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凡尔赛文学”，指处心积虑地显得漫不经心，“无意”中露出身份、财富、品牌的边边角角。
“凡学”命名的灵感，来自日本少女漫画《凡尔赛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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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田理代子 凡尔赛玫瑰 1972-1973
漫画故事发生在18世纪末，主角是路易十六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
下画是玛丽28岁的肖像，10年后她被控叛国罪，上断头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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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布伦 持玫瑰的玛丽·安托瓦内特 1783
凡尔赛宫藏
玛丽是最后一个在凡尔赛生活的法国王后。
凡尔赛位于巴黎西南20公里处。1682年，成为法国宫廷所在地和实际上的首都，热闹了百年。
路易十四修建的凡尔赛宫，是欧洲最大最奢华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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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埃尔·帕特尔 凡尔赛宫 1668
凡尔赛美术馆藏
为了收服各地大贵族，国王把他们都召到凡尔赛宫居住。鼎盛时，那里有3.6万贵族及其随从。典礼、舞会、狩猎……各种娱乐活动昼夜不停。
在凡尔赛，声色犬马就是政治，奢靡享乐巩固了王权。凡尔赛的盛况，是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十五、十六接力的结果。
艺术为王权所用，极尽感官满足之能事，发展出浮华香艳的新风格，后世名曰洛可可。
引领洛可可风尚的人物，是路易十五的首席画家布歇。
布歇同时也是18世纪最成功的商业画家。去世前一年，仍每天工作超过10小时，将成套的装饰画源源不断送出工作室。
布歇出生在巴黎，自小学画，20岁获罗马大奖，得到去意大利留学的机会。
28岁，他开始一边为贵族作画，一边接新兴资产阶级的订单。
下画的题材，来自意大利桂冠诗人塔索的史诗《耶路撒冷的解放》，讲得是十字军将领里纳尔多与耶路撒冷女子阿米达，放弃仇恨相爱的故事。
主题是巴洛克的，但布歇的画一点也不巴洛克。他更擅长描绘亲昵煽情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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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纳尔多和阿米达 1732
巴黎卢浮宫藏
金发女子是17岁的玛丽·珍，次年成了他的妻子。他们生了三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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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 1739
巴黎卢浮宫藏
31岁，布歇成为皇家绘画与雕塑学院的历史画家。
这是他初出茅庐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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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自画像 1730-1735
巴黎卢浮宫藏
不到10年，脱胎换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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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斯塔夫·伦德伯格 布歇肖像 1741
巴黎卢浮宫藏
布歇与洛可可前辈华托不同，没有知识分子式的纠结，专注于经营。
他相当高产，一生画过上千幅油画、数以万计的素描，还蚀刻了大约180块铜板。
靠勤奋、技巧与营造气氛的能力，布歇一路上升。
30岁出头，他开始在戈贝兰制造厂负责设计督造王室挂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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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的寓言 1758-1767设计 1764-1771织造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40多岁，布歇得到路易十五情妇蓬巴杜夫人的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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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巴杜夫人肖像 1756
慕尼黑老绘画陈列馆藏
62岁，他成为国王首席画家和皇家绘画与雕塑学院院长，这是上任当年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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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母子与小施洗者圣约翰及天使 1765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布歇很早就摸透了贵族趣味，明确了风格。
下画的女孩，眼睛巨大，小手胖乎乎的。祖母灰的发色是时尚，由发粉染出。
她的肌肤如瓷器般光洁白嫩，更重要的是有透明感，如刚刚掀开笼屉的水晶虾饺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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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花的年轻女子 1734
波士顿艺术博物馆藏
女孩衣裙的材质表现的并不明确，但给人一种蓬松柔软的感觉，让人想搂着她。
布歇画女孩，颈窝和锁骨从不明确交代。
当脖颈有大的扭转时，最好用围巾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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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的乡村女孩 1765-1770
安大略美术馆藏
是他不会画脖子和头的关系吗？
当然不是，画男人的时候，颈窝就非常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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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洗者圣约翰 1755
明尼阿波利斯艺术博物馆藏
他不画，是因为他觉得女人的这个部位应该是柔软的。
这是一个审美的强求。
布歇的风景画不像巴洛克绘画那样尚古，更迎合当时贵族阶层趣味。因此只要具备三个要素就不会出错——野趣、废墟、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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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坊风景 1740
美国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藏
异域风情是当时流行的趣味。
中国风题材，布歇画过不少，下面两幅是挂毯设计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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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渔船 1740
法国贝桑松美术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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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舞蹈 1742
法国贝桑松美术馆藏
从中国舶来的丝绸、瓷器、屏风、团扇，都是稀罕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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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衣室 1742
巴黎卢浮宫藏
布歇在大量的工作中，强化了洛可可风格。
倾注尽量多的颜色，鲜艳又夸张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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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鸟者 1748
保罗·盖蒂博物馆藏
他的画大部分都是宫廷室内装饰组件。
下画就是路易十五狩猎别墅拉穆特城堡的门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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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豚上的阿里昂 1748
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藏
既然是装饰，不见得有人认真看，海豚画成这样也没关系。
布歇说自然“太绿了，光线不好”。
他喜欢的光，是戏剧感的舞台光。
下面的林间爱情场景，是根据剧作家查尔斯·西蒙·法瓦特作品改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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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田园 1749
伦敦华莱士收藏
赤脚的牧羊人和牧羊女，看上去眼神迷离，多巴胺分泌过量。
根据这幅画，塞弗尔瓷器厂生产出下面的畅销小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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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葡萄的人 1752
美国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克兰纳特美术馆藏
今天看起来，画中都是轻佻之事。但在当时，这样生活是贵族的本分。
布歇的画，就是这样一种意识形态的历史图像。
下画是蓬巴杜夫人城堡里的门饰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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扰人清梦 1750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主题是乡村，但完全没有泥泞与劳作，只有绫罗绸缎与调情搔痒。
这样的幻想启发了路易十六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让她在凡尔赛宫玩起扮演挤牛奶女工的游戏。
下画是布歇最重要的作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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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纳斯梳妆 1751
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珠光宝气，肤如凝脂，还有被天使扯乱头发的细节。
洒脱的用笔扫过画面，到处都是闪烁的高光，让你的眼睛闲不下来。
布歇引领了一种趣味，只取悦，不思考。
这种趣味，避免痛感，也失去了幽默感，同时婉拒了智识与反省的快感。
当时欣赏这些的人，视此为常态，今天看来宛在梦中。
下画是蓬巴杜夫人的弟弟马里尼侯爵的订件，布歇画的是15岁的玛丽·路易丝·奥莫菲，她来自一个爱尔兰“妓女和小偷家庭”。
布歇用巧妙的角度，回避了敏感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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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发宫女 1752
慕尼黑老绘画陈列馆藏
这幅画画得谦逊，让你相信这是一个真实可感的场景。
香炉冒出的烟，烘托了气氛。
女孩面孔稚气，双手紧张，留足了想象空间。
路易十五看到这幅画后说，如果画家没有奉承这个模特，他愿意见见画中人。
会面后，奥莫菲成为国王的非官方情妇近两年。
当然，这一切都在蓬巴杜夫人的安排下。
此时，她因身体抱恙转换角色，成为路易十五的红颜知己和顾问，在宫廷仍拥有相当的影响力。
下画是一幅草图，捕捉的是蓬巴杜夫人出门前的瞬间。
她左手抓起的珍珠手链上，镶嵌着路易十五的浮雕像，表明了她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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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巴杜夫人速写 1750
沃德斯登庄园藏
速写画得洗练，可正式作品要具备下画的完成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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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巴杜夫人肖像 1758
哈佛大学佛格博物馆藏
此时蓬巴杜夫人37岁，有肺病，这幅画像的样貌并非真实状态，而是她要留给路易十五及世人的“洛可可风格教母”的形象。
所有布歇画的蓬巴杜夫人肖像，是她自我塑形的关键证据。
布歇全力将这位贵妇刻画得不真实但是完备，这种完备既是风格上的也是政治上的。
没两年，新古典主义到来，使他变得不合时宜，因为画风甜腻轻浮而广受批评。
直到1770年去世，布歇一直保持着洛可可风格。
1772年，曾受蓬巴杜夫人庇护的狄德罗，带领编纂团队，完成了28卷《科学、美术与工艺百科全书》的出版。
启蒙运动紧随其后，为法国大革命提供了框架。
大革命之后，布歇的远亲兼学生雅克·路易·大卫笔下的女性，从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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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克·路易·大卫 舞蹈家吉玛尔 1774-1775
变成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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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宾妇女的干预 局部 1798
巴黎卢浮宫藏
19世纪，洛可可代表的“凡尔赛风”，被拿破仑扫地出门。
但作为一种不危及政权的贵族审美趣味，它一直存活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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