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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寄邱员外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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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训

  回到家反而是不困了,我刷着微博,翻看所有的社交账号,像是要找出什么似的,心里也充满着焦虑。我把它归结为“晚睡综合征”。

  因为迟迟没有入睡,我收到了李振华的短信。

  他对我说:“明天见个面吧,别老躲着我。”

  我在回复那一栏里打了一个“不”,又即刻删除了,换成一个“滚”字,接着又删除了,光标闪闪烁烁,乱得我心烦,我倒扣了手机,屏幕渐渐暗下,我把手压在枕头下,正要闭眼,那屏幕又倏然亮起了。

  两秒钟,我不情不愿地,还是伸了手去拿手机。

  李振华半带恳求语气:“至少说个清楚。”

  说个清楚?我和他能说个什么清楚?
  我将手机翻覆着把玩,屏幕被我按灭了,不过两秒又用指纹开了锁,再次翻覆一周,又按灭了屏幕。这次是真不犹豫了,我丢了手机,被子蒙上,裹挟着翻了个身,背对着手机的位置。

  为了防止那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惊扰我,把被子拉到头顶,窸窣抖出一条缝,把头朝肚子那里使劲埋着,不大舒服也不怎么痛苦地睡了。

  也许就是这样不正经的睡姿,让我结结实实做了个噩梦。

  我先是梦到一盏明明昧昧的灯,向下方的台球桌投着,罩住了一个人,那人伏在绿莹莹的案子上,握着台球杆子站直了身体,那身材是瘦高瘦高,手长腿长,极其年轻矫健的。我一步步近了,他泛出一个盈盈的笑意,对我说:“霜霜,晚上名爵,我请客,你来啊?”

  我听得自己在梦里问:“都谁去?”

  李振华回我:“没别人,就咱们几个玩的好的,多久没聚了,来吧。”

  我刚张了嘴,场景就变换了,李振华改了身装束,穿着身衬衫,扣子解了打扮,懒洋洋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推开了酒店的门,“来吧,”李振华朝我招手:“来搭个手啊。”

  我跟着他去,他进了浴室,在雪白的浴缸前蹲下了。地板黑黝黝的,却泛着水光,我赤着脚,踩上去黏腻得很,我顺着李振华的目光看向浴缸,里面躺着个人,披头散发,开膛破肚,下巴浸在血水里。

  李振华从池子里捞出一条断臂,把玩着那手指,在嘴角贴了一下,沾了血回头望我,还是笑嘻嘻的:“霜霜,来帮忙啊,我累了,切不动了。”

  他从角落拿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交与我,我后退侧目,镜子里有我一张脸,圆润脸庞,大大眼睛——这是我?——这是王艺弘。

  再看浴缸里血泊中的那位,雪白面皮,艳色嘴唇,鼻头像玉石坠子,眉毛长长地画了过去,漂亮似玩偶,是我熟悉又自鸣得意的本钱——那是我。

  李振华站了起来,给我一个高大又阴郁的背影,我步步退后,他霍然转头,那略略英俊的脸庞,瞳孔像个猫仔一样黑深:“霜霜,你怎么不帮,咱们可一伙的,别这么无情啊。”

  听着叽喳的鸟叫,我满身大汗地醒来,天光在厚重窗帘的遮挡下只细细一线,歪歪扭扭地罩住了一个人,老岳坐在我的床边,低着头看什么,他察觉我醒了,慢慢地抬头,背着光,那眼睛灰灰蒙蒙,看不清楚,他手里握着的手机屏幕慢慢黯淡,他的眼睛也渐渐地暗下来了。

  老岳拿的是我的手机。

  他问我:“醒了?”又说:“天还早,你可以再睡会。”

  我抹着额头的汗起来,背后的布料也粘在背上,很不舒服,不好的预感。我伸手去拿回我的手机,老岳将它安安稳稳地放在了我的手里,没多说什么,但这样的反应已让我心中忐忑,我刚睡醒,思路也不明晰,只在心里钝钝地害怕。

  那手机尚未完全暗下去,我碰了一下屏幕,猛然跳跃出来的雪白光亮刺痛眼睛,我皱着眉眯着眼去看,那短信的界面上,清清楚楚地显示着李振华深夜里又发来的两条短信,在那条我看过的,明天见面的短信下面,又有了新的两条。

  “放心,这次我不会骗你上床了,就是想和你好好聊聊。”夜里叁点。

  “今天我话说重了,我也挺搞不懂的。霜霜,之前你喝了酒给我说我爱你,我没敢回你,现在是真有点后悔了。”夜里四点零八。

  老岳抬手看了一下表,“出了点问题,机票改了,我十二点再走。”他看着我,不用说话,我心里就开始发憷,我不知道老岳生了多大气,这事在那他严重到什么地步。太阳升得很快,眨眼间让老岳的后背铺满了金色,这使他轮廓柔和,他低垂着眼睑问我:“程霜,你和李振华还一直有联系?”

  我看着老岳平静到冰冷的面目,屏住了呼吸,其实我觉得他在小题大做,不过他的确没什么可怕的,我怕他把我扔出家门去。

  我抓上老岳的手腕,卑卑微微亲亲昵昵地说:“老岳,我错了,我不是有意瞒你,我是怕你生气。”

  老岳被我晃着手臂,身子轻轻摇摆,他微微皱了一下眉,我顷刻就停止了动作,不敢妄动了。

  岳嵩文很快舒展开眉头,同时也放松了表情,反倒很是和善地对我,“你瞒我什么了?”

  “我不该和李振华私下见面,不该和他过分接触……”我斟酌着话语,一面看老岳的脸色,老岳细细听着,垂着眼皮,像佛像似的,一尊无悲无喜的庄严宝相,让人揣不透他到底是动了气,还是无所谓的。

  我猜不透他,能做得就是一味赔罪服软。细声细语地讨好着他,好听话说了不知有多少,岳嵩文的表情还是没变,眼也没抬起来。我说到最后,都有点懒洋洋了——多大点事啊!说白了,我不过就是和李振华睡了一觉,一年叁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有夜晚,这叁百六十五分之一实在不值一提。但是我稀罕老岳,可不能就因为这小小的叁百六十五分之一把我们的关系给弄吹了。于是我好言好语,浑身解数地在老岳耳边道歉,认错。

  如此说了半响,老岳也不耐了。他伸手拂开我贴得太近的身子,转身去了窗边,一道阳光照在他身子中间,像把他劈开了一般,天色大亮了,他又不是去拉开帘子,倒是仔细地将窗帘拉好了,严丝缝合,一点光也不透。

  “把灯打开。”老岳轻轻说道,我虽然不懂他什么意思,但他此时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赤着脚跑下床,急急地去开了卧室的大灯,转回来时老岳似乎笑了一下,“我说的是床头灯。”

  我要再回去关灯,老岳制止了,“就这样吧。”他说:“躺床上去。”

  “老岳……”他这副模样,让我又想起那天他把我绑在茶几上的事了,当时他也是这样,面上不显山露水的。我只能喊他的名字,老岳老岳的没叫两声,他说:“叫什么,我不在这里么。”

  我张了张嘴,看到了老岳要不耐烦的表情,我就将嘴巴闭上了。

  老岳打开卧室的门走了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手上多了些东西。

  那根绳子是老面孔了。

  老岳把手表解下来放在床头柜上,他瞥了一眼表盘,是看时间,再抬头看我竟然有点笑意:“害怕了?”

  我说:“你这是要打我?”

  岳嵩文说:“你应该清楚我要做什么吧?”他说着开始整理手里的东西,先将绳子一点一点理清楚,没有看我,只低头看着绳子,我过去拉着他袖子,岳嵩文轻巧避开,他说:“你也不必紧张,小程,我跟你是第一次,不会做什么出格的,像你平常玩的一样。”

  老岳的话像是钉穿耶稣的钉子,破空而来,把我钉在床上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连思想都是空白的。岳嵩文,知道我多少事情?——我知道我根本不太了解他,可他却知道我这么多事,我觉得不公平。谁想把一切都直白白被动的揭露出来,不论好的坏的。我感觉自己一点自己的权利都没有,所有的都早交给岳嵩文了。而且他这一句话,平平常常,我听得汗毛倒竖。岳嵩文什么意思?他在轻视我?轻视我荒唐堕落,幼稚可笑的享乐?这可笑吗?我忽然觉得愤怒,还有惧怕,岳嵩文知道多少?他什么都打探清楚了?是在最近还是我们认识之前?我开始挣扎,推开他的手要坐起来,岳嵩文向下按住我的手,我用力撼着手臂,这似乎惹恼了他,他原本是要将绳子做简单的捆束,形式大于内容,现在他改主意了。

  绳子由他对折,他对待这玩意温柔的像对待孩子,我则是他案板上一块食材,束手就擒。他没有看过我的脸,不关注我的神情和情绪,只专心致志对付着我的身体。他动作不粗鲁,被他束缚住,像一步步走进海里,让黄昏里积聚一整日天光的温热潮水浸润。

  我僵直的躺下,但仍难妥协:“岳嵩文,你——”

  他抬起了头,手里拿着个小玩意。他把玩着它,对它有点淡淡的满意和喜爱,所以看我时还带着点未消退下去的柔情:“程霜,我不大想听到你讲话。你会说的总不过那两句,我让你跟我说实话,你怎么都不肯。我拿你没有办法了。”

  我说:“老岳,你别这样,怪让人害怕的。”

  他低下上身,先把手里那口球放一边了,有它威慑着我,我识趣的决心暂且闭嘴。一部分绳子套过我的脖颈,岳嵩文的呼吸从耳垂吐到锁骨,耳垂那里近一点是温热的,滑到锁骨就冷了,是湿凉的,“怎样,难受吗?”

  我摇摇头,岳嵩文一手握着绳端,一手将松垮的绳结束紧至最上头,这样就难受了,但我再表示,岳嵩文没有理会我。

  他可能是真生气了。

  我那一瞬还想,岳嵩文因为我和李振华睡了生气,那是不是表示他真有点在乎我。这甜美的念头没能多想下去,岳嵩文抽出一条硬直的中长鞭,随意在床单上抽打一下,他也没挥起多高,鞭起鞭落,清脆脆一声响。

  我有些被震慑住。

  岳嵩文说的没错,我对这种“游戏”很熟悉,我见过不少“玩家”,很少有谁玩鞭子能比过岳嵩文这下的。也许是这一份震惊,岳嵩文这次生气,给我带来了难以磨灭印象的教训。

  这几个小时里,我尽量忍受,却也无法遵照老岳的吩咐,“不说话,不叫,不哭。”我的嗓子都叫哑了,到最后只能无力地喊老岳的名字,岳嵩文开始听我叫得聒噪,往我嘴里塞了那枚口球,后来听我仍呜呜咽咽,也不是很动听的,岳嵩文便允许我出声。他解了口球束在后面的搭扣,却不帮我取下,我拿舌头顶着它,几次才将它从嘴里推出去,它滚出后落到地上,沾着满身湿挨着岳嵩文的脚。岳嵩文把这东西踢到一边去,微微带了笑,告诉我说你叫个痛快吧。我便一字一字地喊着“岳嵩文”,似乎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也想着邻居会不会听到,但后来就什么东西都没有心思想了。

  我耐受力弱,不仅是怕“痛”,我还怕“挨打”。在被挨打之前,我对挨打的恐惧就将自动把到来的疼痛扩大化。来自于一点往事,我怕打,但挨打这件事对我来说并不仅是痛苦。虽然也不是快感。我想要的是被一个人掌握手中,牢牢管制住的安全感。

  每当这时候,我总期待我是一件物体,而不是人。做人要面子要尊严,要争口气活着。不如就当个物体,被摆在那里就好。

  而现在是老岳掌控着我,我被摆在老岳的房间中。

  他的手盖在我的眼皮上,是双读书人握笔杆子的手,微微发了汗,或是沾了我的体液,微凉,掌心却温热,没有粗糙,软而潮湿,我看不到任何东西,眼前只有黑,却觉得天旋地转。

  老岳也使了力气,由此气息微喘,他附在我的耳朵上,说了句:“你总这么不懂事,真让我操碎了心。”

  结束之后,老岳放下了衬衫袖子,拾起桌上的表又戴了回去,他打开衣柜,拿了一件毛毯,随意扔在我身上,我满身是汗,现在不再发热,就开始发冷,的确是需要这样一条毯子。老岳看了表,“十点半了,你吃点什么吗?”

  我喘着气,没有力气说话。

  刚才整个身子都绷紧了,现下放松下来,肚子发出了声音。岳嵩文挑了眉毛,无声出了卧室,抽油烟机的声音传来,许久老岳回来,端了一碗面在桌子上。

  几片青翠叶子,几瓣鲜红柿子,一只圆滚的荷包蛋,两筷子龙须挂面。

  他俯下身来解我的手,只解了一只,让我自食其力。我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还只躺着。

  岳嵩文也没有多说话,从角落里拖出来之前收拾好的行李,打开又清点了一遍,合上了。

  我看着他的身影。

  岳嵩文像是这屋子里没有别人一样,自如打开衣柜,取出了一件外套,然后背着我又打开了什么抽屉,拿了点东西在手上,转过身来,一手搭着外套,一手将一些东西放在了我脚边的一片床单上,我看了,是银.行卡,一张支票,填了数字的,还有一个信封,里面鼓鼓囊囊塞着东西,有些眼熟。

  岳嵩文说:“程霜,我说了,你们没你想的那么熟。”

  那信封和支票,分明是李振华展示过给我的,用来求我为他和岳嵩文搭线的贿赂。

  它们在老岳手上。

  老岳点了点那张银.行卡,“我一会就要走,今天我兴许过分了,但我不觉得错。你如果想走,把卡拿着,他给你的这些东西也还是归你。或者你不走,这些也是你的。”

  我说不出什么话来,老岳抖了一下外套,伸进去一条胳膊,一面穿戴着一面对我说:“支票我帮你填了数字。——对了,家里没盐了,我只倒了酱油。”他说的是那碗面。说完已整装完毕,他提起那旅行箱,转身走了。

  一会,客厅传来了两层防盗门分别打开,又一一关上的声响。

  我望着床头那卖相漂亮的汤面,低头,一滴泪就堕到被单上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不是痛,我痛过了。不是难过,我为什么难过?不是委屈,我觉得我就是自作自受。我哭就是因为岳嵩文真是太无情了。我想法天真,人哪里会真的成为物体,是人就有心,有心就是软弱的。我此刻只是感到一种心碎。

  手机摆在床头一角,我爬过去拿起来,老岳把手机还给我的时候,我立刻就抠了手机身侧的静音键,现在未解锁,屏幕亮着,李振华叁个未接电话。

  我把电话拨出去,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真是个大瘟神,而且还总阴我,他也根本看不起我,明明早和岳嵩文搭上了线,还老拿这事逗弄着我,我这边因为他乱成一团,他在那边悠悠闲闲,看我出丑。

  李振华在电话那头挨了我一顿骂,倒是很诚恳地:“霜霜,我错了,我错了。不是说好了今天出来聊聊?你倒是说个时间啊。”

  我平静下来,对他说:“东岛咖啡,一点,你把王艺弘给我也叫来。”

  李振华果然一愣,他道:“霜霜,你可想好了,你话说得痛快了,你要想想王艺弘啊。”

  “你还有脸提王艺弘?”我说:“我是不管不顾了,爱怎么怎么,我不想每天都过不自在。”

  挂掉电话,我从床上爬起来,腿很软,也很痛,像摔了一跤那样,再回头看被我扔在一边的青菜柿子汤面,晾温了,表面浮着一点淡淡的油层,我端起来抿了一口汤,真是淡出鸟了。

  我去厨房吃了牛奶泡麦片,取麦片罐子的时候,看见调料那层,我掀起盖子看,家里果然没有盐了。

  我十二点四十出的家门,走到小区门口,拐到小超市里,买了一袋盐出来。今天背了一个小包,装了口红粉饼和手机,还有几张零钱,就没有地方了,我于是捏着那袋细盐的一个角,钻进了出租车。

  岳嵩文手这样准,当时那么痛,之后那么累,半条命过去似的,几个小时过去,竟然也能下地走路,什么事也没似的。我洗了澡,对着镜子看,对称的伤痕,看着也不吓人,反倒是很漂亮,装饰似的,伤皮不伤肉,几天就会好。岳嵩文的美学,从不是惨烈的。他要我屈辱得也体面。
TOP Posted: 04-13 07:13 #9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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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幻梦

  到东岛咖啡,李振华坐在显眼位置,身边果然没有王艺弘,他见我甩着一袋盐过来,还楞了一下,我走过去,把包和盐袋一起甩到座位上,屁股一歪坐了下来。

  李振华为我点了黑咖啡和蛋糕,自己喝着苏打水,我吃了两口蛋糕,喝了点咖啡,李振华十指交叉,坐着看我发呆。他今天倒不像之前那样流氓似的不正经,倒是很反常。

  我说:“李振华,你怎么不叫王艺弘?”

  他道:“你不会想让她知道我们的事的。”

  我说:“我又不用和她结婚,我怕什么。”拿叉子玩蛋糕。

  李振华把手放在桌子上,轻轻的道:“我不是真想骗你,还不是你最近对我态度那样。”他垂下眼,面庞无辜又英俊,甚至有点纯真的感觉,“自从上次……你可很久没来找我了。”

  “找你干嘛?”我感到有点好笑:“李振华,我可不缺炮友。你缺?我帮你介绍两个?”

  李振华皱起眉来:“霜霜,你说话总这样。”

  “我这样怎么了?”我说:“你呢,你和岳嵩文早谈好了,就想看我的笑话是不是?不过这到底也是你和岳嵩文的事,我现在也没别的话好说了,就希望你以后少来烦我。”

  李振华说:“霜霜,你也别和我这样吵。我有件事要和你讲。”

  我没多大耐心了,但看外面阳光太盛,暂时不想出门去,就听着:“你说。”

  李振华道:“我和王艺弘,这回是真要分手了。”李振华没玩什么把戏,不卖关子的说了下去:“她家里出了点事,这么多点的交情,我家里总不能不管,但也是于事无补的那种。”李振华说:“你能明白吗?”

  我滞住了,想了一想:“什么意思。”

  李振华说:“你别担心王艺弘,他们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不会受什么大牵连。但是要想和从前一样,很难了。”

  “你因为这个,要甩了她?”

  李振华说:“门不当户不对,就算我这里还愿意娶,他们家敢不敢嫁?”

  我没说话,这种事,李振华一开始对王艺弘就是功利性质的,一旦没了那个纽带,他也没必要再将这段关系进行下去。在李家的角度看,这种处理是理所应当的。但我不是李家人,我是王艺弘的朋友,李振华的的确确没有好好对待王艺弘,他是始乱终弃,他是混蛋。

  我说:“你把这事告诉我干什么?我听着恶心。”

  李振华面上渐渐浮起一个微笑,这个笑容一起来,原来的李振华,真正的李振华就又回来了。他笑得叁分志得意满,叁分风流潇洒,叁分暧昧亲昵,一分骄矜自傲。他从不在意我对他的看法,在他的思想里,无论我认定他是正人君子,还是卑鄙小人,都影响不到他,他认为我对他的评价和跟他保持什么样的关系是两码事,而且他有这个自信,我心向来不会像嘴那么硬。

  李振华慢条斯理的道:“霜霜,你还不明白吗?我的意思是,我们之间完全可以像从前一样啊。”

  从前一样吗?一起约着去喝酒蹦迪,再从一张床上醒来,也许昨晚一起睡了,也许没有,再也许是各自和人搞了再睡在一起的,这种乱七八糟的关系吗?我看着李振华那满不在乎的神情,他知道他在说什么混账话吗?还是他觉得已经是理所当然了,因为从前的我就是这样的混蛋,从前的我,听到李振华说这种话,根本不会生气。

  李振华现在纠缠我,是喜欢我?可能吧,但他决计不是爱我,他根本不会爱谁,我也根本不会。对他来说,我本来就是能轻易到嘴边的东西,最开始连暧昧也不曾,就这么干脆的混到了床上,睡也睡熟了,对方那点子破事都知道的特别清楚。他利用我给他表哥的事搭线,是心安理得毫不手软,这样一种关系,还是李振华贱了,因为我现在是岳嵩文的,岳嵩文对李振华来说是比他高的男人,男人对于男人往往有着嫉妒心,这种嫉妒还体现在对对方女人的比较上,我从前是李振华的,现在却不容他肖想,对他一直拒绝抵抗,他觉得得不到了,才想出我的珍贵来。

  我问他:“你一直把王艺弘当什么了?”

  “你不也说过吗?”李振华笑说:“她像个小妹妹。”

  我说:“你也和你亲妹妹上床是吧?”

  李振华说:“啧,你这么说。你和你哥哥没上过吗?”

  他话刚落下就自知失言,收了那一副得意样子,有些惊慌失措了,他是真的感到抱歉,“霜霜,我说错话了。”

  话已经掷出来,哪能拾得起来呢。李振华的这句话使我脑子嗡嗡乱鸣,一瞬间眼前的东西都看不清了。手边摸着一物,是我只喝了一点的咖啡杯,我把咖啡拼力泼到对面的李振华身上去,再撕开我买的那袋碘盐,也一气倒在他头上,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好像前面一阵箭雨射来,我要找东西拼命遮挡似的。当时我是气昏了头了。

  这就是落了把柄给人的下场。李振华知道我很多事,虽不包括我那点爱好,但他知道的也足够多了。有次我们结伴去一个跨年趴,那回真是凑巧,我刚被人甩,他是刚甩了别人,总之我俩都单得光溜溜,结伴去玩,那里酒都是特调的,到最后几十号人喝得爹妈都认不清。我和李振华也喝高了,连忙找着对方靠在一起,这是我俩的默契,不怕被谁整了去。我们俩在一起又喝,喝得抱在一起,我哭他也哭,他给我说他从小学六年级就喜欢的女生,他供她出国留学,给她买名牌,李振华小时候家里都是军事化管理,那点钱都不够他霍霍的了还去给那女的按月寄零花钱,好几年过去了,有天过年和他家一个亲戚的小孩聊天,李振华把这女的照片给他看,他一看说,她是不是叫孙XX,夏天的时候她来我家和我爸住过段时间呢。

  后来李振华还把这亲戚的小孩打了,因为他说这个女生就是一公开的鸡,他爸还送给他玩过。

  李振华跳起来直接一拳砸过去了,他给我说:“我他妈连这个娘们的嘴都没亲两回。”

  我当时也是心一热,眼前癫狂甩动的霓虹闪光里,李振华眼里的泪像钻石一样,闪烁在他英俊漂亮的脸上。这样一个好看的男孩,却在留着眼泪,哭得像七八岁的孩子一样。我说你有我惨吗,我他妈被寄养家庭的哥哥睡了两年,天天又挨揍又挨操的,结果这人是我亲堂哥。

  李振华脸上还淌着钻石眼泪,一下子愣了看我,他酒醒了,我酒也醒了。这件事后来谁也没提,但不提不代表我们俩都忘了。我因为和李振华分享了秘密,所以看他不同于别人,至于李振华对此事是怎样看我的,我猜是更轻蔑了吧。

  把李振华弄得一身狼狈,我没说话,抓包走人。先进了咖啡店里的卫生间,清洗沾了盐粒的手,正烘干着,电话响了,我心不在焉的接了,是王艺弘。

  王艺弘在那头一面抽噎一面道:“霜霜,我觉得李振华外面有人了。”

  我心一沉,“你怎么知道的?”

  王艺弘道:“我上个星期就数着,家里保险套少了。昨晚、昨晚我还看到他不睡觉,一直发短信。”

  我心更是寒冷,做贼心虚地安慰了她几句,一面加快脚步朝咖啡店后门走,只听着王艺弘乌拉乌拉地哭着,嚷着,嘴里糊涂地说了一堆,也没听个明白,就在我扶着咖啡店玻璃门的门把,踏出去一步的时候,王艺弘在那头半句话清清楚楚:“霜霜,我跟他来了一家咖啡厅,就在后门守着……”

  与此同时,我身后李振华的叫喊猛的传来,他喊得是我的全名,他大步而来,玻璃门也映出了他的身影。

  而玻璃门外,王艺弘穿着搭配可笑的衣服,半扣着一顶渔夫帽,握着手机,呆愣愣地看向我,和李振华。

  王艺弘会知道一切,我早就有这个预感,但是王艺弘那样大条的神经,让我一再放松了警惕。

  就像现在,王艺弘握着手机,满面泪痕地对着面前的我和李振华,她还呆呆地问我:“霜霜,你怎么,也在这里?”

  李振华抹了一把脸上的盐水,站到我身边,对着王艺弘,语调既不殷勤也不冷漠:“你怎么来了?”

  王艺弘匆匆看一眼他,目光还是锁定了我,“霜霜,和李振华在一块的怎么是你?”

  李振华看了我一眼,走上前去揽着王艺弘的肩膀:“宝宝,我是有点事在和程霜聊。”

  王艺弘的肩膀贴到了李振华沾满盐水的衣料,她茫然然发问,“你身上怎么搞得?”

  “没事,进去给你说。”李振华没再看我,揽着王艺弘向咖啡馆里走,我拦了一下,说:“王艺弘,你别走,我跟你说两句话。”

  李振华脚步不停,王艺弘转了个头看我,但李振华搭在她肩上的手又拍了拍,她对我道:“霜霜,我先和李振华谈,行吗?”我最终点了头,她转过去,和李振华消失在玻璃门后咖啡店里曲折的装潢里了。

  我去报亭买了一包烟和两块钱的塑料打火机,在大大的太阳底下抽烟。

  叁根过去,李振华和王艺弘没有出现。我再抽出一根,点火,那塑料打火机堪称一次性,劣质无比,再也打不出火星来,我扔了打火机,顺手也把烟盒扔进垃圾箱陪葬。

  太久没有抽了,我的嗓子扎扎地痛,干哑。

  叁点十分,李振华出现在我面前,他的衣服干了,却留着一片盐渍,不大好看,但他神情轻松,姿态体面,好像没身上这狼狈似的。

  我问他:“王艺弘呢?”

  “送上出租车了。”李振华说着,蹲在我身边,掠眼瞧了瞧天光,“你坐这儿干嘛,你不是最怕晒了?”

  我是怕晒,我特别爱惜自己一身好皮肤,此刻我实在无暇关注自己,只想王艺弘怎么样了。“你和她说了什么?”

  “能有什么?”李振华说:“性格不合,没感觉了,最近太累。就是这么些理由,你懂我也懂。”

  “……李振华,你真是个垃圾。”

  李振华抽出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忽而又拿下来,对着我扬一扬,“来一根?”持着递给我的动作顿了很久,见我没理他,他收了回去:“对,你戒了。”

  李振华和我挨得这样近,他一定闻到了我身上另一种烟味。李振华自己点好了烟,吞吐一口后,也没看我,垂着眼看油柏路:“霜霜啊,我刚说得话,你别往心里去。”

  他这话一说,我直接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了。

  李振华也没有叫我,他在太阳底下晒着暖儿,继续抽那根眼,也许是太阳太大了,照得他深皱着眉,用力眯着眼。

  我在出租车上打电话给王艺弘,王艺弘半响接了,声音颓靡,“霜霜。”

  我说:“你在哪呢?”

  王艺弘说:“我在巴宝炸鸡店。”

  我让司机师傅快点开。

  王艺弘窝在店里角落,一个人霸占着一张聚会圆桌,然而桌子上爆满的食物,必定让服务生无可指责。我走过去,王艺弘撕咬着泌油脂的肉块,泪水快要将脆皮泡软。

  我给她纸巾,告诉她让她别吃了,王艺弘松了爪子,那块肉啪嗒掉在桌上,她张着嘴咀嚼着口中残肉,腮帮子一鼓一鼓,都沾着油。

  我给她擦手搽脸,她呆呆的,任我不怎么柔和的动作,我在她旁边坐下:“傻子啊你。”

  王艺弘说:“霜霜,真像一场梦啊。”

  我默然了。

  李振华是王艺弘的初恋,别的因素不提,她自小被父母保护宠溺,心思也纯净,没有对谁产生过什么情愫,整日对谁都是嘻嘻哈哈,人与人的关系她还停留在幼儿园,在一起玩就是好朋友,男的女的,至多就是朋友。而少年人总偏向瘦弱灵巧的女孩,王艺弘像软沙包,福娃脸蛋,并不是男孩子追捧的对象。青春期的几年里,她唯一一次擦边的青涩恋爱,就是李振华。

  她和我形容过,李振华初中是学校里的混世魔王,带领一众小弟,整日呼喝着来,呼喝着去。上课会插嘴,下课会大家,老师也气,但他长得漂亮好看,无法不让人爱惜。王艺弘受母亲教导,平时都是离这些“坏孩子”远远的,直到她参加课外兴趣组,和李振华分到了一个班级里。

  李振华上课依旧是耍机灵,乱接嘴,只是在众人的哄哄笑中从第一排转了头来,要看看王艺弘的反应,王艺弘笑了,他便飞着眉梢,王艺弘不笑,他就梗梗脖子,耷眉拉眼地趴在桌子上。

  有一个下午王艺弘放学早了,先来到教室,慢吞吞地从书包里掏出曲奇饼干和一盒外国牛奶,撕着包装袋,李振华猴子似的窜过来,带领一众部下,在王艺弘前面两排座椅附近玩闹,王艺弘“刺啦”撕开了饼干袋子,前面的李振华回头,看到王艺弘,手撑在课桌上纵身跳到了王艺弘的桌子前。教室的灯开了一半,李振华后是光,王艺弘这里是暗,半明半暗,李振华的面目看不清楚,只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睛,李振华强作潇洒地笑了笑,流里流气地说:“妹妹,请你哥哥吃一块儿啊。”

  之后王艺弘怎么回李振华的,王艺弘说她记不清楚了。她只记得李振华的话一出,四周都是他小弟们的起哄,最终李振华站着看了她一会,抓了抓头,颇为懊丧地走了。

  往后兴趣班还在继续,王艺弘仍是到很早,她坐进教室,隔壁的女孩子来找她玩,找她说话,她站在走廊上,忽然瞥见对面一个小小影子,李振华在空无一人的教室前的柱子后,偷摸摸地看她,王艺弘只当没有看见。

  一封情书出现在她抽屉里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信没有署名,李振华是哪个班她都不知道,只在毕业的时候,有个隔壁班的男生告诉她:“李振华喜欢过你哦”。

  王艺弘那时候还是没有开窍,直到大学,她再次和李振华碰了面,先是觉得他好看,有魅力,忽然听得有人在背后叫他,“李振华”,那时候,一点儿时滞留的情愫,带着十年的光阴隆重地倒来,击中了她。李振华看王艺弘也眼熟。李振华在大一追求了王艺弘。

  王艺弘刚和李振华交往的时候,不止一次对我说,霜霜,这也太梦幻了,就像小说。我以为没有人会活得像小说一样。

  她说这话时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星星,像烛光。她本来就长得卡通,这副表情像动画片里特效一样,让人看了又觉得可笑,又感动。她觉得她的恋情梦幻宝贵,对李振华来说可不一样,李振华可能也喜欢她,不过李振华太功利了,王艺弘要是普通人家的小孩,或者说王艺弘像我一样,李振华会跟她确定关系?这不是给我自己开脱,我自己也觉得苦涩,他俩起身也不配。李振华手机里,专门有一个分组,手指划过去,叁四下都到不了尽头。李振华曾向我炫耀似的:“这些女的,我一条消息,随叫随到。”

  而这些各色的女人里,也不乏哪个也是他小的时候招惹了,又纠缠至今的,有王艺弘1就有王艺弘2,甚至还有3有4有5有6,李振华见过的太多了,不把这当一回事的。

  我装得那么正义,心里还是侥幸,我不用再给王艺弘坦白我跟李振华那点破事了,我能再瞒下去,这对我可是好事情。

  王艺弘渐渐地不再哭了,我把她送回了家,她的母亲出来接她,对我道了谢,看着王艺弘满是心疼,并有着其他的复杂情绪。王家怕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王家父母如果得知了李振华和王艺弘的分手,看到的又是另一种利益关系了。

  王艺弘家离老岳家不远不近,我不想打车,自己沿着路边走,走到老岳家,太阳要下山了,拉了我半条影子,斜斜地漂在浅金色的地面上,脸颊被晒得发烫,我走进楼道里,才想起我那袋罹难的碘盐。

  也罢,老岳一周后才归家。

  也不知他去做什么,快到期末,不是教师出差的时候,可能是老岳的“副业”,我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老岳在干些什么事业,以我干瘪的头脑和短浅的见识,只老岳课上讲的,就完全够一个人学一辈子了,哪里还分心去做其他什么成就。

  但是老岳这么牛逼,谁知道呢。

  我给自己身上抹了点芦荟胶,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愣。

  岳嵩文那阴冷冷的眼神还在我心头晃荡着,还有他那句:“跟你平时玩的一样”。

  我瞬间又愤怒又羞耻,将抱枕胡乱地按在脸上。岳嵩文知道了我——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一开始?还是最近?我想着他从开始到至今的话语举动,到最后也猜不出来他的心思。

  他告诉我,我可以走,也可以留下。

  他“知道”了我。

  我曾将自己掩埋很深,岳嵩文一层层揭开,又用鞭子抽断了我所有的犹豫。仅仅是他“知道”了我这件事,我便觉得没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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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寄邱员外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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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空

  第一节课后,我下着楼梯,李振华在身后叫住我:“霜霜!”

  我径自走着,没听见一样,李振华也不慌不忙,就在后面跟着,走到一楼,途径多个教室,李振华趁四下无人,将我推进了一个空教室里,把门关上了。

  “霜霜,这才上了一节课,你往哪去啊?”李振华此时有点嬉皮笑脸,但平时完全有另一副样子,明明可以端正温和,对我往往像个无赖混混。李振华装作没上回的事,他装得不够自然,上次他说错的那句话,就像烟头烫了桌布一个洞,只能盖着掩着才蒙混得过去。我回他:“你有事?”

  李振华说:“你逃课是去哪啊?”

  “你管我?”

  李振华说:“我哪敢管你。不过是问问。”

  “回家。”

  “岳嵩文家?”

  “这跟你有关系?”

  “我也是关心你,”李振华说:“和岳嵩文别那么近了,你玩不过他,迟早吃亏。”

  我奇了:“你今儿怎么这么狗拿耗子啊。老岳没帮你办成事儿吗?”

  李振华道:“一码归一码。”

  “你之前那么求他,还敢招惹他的我?”我说:“不信他能帮你,也能整你?”

  李振华听了我的话,反而露出了怜悯的样子:“你觉得他能为了你把我怎么样?霜霜,你也太把自己当成一回事了。”

  我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味儿,但在李振华面前我不会表示自己的软弱,我说:“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是真不愿意搭理你,你让开。”说着往一边推他。

  李振华身体被推得一晃一晃的,也不忘嘲讽我:“你在这跟我还装什么正经?”

  我再一推他:“傻逼。”李振华底盘忒稳当,刚刚被我推得一晃一晃也是跟我玩呢,这会站得跟山一样,他说:“程霜,我是好心提醒你,岳嵩文不是什么好人,你自己别老糟践自己。”

  这是他第二次说“糟践”这个词了,我说:“那可真得谢谢你提醒了,他不是好人,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糟践我还不够?后头我没说,李振华拧了眉头:“霜霜,你吃火药了?”

  我说:“从前是看在王艺弘的面子跟你多叽歪,现在你俩也没什么关系了,我也就没理由给你好脸色了。以后管好你的鸡巴,别来我这犯贱,滚蛋。”

  说完我转身要走,李振华一把拉住我的胳膊,逼我和他对视。李振华的脸上有怒气,但又有其他情绪,显得复杂,他说:“霜霜,我不了解你么,你也不缺钱,也最烦跟办公室那群人打交道,你对岳嵩文是不是真当心思了?”

  “你要是了解我,就知道我没心。”

  “最好如此,”李振华说道:“你对岳嵩文那心思他可不当回事,我以前跟你说的,可不是说着玩的。”

  “行了,”我甩开他:“听你这大半天废话,还不如留教室继续听课。我走了,你记着我的话,以后别来找我。”

  “霜霜,你未免太无情了,就因为王艺弘?好歹是咱俩先认识,然后才是王艺弘吧?”

  “你以为你能和王艺弘比?”

  我走出了教学楼,迎面撞上一人,他手上一瓶开启的矿泉水,一下子洒了我一脸,我化的妆特别精心,当头一兜水泼来,实在难以自持,我立刻骂了句:“傻逼吧你!”,骂完我抬头一看,发现眼前此人乃是我们院的辅导员。

  他被我骂了这么一句,脸上阴沉沉的,我掏出一张纸巾按在脸上,遮住脸又添了句“导员,对不起啊,我没看见。”低着头溜了。

  辅导员其实看我很不顺眼,之前有几次院里的大活动,他让我出节目,唱歌跳舞什么的,或者是出礼仪,我回回拒绝,理由更是编都不想编,搪塞着跑了,在大一我没挂上老岳之前,他一直在给我穿小鞋,后来老岳罩着我,他才由敌视转为漠视。

  这么说来,我真的一直从老岳那里觅得了好处?
  可这些好处,就像李振华给我的那辆宝马一样,我买不起,也没有多稀罕。

  心里烦躁,我坐着校车到了后门,去了同在一条学院路的王艺弘的学校,没打招呼,直接溜进了她的教室,正是课间时分,王艺弘坐在第叁排位置,低头写着笔记,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在吃糖。

  我在她身旁坐下来,王艺弘抬头吓了一跳:“霜霜?”

  我说:“我没课,来找你,一会下课一起吃饭啊。”

  王艺弘点着头:“好啊好啊,我刚听说学院路新开了一家特好吃的部队火锅!”

  我抬手戳了戳她的腮帮子:“吃的什么,也给我一个。”

  王艺弘把手伸进包包里,摸出一大把五颜六色的糖果,笑眯眯说:“你挑一个。”

  我挑了一个椰子的,塞进嘴里,糖纸扔到一边,王艺弘伸着圆乎乎的小胖手,把我扔掉的糖纸拿了过来,放进包包的小口袋,我含着甜滋滋的糖,趴在桌子上就睡了。

  就是做得梦不怎么甜滋滋的,我又梦见我那个哥哥,拿我学校发的跳绳捆着我的手,再用我的内衣塞我的嘴,然后像一头猪一样拱上来,我找寻左右求救,只看到四面的白墙,再一看,天花板上缺了个口子,我爸、岳嵩文、李振华趴在那里一眨不眨的看着我被强.奸。

  下课王艺弘把我叫醒,我出了一头的汗,王艺弘给我纸巾,问我怎么了,我说教室太闷了。王艺弘把她的笔记本打开,给我扇了好几下的风。

  我们去吃了年糕火锅。

  王艺弘连加叁份芝士,又要了芝士玉米和炸虾炸鸡,点了韩国的气泡果汁,一口年糕一口肉,吃吃喝喝地得开心。王艺弘的样子真的超级好下饭,光看着她在对面,我都觉得饭菜香了一倍。

  中场休息,王艺弘喝一口果汁压了压,问我什么时候停课。

  我说:“十九号吧,我忘了。”

  “那你来来我们家住几天呗,我妈妈她可想你了。”

  我笑了:“我也好想你妈妈坐的饭。”

  “那你就来呗,现在我妈都不给我做好吃的了,又嫌麻烦又嫌我胖,要是你来了,她肯定乐意做一大堆好吃的。”

  “那我明天就去?”

  “你不来我家住了吗?”王艺弘看着我,又塞了一筷子培根。

  我说:“我现在在老岳家住着呢,他刚出差去了,正好停课那几天回来。”

  王艺弘瞪大了眼:“你们,你们同居了?”

  我说:“嗯。”

  “……岳嵩文他到底又多大啊?他没结婚吗?”

  我被她问住了,老岳有多大?我好像真的不知道,我只能回答后面的问题,“结过,离了。”

  王艺弘说:“你这是要玩真的呀?”

  这是今天第二次被人问我是不是要和老岳动真格的了,真真假假有那么重要?还不如得过且过,把每天过好了去,也许第二天老岳就把我赶走,也许下一秒我就觉得老岳不怎么样而甩了他,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又为什么每天想着、烦恼着呢?我回答王艺弘:“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王艺弘说:“霜霜,你可要幸福啊。”

  王艺弘说话冒的傻气不是一般得多,这样突如其来贴心贴肺地抒情,言语风格还和零几年的言情小说相像,我也是服了,强抵着胃里的酸水也回她一句:“你也是。”

  正说着,桌边忽然靠近了一个人,一瓶饮料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来人笑着:“美女,留个联系方式啊?”

  正说零几年的言情小说,就来了一个自以为是的老土家伙,我头也没抬:“对面是我女朋友,你找她要吧。”

  这人愣了一愣,握着饮料的手放下又抬起,尴尬得进退两难,王艺弘在对面小小声地说:“对不起喔。”

  男生把饮料放下,说了声没关系,手插在兜里走了,他身后一堆同伴,他搔首弄姿地对他们耸了一个肩,表示不屑。

  我用手机屏幕照了照脸,是不是辅导员那瓶水,把我妆洗掉太多,我是不是丑了,这种傻逼也敢找我搭讪。

  从前一起厮混过的朋友说过我:“起先见你,我们谁也不敢和你搭话的,你往那一坐,忒高冷,忒高贵。”

  他们说得是醉话,当然有水分。不过当时他们的确没有一个主动来找我说话的,而是派了一个代表出来,邀我去他们那桌喝酒。这个代表就是李振华。他当时吊儿郎当地走来,靠着我的桌子,笑了一下才问我,你也是G大的吧?这届新生?

  跟李振华相识一场,到头来这样收场,我发现我真是倒霉,跟人从来没什么好下场过,我想到老岳,老岳也在这个诅咒里?
  眼前的王艺弘喝了一大口饮料,对我说:“霜霜,你太好看,太受欢迎了。”

  我自恋地眨眨眼睛:“那可不。”

  王艺弘却闷闷着说:“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看就好了,也许李振华就不会甩我了。”

  我敲一下年糕锅的边:“王艺弘,你可别这样想,这不是你的错。”

  王艺弘的话说到为止,也就不说了。她扯了扯嘴角,继续打捞火锅嚼食炸物,我拆开了餐巾纸,擦了擦嘴。

  王艺弘下午还有课,吃完饭我们道别,她回了学校,我坐上了出租车,说了老岳家的地址。

  回到老岳家里,窗帘都拉着,昏暗无比,还是我前几晚拉上的窗帘,早起也不想着拉开,就在昏暗里走动,不过也好,挡了点紫外线。

  开了空调,凉风吹来,老岳家里就变得冷飕飕的,主要是空,开阔空荡,老岳家装饰物很少,家具也是简洁的类型,墙是白的,空落落的,窗前吊了两盆兰草,角落一盆竹子,绿是绿,但都是老派植物,现在年轻人哪养这个?显得多寡然无味。摆放位置也规矩得没趣透了。

  像老岳这个人,整天上课,看书,搞女学生,一板一眼地上课,一板一眼地看书,一板一眼地搞我。

  老岳,还有好几天才能回来呢。

  竟然有点想他了。

  第二天我去了王艺弘家吃中饭,王艺弘的妈妈果然做了一大堆好吃的,王艺弘的爸爸不在家,叁个女人在桌子上,吃得更是愉快,只是王艺弘,被她妈妈打了好几次手,说抢了专门为我做的菜。

  王艺弘委委屈屈,把菜给我拨了一点,才敢再去夹。

  王艺弘的妈妈很喜欢我,我很懂怎么讨长辈喜欢,从前我在家里,和父母关系不大好,但和家里的老长辈们,关系是极其亲昵的,小学在家不让碰电脑,去了爷爷姥爷家,非让我玩个痛快,期间又切水果又冲牛奶,临走还要偷偷塞给我钱。

  王艺弘的妈妈很漂亮,不算年轻了,十分气质。她一直招呼着我吃菜,席间还说:“你叔叔在单位吃食堂,是无缘享受了。”我忽然想到了李振华说的有关王艺弘爸爸的事,觉得心里有点难受,可是又没有什么帮得上的地方,这难受也显得自以为是了。

  吃完饭王艺弘被派去刷碗,王艺弘说妈我不会啊,王妈妈说:“洗碗机就在那里,放进去不会吗?”

  王艺弘在厨房忙活,王妈妈得空和我说话,她说:“霜霜,你看王艺弘,这样傻的性子,从小到大也没什么朋友,你是个好孩子,只有你愿意陪着她。”

  我忙说:“阿姨,你说的这是哪的话,其实王艺弘照顾我更多,真的,她对我特别好。”

  王妈妈笑了笑,挽了鬓角要说什么,王艺弘从厨房里探出圆乎乎的脑袋:“妈,你又说我什么坏话呢?”

  王妈妈嗔道:“能说你什么?你长这么大,做过一件好事没,不让人说你的坏话,还有什么可说的?”

  王艺弘哀嚎一声,王妈妈看了看我,又说:“最近怎么也没见振华来咱们家吃饭了,霜霜,你们不是一个学校的么。”

  我看看王艺弘,又看看王妈妈,王艺弘立刻答道:“李振华最近特别忙,他一直住公司里呢。”

  王妈妈皱着眉:“那个他和他堂哥搞得公司?不过,我听说她堂哥不是出了事吗,怎么还和他混在一起。”

  王艺弘说:“哎,已经没事了。”

  王妈妈还想说什么,看到了坐在一旁的我,只低声说了句:“这孩子。”

  原来李振华和他堂哥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怪不得全家就他关心他堂哥,若是他堂哥真出了什么事,李振华的公司也要黄了。

  后来我又在王艺弘家吃过两次饭,其他时候要么不吃,要么在食堂对付,我在宿舍也住了两天,舍友见我都十分惊奇,说你怎么不在外面住了?我说:“换换口味,调剂调剂。”

  他们以为我和男朋友吵了架,也就看我在宿舍里躺了两天,课也基本不去上,下楼拿拿外卖,在床上看一天电影。

  老岳该回来的日子,我早上还在宿舍睡着,忽然舍友打了电话:“程霜,你还睡呢,导员来点名了,刚点了楼下,现在正上着楼呢。”

  我本是不想去,再床上躺了两秒,一下子回忆起自己前些日子在教学楼门口骂了辅导员的事,又联想到这学期的平时分,马上期末了,可不能晚节不保,电光火石之间,我就已跳起,在吊带睡裙外面套了一件罩衫,踩着人字拖就跑,狂奔至教学楼,果然在主楼梯看见了辅导员和他一众学生会喽啰,我调转方向,走侧楼梯。

  一路埋头,人字拖啪嗒啪嗒响,在早已上课五分钟的教室走廊十分震耳,但也管不了那么多,我一面跑一面打开手机,找到了今日的课程表,查看这节课在哪个教室,再抬头来找教室门牌,忽然眼角一个影子,高挑细瘦,我脚步不由自主的渐停,那个瘦高的影子近了,穿着衬衫长裤,手里摊着一本书,一面翻过一页,一面走来。我的声响太大,他早看到了我,隔着镜片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站住了,叫声:“……老岳。”暗暗抬手把掉落的罩衫拉到肩膀上,视野里垂着些发丝,想必此刻的形容是不大整齐。

  老岳依旧看着我,不说一句话,几秒钟后又去看他那手中的书,至此就都垂着眼了,一直到我面前,他将书合上,食指夹在他刚翻过的那页,向右多迈了一步,绕过我平静地走了。我还呆在原地,却看见了老岳身后,辅导员一行已浩荡而来,我连忙转身钻进教室。

  老师在台上已讲着课,见我闯入十分不悦,但还是准我进去了,我刚落座,他问我,那位刚进来的同学,你的书呢?我装傻,他又说:“这个同学我认识,却不熟悉,你上课的次数不太够吧?”

  台下一阵笑声,舍友在前排,转了头同情看我,我继续装傻,就在这片欢声笑语里,辅导员就进来,冷着一张脸,说“笑什么呢,安静。”,身旁学习部的学姐也是冷着一张脸,哗啦啦翻着点名册,开始点名。

  我在座位上,这堂是大课,四周的人我也是认识,却不熟悉,也没有书,干脆玩起了手指头,做得美甲有些时候了,指甲变得长长的,留白一块,看得我很不舒服,下午有时间去重做一个。

  点名点到我这里,我举手喊了到,只看到如一个球般的辅导员,冷峻地抱着臂,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我当没看见,收了手低头玩手机。又想到今天老岳回来了,我不在家好好腻着老岳,去什么美甲店。

  真是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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