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11月,浙江富阳某地发生一起杀人抢劫案,被害人是当地乒乓球厂厂长的老婆和女儿;现场破坏严重,致使案子久侦不破;
1991年9月,江苏南通某地发生一起盗窃案,被盗人家里除丢失现金及金银首饰,一台彩色电视机也险些被贼抱走;
1991年12月,上海南市某烟杂小店遭劫,母子俩丧命,一万七千元被抢。不久此地动迁,山重水复的案子,雪上加霜;
1993年10月6日,又一起上门抢劫杀人案在不该发生的时间——晚上9点多钟、不该发生的地点——上海虹口区天渲路一幢老式石库门房里发生了。
被害人是一名16岁的中学生,家里遭劫财产价值15万元。
中学生的父亲早不出去,晚不出去,偏偏当晚出去到邻居家打一场原本不想打的麻将。
麻将蹊跷——四个人的麻将五人打,总有一人出出进进。案发后这个人讲不清楚15分钟外出做什么去了,引起警方怀疑。
15分钟——不够作案时间,可如果不是他或与他无关,他为什么要撒谎?
嫌疑人的破绽,正是警方破案的“抓手”。
抓住不放,穷追不舍;开拓思路,串并案子;利用矛盾,各个击破;将同案人尽收网里,将所犯罪一一审出……
五天五夜,后发制人的警方胜了;
五天五夜,自以为高智商的他败了,惨败。
如果他早听说过这句古老的戏文: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就该明白:命,只有一条,不好玩的。
一、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失败
看守所,杨国柱在苦思冥想。想他作下的一件件案子,想成功处和失手处,他想得好吃力。属于他的生命只有倒计数的日子,听得见死亡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越来越响。相信意志再坚强的人,此时也难以集中精力回溯即将打住的人生履历,何况杨国柱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只是自以为聪明罢了。
聪明,并不是缺点,可是如果倚仗聪明玩聪明,不顾及其它,不考虑用聪明去做些什么事情?行善,还是作恶,那份聪明就不一定是长处,还有可能给别人和自己带来灾难。
这是不同于以往的算计与设计,以往他只算目标,只算达到目标的措施,只算实现目标的好处,换句话,只算胜,不算败。以往聪明和精明的算计,不是大大地胜过?而且逢凶化吉了么?即使细节上出现与设计不符的误差,只能怪当时运道不够好,而后靠着聪明也补回来了。喝凉水还有塞牙的时候,人不能总走鸿运,当然也不会总走背字。不是说月有圆缺天有阴晴人体的生物钟有涨潮落潮么?缺了会圆,落了会涨,难道这一潮落下去再也涨不起来?一辈子就这么落花流水去了么?
不甘心。错在哪?
细想起来,自己从没把这辈子怎样活当做一件大事好好设计过,更没有想过一次次自以为成功的纪录相加会等于失败,而一次失败就覆水难收,直至搭进自己40岁的生命。
重新走进这四墙一顶有地无天的地方使他压抑,心乱如麻;六年前自己不是从这种地方出来了,并且发誓再也不进去了么……
六年前,自己是以劳动改造好减刑两年的身分走出这种地方的。
记得那是初冬的一个晴天,大阳好暖天好蓝风不冷不热。记得那天老婆来接自己,记得管教干部对老婆和自己说,都还年轻,回去好好做人好好过日子,一切从头来过。记得老婆泪湿眼角,记得自己一脸悔过自新再干坏事是孙子的表情。那表情并不都是装出来。明晃晃的初冬太阳可以证明。管教干部笑着送他们走。不说再见了,管教说,再见也别在这地方。记得这句话让自己和老婆热泪盈眶连连点头,胸口填满斩钉截铁的誓言……可怎么吃盅茶的工夫点头就变成摇头,老婆摇头,老母亲摇头,街坊四邻摇头,那些死对头警察冷着脸摇头,直到这里的看守叹口气摇头……
上次住这种地方,手上脚上还没有这么多累累赘赘,这些不锈钢的铐、铁的镣是对自己犯下罪行的回报,是给出去到进来这段日子成绩的打分——不及格,而且糟糕透了,不可收拾。
回想那六个狱中春秋,由于自己识得眉高眼低,嘴乖手勤,还当上帮管教干部做点杂事的事务犯。在管教提审那些重刑犯时,自己帮着叫个人,搬个凳子什么的。原本是受抬举的好事,可自己偏爱支楞着耳朵东听西听,听那些重刑犯怎么作案,作案后怎么消灭痕迹,警察是怎么找到他们的……然后把听来的花花点子在心里消化,想像自己比那臭小子高明,作这个案子只需这样或那样改进就一定不会失手,想得心痒痒十分投入恨不能有实践机会……管教一上课,一找自己谈心,谈狱中的表现,谈出去后的打算,自己又感觉不对,坐了六年牢,好容易熬到快出去了,不想好事光想这些,打住。
出了监狱,自己是没想再进去,甚至想象自己从来没进去,可以干干净净从头开始。外边的世界既热烈又冷酷。热烈是人家,冷酷对自己。没有金光大道等自己走,连个体面的工作也轮不到做。人家的话也有道理。满大街好人还有待业的。话外音:监狱出来的着什么急?出来后他最强烈的感觉是上海变化老大,变得叫人眼花绦乱心焦心痛。几年里,起了这么多高楼,出了这么多高消费场所,有了这么多阔人……相比这下他杨国柱是个什么?瘪三么,小赤佬么,穷光蛋么!凭他的身强力壮脑筋活络,不该有更好的活法么?勤劳致富——哄鬼去吧!满大街的款爷有几个靠勤劳致富?勤劳若能致富,劳模早成百万富翁了。
(杨国柱的思绪变化或许在刑满释放人员中相当有代表性,而这些人重新走入社会的安置和管理一直是薄弱环节。残存的好逸恶劳,社会不良影响催化,文明的荒芜,校正的缺失,使相当多的杨国柱们再次走上犯罪。再次可要比初级阶段更恶更残更狡猾,单一转化成多元,轻罪转化成重罪,本科升级为硕士、博士;杨国柱是其中“佼佼者”。)
错在第一次偷盗?错在六年改造不彻底?错在出来后没有好好作事?错在经不住灯红酒绿的诱惑?错在低估了警察?还是错在应该更聪明些……
此生已无法从头来过,说对或者错都无意义。如果有来世,来世再设计,争取设计得好些,高明些。
属于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再把作下的案子一一想过,究竟失手在什么地方,死也要死个明白。
“10·6”天潼路这一起,应该讲自己设计得天衣无缝,那俩弟兄也操练得一丝不苟。坏事不在操练者,还在自己,是自己把这无缝的天衣撕破了……
当晚麻将桌边,那小子的爹呼机响,自己拦挡了两回,又拖延着出牌,实在拦挡不住,估摸着那边也干得差不多了,才放那小子的爹离开牌桌。自己思谋,万一那边没做利落,叫那小子的爹撞上,自己也好跟着“剁馅包饺子”,连那小子的爹一起剁了包了——于是乎跟上那小子的爹一起回到他家。
(看来,这是错误的第一步。)
听见那小子的爹嚎陶大哭,就知道弟兄们这笔买卖做成了。既然跟来了,也不能当下就走呀,聪明劲一上来,再跟他们逗逗闷子,添点乱。于是乎跟着忙活,抬那孩子,找车拉人,家里医院一通跑,把现场弄得乱上加乱,心里那个乐呀!只等着这出戏演完走人,跟那俩弟兄找地方“分红”。
乐晕了!不祥的兆头摆在眼前就愣没往心里去——被子里捂死的那只猫多吓人!半大狸花猫,毛乱乱的,眼睛半睁半闭,好像什么都明白,只等着开口说话。自己最怕猫了,老人说猫有九条命!谁知它前生是什么变的?没准是个名捕,也没准是个大侠。别看它是只猫,可它绿眼睛里什么都看见了,也什么都明白,一准是它“瞄瞄”叫来着,想给什么人报信来着。我那弟兄手也忒残,先取了猫的命,再取了那小子的命。弟兄俩走时倒是把那猫弄走哇,别留在这吓人!
往后,那只死猫复活了,时不时弓着背,乍着毛,蹑手蹑足走进杨国柱的梦,一把把他的梦抓醒!
二、不该发案的时间,不该发案的地点,发了一起杀人案
现场车穿街而过。
十一刚过,街巷里弄的国庆装饰缤纷眩目,商店橱窗的节日氛围余热未减,绝大多数上海人努力把自己日子扑腾的一天比一天好。他们希望远离灾难,他们讨厌街上疾驶过警车,视为不吉。
车中坐着表情肃然的警察,他们也不乐意警灯闪闪,扫太平盛世的兴。他们之所以这样做,一般是发生比警笛扰民要严重得多的案子。
10月6日晚10点55分,接110报警后,虹口公安分局副局长宋孝慈和刑侦支队郭建新队长带着技术人员和侦察员赶到发案现场。803刑科所法医也赶到现场。
发案现场是天潼路478弄33号,一座老式石库门房。该房住着被害人张海涛一大家人。
张海涛,16岁的中学生,和他父亲住该楼房底层客堂。紧挨着客堂的前厢房住着张海涛父亲张富根二哥一家三口,后厢房住着张富根弟弟一家三口。客堂边搭出一问简易房,住着张富根的老父亲。老父亲耳聋。案发前后,张家所有房间都有人在活动,看电视、做家务,出出进进。房间与房间板壁很薄,上下楼梯又窄又陡。访问下来,无人听见与发案有关的声音,无人看见与发案有关的人。干脆讲,没有一个张家人看见非张家人,更甭说行凶杀人了。
案发现场就在张海涛家住的客堂。好端端一个家变成一只倒扣着的抽屉,所有箱柜橱都张着大嘴,原本在里边整齐码放的衣物被翻扯出来,摊堆在床上、地上。床上还有一卷散乱的砂纸。张海涛躺在卫生间的浴缸里,缸里放着水,直到来人,那水龙头一直开着。张海涛身上盖了一大堆被褥和衣物,头颈处一根纱绳,绕两圈后在右前方打了一个结。据刚进现场的人讲,煤气一直开着,来人才关上,警方赶到现场时还闻见浓烈未散光的煤气味。
据父亲张富根讲,他进屋发现儿子情况不好,先抱床上做人工呼吸,后又送医院抢救,到医院被告知,人救不过来,早死了。据他初步统计,被劫美元、日元、人民币存折等共计15万元,还有金银首饰、照相机等财物。
为案件定性并不困难,一起典型的谋财杀人案!
在抚摸过上百次杀人现场的老侦察员眼里,这是关系人作案!流窜人员不大可能彼时窜到彼地专进其中一间房间专杀其中一个人;关系人熟知被害人家里财产情况及当晚人员情况,奔钱而来,见人就杀,见财就取,取了就走,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嘛!杀人者有过前科,而且是杀人劫财成功的前科,否则不可能这么胆大妄为且准确性高;事后放水又放煤气,是为了反侦察破坏现场嗅源一一这是个与公安人员多次较量的老手!
盯着裹在被子里的死猫,在场警员心头火起,肩上感觉沉重,每一次出命案现场都会有的压力如夜幕降临如披风围裹,被害人不瞑目的眼睛,被害人亲属悲痛的眼睛,领导殷殷询问的眼睛,街坊四邻冷漠嘲讽的眼睛……汇在一起,沉甸甸坠在肩头。案子什么时候不破,压力什么时候不减,破不掉的时间越长,压力越重。
想象那自以为得计的对手在什么地方冷笑呢,他丢给公安人员一张棘手的牌,隐身而去……
现场调查由近及远辐射开。
据张富根反映,儿子张海涛上高中一年级,老实少话,平时不出门,同学也不到家里来,偶尔的社交就是同父亲上外边饭店吃吃饭。
据张海涛二婶说,当晚她下班回来,路过海涛家住的客堂,见他正在水池边洗脸。二婶问他,父亲到哪去了?他说,出去打麻将了。二婶说,你父亲要装修房子,向我要砂纸,我带回来了。这是23张。海涛接过砂纸连声道谢。二婶对他说,早点困觉。海涛点头回了他的房间。
记得是几点钟?侦察员问海涛二婶。
记得,海涛二婶说,我看过手表的,晚上9点44分。
据街坊四邻说,被害人的母亲阿月1988年7月去日本自费留学。1992年回上海探亲后又返回日本。现在日本东京开了一家小娱乐场所。家庭关系比较简单,只有个弟弟,也就是海涛的舅舅。
又据了解,被害人的父亲张富很一直没什么固定职业,曾因扒窃被处劳动教养。1992年去日本探亲,一年后回来,张张扬扬不知发了多么大的财!街坊邻居都看到,他家用电器拉回一卡车,又是买摩托,又是购房,最近正在运光新村装修新购的两室一厅商品房。他口没遮拦喜欢吹牛,不少人听他说过:多了拿不出来,投资五十万还是可以的!
露富招贼。问题来自张富根的关系。
警察问他同什么人交往多?家里有钱的事同什么人讲过?
张富根一脸悔恨,讲得人老多了。熟人、半熟人……记不清爽。
再查他一天的活动。
张富根讲他晚上一般不出去,从日本回来后,忙着学驾驶,装修房子。蛮累的。当晚6点钟他从外边学驾驶回来,和海涛、邻居海林夫妇、女儿一起在家吃晚饭。晚饭后给妻子朋友的哥哥打了一个电话。妻子捎信说,这位朋友的哥哥马上要去日本,有些东西可托他带去。因朋友哥哥家没有电话,电话打到朋友姐姐家。不巧,朋友姐姐不在家,张富根便把自己的呼机号留给朋友姐姐的家人,嘱咐家人务必告诉那位姐姐回电话给自己。侦察员分析判断——这起在不该发案的时间不该发案的地点发生的案子,会是哪类人的手笔?日窃?晚了点;夜撬,又早了点。
既然在家等电话,怎么又出去了?侦察员问。
跑出去打麻将了。张富根对警察说,想着在家等也是等。有人呼我,再复机。
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大约是9点。海林同我一道走的,可以问问他。哎,我的头都昏掉了,怎么打麻将的工夫会有大祸临头,把个亲生儿子打没有了,怎么跟他妈交待!张富根的眼泪流淌出来。
你呼了妻子朋友的姐姐。她没有复机给你么?
复了。复了两次。
可还回了?
第一次呼我,我正玩半截,想去复机。有人说,打完这局再复不迟。想想也是,别扫大家的兴,就三心二意往下打,中间呼机又响过一次,不久,这局麻将也搓完了,我急忙往家走赶着复机,谁知道……
麻将蹊跷!
警方最老实的作法,把当晚打麻将的四个人(张富根除外)全部找地方“留”住,您一个个一局局说清楚再走不迟。
三、起先还“老鼠逗猫”逗得开心
……自己也跟着屁颠屁颠去了。
(应该见好就收,收身收步。自己当时怎么不觉不悟,还信马由疆跟着感觉走呢?)
警察开头问杨国柱打麻将的全过程,几个人?哪几个人?
当然是四个人打。海涛的父亲张富根、张家老邻居海林、这家女主人梅娟和她妹妹阿嫡。喏,你们都见到了。
别人搓麻将,你做什么?
死心眼——一自己在心里骂了警察一句,脸上却是好脾气的笑,那笑在市监狱讨好管教早练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极其到位,绝对灵光。主要是他们四人打,我偶尔也凑凑份子。主要是给他们服务。
服什么务?中间出去过么?警察一副冷硬脸子。
出去过?哦让我想想一一他们讲没有筹码,出去给他们换零钱,换了20个一元的硬币,又给悔娟姐妹买过一次中冰砖和八宝粥。一阵海林老婆抱着孩子捣乱,我帮着哄孩子,哄不好,又把孩子送回去。
送回哪里去?
当然是海林家。
海林家挨着张富根家。你送孩子回去时,看没看见什么可疑人?
(应该一口回绝说没看。见的,总归言多容易语失。自己昏了头,光想着“老鼠逗猫”逗得开心……)
让我想想。我抱着海林的孩子走过张家弄堂口,是看见一高一矮两个男青年从那边过来一一
哪个方向过来?
好像是崇明路那边过来。
朝哪方向走?
就是天潼路张富根家那边。
详细讲讲这两个人体貌特征。
天黑,我急着送孩子,可能没看清楚。小个子拿个手电,大口径的那种,好亮的,此人一米六几的个,穿衬衫,瘦瘦的。另一个大约高一米七以上,穿夹克外套,手里拿一根竹竿。像是房管所修电灯的。
他们和你讲话了没有?
一个人间我,这条弄堂里有个叫阿六的吗?
你和他们都讲了些什么?
我说我不住这里,不清楚。
四、复原整晚麻将局
警方不会听一人说就信的,要把当晚在场打麻将的全体人员的陈述互相补充互相印证,求真,也证伪。
共同的陈述是当晚梅娟叫他们——张富根和海林去打麻将,这之前请过多次,当晚盛情难辞,便一起去了。去的是同一条弄堂65号梅娟家,去时,杨国柱就在那里。杨与自己老婆打离婚,与梅娟姘居已是公开的秘密。又叫来往梅娟旁边她同母异父的妹妹阿娴。梅娟母亲没有打,在自己房间,也没有出去。阿娴男朋友阿卫也没有入局。
先是梅娟在旁边看,他们四人打。一圈下来,杨国柱嫌梅娟指手划脚心烦,张富根凑趣说,梅娟你比他强干脆你上。梅娟上了,杨国柱赋闲。记得他给在座的麻将搭子每人泡了一杯茶。又到弄堂口的杂货店换了一回硬币,又去同一个店给梅娟和阿嫡买了八宝粥和中冰砖。后来,海林的老婆抱着孩子来了,孩子直哭,一定要海林抱孩子。杨国柱主动接过孩子哄了一阵,孩子睡着了,杨又把孩子送到隔壁阿娴。一会孩子醒了大哭。阿娴男友阿卫嫌烦,叫赶快把孩子抱走,又是杨国柱把孩子抱起来直接送回海林家。杨从海林家回来接替梅娟搓了一局,张富根急于回家打电话,10点半钟左右,当晚麻将局结束。
跑出跑进,整个一个伺候人的小三子!这是杨国柱当晚所为予人的印象。
张富根比别人多提供一个细节,在替梅娟和阿娴买东西之前,杨国柱还回过一次家。
回去做什么?侦察员问。
说是大便。
离开多长时间?
大约15分钟。
警方紧接着询问杨国柱。
杨国柱坦坦然然地说,咳,大便的事情哪好意思讲。是有这么回事。
梅娟家不可以么,为什么跑回家去大便?警方抓住每一个不合情理的细节穷究到底。
梅娟家的马桶不干净。女人罗咦事多。上次我在她家大便,马桶上有血。后来不舒服了好久。以后能不用就不用。
谁能证明你回去大便?
我母亲在家,她知道的。
讯问警官把这一细节记下来,他们要去查的。无论对人还是对事,都要通过调查访问肯定否定齐头并进,直抵事实的最后真相。
命案十万火急!警方所有作息围绕破案高速高效运转。
快速反应,就能使现场痕迹新鲜,知情人记忆新鲜,在犯罪嫌疑人来不及逃离的时刻,把布控的网撤下去。
当晚,警方派员对杨国柱提供的在张家弄堂口看见的一高一矮两个男青年进行调查。
张富根排行老六,小名“阿六”,可是近两年这样叫他的人不多了。
据杨国柱的讲述,其中高个子那人很像张海涛的舅舅。舅舅叫过张富根“阿六”,舅舅也有一位矮个子朋友。经与张海涛舅舅直接接触,排除了嫌疑。把海涛舅舅相片拿给杨国柱看,他含糊其辞不能认定。
又去房管所和供电局查6日晚有没有派人去天渲路一带修路灯,这些单位的人说,修路灯的事早交到服务公司了。又到服务公司查问,说,最近几天没人去那边。
再到杨国柱家问他母亲,你儿子昨天晚上还回来过?
老母亲想了想,说,回来过。
几点回来的?
6点钟回来的。
回来做了些什么?
换鞋,还换了双袜子,洗了把脸,后来拿了张晚报出去了。
出去的时候几点?警员一再强调时间,因他们发现杨国柱母亲讲的时间和杨本人讲的有出入。
6点多一点。
你记清楚了?
记清楚了,正在吃饭,还没开电视。我看过钟点的。
看样子杨国柱母亲不像撒谎,她也没有撒谎的必要。那撒谎的就是杨国柱了?他为什么要讲假话,他想用假话掩藏什么呢?
五、撒谎
就像玩多米诺骨牌,撒了第一个就得撒第二个
第一幕演完,第二幕不得不演下去。杨国柱此时感觉演这出戏游刃有余,但也要小心操练。
咳,我知道你们为那件离开的事还得找我,当时,梅娟在场,我只能那么说,不然,她会闹的。
警察表情严肃,不,是有些严厉。杨国柱,你要讲清楚离开麻将桌的十五分钟究竟到什么地方,做什么去了?
(自己要是不往下编就好了,可是撤谎就像多米诺骨牌,第一个谎撤出去,第二个谎不撒也得撒了……)
你们可能清楚,也可能不清楚,我和我老婆正打离婚。咳,像我这种从那里头出来的人一般不会招老婆喜欢,甭说喜欢,我在里边的时候她没提出离婚我已经谢天谢地了,哪还想她真心对我好。我出来一没有正式工作,二没有大把铜钿赚给家里。很难拴住女人的心。既然你们问,我也就不怕丑了。我老婆同外地的一个厂长好,那个厂长好有钱。开头我还不知道,后来每次那个厂长到上海出差,她都去看,不清不楚的。当我是憨大,拎不清。我拎得清清爽爽!那个厂长每次来都住彩云饭店。我老婆总往彩云饭店跑。我想,既然她不贞,我也不洁。后来遇见梅娟,梅娟同她丈夫离婚了,我就和梅娟走得近些。这事我老婆也不高兴。不高兴就不高兴,合得来就一块过,合不来就分手,现如今离婚也不是什么丢人事,可对?离婚是她先提出来,我也同意,好聚好散么……
警察并不关心他那点曲径通幽的夫妻隐私,只再三问他15分钟做什么去了,有谁能证明?
你听我讲。老婆说这两天为了离婚的事要来找我,有个文件需要签字。麻将桌上我忽然想起这件事,就顺便回家看看她回来没有,如果回来,我就把字签了。
还见你老婆的面了?
咳,我离开麻将桌,往回家走,走到家的外边。看见里边灯关着,没人在家,老婆没回来。没回来还签什么字?于是我掉头又往回走。这么着,连来带去那么会儿工夫。
谁能证明你讲的?
鬼影也没看到一个,谁证明。
就是说,你离开麻将桌外出15分钟做什么——没人证明?
就是。早知道海涛家会出那么大事,那晚上我半点不挪屁股,让全屋人大眼瞪小眼看牢我。
警察不理睬夸张的表情,只关心实情,问,为什么第一次讲是大便?
不是看见梅娟在场么,怕说找自己老婆,她会吃醋的!
警察步步紧逼,后来单独讯问你时,为什么还坚持说是大便?
记得自己当时对答如流,毫无破绽,我要是同先前说的不一样,你们会认为我态度不好,不老实。我只有照前边样子讲下去了。
你现在的态度就老实么?
到了这里,哪还敢不老实。
(撒谎撤到这,路子已经不宽不那么好走了。常常自以为聪明,常常自鸣得意,可都没同警方正式交手,没像这回,“留”在公安局面对面玩这场游戏。)
六、查说谎看底
警方马上找到杨国柱老婆,问她与杨国柱的关系和离婚的事情。杨国柱老婆一肚子苦水倒出来。
她讲了杨国柱出狱后的好逸恶劳,以为他改造了这么多年,不讲洗心革面,总归心往正事上想想,脚往正道上走走。后来发现他改不掉的,介绍正经工作给他作,他嫌累,嫌赚得铜钿少,三天两头炒老板的就鱼,把荐工的都得罪了。他自己不好好做事不顾家,却有工夫同梅娟那个女人瞎混,还怀疑我同别的男人来往。离婚是我先提出的,这样的男人多一天都不能过,早离早好,晚离还会惹祸上身。
他讲这两天有个离婚文件要签字,约好你要来找他?侦察员问。
哪里有这种事!一个多月没见他面,也没通电话。他又瞎讲的,他瞎讲比三伏天喝冰水都容易。我吃过他多少亏!公安你们千万不要信他。
连着撒谎,警察当然不好再信他,不仅不信,还要为他的谎话连篇问几个为什么。
对这个杨国柱要下下功夫了!
8日下午,虹口刑侦队派人去闸北区他的管片民警那里“讨底”。片警介绍说,1980年杨国柱曾因抢劫罪被判8年刑。在上海市监服刑。服刑期间表现较好,减刑两年,1986年释放。释放后没有新作案记录。
这个人蛮难缠的!片警记起一件事,1991年初,浙江富阳警方来找他,为1990年底一起当地发生的杀人案。据说发案那段时间,杨国柱到过富阳,还往出事那家人家打过电话。我们陪着富阳的侦察员调查杨国柱时,他出示了发案前他已离开富阳返回上海的证据。后来他对我们到他家查找证据很不满意,来派出所闹了好久。别人都是查清楚没事情就乖乖不响了,他倒好,还闹,这种人蛮少有!
一个人怎么与两桩杀人案有牵连?不能不让人警方疑惑重重。杨国柱的知情人身分顿时变成重点嫌疑人,晚8点,郭建新支队长派侦察员和技术员连夜开车直奔富阳,详细了解那桩案子的案情。
当日白天,虹口分局从803请来张声华总队长和刑科所徐林生高级工程师复勘现场。再一次仔细查找作案痕迹。除了在屋顶上发现红塔山香烟头,后认定是侦察员抽过丢上去的外,仍旧没取到有用的痕迹。
复勘得出这样的结论:一个人15分钟无论如何完不成整个作案过程——进入、行凶。大面积翻动,离开——而且跑来跑去,气喘吁吁,也会给整场打麻将的人留下印象。经讯问现场其他人,没有这样的记忆,杨国柱出来进去次数不少,但每次都谈笑风声,蛮从容的。
一个想法跳进侦察员脑子:会不会他搭线头,叫别人作案?搭搭线头,把别人领进现场,十五分钟足够了。
如果他搭线头,让别人作案,那他一定有同伙,而且是两肋插刀的同伙。
再查杨国柱的社会关系,跳出一个马伟民。马伟民1951年出生,1973年22岁时因流氓罪被判刑五年,刑满后留军天湖农场就业。两年后,他又因盗窃罪被判刑八年,这回同杨国柱在同一监所服刑,又一同减刑出狱。据旁人讲,马伟民的老婆还是杨国柱介绍的,为此,马伟民很感激他。据街坊邻居介绍,马伟民是个讲哥们义气的人,还有人看见,杨马二人一起到外地去过。
警方决定先敲边鼓,摸摸马伟民的底。
当天,派出所片警找到马伟民家。马伟民不在家,留话给他家人,让他回来后到公安局去一趟。家里人答应一定转告。片警感觉他家一切正常。当晚八点多钟,马伟民来到分局,他一上来先给警察散烟,飞马烟,属于新派小青年不吸的劣等烟——经济上并无不正常开销。再间他6日晚8点到10点做什么?
马伟民吸着烟,很平静他说,我弟弟没有正式工作,摆了个香烟摊子养家馏口,那晚上他对我讲要进外烟,让我帮他看摊子,我这个做大哥的推不掉的。帮他看了一晚上烟摊。
警察迅速派人到他家核实。弟弟和他老婆说,确有其事,弟弟进烟,他帮着看摊子,哪里也没去,直到弟弟把烟进回来,半夜了他才回家。
没理由留住马伟民,放他回去。
警方又让有经验的老侦察员为杨国柱“搭搭脉”、“轧轧苗头”。两位老侦察员与他“三岔口”一般摸黑推拿了一晚上。老侦察员有时间话还要稍加斟酌,他的答话倒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又让技术员给他打指纹,他也毫不在乎。打你打好了。交过手后一些人认为,这个人太镇静了!要么不是他作的案,要么这个人心理素质不得了,作过大案!
也有人怀疑,是否抓错了。留他在这里毕竟没有过硬证据,总不能为他撒谎就扣住不放吧?
宋孝慈副局长坚持,此人一定有问题!谁说没问题,谁就对他这十五分钟总撤谎变来变去给我个解释,解释要有说服力,说服不了我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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