十一口。

  “剑狂”遇刀即笑。

  因为他认为剑是百兵之君,刀则为百兵之帅,而人们将“剑与刀”连称,偏把“刀”放在“剑”面前称“刀剑”,显然不对,可笑——

  笑话!笑话!刀算什么,竟排在剑前面?

  者子要折辱、笑话天下所有使刀的刀客!

  老子要让刀客们出尽丑相,让他们下一辈子一定改学剑、而不习刀!

  据说“剑狂”盖九地已折辱天下用刀名手一百四十九人,毁名刀十七把,断宝刀二十二柄,杀著名刀客十三名。

  其中被杀的刀客第一名就是“五虎断门刀”彭家的长老“出林虎”彭罡。

  据说“剑狂”盖九地所遇的剑士剑术越高他越伤心,因为每一次恶战都要杀得“剑狂”吐血、流血。

  而遇到刀客刀术越高,他越高兴,每一次对敌破刀,总要对败阵的刀客想一些新鲜而刺激的取笑逗乐、羞辱对手的主意,有些主意简直匪夷所思、空前绝后。

  这次不知怎地,“疯狂二魔”竟找上了“快刀”小杨!

  一个披着乱发的、鹑衣百结的老丐,腰系一只铁铸的、扁扁的酒葫芦,嗬嗬疯笑,拦路而坐,挡住了小杨与苏我赤樱的退路。

  一个身材高大、身披一件写满龙飞凤舞狂草的白绸大氅的银须老人,颜面如铁,双目赤如闪电,仰天狂笑,笑声如雷,直笑得群鸥尖叫、乱飞,身旁荻苇起伏如潮,荻花扑天、狂舞!

  老人的白绸大氅,前襟左右幅上书道: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老人背后整幅白绸则书一副对联道:

  天下剑悉备于吾,问东西南北中谁是剑狂?答曰:昆仑盖九地是矣!

  世上刀俱不足道,看剃刀瓦刀屠刀铲刀鬼头大刀,有甚气象?批云,聊供役使而已!

  下面横批道:“非吾不知对也,刀如问对得起剑?能狂则狂,要杀就杀,作人当如此才痛快!”

  老人披发仗剑,剑长六尺!

  “为何要挡道?”

  小杨淡淡问道。

  他虽淡淡道来,但声音自盖过了“疯狂二魔”的疯笑狂笑。

  “酒疯”诸舞天不由一愣,他原笑得眯成缝的眼一睁,精光四射,开口道:

  “有意思,老夫要喝酒了!”

  “剑狂”盖九地则一怔,阴阴地、森森地盯了小杨一眼,沉声道:

  “好!这才有点味道!”

  “为什么要挡你的道?”

  “因为我们的嗜好。”

  诸舞天说:“我喝酒!”

  盖九地道:“偶练剑!”

  诸舞天鼻息若霓虹地道说:“我喝酒要喝个三山五岳倒为轻、四海九州任我游!我要直喝遍天下名酒喝他个一醉方休五花马千金袭佳肴美女玉堂高坐七情六欲且发泄个够!”

  盖九地唾沫星子乱飞地道:“偶练剑要练个一舞剑器动四方一剑光寒十四洲我要直使遍世上名剑打遍天下名家练他个天下独尊让武当派铁剑门昆仑峨嵋天山点苍峨嵋青城各大剑派俱由偶支使着走!”

  “喝酒要花钱,喝酒要有情趣。啧啧……黄澄澄的金子,白生生的美人,晕乎乎的好酒……”“酒疯”诸舞天举起葫芦开始灌酒,“……你说,我为什么要拦住你?”

  “穷文富武。偶一生习剑嗜剑成狂,不治生产。购名剑要用钱,铸宝剑要花钱,东游西荡南行北往夺剑杀人见刀羞刀,许多麻烦事要摆平得用白花花的银子铺路否则老子的脑袋便有十七八个也早被搬了家!而要成就生前名尽此生前欢更要银子这东东!这次偶找上你,一是因你的刀,二便是因你的黄金宝车一辆车奶奶的就是一座移动的钱山呐小子那可都是钱!”

  这是“剑汪”盖九地在说。

  盖九地说至此,顿了一顿,幽幽道:

  “一个人如没有钱,再狂也狂不起来!如狂也只是呵祖骂佛、文呀诗的发些狂论说些征话发些狂想罢了!有钱人的狂才叫狂——偶操他十八代的先人那尽管是丧心病狂、狂妄无知、狂横无理!偶剑狂老人家若不是有一帮人仗着我的名头巧取豪夺、劫富更劫贫,哪能狂得起来?便真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能横行天下!”

  “你找错人了!”

  小杨道。

  小杨打量着“疯狂二魔”道:“我的刀只不过是一把无名铁刀,我也无钱。如那辆宝车真是我的,我早拱手相让了!”

  “嗬嗬嗬嗬……”“酒疯”诸舞天喝了酒后开始疯笑。

  他一把扯下铁葫芦摇了摇随手抛向后面。

  铁葫芦无巧不巧地挂在了他身后一块巨石石缝里扭曲长出的一棵怪柏的一根枯干上。

  他张口吐着长长的酒气,人也摇摇晃晃起来。

  他醉眼朦胧地乜着小杨,大着舌头粗声嘎气地道:

  “跟我们疯子狂人是没理讲的。”

  “我们找上你,就算你倒霉!”

  “大哥,还云里雾里个什么劲?动手吧!”

  “剑狂”盖儿地眉一动,剑已出鞘:

  “偶来对付男的,你且看住这女的!”

  “你只是看着这女的,不让她走;别拿你的鬼爪子碰她!”

  盖九地对诸舞天冷冷道:“你敢碰她,我就剁下你的爪子!”

  “是是,我不碰就是了!”诸舞天道,“她要逃,我便杀!”

  “也不许杀!”盖九地眼一厉,“只许拦,拦住她!她若一死,宝车就完了!”

  “好,我跳舞!”

  诸舞天道。

  “剑狂”盖九地这才向“快刀”小杨抱剑道:“请!请!请君拔刀!”

  【六】

  巴盖天还在抖。

  “巴八,别抖了!”

  “你的‘抖抖神功’已使我要封穴也封不住你的穴道了!”

  这人一说,巴盖天便真的不抖了。

  巴盖天不抖,这人也收回了他的手笑道:

  “你拿着刀凶巴巴的做什么?——是想杀‘妙偷’还是‘魔女’,抑或想持刀强暴?”

  “人都不见了。”巴盖天收刀,眼神却分外犀利地注视着来人:

  “我找你!你刚才都飘魂到哪里去了?”

  他问的人赫然是刚才失踪的原老六原不怕!

  原不怕诡秘地笑了一笑,目中却发出绿光来:

  “‘妙偷’伊豆豆比我们想像的要厉害得多!‘玉笛魔女’吴婆娑也不简单!”

  “我刚才追踪‘妙偷’去的。她带了我在集子口转了几个圈后急向集外林子飞去,我随着扑进林子,连扑东、南、北三个方向都没逮到她影踪,估计是奔你西北角方向来的。你难道没有发现?——而我潜回老栈,发现吴婆娑也行踪诡秘起来,她似是在练一种魔功或摆一个魔阵……”

  “当今之计,”原不怕道,“既然敖断雁巳被制住,快刀庄便是你我两人的了。合上‘百毒门’的势力,应能罩得下‘快刀’小杨与这一干人了!老八,在集外可听到什么动静?”

  巴盖天道:“伊豆豆可能出了集向西北方向去的,我在练功时似觉有人向集外闪出去。——小杨与苏我赤樱出集外后,似有疯笑之声与打斗声隐约传来——莫非是……”

  “一定是前两天看到过的两个老怪物也盯上‘快刀’小杨了!”原不怕判断。

  “你是说‘疯狂二魔’?”

  “除了这对疯子狂人,还会是谁?”

  “我们……”巴盖天问。

  “蜘蛛吃飞虫,会飞到外面去吗?”原不怕反问。

  “‘小小诸葛亮,稳坐中军帐。摆下八卦阵,专捉飞来将。’”巴盖天破例地压低了嗓子模仿小时声调哼起儿歌来。

  “这就对了。它坐在家中结网布阵,等那些满天飞的飞虫儿在天黑了自动飞上门,撞进网来。”原不怕点点头。

  “那我们……”

  “就是‘小小诸葛亮’!”

  原不怕答道。

  【七】

  “剑狂”盖九地一剑比一剑狂。

  在“剑狂”面前,“快刀”小杨只是退、退、退。

  “剑狂”使到第六十四招。

  小杨忽进。

  小杨抢进“剑狂”的剑网中,刀一亮,抵在“剑狂”盖九地的咽喉上。

  小杨笑道:“志远者生计拙,意狂者心易浮。所谓志大才疏,骄兵必败,狂则易空。‘剑狂’的剑,狂则狂矣,但尚欠了一分精到!”

  盖九地红着眼不服地嚷道:“不对不对,你这不是刀法!”

  小杨奇道:“我用刀,使的怎会不是刀法?”

  盖九地说:“你不沾,不格,不劈,哪有刀法的‘刀如猛虎’之神?用的明明是‘不沾青、入红门’的剑术。”

  小杨道:“剑即是刀,刀即是剑。想不到‘剑狂’心中还存刀剑之念,俗了,俗了!”

  盖九地眼陡一亮,道:“好!”

  “好”,盖九地一笑,叫道:“我的剑又来了!”

  他一摇头,额下一部银须急卷,卷起挡格小杨腕中之力。

  他一部银须,竟如一支运足真气使出的拂尘,劲气十足。挡格在刀上,顿把刀封格出门外。

  与此同时,盖九地左袖一抖,抖得笔直如剑,直射小杨面门!

  随后,盖九地腰微向左拧,右手长剑横扫,一招“席卷天下”扫向小杨之腰。

  这三招几乎同时发作,一气呵成,小杨不虞有此,原先的招式已老,无法再变,便只好拔地而起,远远跃后。

  小杨跃后刚刚落下,“酒疯”诸舞天一跃而起,双手箕张,从背后扣住小杨腰眼大穴。

  “酒疯”诸舞天嗬嗬笑道:“我也是剑,我这叫‘暗剑伤人’!”

  小杨双臂一振,一鼓气震开诸舞天从背后抱住的身子,刚要反攻,眼前白光一耀,一口长剑已定在颈旁:

  那是“剑狂”盖九地攻出的剑。

  盖九地冷笑道:“偶也给你一个教训:对敌人仁慈,即是跟自己残忍。把武功教会对手,就是和自已作对!”

  “小杨,现在该告诉偶,你把宝车藏在哪里了?”

  “在我心中。”小杨答道。

  “什么?”诸舞天闻言脸色一阴,举拳便向小杨拍下。

  他使的是“疯狼掌”!

  一掌碎石、力沉千斤的“疯狼掌”!

  诸舞天一掌拍下,忽缩手跃开:

  一口明晃晃的剑正指着他拍下的掌心。

  诸舞天大怒,叫道:“大哥,你……”

  盖九地一收剑,淡淡道:“这人刚才教过偶剑法,杀之不义。”

  诸舞天仰天大笑:“笑话笑话,我与你相识相伴几十年,你杀人又何尝讲过仁不仁、义不义?”

  盖九地道:“这人既败在偶的剑下,这人又是使刀的,偶为什么不能对他讲一回仁义,不杀他?”

  “偶不杀他,因为偶想逗逗他——偶忽觉得逗乐总比杀人让人开心些。”

  “况且,也许偶一逗乐,他说不定就说出宝车的秘密了。”

  “大哥,怎么个逗乐法?”诸舞天顿眉开眼笑起来。

  “剑狂”盖九地不说话。

  他冷冷一笑,把目光转向一个人——

  苏、我、赤、樱!

  【八】

  “妙偷”伊豆豆以一流的轻功身法飞出了集口。

  她专习轻功、瑜珈术和迷药毒药之学,这些日子来功夫大为精进。

  姐姐苏我赤樱中了毒药禁制后,一日要受三次毒药发作之痛,她则只有子、午两时才感到毒药侵蚀之害。

  但她只能遏住、抑住毒药药性发作,还没有化解之法。

  瑜珈术中有一门“陀罗多尼转毒大轮术”,但以她的功力还只可以减弱毒性,要想化解,尚嫌不足。

  黄昏。小杨把姐姐苏我赤樱叫了出去。

  两人出去了许久,也没见回来。

  姐姐,小杨他叫你出去说什么呢?

  伊豆豆怅看西天夕照如胭脂凄艳,忽心一动,向小杨、苏我赤樱所走的方向掠去。

  【九】

  “大哥,快说出你的主意!”

  “酒疯”诸舞天这样催道。

  “剑狂”盖九地悠悠道:

  “我的主意是我数一、二、三,如这位杨大刀客还不说出宝车的下落,我们就剥掉这大美人的一层衣服。——好在现在这季节,这位苏我小姐衣服并不多,不过两三层吧!古来传有英雄救美人的故事,看这回杨英雄是否肯救美人?”

  这回,“剑狂”盖九地说话,不用“偶”了,看来他是偶尔才“偶”一回的。

  这也许就叫“审美疲老”,好菜天天吃,也没意思。娶了巩俐、章子怡这样美眉的,也不一定要天天“敦伦”的。

  “这主意好,大哥你快教、快数……”

  “一。”盖九地数。

  小杨冷冷道:“‘剑狂’,我原以为你是一个人物,想不到原来只会欺负女人!早知如此还不如刚才一刀杀了干净!”

  “二。”盖九地目中冷笑着看了一眼小杨,继续报数。

  苏我赤樱平静如故,淡淡地道:

  “‘剑狂’‘酒疯’你们如坚持这样做,不过是辱你们的母亲、姐妹。”

  “三!”盖九地数数。

  随他这“三”字一出,诸舞天狂叫一声,上前要去剥苏我赤樱衣服!

  但盖九地的剑比他的爪子还快,只见剑光一耀,如匹练闪过——

  苏我赤樱外面一件豆青色的衣衫已随剑收而缓缓飘落地上。

  小杨睁圆了眼睛,待要扑出,无奈盖九地的剑已回到了他颈上。

  “你不会有机会的!”

  “剑狂”盖九地冷笑:

  “你如想阻我救她,我便一剑杀了她!”

  “你想怎样?”小杨目光变得异常镇定、冷静。

  “还是那句老话:告诉我宝车藏的地方。”

  “告诉你又如何?”

  “我们走。”盖九地道。

  “我们难道不要……”诸舞天望向苏我赤樱,咽了一口口水。

  “不要!”盖九地斩钉截铁地道,“女人祸水,我们如带了两个女人,那就真是疯了,活到了头!”

  “好,我答……”

  小杨正要说“应”,苏我赤樱大声道:

  “不行,宝车本是小妹的聘礼,我们无权处……”

  苏我赤樱话未毕,盖九地剑光一闪——

  苏我赤樱头上原先梳得一丝不乱的菩萨髻顿被挑断束发,一头黑亮的秀发瀑布般披掩下来。

  苏我赤樱脸上因紧张、恐惧抑或激动,顿变成一片雪白,然后——

  像桃花一样渐渐涌出一朵红晕。

  娇美的红晕。

  “大哥——”“酒疯”诸舞天呻吟般地叫了一声。

  他的目光中在燃烧着疯意的欲望。

  盖九地脸变得铁青起来。

  他望向小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一!”盖九地报道。

  “二!”盖九地报第二声时,脸上也兴起一股兴奋之色。

  “三……”

  这“三”字一出,盖九地顿一剑划了出去!

  这次盖九地的剑没有再像第一次那样“剥”下一层衣裳来。

  他收回时剑上多了一片殷红——

  他的剑意外地刺进了一个人的躯体!

  就在这时,“酒疯”诸舞天发出一声惨叫。

  盖九地不由回头。

  盖九地回头时,他咽喉顿觉一凉、一麻、一痛!

  盖九地的咽喉上陡多了一把短刀!

  刀,刺穿了盖九地的咽喉!

  而这时——

  小杨抱着苏我赤樱,冲出了十几步之远!

  小杨的背上衣衫裂了一个大口子,血,映红了一片……

  小杨背上的这一口子,分明还带着盖九地“以剑剥衣”的剑迹:挑领结,割两臂!

  这一剑如一笔一波三折的草书,提按顿挫分明,笔意飞白而灵动!

  “剑狂”使的,端的是好剑法:

  在疾若闪电的一剑中,如此剑意分明,落点准确,轻重拿捏恰到好处,其功夫之精、剑意之纯,放眼天下,举世无双!

  “疯狂二魔”死于“快刀”小杨之手。

  “酒疯”诸舞天胸中“快刀”小杨一招“铁马奔山脚”,被震碎五脏,吐血而亡。

  “剑狂”盖九地中“快刀”小杨一招“飞刀贯喉”的飞刀之击:击碎喉核,气绝!

  目击者:“百毒门”两大长老——红耳龙公与丁陀荣。

  (后丁陀荣亦死于“夺宝车”之役。)

  ——这是五十年后,武林巨著《红羊劫实录·武林逆横始末》中关于“邪派”“疯狂二魔”条目下的记录。
 【十】

  “妙偷”伊豆豆被迫站住。

  拦住她的,是两个身上穿着花花绿绿衣服、肩上搭着两只麻袋的异人。

  他们的打扮像丐帮弟子。

  但他们神情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邪恶之气。

  他们一人独目,一人则驼背。

  在他们身后,在夕照的暮霭中,竟翻腾着一阵闪着瑰丽七彩之色的烟云水雾来。

  这两入随手一扬,便打出十七八件“活的”暗器来——

  三四条在空中夭矫变化怒飞的小青蛇。

  四五只血蝙蝠。

  七八尾急飞的蜈蚣。

  “妙偷”伊豆豆识得,如硬向前闯,纵闯过那些“活暗器”,也闯不过眼前那片水雾。那片瑰丽奇艳的雾气里,分明含着剧毒无比的“桃花瘴”!

  ——这两人,分明属江湖五大邪派帮会中的“百毒门”弟子。

  ——着他们出手,还多半是“百毒门”中国身份不低的使毒与武功高手。

  “你们是‘百毒门’的人?”伊豆豆喝道。

  “姑娘不亏是‘妙偷’,猜得一点不错。”那独目的人道,“百毒门林金手、麻沙想请姑娘跟着走一趟。”

  “让我考虑考虑。”伊豆豆见自己判断无误,顿冷静下来,予以周旋。

  ——这“百毒门”号称能下百毒,每人身上都带着两三种毒虫毒物,自已武功聊胜于无,所知的下毒手法在“百毒门”高手前不值一谈,战既不能,唯有想办法脱身才是!

  伊豆豆正在考虑对策,那驼子麻沙不耐烦地叫道:“还考虑什么,你不走,我们要用强了!”

  独目的林金手邪邪一笑:

  “先叫她见识一下爷们的手段也好!”

  他含指口中,发出了一声厉啸。

  三四条小青蛇本来落地后盘在地上的,闻到啸声后顿身子一弓弹起,箭般射向伊豆豆。

  伊豆豆见状,不由脸色一白,叫道:“快收快收,我走就是!”

  林金手闻言得意地吹了一声唿哨。

  小青蛇顿身子一软,落在地上。

  驼子麻沙恶声恶气地吼道:“快走快走、否则我也叫血蝙蝠与毒蜈蚣来咬了!”

  伊豆豆无奈地叹口气道:“好,我走,我……走!”

  她正要举步跟两人走,忽眼睛一亮,目露喜色,急喊道:“小杨,快来救我!”

  ——小杨?“快刀”小杨?“快刀”小杨来了?

  独目林金手、驼子麻沙不由俱一惊,向背后望去。

  两人一回头,伊豆豆双足一点,顿如燕子穿云,掠了出去。

  她必须逃。

  伊豆豆这一逃,差点撞向一个人。

  一个坐在半空中一棵大树横枝上的人。

  那人正无巧不巧地跳下。

  而伊豆豆正往上掠去。

  伊豆豆眼看撞在那人怀里。

  那人顿肩头一塌、人往右闪了三尺。

  伊豆豆也身子一折,斜向旁飞落。

  “好漂亮的一招‘燕忻飞’身法!”

  那人大笑道。

  伊豆豆听着那人大笑声,觉得那人笑得好豪迈、明朗、响亮。

  闻声知人。这人该是个名门正派中人!

  她不由向那人望去,只见那人——

  身材高大,淡金的脸皮。粗眉大眼。一身灰衫,打着倒赶浪的绑腿,脚上著一双麻耳八搭草鞋。

  那人手大,脚大,提了个长形包裹。

  那人见伊豆豆看他,笑道:“伊姑娘别来无恙?”

  伊豆豆喜道:“是你?”

  她顿想起了浙东道上,与“快刀”小杨并肩在“英雄楼”浴血斗“瞽目神剑”孟三更的日子。

  想起了那些浙江道上与小杨相处的日子。

  她忽觉得有些心酸。

  “伊豆豆拜见前辈!”

  地借这一拜之机,使自己盈眶的热泪不致流下。

  ——不知为什么,见了这人,她有一种受委屈的孩子见了长辈的感觉。

  ——这人正是以前在“英雄酒楼”上手到擒来制住“蛇心笑弥陀”邹林(也就是“英雄酒楼”楼主莫英雄)的阿华的师叔。

  那个打铁的阿华喜欢喝酒的师叔。

  身为“百毒门”长老,竟被一个难得行走江湖的女子骗了!

  林金手、麻沙俱大怒。

  两人奔来,左右一抄,欲抓伊豆豆。

  “站住!”阿华的师权喝道,“以‘百毒门’长老的身份,竟以二欺一,不怕江湖上笑话?”

  驰于麻沙眼一瞪,叫道:“你是谁?竟敢管百毒门的闲事?”

  阿华的师权淡淡道:

  “我是谁,我给你一样东西,你们回去问彭长生吧!”

  阿华的师叔随即取出一物屈指弹出。

  那物件顿化一道乌光射向驼子麻沙。

  驼子麻沙身子一跃而出,双手探中、食两指以“金蝎手”捉向来物。

  他的“金蝎手”苦练三十多年,乃是“百每门”武功一绝,能剪石笋成寸,还曾把在云南称雄的“五毒教”堂主莫哈的“曲蠖铁尺”给一剪两断!

  但他以“金蝎手”剪向来物,只觉此物奇坚,坚逾精铁,竟纹丝不动!

  而此物上的一股大力传出,顿把他双手中、食两指齐齐震断。

  驼子麻沙不但中、食两指俱碎,且还觉一股火辣辣而痒的刺痛的感觉正由指、掌往肘、臂、肩上急传!

  “有毒!”驼子麻沙大惊,急以“封血大法”闭住两臂血脉。

  “弹指神通!”独目人林金手见阿华的师叔所施武功,惊叫道。

  他目光落到驼子麻沙的手上,不由更惊:

  “‘一心百毒令’令牌!这是我们‘百毒门’门主令牌,一向有彭门主执掌的,怎会到了你的手上?”

  阿华的师叔脸上一寒,沉声道:

  “百毒门门主令牌在此,你们还不下跪?”

  林金手、麻沙闻言,不由跪了下去:“百毒门弟子林金手、麻沙跪拜门主令牌。”

  “‘百毒门’门规第三条是什么?”阿华的师叔问。

  “有门主令牌者,即为门主。不听门主令者,甘受门主五毒大刑。”

  林金手、麻沙念到这里,一想到门中“五毒大刑”之惨,不由脸色变得一片苍白,冷汗也冒了出来。

  “好,我现在令你们收了毒物、毒瘴,滚到二十里外土地庙,彭长生身边去。”

  “如再见到你们,休怪我辣手无情!”

  【十一】

  吴婆娑布了一个奇阵,练一种奇功。

  她按孔明六曜星法布内阵。

  又以“十二次”布外阵。

  练甲乙经神术。

  孔明六曜星,又称小六壬。

  《书林广记》所载六曜名称是:

  大安、留流、速喜、赤口、小吉、空亡。

  《大离书》所记,略有变化。

  至后来,六曜演变如下次序:

  先胜、友引、先负、佛灭、大安、赤口。

  “十二次”是把黄道附近一周天按照由西向东的方向,分为十二等分,天文历法上叫做“十二次”。“每次”都有二十八宿中的某些星宿作标志。

  其十二次分别如下:星记、玄枵、诹訾、降娄、大梁、实沈、鹑首、鹑火、鹑尾、寿星、大火、析木。

  其中星记对的星宿是斗牛女,玄枵是女虚危,诹訾是危室壁奎。而鹑首是井鬼柳。

  这些星相历学,在幽冥教的《幽冥宝典》中以“幽冥步斗布雷术”及本命杀、暗剑、五黄杀等“九星凶吉”排布,组成一个令人莫测的奇阵。

  甲乙经神术是由《甲乙经》化出的神术奇功。

  《甲乙经》为魏晋时儒医皇甫谧所创著,详载人身六百四十九个经穴的部位和主治疾病,针刺分寸、艾炙次数,阐述脏腑之学、经络之学。

  幽冥教按道家逐日人神所在、天干地支十二时神所在,以金针刺穴激发内力,练就甲乙经神术。

  灰衣老人、一个瘦削如竹竿的老人和五、六个“快刀庄”弟子向吴婆娑消失的那间阁楼中摸去。

  楼道曲廊里变得很灰暗。

  曲道里点了三四十支手臂粗的白烛红烛。

  烛在凳上。

  凳或横或竖,或搭成八字,或连成曲尺,或造作长桥,或三横如乾。

  这些凳显然在这长道里构成了一个阵法。

  “是一个阵法。”原不怕道。

  “我在前,你在后,中间是张甲李乙王丙赵乙董戊薛已。”巴盖天亮刀道。

  一行人入阵。

  众人一入阵,走七八步,忽听一阵怪风从长廊尽头吹来,风中有八九十二三只尖厉的铁哨子在轻哨。

  哨子尖薄如鬼怨。

  众人继续前行。

  忽一人身子一晃,无声倒了下去。

  “怎么啦?”后面一人马上上前扶住。

  “不知为什么,我忽感到头晕。”

  再行数步,前面六支烛火忽变暗、火苗变蓝、发绿、并发出“唿唿唿”的吐火声。

  忽然有一群物事黑乎乎地从空中向领头的巴盖天射来!

  “杀!”巴盖天一刀劈出。

  一股血飞溅空中,并伴有“吱吱”鬼叫。

  ——劈死的乃七八只蝙蝠。

  巴盖天的脸顿难看之极——

  以刀帝谷列名弟子的身份竞挥刀杀的仅是几只蝙蝠!

  “把凳移到两边。”原不怕皱眉道。

  吴婆娑和身体四周点六六四十九支红烛。

  吴婆娑瞑目正坐。

  吴婆娑双手如天女起舞。

  双手舞动翩跹之中,把一支支金针扎入自己的死穴。

  这舞动的手是天鹅的颈项,是孔雀的臻首,是游动的灵蛇,是金鱼的摆尾,是光明与黑暗交媾而生的美的动态,是鹰隼于长空中的倏然一补、扑食奔兔时——

  生命与死亡的力的合奏。

  吴婆娑静止不动。

  她双手结法印。

  她端庄秀丽如菩萨。

  吴婆娑前面案上,尚余金针为七星北斗之数。

  【十二】

  数里之外,土地庙里。

  彭长生笑成笑弥勒形象。

  彭长生大头如斗。头圆。额广。秃顶。光头箍一道双龙抢珠月牙银箍,上有戒疤六道。

  ——头上戒尼是由上代门主临终授门主衣钵,拜“五真人”授戒烫的。

  ——“百毒门”所顶礼膜拜的“五真人”即蟾蜍、蛇、蜈蚣、蝎子、壁虎五毒。“百毒门”门主须受五戒:戒杀五毒、戒拜佛、戒食五辛、戒结婚育子(但不戒女色),戒睡床。

  因此,即使“百毒门主”入睡,也是坐着睡或睡在地上石上树上的。

  林金手与麻沙站在彭长生面前,怎么看也看不出彭长生是在睡觉。

  但也不是在练功。

  可是彭长生竟一成不变地坐着发笑,笑得目不斜视、目中无人。

  平时一直满脸怒容的彭门主,怎会笑得如此开心、如此怪诞、又如此诡异呢?

  “莫非是练‘毒笑奇功’,吃了蛤蟆尿、过山龙蛋、蜘蛛泪、壁虎屎?”这是驼子麻沙在猜测。

  “不,”独目林金手摇头,“我看是中了点穴!”

  “奶奶的,当然是中了点穴才成这样的!什么练‘毒笑神功’吃蛤蟆尿,通通放屁!老子毒功世上无双,还要练什么‘毒笑神功’?”

  彭长生笑容一收,人顿跳了起来。

  他一不笑便现出一副恶相来:一对倒竖的大刀眉,一双凶猛的豹子眼,那眼神凛凛的,像毒蛇张开的黑口!他的眉间有一道川字纹,中间一道纹特深特长,黑黑的阴影像一只竖着的眼睛。

  “三眼毒王”这外号,“毒王”未必,“三眼”可是名符其实!

  彭长生一解穴道,就气得踢了两大长老一人一个跟头。

  自从见到“妙偷”姐妹与那“玉笛麾女”吴婆娑后,他脾气变得特别暴烈。

  ——“百毒门”虽不戒女色,但练毒功,一近女色之后,毒功会妨害进境。“百毒门”主彭长生正借助天竺国的曼陀罗花练最上乘的毒功“毒乐天尊百毒百乐大法”,已两年多未近女色了。

  “门主,你怎么会……”驼子麻沙见独目林金手不开口,忍了几次后终于熬不过好奇心,开口问道。

  “都是神偷卓飞飞这恶贼!他偷走了我一心——一件东西,我追他,追进这土地庙。遭人暗算,被人点了‘笑腰’穴!”

  彭长生说至此,把眼一瞪:“要不是遭人偷袭暗算,我毒王会被人近身点穴?”

  驼子麻纱见门主发火慌忙笑道:“当然当然,门主神功盖世,毒功无双,如不是遭到暗算,怎么会被人点了穴?”

  “我看未必。”一直沉默的林金手冷冷道。

  他黑苍苍的脸,那只独目闪着阴森森的光。

  “我看过一个人出手,这人施了一招‘弹指神通’,便废了驼子‘金蝎手’。”

  “以我林某人闯荡武林二十多年的阅历着来,这人武功之高,哼,恐连刀帝谷的巴老八与原老六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门主,你自忖光以武功论,比巴盖天、原不怕如何?”

  “巴盖天的‘抖抖神功’与‘一刀九影、九刀断魂’虽高,我以‘踢斗步’、‘蛇焰手’及‘点灯十三指’当能胜过。原不怕这老王八,‘砍铁掌刀’与‘造墓砌坟铁瓦刀’,的确有些棘手,但我不一定会败给他。”

  “三眼毒王”彭长生说到这里,林金手脸上笑了一笑,那笑容快得如闪电一闪即逝:

  “难得,难得门主竟会说真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彭长生脸顿虎起来,黑下来,沉下去。

  彭长生的目光顿变得阴冷起来,像刺猬盯着狗一样地盯着林金手。他目中顿多了警觉、警戒、戒备之意。他眼神一凛,并含了怒意、恨色。

  ——恼怒、愤怒的怒意。

  ——急恨、痛恨、仇恨、忿恨的恨色。

  林金手见状,淡淡一笑:

  “门主别紧张!林某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想问门主一句真话:你的门主令牌还在么?”

  他随后补了一句:

  “令牌不在也不要紧,明天我们还会听你的。但等明天设‘五毒奇阵’抢回‘妙偷’姐妹,逼小杨交出宝车后,我们是不是再议议:这门主是否也该换换人了?”

  “你——!”“三眼毒王”彭长生大怒之下,把袖一摔,袖中顿有一物鲜红如血,其快如电,飞扑林金手——

  那是一条六七寸长的火蜈蚣!

  “寸蜈克尺蛇”。一寸长蜈蚣,能克数尺长长蛇。一般蜈蚣,长不超过三寸,然能敌丈余大蛇!这四寸以上蜈蚣,称为“金蜈”,殊为难得。“五毒教”中堂主米珍珠有一条蜈蚣长为半尺,尊封为“蜈王”!六寸以上蜈蚣闻所未闻。想不到“三眼毒王”彭长生竟有此奇蜈,长达七寸!

  七寸蜈蚣,其毒之厉,咬一口足以让人死上千次百次了!

  七寸蜈蚣下,独目人林金手还有命存?

  【十三】

  苏我赤樱被抱在小杨手里。

  小杨一手抱着苏我赤樱,一手提刀,目中满是戒意。

  距小杨与苏我赤樱十丈之外,两个人也正紧张地看着小杨。

  那两人,一个是红鼻头胖佬。

  一个是神情有些倨傲的郎中。

  郎中叫道:

  “‘快刀浪子’,别再固执了,在我们‘百毒门’两大长老手下,你还想保住苏我小姐全身而退么?”

  小杨一笑道:

  “‘毒郎中’丁陀荣,你以为和红鼻龙公两人,便能占得便宜么?你们有毒物,我有小刀,谁死谁手,大家走着瞧。”

  红鼻龙公打个哈哈道:

  “久闻‘快刀’小杨心智过人,前面一战中,‘一脚毙酒疯,一刀杀剑狂’更让我们见识了‘快刀’小杨的刀究竟有多快!说实话,要不是看在那辆宝车价值百万两黄金,而敝门正缺钱花,也不敢贸然得罪‘快刀公子’你杨大侠了!”

  “错了错了!这里只有一个‘快刀浪子’,可没有什么‘快刀公子’。御封‘刀帝’令狐西笑‘武圣门’门下倒有一位‘公子’的,可是人家叫‘追命公子’,比我身份贵多了,也厉害多了!我也不是什么‘杨大侠’,现在‘大侠’叫滥了,还有人脸皮比天还厚,竟自称什么‘巨侠’,手下一帮无知之徒,还跟着捧臭脚,听着瞧着,能让人把隔年的年夜饭都要吐出来!那可真是一代人的‘偶像’了——大家见了纷纷呕吐的的对象!因此,你若要捧我,最好换一个词儿。而如要念苦经,去处最好是庙里……”

  “你既不识抬举,我们只好无礼了!”红鼻龙公讪讪道。

  “哈哈,想不到你们刚才的‘彬彬有礼’就是放出一筒杀人蜂、一群毒蝴蝶,十几支毒弩药箭和七支丧门钉!”

  “如此‘有礼’,实不敢当!”

  ——事后,苏我赤樱对小杨说:“你知不知道你有一个缺点?”

  “什么缺点?”小杨诚恳地问。

  “话多。”

  苏我赤樱道:“一个人话多,就不像一个英雄、一个侠客、一条好汉了,倒有些像无行油子、浮浪子弟、卖药骗人的混混儿了!不能不说话,变得深沉一些?”

  小杨道:“我不能。”

  他见苏我赤樱正望着自己,似有所询,便解释道:

  “我如不说话,便会想起许多事情,许多我不愿想的事,那些事里有太多太多痛苦。”

  “我只有不让自己静下来,才暂时忘记那些……痛苦。”

  有一天,卓飞飞问小杨:“你喜欢说话。你可记得你说话最多的一次是哪次?那次你共说了多少话?”

  小杨沉默了一下,答道:

  “‘护宝车’一役,遇上‘百毒门’两大长老:‘毒郎中’丁陀荣与‘北邙狗’红鼻龙公。”

  “那次我在一个时辰里说了九千九百六十三句话,杀死了六百六十一只‘杀人蜂’、四十八只毒蝶,打飞了十九支毒弩药箭和七支丧门钉。又以快刀斗了三百四十一招。”

  卓飞飞诧异:“你怎么记得这样清楚?”

  小杨:“因为我挨了‘剑狂’一剑。”

  他说:

  “我如不拼命说话、数数字,我便会被剑伤痛得坚持不到你与韦前辈赶来!”

  他淡淡地道:

  “如不那样,我也许早倒在‘毒郎中’的‘摄魂虎撑’或‘北邙狗’红鼻龙公的‘挎虎篮’下了!”

  【十四】

  巴盖天、原不怕终于踏入了吴婆娑练功的密室。

  随两人同来的六个快刀庄弟子竟没一个走出吴婆娑布的阵。

  两人踏进吴婆娑练功的密窒,也自是神色凝重。

  ——他们发现以他们的内功修为,竟也隐隐有遭了暗算、中了毒的感觉。

  密室内,围在吴婆娑周身地上的七七四十九支红烛俱烧得只余寸把长了。

  烛光摇曳之中,只见吴婆娑脸上插着七支金针,针的黑影幢幢,映在吴婆娑脸上,显得诡异之极!

  吴婆娑脸上似笑非笑,状若泥塑木雕,一动不动地盘坐于烛光之中。

  插在吴婆娑脸上的七支针,竟都在跳动!

  而最诡异的是吴婆娑并不开口,室内却响起一个女人阴恻恻的声音——

  “好!好!想不到你们都来了!巴竹儿,原敬孟,老身把我儿断雁托付你们两位照料,你们照料得真好:不但怂恿他去杭州夺金公公的财宝,还勾结了‘百毒门’的林金手以追杀叛徒为名,‘误伤’了断雁。以‘寒金丸’‘失神丹’之毒混合、让人生不得死不得,你们两人的心肠也忒毒了!……”

  “你,是人是鬼?”

  巴盖天叫道。

  他虽握刀的手依旧稳如磐石,但脸变白了!

  “哼,装神弄鬼,可唬不了我!”原不怕冷冷道,“老夫练了半辈子‘造墓砌坟刀’,难道还会怕鬼?”

  原不怕嘴说不怕,但他的手已握紧了刀。

  ——瓦刀。

  原不怕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浮起,如纵横游动着多条春蚓。

  这时,环绕吴婆娑身边的红烛的火忽暗了下去——

  烛火将尽!

  烛火将尽。

  恶斗将临!

  既然有人已叫破了他们的秘密,不管是人是鬼,这场恶斗免不了!

  烛火一耀而暗。

  四十八支烛火俱被刀风扑灭,还余一支烛火在吴婆娑身后晃了一晃,还未扑灭。

  烛光之中,只见巴盖天身子跃起,向吴婆娑一气发出了九刀。

  “一刀九影、九刀断魂”的九刀。

  原不怕的身子则急旋。

  原不怕的身子像一道旋风旋向吴婆娑。

  原不怕的旋风也闪着乌光。

  那是他的瓦刀。

  铁瓦刀。

  “造墓砌坟铁瓦刀!”

  双刀合壁。

  上下交证。

  不管是人是鬼,且把这魔女做了再说!

  没有了这满身扎针的魔女,看还怎么弄鬼?

  ——这是“八面威风”巴盖天巴八和“见刀比刀”原不怕原六的同一心思。

  因此他们出刀。

  全力出刀。

  一刀毕命。

  ——对麻烦事,人们都巴望能及早了结。

  一天能了结的不拖第二天。

  一次能了结的,不放第二次。

  一刀能了结的,当然也不想留在第二刀了!

  可惜,人算,总不如天算。既称得上麻烦,又怎会一下子能了结?

  只见吴婆娑身形一长,长身而起,一起身侧急旋而舞,舞中全身所扎的金针俱激飞出去,晶亮一片如网!

  网,拦住所有砍过来的刀!

  “八面威风”巴八与“见刀比刀”原六心里都叹了一口气:

  这魔女使的似是“大罗天仙刺天绣地针”中的“残山剩水开谢花”针法。

  如这魔女是昔年名扬武林的“针神”薛大娘的传人,那麻烦不但小不了,将会更大!

  ——武林中谁人不知四条眉毛的大侠陆小凤,最麻烦的一案是破“绣花大盗”?

  ——一个连“针神”薛大娘的针法学都没学过,在薛大娘眼中针法还根本没入流的男子,也能一针“绣”出两个瞎子来,如果是薛大娘的传人,又是心灵手巧、轻功出众的女弟子呢?

  事后,“八面威风”巴八爷与“见刀比刀”原六爷才知自己错得有多厉害!麻烦并不是这“玉笛魔女”带来的,而是另有其人。倒是这“玉笛魔女”吴婆娑救了自己一命!

  世上的事,有些出人意外的变化,瞠目结舌的结局,绝非人所能事先预知的。

  ——便连聪明如诸葛也不能。

  “八面威风”巴盖天劈出那几刀,看似全力施为,实是留了一点后手。

  ——所谓一点后手,就是十分功力中使了两三分。

  “见刀比刀”原不怕更绝:他只是游身急旋,事实上庄根儿就没出刀。

  两人心中都明白,最可怕的不是“魔女”吴婆娑,而是那个躲在暗处的女人。

  这女人才是真正的敌人!

  才是劲敌!

  所谓江湖总是老的辣。老江湖看事行事,那眼力,那心计,那手腕,江湖上新出道的晚辈,那些只知冲冲杀杀的后生,是根本没法比的。

  巴盖天与原不怕一踏进吴婆娑的练功密室,就知另有高手在侧。

  甚至还在两人没踏进吴婆娑的练功密室,两人就已预感到有一个高人在暗中暗算自己了!

  ——否则,怎么会张甲李乙王丙赵丁和董戊薛己六人先后莫明其妙倒下去呢?

  ——否则,怎会两人有一种大祸临头、大难到来、大敌当前的如坐针毡、芒刺在背的不安呢?

  因此他们都留了意,留了心,留了神,留了力!

  他们要对付劲敌!

  大敌!

  他们一辈子也没想到,他们要对付的这劲敌竟会有如此之“劲”!他们要对付的“大敌”会有如此之“大”!

  如他们早知是遇上这样的劲敌、大敌,他们早就溜之大吉、逃之夭夭了!

  ——事实上他们不知。

  不知,无知,才会不惧、无畏!

  于是他们出刀。

  他们出刀,先杀了那练功初罢、碍手得脚、形踪诡秘、神秘鬼鬼的小魔女,并把这房子毁了再说!

  于是“八面威风”巴盖天使出了他秘而不露的“倒行逆施刀”!

  “见刀比刀”原不伯也使出了他的绝技:

  雷魔刀。

  ——他以“七十二地煞魔道意刀”化出大雷霆劈出:

  先劈人。

  后劈屋。

  但这时,一个人先出了手。

  这个人出了一刀。

  一刀,把“八面威风”巴盖天与“见对比刀”原不怕的刀法全破掉了!

  破两人刀的,是一个女人。

  一个英姿飒爽、明慧绝伦的女人!

  这女入从天而降,从空而幻,自风而化,自地而显。

  这女人仿佛是无中生有,从风、光、空、气中幻化而出的。

  这女人且极美。

  这女人一出现,如一轮明月现于暗夜庭中。

  即使黑屋也充满了光明。

  这女人现身,以曼妙的身姿,施展了一刀刀法。

  ——一刀不但巴八与原六,便这世界上一万个刀客也无一个看到过的刀法。

  这一刀似乎是很随意的一飘、一扫。

  又似乎是很艰深、很繁复、藏着千千万万个变化、藏着千千万万个心意、意力、思维的一刀。

  这一刀至轻,至柔。

  但又至猛,至刚。

  这一刀一飘一划而过,刀所到之处,不过数尺!

  但这一刀如水银泻地,无处不至!

  这一刀一出,“八面威风”巴盖天的“倒行逆施刀”便再也“行”不起去、“逆”不出去。

  “八面威风”巴盖天忽像给人抽了筋、放了气一样蔫了,萎了,没精打采、丧魂失魄地站在那里。

  ——如果他是刀,刀已钝锈!

  ——如果他还算是人,人虽在,魂已空,心已死!

  巴盖天的心里有一个声音道:

  完了完了!算了算了!这世上竟有如此刀法!如此天人合一天从人愿天意如环的人与刀!一切争王争霸钩心斗角明算暗计乃至逆水行舟力挽狂澜倒行逆施,都不过是火上之雪、水上划迹而已!我还有什么争头什么斗头?这一刀无始无无终无起无落,如羚羊挂角,水花镜月,叫人无迹可寻,无处着落,又如何拦得、架得、格得、击得?

  我这“一刀化十、十化千、千化万”的“倒行逆施刀”便化为万万刀,也无法破她那石光电火、一间即逝、涵天复地、如天地宇宙漫漫无际无始无终无极无向的一刀!

  罢!罢!罢!

  至今才知原来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唉!唉!唉!

  早知如此又何必那样熬打精神七辛八苦马上安角蛇下添足地空忙大半辈子呢?还不如早点越年纪轻时早些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无争无求、有空有闲地过过平凡日子……

  唉——!原来东邻的凤儿对自己倒挺知心着意的,凤儿人也俏手也巧——如果那时娶了凤儿,现在该有孙子了吧……

  唉……唉……唉……

  巴盖天这样想着,心中只有叹息,他的目光顿黯淡了下去,身子顿萎靡下去,变得背也驼了,肩也塌了,脸上的肉全耸拉、松弛下来,眼窝也变得明显起来——他一下老了、衰了、失去了神色……

  ——这人已败!

  ——彻底已败!

  这人剩下的,就是加何找一个旯旮角落、荒村僻野、孤寺小庙,打发自己唉声叹气的残生。

  ——这是“玉笛魔女”吴婆娑看着巴盖天的想法。

  她当然知道这个人有着怎样的外号。

  “八面威风”!

  ——不过现在,他连气都没有了!还哪来的风?

  (这使她惊然一惊,相到:一个人如没有了气——不管是志气、豪气、小气、恶气……这个人便活着,也是死的了!我可不能无气!我可一定要有气,要有气节,气势气概!我要做个气壮山河、气吞四海、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杰!女豪杰!)

  (正是这一点志气,使“玉笛魔女”吴婆娑后来成了‘叱咤风云、扬眉吐气、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名扬西域的女霸王。——详见拙著《碧剑风雷笛》。)

  原不怕见这女人施展了那一刀,他道:“我败了!”

  ——他是咳着嗽、吐着血说的。

  这女人一刀一出,便把他的“雷魔刀”破了!

  他那以“七十二地煞魔道意刀”化大雷霆劈出的雷魔刀,第一刀才劈出,便给这女人的一刀给划了回来、挡了回来、逼了回来!

  这女人只一刀,便把他还未发出的七十一刀俱封死在他体内、毁灭在他体内、压炸在他体内,炸得他罡气已破、五脏移位、八脉俱伤!

  罡气已破,五脏移位,八脉俱伤。——如此,叫他还能怎么打?怎样比?

  如果他的刀是雷,这女人的刀则是闪电!

  雷,又怎快得过电?

  雷声虽猛虽大,又怎及无声的闪电来得犀利、锋利?

  闪电,连天都劈得开、黑暗都劈得开,还有什么能挡得住它?

  他不认败、不服输,又能如何?

  原不怕得过方生死真传。

  原不怕习过“刀劫神功”。

  原不怕对刀术刀法的造诣,以三十年的潜修静参,实已到了相当的境界。

  正因如此,他更看得出这个女人这一刀的厉害。

  在他看来,这一刀已到了“圆”的境界。

  这一份境界,恐不但被方谷主列为门墙的“大劈山”轩辕昆仑与“无影刀”薛泪犹有不及,便方谷主本人,怕也未必达到!

  原不怕外号“见刀比刀”。

  他的外号一则说他对刀技的痴迷,已到了把世上一切刀法:包括屠刀、剃刀、菜刀……都看作刀技来参用刀法的境地,另外则说明他的善于比较、选择。

  他知道什么是优?什么是劣?何为弱?何为强?怎样才能克,怎样才能反克……

  他的判断力是一流的。

  ——既然如此,一个人明知自己不敌、不能克敌制胜,他还怎会再打?

  ——他便是想打,又哪来的勇气、信心?

  ——而没有勇气、信心,又哪来的力量?

  “玉笛魔女”吴婆娑一看到原不怕“软”下去、泄了气的样子,便知这人也无斗志了。

  ——这是一个善于审时度势的人。

  他即使心有不甘,也会忍气吞声,忍得一时之气,以谋日后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这是一个枭雄人物!

  ——这人没有十分的把握,是再也不会出头的了!

  而在这位天人一般的人物那天下至强至妙的刀法前,这一辈子是不会再有这“见刀比刀”原不怕的出头之日了!

  ——有些事是无法勉强的。

  时也,命也,势也,运也。

  “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

  但勇武如飞将军,一生也只有以悲愤自杀,郁郁而终。何况许多人虽“心比天高”,奈“志大才疏”,怎不“命比纸薄”呢?

  这又让吴婆娑明白了一个道理:激流勇进,击楫中流固是豪迈入生,但明知是“挟泰山以超北海”这类不能做的事,也还是要有激流勇退的豁达。

  ——而世上,激流勇进易,激流勇退则难矣!

  “玉笛魔女”吴婆娑见这女人一刀便破了“快刀庄”两大主脑人物巴八与原六的刀法,刀帝谷十三大弟子中列名第六、第八的两大弟子原六与巴八,那曾“八面威风”、“见刀比刀”的刀法,在这一刀面前如萤火之见明月、抔土之比高山,顿知这女人的刀法是何等高绝高妙了!

  ——这乃是天下第一的刀法!

  ——这样的刀法,便是幽冥教“鬼帝”“鬼后”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护教法王”也破解不了!

  ——在这样的刀法面前,《幽冥宝典》所列的种种邪法秘技魔术,都形同虚设了!

  ——不拜此人为师,更等问时?

  想到这,“玉笛魔女”吴婆娑顿向那女人盈盈拜了下去: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还请前辈……”

  吴婆娑话还没及说下去,被那女人一把扶起,截住笑道:

  “这位妹妹切莫如此称呼,把我给叫老了!”

  那女人扶起吴婆娑,打量了一下,赞道:

  “妹妹真美。”

  “我姓水,叫水明月。”

  一个人的面貌变化有多大?

  当小杨、伊豆豆见到水明月后,才知眼前这个明丽如天仙的女人,便是昔日脸皮糙黑、荆钗布裙、其貌不扬的“阿华的师婶”。

  而“阿华的师叔”在老栈内换回服饰,去了化装相见时,竟是一个儒雅潇洒的文士。

  从伊豆豆嘴中,小杨才知道,原来这“阿华的师叔”叫柳虎候!

  柳虎侯,是刑部的一个名捕。

  小杨顿想起若干年前,在北京西山秘魔崖上与蓝衫人相会的一幕。

  “……如果数年后六扇门中有个挂名捕快,时隐时现,四海追踪巨寇大盗,名叫做柳虎侯的。那便是我了。但你只须记在心上,切莫对世人说起。”

  原来眼前这人,便是当年的蓝衫人。

  也就是当年的“捕王”韦不凡。

  柳虎侯,这是一个武林中完全陌生的名字。

  但这名字,从现在开始将驰名武林了:

  因为韦不凡水明月夫妇将护送宝车与伊豆豆姐妹去刀帝谷。

  “我们将会会刀帝谷方谷主。”

  这句话虽轻描淡写,但听在小杨耳中也还是如雷贯耳——

  时至今日,放眼天下,又有谁曾说过这一句话?

  会会刀帝谷方谷主。如不是身负绝世武学,别说会会方谷主,便进刀帝谷也难!

  对此,水明月是这样解释的:“我们夫妇既在刀帝谷与外界沟通消息的快刀庄旁,经营这聚福客栈多年,如不去向方谷主说明一下,怕他会有所误会。再说我们与方谷主乃是故人,多年不见,这次会会面,也是应该的。”

  ——原来当年韦不凡水明月“诈死”遁世之后,一直隐在这刀帝谷外,开着这一家“聚福客栈”!

  韦不凡则道:“已与方谷主通过气了,自有刀帝谷弟子带着进谷。巴八、原六的事虽由拙荆代为出头料理了。但当否,还由敖庄主把他们带到方谷主处,由方谷主自定。”

  小杨听着韦不凡这样谦和平易地说话,心下不由抑住一阵激动翻腾:

  这个绝世刀神,身负天下无敌的刀法,为人竟自抑若此,如此谦和,仿佛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武林人物!

  如此器藏,方可负这绝世刀法,允称真正刀帝!

  “另外,”仿佛看出小杨心事,韦不凡向小杨深深看了一眼,微摇了一下头,示意小杨不必多言多礼,微笑着说:“方谷主听说世上出了一位‘快刀浪子’,刀法不俗,也正想一见!”

  小杨向韦不凡深深行了一个注目礼,把千言万语、无限敬崇注入这一目之中。两人莫逆于心地微微一笑,交流了以前的一切。

  小杨随后挠着头苦笑道:“方谷主一定想不到我会挂着彩去见他!嘿,嘿,这些日子来,我好像挂彩的次数比以前几年加起来的总和还多!”

  “车辚辚,马萧萧。

  行人弓刀各在腰。”

  小杨坐在车上,如此漫吟。

  “喂,好像是‘行人弓箭各在腰’。”伊豆豆在旁道。

  “我说的是眼前景。”小杨回话道。

  “那也没有弓啊!这里好像都用刀的……”伊豆豆张目四顾道。

  “我这不是?”小杨从腰中囊里掏出一把弓来。

  ——那是一把小小的桑弓。

  伊豆亘见状,白了小杨一眼,不再说话。

  这时吴婆娑问水明月道:“大姊,你说今天红花毒尊、百毒门、‘士中仙’还会来吗?”

  水明月道:“不但他们会来,便‘风花雪月’也一定会现身的。不过刀帝谷主既已允应了可进谷,这一切,自会有刀帝谷弟子沿途照应的。”

  两人正说着,忽听前面有人叫道:

  “不好,有毒蛇拦道!”

  吴婆娑循声望去,在前面路上果然有群蛇蠕蠕而动,游满了山间小道。

  ——来的,还是来了!
TOP Posted: 04-02 13:41 #10樓 引用 | 點評
我是杨大拿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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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这是五毒奇阵。”

  吴婆娑道。

  她看到了五个身穿彩衣的异人,各领了一队人依序占了五个小山包。

  只见一个秃顶大头、脸上似生三只眼的彩衣老人居中叫道:

  “百毒门彭长生在此,你们识相的,留下宝车美女……”

  他话未说毕,却听一人尖声笑道:“不知羞!不知羞!谁封你做的门主?令牌还在我还里呢!”

  ——这人手里晃着的,正是“百毒门主”的令牌。

  这人正是神偷卓飞飞。

  卓飞飞捷若猿猱,在山间树林间把身一现,又已飞到了另一棵树上,随后身子一闪,不见了。

  彭长生脸顿发黑了,叫道:

  “再不识相,我要下令毒蛇伤人!”

  彭长生这一说,只见独目人林金手举起了一管短笛。

  笛声一起,群蛇便出来伤人。

  这时吴婆娑向水明月道:

  “大姊,我用笛音乱他‘控蛇令’。”

  水明月说:“不必。刀帝谷已做好了破‘百毒门’‘五毒奇阵’的准备,让主人出手吧。”

  吴婆娑问:“他们人在哪里?”

  水明月说:“你看,山上那锯树的两人……”

  吴婆娑顿向山上望去。

  那是两条虬筋栗肉、身高丈二的大汉。

  两条大汉合使一把大锯,锯一棵大树。

  两大汉锯得富有节律、平稳。

  两大汉的身体、锯刀,随着拉锯而产生了一种极美的韵致。

  ——就像舞蹈。

  “他们是专门锯树等百毒门的?”

  “不。他们在练刀。”

  “锯树也在练刀?”

  “刀是无处不在的。”

  这时、山包上笛声急起。

  群蛇开始向前窜出。

  两大汉站起身相视一笑,拔刀。

  刀拔起。

  树倒。

  树向山道群蛇砸去!

  一棵参天大树轰然而落。

  群蛇血肉横飞、惊起,乱窜。

  但两大汉已从天而降——

  两大汉出刀。

  刀如闪电。

  原来两大汉刚才锯树的刀竟是各自一把锯齿刀!

  刀飞舞。

  蛇虫纷纷身首两截。

  刀过。

  蛇虫为之一清。

  两大汉收刀,豪笑道:

  “百毒门主,如有佳兴,可来谷中分一杯蛇羹。”

  “这两人好生神勇。”伊豆豆赞叹。

  “那是敝门两个师兄。十师兄唐亮,十一师兄冯刚。”

  这是骑马在旁的敖断瘫在介绍。

  话音才落,只见一片嗡嗡营营之声和振翅声,轰轰如雷而至。

  ——各种能飞的毒蜂毒虫毒鸟毒蝴蝶,俱向车队扑来。

  这时只见唐亮与冯刚长身而起,飞扑空中。

  空中顿现出闪闪的刀光。

  这时,只见一人飘然而出,来到了山包上。

  ——那人赫然是韦不凡化身的“柳虎侯”。

  韦不凡朗声道:

  “百毒门虽行事立帮以邪派为宗,但在上代门主上官北手中,还是做了不少好事。彭长生,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不要再令无知蛇虫毒物枉丧其生了!还是收手吧!”

  彭长生怒道:“你这穷酸,要你来多管闲事?”

  韦不凡微笑道:“彭门主忘事真快,可忘了昨天,土地庙之事么?”

  彭长生不由一呆,道:“是你?”

  韦不凡叹息道:“唉,念你练这毒功也不易,还是回去吧!”

  彭长生还未及说话,却听一人阴阴道:

  “你休多言,便彭长生答应,我也不答应。”

  那人闪着贼亮的独目,黑苍的脸显出桀骜不驯之色。

  那人正是金林手。

  韦不凡又叹了口气,笑道:“看来世人健忘多矣。林长老难道也忘了昨天令牌叩头之事了?”

  林金手昂头道:“今日不同昨日,你无门主令牌,我还怕你怎地?话说回来,今日便令牌还在你手,我也不跪了!我自作大事、成大业,为何向这区区一个令牌屈膝?”

  韦不凡闻言,正待开言,却听一个人大笑道:

  “韦前辈何必费此苦心?让我来度他们超生吧!”

  随说话声,又一个飘然而至。

  那是一个被发行者,腰插双刀的披发行者。

  韦不凡见状,一叹,退下。

  “这位是谁?”伊豆豆问。

  敖断雁在旁道:“那是敝四师兄了一,是个苦行的行者。”

  行者了一面对“百毒门”五大高手道:

  “你们有什么厉害的毒物只管放出来伤我,如我被毒死,‘百毒门’要夺宝车也好、抢美人好,我刀帝谷再不过问,自有别人来收拾你们。如我侥幸毒不死,就请诸位收手!否则,休怪贫僧要开杀戒!”

  “毒郎中”丁陀荣冷冷一笑:“这可是你自找的。”

  “罗嗦,要放就放,不放就滚。”

  “好,难得有人肯将身试毒,我先放。”

  麻沙拔开了一管竹筒,从中爬出一只色彩斑斓、闪着娇艳之色的蝎子。

  蝎子爬在地上,一动不动。

  驼子麻沙一拍地,蝎子急游,窜上行者了一体肤。

  蝎子身子一抖,将尾针插入和者了一体肤。

  行者了一眉也不皱,大笑道:“好!你,你们还有甚奇毒、毒物,也一并只管放出!”

  他手指所指的,是其余四个百毒门高手。

  四个百毒门高手见状,也不客气,各自取出了毒物:

  火蜈蚣、蓝蜘蛛、四须壁虎与一支五色菊花。

  取出五色菊花的是红鼻龙公。

  红鼻龙公道:“我这‘五奇毒葵’形似菊花,一旦用火熏燃起来,将放出五种奇毒,令人目盲、耳聋、寒症、热毒夹攻,还有奇痒足以痒死一村之人,请和尚小心……”

  林金手喝道:“放就放,这狂僧,毒死活该!”

  ——于是,红鼻龙公打亮了火石火刀,五奇毒葵顿冒出一股白烟,把行者了一罩住……

  “唉,世人为何这样残酷……”

  伊豆豆不忍再看行者了一抗毒之状,低头叹息。

  “生活本就是残酷的。”小杨一目不瞬地注视着行者了一抗毒的情景,目露钦佩之色:“难得的是如了一师父这种‘我不人地狱,谁人地狱’的侠者!世上侠者多一些,邪恶便不会如此猖獗!生活,也就不会那样残酷了。”

  苏我赤樱则合掌低祷:“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早点让了一师父抗毒完毕功业圆满……”

  她也不知念了多少声,忽听吴婆娑松了一口气:“好了。”

  大家不由俱向行者了一望去——

  但见行者了一身上毒物纷纷跌下,一动不动,那株“五奇毒葵”也已熄灭。

  行者了一脸黑如铁,汗下如浆,双眉紧锁,身体虽如铁铸铜浇一般不动,但全身肌肉如铁鼠游动,急行不止。

  行看了一忽拔刀在自己腿上各扎了一刀,又割破了双手中指——

  每个刀口处顿有一股黑血流出,血色初时其黑如墨,至后来渐流渐淡,最后血色有了红色、由紫红渐化为殷红……

  “好了!”行者了一身子一抖站起,说来也奇:他身上竟再没有一滴血流出!

  行者了一目光凛然,望向百毒门五大高手:

  “请,请诸位让道!”

  “百毒门”的五个高手,脸色俱变了一变——

  红鼻龙公脸色发败:“了一神僧果真了得,我红鼻龙公自是无话可说。”

  他率领一队徒众率先退了出去。

  林金手脸色阴郁,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彭长生中间第三只眼睛深锁,脸沉如水。

  “毒郎中”丁陀荣脸色发青。

  驼子麻沙脸红如血,看了看另三个,一跺脚道:“平时凶,这会儿怎么不动?我……”

  地话还来说毕,只听“毒郎中”丁陀荣叫道:“只有战死的百毒门长老,没有后退的百毒门——”

  他话还未说毕,只听彭长生、林金手怪叫一声,向行者了一扑出。

  他们这一动,陀子麻沙与“毒郎中”丁陀荣也都向行者了一扑去。

  行者了一见状,目中神光暴长,双刀一展,刀如猛虎,向百毒门四大高手迎去。

  一见行者了一的出刀,小杨叹道:“百毒门新门主要姓龙了。”

  小杨脸上有恻然之色。

  【十六】

  百毒教一关已过去五十多里路了。

  小杨脸上犹有阴郁之色。

  小杨两眼望着车外,目光有些发直。

  伊豆豆见状,不由把她的小手伸出,在小杨眼前晃了一晃。

  小杨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你放心,我两眼还看得清,人也没发呆!”

  伊豆豆闻言,不以为忤,笑道:“人家就是不放心,怕你成呆子。”

  小杨扭过头看风景,只当没听见。

  旁边吴婆娑见状,不由发出一声轻笑。

  又过了一段路,伊豆豆问:“喂,你那弹弓是干什么的?”

  小杨看了一眼伊豆豆,脸上忽有了笑意:“那是给花园里的佳人,弹情书用的。”

  伊豆豆听了,咬住嘴唇,发了一会呆,然后望向小杨道:“你看,我……”

  小杨闻言,想了一想,道:“我听过样一句话,叫: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伊豆豆听了,不以为然,向小杨靠近一点,道:

  “喂,这你就寡陋孤闻了。要知道中国历史上有几位名女就是因偷而出名的。偶尔一展妙手空空之技,大则可救世济民,扭转乾坤,定邦国之兴亡;小至造就美满婚姻、一生幸福,这又何尝不可?”

  “愿闻其详。”

  “第一是美女嫦娥。”

  “这人你就不要说了。”小杨打断伊豆巨话头,眼中现出不屑之色:“嫦娥虽美,但她自负美貌非凡,不苟言笑,孤高自傲。英雄后羿弯弓射九日拔剑除六害。娶她为妻,对她爱怜备至,她对他却冷若冰霜。西王母因后羿造福天下,赐不死药一颗,结果嫦娥以为自己才配青春永驻,便偷吃了。这人虽飘然上天,成了月中仙女,但自私之极,又有何美可赞?”

  小杨说到后来,言辞不由激烈起来,他自己也意识到了,顿了一顿,让失态的神情平复一点,淡淡道:“这人虽美,但自私得失去了一切朋友,结果成了孤独一人,寂寞千秋,这也算是她的报应。李义山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当是她后来心情写照了。”

  伊豆豆听完小杨之言,这时也不由叹了一口气:

  “好,这人就算不算。但如姬呢,如姬她窃虎符以助信陵君,既助信陵君抗暴秦、救赵国,又报信陵君帮她报父仇之恩,算不算深明大义?”

  小杨点头:“嗯,这人算是个侠女!只是她当安厘王宠妃,这一点不好。——以天下之大,好男儿有的是,又何必挤进女人堆里抢一个昏庸之王呢?可悲!可叹!可惜!”

  伊豆豆闻言,咬了一咬嘴唇,毅然道:“好,这回讲一个自己作主,以求真爱的。”

  “汉时两朝元老贾充有一个女儿,爱上了一个管杂物的小官韩寿。她为了让父亲同意这门婚事,便把皇帝赐给她父亲的由西域月氏国进贡来的上等香水偷给韩寿,叫他洒在身上。贾充从韩寿身上闻到了香水,追问女儿。女儿便坦然相承偷香给韩寿是因为相爱,使得父亲只好准许她嫁给韩寿。”

  小杨听了,笑道:“噢,原来是‘偷香’的典故。”

  见小杨不置可否,伊豆豆道:“还有呢,红线盗盒……”

  她正想说下去,却听敖断雁道:“已到红花集了,请各位下车,用餐。”

  吴婆娑闻言,秀眉一蹙,道:“‘红花集’,这地名不太好。”

  苏我赤樱抬眼问:“吴姊姊,这可有什么说法吗?”

  吴婆娑似乎心神恍惚了一下,怔了一怔,淡淡一笑道:“不,也许是我多心了。我觉得这集镇,似与红花每尊有点联系。”

  ——红花毒尊?

  ——“土中仙”苗家?

  ——“风花雪月”四奇?

  被吴婆娑这一说,小杨不由心中一凛:“红花毒尊”防不胜防的“蛊术”、“土中仙”苗家的神出鬼没与奇门武功,还有“风花雪月”四奇的行事之诡、邪正难分。此行虽只剩下半天路程,但危机犹重!

  这时只听水明月盈盈笑道:“各位不必多虑,既然这是今天唯一打尖之处,我想刀帝谷一定会有所安排的!”

  红花集打尖的地方是一家酒店。

  酒店紧挨着一家屠宰场。

  宰了牛、羊、猪,即可放在酒店做菜。

  冬天,进山的人在这里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血汤,备上两斤干牛肉,放上套子狩猎;夏天,路过的人在这里喝一碗凉酒,来上一碟拌白肚、炒小牛腰子,可谓美事。

  因此,红花酒店的生意一向不错。

  众人坐下喝酒、吃饭,尽管留了心眼,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发现异样的,是收拾桌子碗碟的酒店伙计。

  当他拿起一只菜碗时,发现碗底里竟有一只小小的死蜈蚣。

  死蜈蚣旁边有一张小小的花笺。

  上写六字:

  “中蛊了,留人车。”

  听了伙计念了纸上六字,吴婆娑、苏我赤橙、伊豆豆、敖断雁四人同时倒了下去。

  水明月身形一掠,已如燕子抄水掠到了外面。

  她守的是三岔路口,进可攻,退可守,三面观照,居中策应,正是眼前这一战场中的兵家必争之地。

  韦不凡霍地立起,双目生威,一掠全场,猛地一拍桌子,喝道:

  “红花毒尊,还不显形?”

  他这一拍,酒店内六张桌子的筷筒里的竹筷俱被震飞起来。

  六八四十八双震飞的筷子从六张桌子俱向一人射去——

  那是一个玉白布衫的青年秀才。

  在地桌上还放着负笈游学的书篮。

  眼看筷子快射到青年秀才,只见这青年秀才一声冷笑,身形如风,飞出店门,落向天井,在天井里一落地,脚尖一点,身形又起,向屋顶上掠去。

  这秀才施展的竟是“瞬间千里”的绝顶轻功。

  这时只听一人喝道:“无量天尊!下去吧,你。”

  店上屋顶忽有起了两道刀光。

  青年秀才见状,身子一伏,向东邻屠宰场奔去。

  只要穿过屠宰场,便可入林上山。

  “快刀”小杨身形一长,想追。

  “不必再追,已有人等着他了!”屋顶上人道。

  屋顶上人跳下,乃是行者了一。

  屠宰场内,正自宰牛。

  一副硬木案板,四个伙计发一声喊,将半匹犹自热气腾腾的牛扔在案板上。

  黑乌乌的案板,排满着红红白白的牛肉。

  一股肉味随热气蒸腾。

  这老人坐在一张油乌乌的高凳上,穿着皮围裙喝酒。

  他呷一小口酒,在舌尖上滚上一会,才咽下。

  老人在品酒。老人胖墩墩的脸上,写着殷实的满足。

  者人眯缝的眼有着笑意。

  老人手旁就是一把刀。

  解牛刀。

  “老头,来一段。”伙计们这样叫道。

  这老人一笑,拔起两把解牛刀,敲出些叮叮当当的声音来,竟也有些合着宫商角徵羽五音之变。

  老人便以袖一抹灰白的短髭上的酒滴,放喉唱道:

  “才上马齐声儿喝道,

  只这的便是送了人的根苗。

  直引到深坑里恰心焦。

  祸来也何处躲,

  天怒也怎生饶?

  把旧来时威风不见了!”

  老人的嗓子还挺管用,声音宛若一颗铜豌亘响当当硬梆梆亮堂堂,还透着股淳厚的悠劲,正如他喝的酽浓的老酒。

  “好!再来一段。”伙计们喝彩。

  老人也不谦让,张口又唱上一段:

  “客位里宾朋等候,

  记事儿撞满杴头,

  不了的平白地结为仇雠。

  里头教同伴絮,

  外面教歹人愁,

  到命衰时齐下手!”

  老人唱的是“中吕朱履曲”的散曲,前朝张养浩的词儿。

  老人唱毕,人站起,便提着解牛刀到肉板看摊着的牛肉。

  老人眼只一扫,便下刀解牛。

  他双刀齐下。

  只见他运刀如风,割、划、片、切、引、剔、挑——双刀刀光闪闪间,牛肉已一块块地割开,切开,引出骨头……半匹牛在眨眼间已成一堆堆一块块一爿爿一段段一坨坨大小相匀的牛肉。

  仿佛老人不是在片牛肉,而在划豆腐!

  老人最后“当”的一声把一对解牛刀一敲,敲出一声悠长的清音来,手一振,双刀钉在案板上。

  老人起身欲离。

  这时,一道人影如一道旋风旋至。

  这人影扑过山石垒的西墙短墙,蹴翻一只晒花椒标的铜盆,复落在东墙上,踩烂三条放在墙头上凉的小鱼,双足一点,便跃向屠场外、林子里。

  但这人刚从东墙上跃起,便有一道刀光飞射他背心。

  飞刀发出一声劲啸。

  这人忙将身子一晃,左移两尺,再向外扑。

  但第二道刀光一闪,贯入了他的身体。

  他顿落了下来。

  像折翅的纸鸢一样落了下来。

  发刀的,便是刚才双刀解牛、鼓刀而歌的老人。

  ——鼓刀老人!

  这个背着遮阳斗笠与伞、绾牛心髻,簪乌木簪,提着包袱与桃木剑的破袍老道,以桑皮纸包了一包酱牛肉,付了银两,准备离店。

  韦不凡看着道人的背影,忽笑道:

  “红花毒尊,你蛊倒了三四个人,就这样走么?”

  道人闻声,顿姑住了:

  “你怎么知是我?”

  “因为你太镇静、大不好奇了!”

  “无论谁见到三四个人倒下、六桌的筷子忽然飞起,一个人逃,众人拦,刀光一现,人即倒下……这一个个惊心动魄关目,都会为之惊、为之奇,随着这些事的发生、转移、变化而变化的。只有你在顾客中不动、不变。”

  “因为只有你才知发生这一切都是必然的。”

  “言之有理,看来我想不认也不行。”

  “不行。”

  “好,算你厉害。你想怎样?”

  “收回那四人中的蛊。跟我回杭州交差!”

  “回杭州交差?”

  “你大概忘掉孤山梅家坞那档事了!”

  “你是说‘铁梅堂’堂主梅素素死在本座的‘烈火离魂蛊’下?”

  “我没说,那是你自己说的。”

  “你带我回杭州交差,可你不是巴炼石。”

  “是的,我不是。浙省总捕巴炼石已战死栖霞岭一役。”

  “你既不是官差。那就无权提我。”

  “我有权。”韦不凡的话,除了在旁的小杨,众人听了不由都惊住,“我是刑部总捕房的,我应官点卯的时候,姓柳。”

  “刑部总辅房姓柳的只有一个。”

  “是的,只有一个。”

  “刑部总捕房姓柳的,只有总辅头、京都捕神柳虎侯!”道人说。

  韦不凡笑:“我就是柳虎侯。”

  ——原来韦不凡就是“捕神”柳虎侯!

  众人恍然。

  “我经多方查证才查明,原来‘红花毒尊’是受倭寇收买,专来杭州作奸、盗大案的。‘红花毒尊’与其徒众十一人,共作案四十一起,其中先奸后杀的人命案十八起,各类盗案十三起。已缉拿八人下狱在押。唯红花毒尊与其徒‘毒胆秀才’蒋玉典漏网。”

  “刚才蒋玉典拒捕逃命,已伤在鼓刀老人柳铁瓦刀下。‘红花毒尊’,你见势不好,让弟子作替死鬼,自己想悄然而退,这一手可不地道!”

  那道人闻言,涩声道:

  “如果我是‘红花毒尊’,那就该跟你去销案了?”

  “不去也行,除非你自忖可凭你的虫儿蚕儿能敌得住我的刀,作生死一搏。今天你能赢得了我们夫妻的刀,恐再没人留得住你了。”

  “除此没有其他路走了?”

  “没有了。”

  “现在既然蒋玉典已抓,除了红花毒尊,云南‘红花宗’一脉的蛊门弟子,应算无罪吧?”

  “只要他们不犯事,那当然无罪。”

  “和捕门的人搭腔说话,算不算犯事?”

  “不算。”

  韦不凡——柳虎侯说到这里,淡淡道:“不过如有意掩护红花毒尊这奸杀人命达十八条之多的元凶大恶逃脱,那也是大罪。——七心道人,你想掩护红花毒尊逃命,那也是‘以身试法、自投罗网’了!”

  韦不凡这话一说,那道人肩一耸,急向外窜出。

  但他刚窜出,只见韦不凡举双手遥加控抓,道人顿给韦不凡遥抓着倒退了回来!

  ——“控鹤手!”

  ——这就是武林失传两百年后,被“捕王”韦不凡由于破一个掘墓案而发现秘诀练成的武林绝技:“控鹤手”!

  这时,一个人被遥加一掷,掷在七心道人面前。

  这个人的手脉、脚筋俱被挑断。

  这个人衣服已被一物划过、直露出了体肤。

  这个人的脸皮竟也被撕开一半。

  从未撕开的脸部看,是一个脸皮微黄、皮肤粗糙、专干下活的小伙子。

  从己撕开的脸部看,这是却是一个脸色白如尸骨、相貌阴鸷的老者。

  ——这人穿的服饰,不就是刚才发现碗底有死蜈蚣与信的那个伙计的服饰?

  当众人正在惊讶之际,一个女人已到了面前。

  女人以明亮如银月的眼睛向众人一笑:

  “这就是真正的‘红花毒尊’司徒登雷。”

  “我已给了他一刀,他再不会下蛊害人了!”

  女人摊开手掌,手中有几只小巧玲珑的玉瓶玉盒:

  “解蛊毒的解药在此。我们有了解药,又有了红花毒尊师弟七心道人,不愁中的蛊收不掉、解不去。”

  ——那女人正是韦不心的妻子:水明月。

  韦不凡、水明月押了“红花毒尊”七心道人、蒋玉典等一干犯人与小杨等挥手而别。

  ——他们急着回杭州复命。

  红花毒尊这样作恶多端的恶人,待报案上去,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

  “斩立决。”

  “斩立决”的意思是不待“秋决”——不必如一般杀人放火的死刑犯,要到秋天才行刑让罪犯伏法。

  秋天,属金,主刀兵刑杀。刑部批决的死刑犯杀头之期,大多在秋。

  但重大死刑犯,可以“立决”。

  报上刑部后,马上批文斩决。

  韦不凡水明月临走前交给刀帝谷的第五大弟子鼓刀老人柳铁瓦与第四大弟子行者了一一个锦囊。

  韦不凡道:“你们把锦囊给方谷主,他自会安排的。也许借此可应一个劫。”

  韦不凡临走时握别小杨时,也塞了一张纸条。

  小杨找无人处打开,上写道:

  “欲学绝世刀法,须多观薛、轩、方三人刀技!”

  韦不凡、水明月定的再会之地是在京师。

  对能擒住“红花毒尊”,水明月是这样解释的——

  “我和韦大哥(她竟称丈夫为大哥,此亦奇也矣!)都看出了这伙计就是‘红花毒尊’。这是因为第一,我们发现这伙计在发现死焕蚣时,神情、声音表现得过分了一点:本来死只把蜈蚣是不必如此大惊小怪的。第二是伙计在大惊小怪时,现出惊异的只是他的眼神、声音,而脸竟漠然不动,我们便发现他的脸上戴有面具。第三是他打开那‘红花毒尊’留的花笺时,还未看到字,已先把内容说了出来。他怎么会预知内容的?难道他有先知先觉之能?——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信笺本就是他写的。如不是他写的,他就不会这样熟悉。因为即使是我们一块看一人写字时,尽管只有寥寥数字,但在事后要看着字照本宣科念时,也一定会再看一眼的。而当事涉重大事务时,更会细看一遍,怕出错。那么谁不怕念错呢?只有写字者本人。而如果办一件大事,其重要道具、重要的言辞,总是主谋人亲写的,这已成了常识。有了这多疑点——那么我们怀疑他就是‘红花毒尊’。也只有他是‘红花毒尊’,才可能同时下蛊毒倒四个,我们这一方功力最弱的四个。——因为他是伙计,他可以利用送饭菜的机会来选向哪一个人下手合适。至于七心道人与蒋玉典,这是明摆着的红花毒尊的同伙。——我们之所以选择现在这样的方式动手,是为了诱敌外出,各个击败,以免他们狗急跳墙,伤害店中旅客,也为了我们动手时可无所顾忌,不必投鼠忌器!”

  水明目最后一笑,托出她告诉大家这件事玄机的目的所在:

  “我们是做公的,自然心比诸位细一些,也多亏各位配合,才拿下了‘红花毒尊’这魔头。由此是想告诉一个道理:行走江湖,心要细,眼睛要亮。而要练上乘刀术,作大事(她凝目小杨)就要不惮麻烦,从细微处去入手,干细微处体味。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着不慎,全盘皆输’。细谨,是成就大事的前提。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各位(她目注吴婆娑与苏我赤樱、伊豆豆)还望多加小心,珍重珍重!”

  ——这,算是她的特别留言。

  ——刀帝谷在哪里?

  就在这里。

  小杨、苏我赤樱、伊豆豆、吴婆娑和刀帝谷诸人站在一道山谷里。

  要不是谷口立着一块大石,刻有“刀帝谷”三个字,根本不相信这就是刀帝谷。

  世上有帝王谷。

  也有恶人谷。

  ——帝王谷有萧王孙这样聪明绝世、武功盖世的旷代名侠所居。萧家本是帝王之族,富可敌国,势雄人众。帝王谷宅第连云,兵甲财宝无数。文臣武将、美女高士。说起帝王谷,让人联想到金碧辉煌的宫阙,花簇锦绣的苑囿,奇诡无比的阵图,真可谓神仙洞府,桃源岁月,山中甲子。

  ——恶人谷则有“十大恶人”:“不吃人头”李大嘴,“不男不女”屠娇娇……而最有趣的就是小鱼儿,由“十大恶人”从小就教以各种恶技恶术、“十恶俱全”却心底善良的小鱼儿。

  恶人谷虽无法与帝王谷比,但也有家居,店铺,洞府,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但这刀帝谷简直是一道荒无人烟的荒谷。要不是行者了一加以指点,告诉三师兄“大劈山”轩辕昆仑住的是什么地方,二师兄“无影刀”薛泪住的又是什么地方,以及众人最感兴趣的刀帝谷主方生死又住哪里,言之凿凿,人们真以为是走错地方了。

  刀帝谷在哪里?

  刀帝谷在一个不像是刀帝谷的地方。
第十三章 奇门高手

  【一】

  风花雪月。

  玉树临风,花间把盏。踏雪寻诗,月下探梅。

  这是何等风流潇洒的事?

  风花雪月。

  五陵少年走马章台,美人如花,香随风来。雪腮度绿鬓,玉颜映春月。听琴讴曲,停杯赏舞,花笺题诗,索琴传曲,亦骚人墨客之所雅。倚红偎绿之余,及至干金买笑,灭烛留髡,伴云眠玉,虽为风流余绪,然也是许多男人所企盼的。

  有几个人不爱风花雪月呢?

  有人不爱风花雪月。

  至少武林中、江湖上,有人不爱。

  而当“风花雪月”代表一个组合、一股力量时,武林中、江湖上,肯亲近的则更少了!

  因为“风花雪月”,代表着神秘的杀手、剑士、身世、武功、情仇、暴富、死亡。

  天下有风。

  风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力量。

  风在风洞——

  风洞,据说是天下之风放出来收进去的地方。风洞有大口袋叫风袋。袋口一张,则风出,袋口一收,则风收。

  但武林中,江湖上,人们怕的“风”,是一批武功奇高的杀手。

  这批杀手像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平地起风。

  空穴来风。

  风说来就来,无地不可至,无所不可为!

  这就是这批叫“风”的杀手最可怕的地方。

  “砍头只当风吹帽”。这是绿林好汉、江湖弟兄放在嘴上的口头禅之一。

  对“风”杀手来说,砍头就是风吹帽。

  当他们像“风”一样在某处地方出现,吹过去时,便有一个人的头像“风吹帽”一般被砍去了!

  被“风”杀手选定为刺杀目标的人,很少能逃得过杀的命运。

  ——即使他们躲到天涯海角,世上最偏僻隐秘的旮旯;即使他们躲到深宫禁城,世上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也不能!

  因为谁即使再躲,也躲不开风的。

  连死人躺的棺材、埋的坟墓,也有风进去。

  ——事实上,“铁面财神”朱七爷就是躲在棺材里被“风”杀手杀死的。而“天王伞,地王枪,人王七星梭”宝大公子,北地三大镖局局主的总后台、身为大将军之子的宝庆,则是在自砌的“坟墓”里,被“风”杀手杀头送终的。

  “风”,就是代表了“风杀手”这股神秘的势力。

  这股神秘的势力,叫做“风洞”。

  “风洞、花宫、雪天下、月亮船”。是武林中十大奇门中的四家。

  另外还有精于毒药的“海中村”、擅长易容的“变脸坊”、“土中仙”苗家、奇门遁甲之尊“时家”等。

  “风洞”的洞主不姓风,外号也无“风”字。

  武林中有名的美女风四娘、刀客“风郎君”、“风眼”等,都是武功一流的高手。

  但他们都与“风洞”无关。

  “风洞”的洞主历代都无名字披露江湖。

  只有这一任才有了例外。

  这一任洞主姓戴。

  当年山阴王子猷,某日喝酒读诗,偶动相思一念,雪夜乘舟访问的,便是这戴洞主的祖先。

  但这位戴洞主戴先生并不住在郯溪。

  “五百年前是一家”。即使当年同姓同族同支乃至同一房中分出的同胞,历数百年变化,往往也成了天各一方的陌人了。

  但这也并不妨碍戴洞主承继他祖先的风流。

  尽管武林中,江湖上,能与“风、花、雪、月”四奇交往的人很少,但江湖上还是传出了两句关于“风”“花”四奇的口号:

  “老来风流是戴五,

  花魁娘子擎红灯。”

  老来风流,说的就是这戴洞主。

  他排行五,以排行名世。

  武林的“花”指“花宫”。

  “花宫”,不同于当年的“移花宫”。

  “移花宫”宫主姐妹与大侠燕南天、绝代双骄花无缺、江小鱼及“十大恶人”的故事,已隔得太远了。“移花宫”的武功与大侠燕南天的“嫁衣神功”也早已失传。

  “花宫”是这六十年间冒出的一大武林奇门门派。

  就像没有人知道“风洞”在哪里一样,没人知道“花宫”、“雪天下”、“月亮海”在哪里。

  但“花宫”鲜花时不时在世上出现。

  “花宫”的鲜花和世上其它地方的鲜花并无多大不同。

  最多,它送到你的手里、别在你的衣襟上、插在你的门环上,或放在一只小巧玲珑的花篮里放在你的门口白玉阶上时,比别处的鲜花来得清嫩些、清新些、鲜活些、明艳些而已。

  也就是说,它比别处送的鲜花只不过少了一点灰尘,多了几滴露珠;少了一些枯竭的枝叶,多了几瓣花瓣、几个花骨朵而已。

  不同的不是花,而是人。

  送花的人。

  “花宫”送花的人都是女人。

  不管这女人是六七十岁的老媪还是十六六岁的少女,不管是十二三岁豆蔻年华的女孩,还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妇人,都有一点可与其他女人区别开:

  清。

  “花宫”送花的女人都有一种清丽、清雅、清新、清朗的气质,让人感到清迈脱俗、清高超逸的出尘之美。

  这样的花,这样的人,如果将出现在你面前,你会如何?你是不是一定觉得心里很愉快?这样的花,这样的人,如果这样的人送这样的花给你,你是不是一定很开心、很乐意接受?

  但武林中、江湖上,这世上,有人怕这样的送花怕得要命。

  他们怕得要命,是因为送这样的花通常都表明要他的命——如果他曾做过亏负过女人的事。

  ——譬如赵钱仗着一张小白脸,又年少多金,还会几手武功,在诱好了张裁缝的女儿后又把那可怜的女孩卖到窑子中去了。

  ——譬如孙李带着一帮手下砸了白云庵的门强暴了美貌尼姑后还逼她还俗嫁人。

  ——譬如中了举人的周举人一脚踢开了跟了自己多年、贤惠的结发妻子,入赘中堂大人府当了二任新郎;或者土家吴财主强占民女小红,使小红羞辱之下跳了井或悬了梁……

  或者武林江湖中的采花盗与烧杀好淫坏事做绝的匪徒……

  这样的人如收到“花宫”送的花,那就是他已活到头了!

  紧随着花朵到来的,将是死亡。

  “花宫”的人杀了人,都会在杀人现场留一支花,一张纸,纸上所写的,就是死者生前的罪行。

  因此,人们都把“花宫”送出的花叫:死神的请柬。因为花中将会附一张纸,写着杀你的最后时限。它如写了“今日杀你”,那你就肯定见不到明日早晨的太阳了。

  人们把“花宫”杀人后留下的花叫“死亡之花”。

  人们习惯上把“花宫”与专为女人们报仇复恨的“红灯教”联系起来,称“花宫”是“红灯教”的变异。

  可不,当年“红灯教”不也是这样的行事方式吗?只不过她们用的是红灯!

  “红灯教”把红灯笼插到谁家的门上,三天之内,一定会有一个提红灯的女人,以高超的武功来取这一家家中该死之人的命!

  难道“花宫”一脉是当年“红灯教主”万俟明妙、“红灯女”上官飞雪所传下的“红灯教”分支?

  如不是如此,为什么“花宫”宫主“花魁娘子”现身江湖时,总在夜里,总擎着红灯呢?

  而今,“风花雪月”将齐现刀帝谷。既然连绝少现身武林的“雪天下”人物“满座衣冠似雪”和“月亮海”的“月亮船”也来刀帝谷,这阵仗,还小得了么?

  何况还有苗家。

  “土中仙”苗家。

  以地遁术的神出鬼没和一旦缠上对手不死不休而令天下武林头疼的苗家!

  如果这五大奇门都打宝车美人的主意,小杨与伊豆豆、苏我赤樱是否能带着宝车离开刀帝谷,就很难说了。

  【二】

  小杨、苏我赤樱、伊豆豆、吴婆娑、敖断雁五人坐车而行。

  鼓刀老人柳铁瓦与行者了一在左右相陪,唐亮与冯刚,一在前面引路,一在后面护卫。

  听说“风花雪月”与“土中讪”苗家已到了左近,如给五大奇门掳走一人或者拆去一根车辐、杀死一匹拉车的马,那“刀帝谷”丢的人就大了。

  一行人正向风雷洞出发。

  风雷洞是刀帝谷主方生死两大得意弟子之一的“大劈山”轩辕昆仑所居住的地方。

  风雷洞在刀帝谷“风雷瀑”侧,是“风雷瀑”的中腰。

  不要说在风雷洞听瀑布奔泻飞溅声,即便在老远,也自听到瀑布溅落的风雷隐隐之声。

  据说,“大劈山”轩辕昆仑练刀时,能一刀把中腰两丈的瀑布给拦住、格开!

  到风雷洞,必经枕流台、漱石亭。

  枕流台横伸向瀑布,似欲伸臂揽瀑布入怀。

  台广十余大。

  白上四周长满了挺拔的苍松翠柏。

  当人在台侧经过,看着断崖巨岩的石缝里那刚劲有力的松柏之根,虬结、扎根在石缝里,紧紧抓住山石不放,就会想到两个字:坚忍!

  面对这样的松柏,你能不为自己浑浑噩噩、稀松糊涂地混日子感到惭愧?

  小杨他们一行到达枕流台下,想不到会听到久违的江南丝竹之声。

  台上,正有人奏乐宴客、起舞侑酒。

  如此空山。

  如此空谷。

  前不巴村。

  后不巴店。

  是谁,竟有此雅兴,特来藉这青山十里、寒松百桃以飨高朋呢?

  一个著葛丝轻袍的高冠老人,相貌清雅,一部五柳美髯,迎风飘拂。此时正分杯敬酒,嘴里念念有词: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为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太白你诚我千古知友,当坐首席!”

  “‘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丈夫生世会有时,安能蹀躞垂羽翼?’鲍参军,你这诗写我三十年前雄心,当坐二席。”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哈哈,这恰好是老夫写照,‘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露,又何妨?’正是正是,喝酒还要问什么年长年少?谁不该喝?坡公坡公,你当坐这第三席……”

  他说至此,忽抬头道:

  “何方高人来此,请同喝一杯如何?”

  这话一说,便有人应道:

  “阿弥陀佛,贫僧了一,苦行修道,不敢有碍施主高致。”

  另一人则笑道:

  “我也不是什么高人,只不过屠沽之辈、引车卖浆者流,恐有负先生雅兴。”

  答话的两人,正是行者了一和鼓刀老人。

  “既是修行高僧,且留下让老夫奉些素食山果,一聆禅佛真言。至于这位老大哥,所谓‘仗义每多屠沽辈’,‘英雄不问出身低’,还有两位壮士和车上的各位,如看得起老夫,也请一共赏光!”

  这样一来,这一行人便被全留下来了。

  高冠老人肃客就座,便有唇红齿白的娉婷女子,婀婀娜娜地为众人斟酒。

  老人身后,有二女一红衣一绿衫,一捧古琴,一捧棋具。两白衣女子,执拂、执扇。另有四五个妙龄女人,一个个明眸皓齿,正凝神贯注地吹弹着细乐。而七八个美女,正翩翩起舞。

  高冠老人以箸指着桌上茶肴笑道:

  “你们山东出生的圣人孔老夫子说得好,‘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吃喝方面自是马虎不得。只是老夫仓促之间,不及治菜,草率之处,让各位见笑了!”

  小杨细看这石桌上所陈,不由吃了一惊。

  这桌上正中正是孔府喜宴的第一道菜:

  “八仙过海闹罗汉。”

  此菜以鱼翅、海参、鲍鱼、鱼肚、虾、鱼条、鸡八种主料为之,摆在八料中间的乃是罗汉钱状的罗汉鸡。

  在孔府喜宴中,因此菜一上席便可开锣唱戏,故称“八仙过海闹罗汉”。

  这高冠老人以此案开头,正寓有一场好戏才开场之意,倒是小觑不得。

  这时却听吴婆娑笑道:“老丈真是有心人,这桌菜把山东名菜名点几乎配全了。”

  伊豆豆兴致勃勃点道:“布袋鸡、松鼠鱼、荷叶肉、锅烧肘子、九转大肠、黄焖鸭肝……哦,还有香翠酥!”

  鼓刀老人柳铁瓦大笑道:“两位姑娘还有所不知,最好的还是这‘泰安三美’。”

  “泰安三美?”苏我赤樱、伊豆豆、吴婆娑俱问柳铁瓦。

  柳铁瓦点头道:“对。自古有‘泰安有三美,白菜、豆腐、水’的说法。这‘红烧白菜’、‘豆腐丸子’、‘沙锅豆腐’,老夫一闻味道便知是连水也从泰山带来的,委实难得。”

  高冠老人闻言,击掌道:“想不到老夫遇上美食知交了!还没请教各位名讳!”

  当下由鼓刀老人一一作了引见。

  鼓刀老人引见毕,笑道:

  “还没请教尊驾上下如何称呼?”

  高冠老人捋髯笑道:

  “老夫姓戴。‘老来风流是戴五’,说的便是老夫!”

  高冠老人此言一出,众人一惊。

  唐亮、冯刚双双拔刀欲起。

  鼓刀老人柳铁瓦在两人腰间,以指点了一点,把两个师弟先自稳住,随即起身一揖,长笑道:

  “恕小老儿眼拙,原来是名闻天下的‘风洞’洞主戴五先生光临敝谷了!”

  “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此来,有何见谕?”

  行者了一则沉声宣了一声佛号。

  戴五见状,笑道:

  “不敢不敢,莫拜莫拜!风流如戴五,自然来此是看看美人,听听瀑声歌声,会会多才多艺、风流多情的薛公子薛泪了!”

  他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

  “如看了称心,自然带几个美女,收几个弟子回去更妙。”

  戴五说毕,一举白玉杯,满饮一杯,放声大笑。

  戴五这一说,鼓刀老人柳决瓦仰天打个哈哈道:

  “好!既然戴先生有兴,且让小老儿拉两声粗嗓,抛砖引玉!”

  柳铁瓦从肩上褡裢里取出一对解牛刀在手,鼓刀唱了起来。

  当年访学屠龙技,

  半生闲置长太息。

  后来学得屠牛术,

  方得温饱治生计……

  柳铁瓦这回鼓刀而歌,与上回不同。

  只见他声发丹田,气冲霄汉,响遏行云。

  他这一唱,顿把戴五手下的群女吹弹的音乐声、山上山下的瀑声都盖了下去。

  戴五见状,叫道:“有壮歌不能无劲舞,姑娘们,起舞!”

  他一言发出,那原先奏乐的姑娘与跳舞、捧琴的姑娘俱身形一晃、一变,变出一种新的舞姿来,一起一伏,一进一退,恰应合了鼓刀老人柳铁瓦鼓刀而歌的节律。

  众女起舞,正好把柳铁瓦围在场子中间。

  这一舞,在场的小杨、行者了一和唐亮、冯刚俱看出这众女之舞,乃是一种武功,一种阵法。

  这一舞,顿把鼓刀老人鼓刀之歌给克住了!

  鼓刀老人柳铁瓦这样相持下去,即使走得回来,也将元气大伤了!

  就在这时,柳铁瓦长笑道:“俚曲俗词不足有累清听,小老儿还是敲两声刀声聊代歌乐吧!”

  他双刀一敲,顿敲出一种清脆、悠长的刀声来。

  刀声一变,舞女们不由呆了一呆,再舞时也变得舒缓起来,衣决飘飘,曼舞如仙。

  ——饶是如此,以小杨估计,鼓刀老人柳铁瓦如走回桌边,也非一时半刻所能做到。

  这时,吴婆娑站了起来。

  吴婆娑笑道:“见众姐妹舞姿这样漂亮,婆娑要学舞了!”

  她手执玉笛也起舞起来。

  她边舞边吹。

  吹笛。

  吴婆娑介入众女之舞,情势又为之一变。

  吴婆娑吹的笛极激昂、雄壮、有裂石穿云之慨!

  吴婆娑的舞姿优美,顿把众舞女比下去了。

  吴婆娑舞步快捷,节奏也快,她这一吹一舞,顿把众女的舞步给打乱了。

  众女虽勉强跟着吴婆娑的舞步,但一个个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秦王破阵乐?”

  戴五见状,惊道。

  他随即叫道:“琴来,待本座援琴助兴!”

  戴五安罢琴,长眉一扬,开了指。

  他弹的是铁琴。

  他的琴曲一起,小杨惊道:

  “天魔舞!”

  小杨的脸顿变了。

  他向伊豆豆、苏我赤樱道:“快闭塞耳朵,此琴此曲易引发你们的毒药禁制的痛苦。”

  “这些女子如会‘天魔舞’,事恐不能善了了!”

  天魔舞是一种舞蹈。

  天魔舞也是一种武功。

  天魔舞这种武功,是由魔教一位叫天魔女的公主所创的。

  这位魔教公主被封在峨嵋山神尼无根师太设的锁魔谷里,后被当时的武林第一美女、“白云剑客”方怀远的套子温黛眉救出。

  这位魔教公主便授了温黛眉“天魔舞”武学。

  温黛眉后以“天魔舞”武功诛杀了金碧城主田八方的妻子、荼毒武林为害天下的女魔头西门凤。

  温黛眉后出了家,成为了了神尼。

  ——这,是几百年前的武林秘史了。(见拙著《天魔舞》)

  后来除武林中“鬼斧”斑家的“老班底”三长老之一的文异武,曾一现《天魔舞》绝技外,《天魔舞》再也不曾出现过,在世上湮没无闻了!

  原来以为这《天座舞》与大侠燕南天的“嫁衣神功”、“移花宫”主等的神异武功一样从此失传,成为广陵绝唱了。不意今日又现江湖,又现武林!

  ——《天魔舞》武功乃魔教第一流武功。此舞一出,谁人能挡?

  见小杨闻琴变色,戴五长眉一扬,凤目中现出异彩来:

  “杨老弟知道《天魔舞》?”

  “在下曾见到过《天魔舞》开指十三行琴谱。”

  “杨老弟到过魔教?”

  “不。在下只不过在一位异人处曾偶见部分魔教经籍。”

  “这就对了!‘鬼后’并没骗我。”

  “‘鬼后’?”

  “‘鬼后’萨红袖传书告诉我,有一位姓杨的刀客进了刀帝谷,他知道《天魔舞》……”

  “你特为此而来?”

  “虽然到此来是诸事辐凑,但找你正是最主要的目的。”

  “你不愿世上有人知道《天魔舞》武功?”

  “不,恰恰相反,我愿世上有更多的人能知道《天魔舞》武功!”

  戴五说到这里,双手四指一划,琴声顿在一声琤踪错落的金石之音中,嘎然而收。

  戴五站起,仰天长叹:“你说得不惜,我这一琴曲是《天魔舞》。但我只会此开指十三行,再后面是我自创的,但与原曲命意差得忒多,我聊以命之为《天魔舞》武功。”

  戴五长髯无风自动:“老夫为这《天魔舞》三十年来无时不在冥思苦想,既误尽青春,负尽韶华,又误了成就王霸天下的武林事业。后来自知以我辈之智,恢复《天魔舞》无望,才放任自己纵情声色,老来风流,以补三十年黄卷青灯之寂。想不到、想不到天不负人,今日终教我遇上杨老弟了!”

  小杨听戴五这一说,心知肚明:这是“鬼后”萨红袖的诡计。她知戴五在苦研《天魔舞》便以自己会《天魔舞》这一点来打动戴五,令载五截住自己。而今日枕流台之会,不意自己正巧说出《天魔舞》来历。这事无巧不巧,此时再欲表白自己不会就成了推托之辞,有意隐藏了!可是事实如此,又只能徒唤奈何了!

  这时只见戴五一挥手,把众舞女喝下了场,然后向小杨一拱手道:

  “杨老弟青年才俊,文武双全,老夫有意请老弟共襄盛举,成就我‘风洞’大业。不知老弟意下如何?”

  小杨苦笑着站起道:“前辈错爱,恐在下无能为力。”

  戴五脸色一变道:“杨老弟何必忒谦?莫非是看不起老夫?”

  “在下岂敢。实不相瞒,在下对这《天魔舞》也只见到过开指十三行,后面正谱也未曾见过。前辈非凡人物,识见超尘迈俗,在下何人,岂敢妄加评论?《天魔舞》武功,有神鬼不测之机,在下武功平平,才学浅陋,连管窥蠡测之能也无,岂能信口雌黄?”

  戴五闻言冷笑道:“如此说来,老夫想补全这《天魔舞》,是痴心妄想了?杨老弟决意是不帮我了?”

  小杨说:“在下纵有此心,也无此能。只好有负前辈所望了。”

  戴五负手向天,淡淡道:“这也没什么。老夫原想回风洞再研究《天魔舞》,既然此舞补全无望,不研也罢。老夫还是依旧风流依旧狂,还我旧时面目!”

  戴五说至此,把眼注定了小杨道:“老夫曾说过此来刀帝谷是为了看看美人,会会薛公子。如看了称心,带几个美女、几个弟子回去。杨老弟应不会无闻吧?”

  “前辈有言,不妨明说。”小杨沉声说。明知戴五此言,等若威胁,但事到临头,也只好任其自然了。

  戴五淡淡一笑道:“明说也没什么。只不过看中了这三个美女和这辆车子。老夫想来,坐在这辆金子做的车子里,有两个扶桑美女相陪劝酒,再有这位吴姑娘奏笛,一定是亚赛神仙了!”

  小杨脸色一凛,道:“前辈明知是在下护卫这两位小姐和宝车赴京,如此说来,岂不有意为难在下么?”

  戴五放声大笑道:“我戴五行事,自是风流自是狂,只要高兴别说为难个把武林小辈,便杀几个人,流几场血又能如何?”

  戴五负手独步而出:“江湖、武林,本来就与官场、商场一样,并无正义、公道而言。谁官大、钱多、实力大、拳头硬,就听谁的。你自认能与我‘风洞’抗衡,就出手吧!”

  戴五说至此,忽喝道:“风!”

  “风”字一出,周围周树林中,松树柏树树冠上一阵簌簌之声若有风穿行。

  从树枝上忽无声无息倒挂下一批身着与树叶一色的风衣杀手。

  这批杀手头下脚上倒挂在树上,如同一只只蝙蝠。

  这就是令江湖闻名色变的“风”杀手。

  “风”,来了!

  小杨剑眉一扬,正待应战,却听鼓刀老人柳铁瓦一笑道:

  “杨兄弟民来了刀帝谷,便是刀布谷的客人。刀帝谷怎会让人留难客人呢?何况敖十二师弟又报知了是乌衣道人推荐、谷主传言邀来的贵客,刀帝谷更有保护贵客不受惊扰之责!戴先生如再执意为难杨兄弟,那就是与刀帝谷过意不去了!”

  戴五一笑道:

  “老夫正有向柳大侠、了一神僧讨教之意。”

  这话一说,却听一声“呛嘟”之声。

  唐亮、冯刚已拔刀而起:

  “我们两人不才,先来领教先生高招!”

  唐亮、冯刚两把锯齿刀,对着三十六个“风”杀手。

  这三十六个“风”杀手中,就有十八个女子。

  这十八个女子原先捧琴执拂、吹弹弹筝、奉壶斟酒、曼歌曼舞,随戴五一声令下,俱成了杀手“风”!

  “风分雌雄。这是宋玉说的。老夫且以这雌雄阴阳之风演一曲《风廉舞》,试试两位的刀法!”

  戴五说毕,准备弹琴。

  但他手指还未触及琴弦,却听半空中一个声音如雷炸:

  “戴五难道真要同我刀帝谷为敌?”

  随说话声,一个身材魁伟如山的狮形大汉,肩披乱发,长一双金瞳大眼,敞怀,袒臂,肩扛大刀,大步踏上这枕流台,雄迈之极。

  这人跨一步竟有五尺之大!

  这人浑身瘦骨棱棱的,但骨骼巨大,骨节突出,大手大脚,给人一种一脚能踏塌一座台,一拳能打翻半座亭之感。

  这人目光炯炯,注定戴五:

  “我唐十师弟、冯十一师弟一旦出刀,你知道你的‘凤’杀手还有谁能活?”

  戴五冷笑:“不试怎么知道?”

  来人大笑,摇头:“人都道戴五是个人物,依我看来,也不过尔尔!不知敌之强弱,贸然动武,是谓不智;不恤部下生死,意气行事,是谓不仁。大敌当前,不思报国,是谓不忠。为美人宝车而大动干戈,得罪武林同道,是谓不义。一人不智不仁不忠不义,即使勇如霸王,也难免核下悲歌、乌江断头。这些,聪明如戴五,怎会不想想?”

  戴五冷笑:“看来阁下就是‘大劈山’轩辕昆仑先生了!——这些‘风’本是我把倒毙街头路边的孤儿抚养大并教以武功的,他们活着就是为有一天能为我而死的。我自生之,我自死之,何来不仁?我以‘风’来试刀,察敌武功深浅,又怎算不智?大敌当前,不思报国,如果我算不忠,那么请问轩辕昆仑先生又杀掉多少倭寇了?”

  “好,问得好!”轩辕昆仑豪声喝道。随即他一扬眉,“我刚从关外回来。倭寇从辽海来侵,我随辽东总兵都督刘江大破倭寇于望海埚,刘总兵自有具报朝廷的奏表,上有我等杀敌之功!”

  轩辕昆仑顿了一顿,道:“我此番回来,便是想邀同门师兄弟一并去军中报效的。”

  戴五淡淡道:“便算是报全了国,苦的依旧是民,这又有何用?”

  轩辕昆仑道:“难道你另有高见?”

  戴五道:“我只是想创一门无敌的武功,训一批无敌的杀手。不敢妄言报国,但求多杀几个该杀之人,总算使百姓少受些暴虐之害。”

  轩辕昆仑道:“看来是我错怪尊驾了!”

  戴五道:“我自求心安,又何必问世人对我如何?自古来众口铄金不知骂杀了多少英才豪杰、正直之士?谄碑媚史,也不知美化了多少贪官污吏、恶霸强梁?直笔董狐,终究百不见一!”

  轩辕昆仑大叫:“说得好!这世上能做到仰无愧于天,俯无怍于地,对得起天地良心四字的,又有几人?”

  这时“鼓刀老人”柳铁瓦淡淡道:“戴先生说得倒好听,刚才请这位杨兄弟与你同研‘天魔舞’,一言不合,便危言恫吓,以武相见,如此强横作派,算不算暴虐之举?”

  这话一说,戴五欲辩无言,脸顿时红了起来。

  “主人!”只见在场的所有“风”杀手都亮出了兵器。

  显然他们只待戴五一声令下,便为主人出气。

  戴五呆了一呆,忽宏声大笑起来。

  他大笑毕,以拳击额道:“我戴五一生行事,从来没人说过我,原来我只凭自己意气行事,一定也做了不少错事!多谢柳大侠和轩辕大侠指教!”

  “好,我放过这位杨老弟,一切都揭过不谈了!”

  戴五说毕,一拱手道:“老夫去找薛公子谈心去,我们就此别过!”

  他发令道:“风,白象台。”

  那原先在枕流台的男女“风”杀手,顿像一阵风,一掠而不见。

  不但人不见,便连石台石桌上的一应碗碟诸物,俱已不见。

  ——一切恍如一梦。

  这就是戴五,和他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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