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一天，姑姑打来电话，说我爸和后妈在闹离婚。
原因是，他捧在手心的儿子不是亲生的。
得知这一消息，我心里感慨万千。
世间万物有因果，善恶皆会有报应。
当年，他把我这个亲生女儿从家里赶出来，说自己有儿子养老时，大概没想到会有今天。
姑姑说：“郦郦，你爸是真的后悔了。”
我从不相信一个重男轻女的父亲会后悔。
他只会后悔，这辈子没能生出一个姓郭的儿子。
但好在，如今的我，已经不再受他一言一行所牵动。
亦或许，老天给我派发这样一个父亲，就是为了让我历经磨难，最终学会善待自己吧。
02
我叫郭郦，1989年出生于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
印象中，妈妈很能干，也很漂亮，是镇上唯一的裁缝，也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
可是因为生了两个女儿，她在家里没有半点地位，甚至都不敢大声说话。
爸爸在镇上粮站工作，是那个年代吃公粮的。
但他爱喝酒，爱吹牛，整天在外面鬼混，工资更是从来不往家里拿。
他的口头禅是：“我又没有儿子，钱不花，留着能干啥？”
是的，三代单传的爸爸做梦都想要个儿子。
妹妹出生的时候，因为又是女儿，生下来，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要抱走送人。
是妈妈从床上滚下来，跪着求他把妹妹留下来。
03
此后几年，妈妈先后几次怀孕，但都没能保住。
那时我还小，不知道其中缘由。
妈妈每次小产后，爸爸不但不照顾她，还要和她大吵一架，骂她生不出儿子，是郭家的罪人。
后来，妈妈又怀孕了，这次，爸爸很开心，逢人就说，自己终于要有儿子了。
起因是，一向迷信的奶奶，找了个有名的算命先生算了卦，说妈妈这次怀的是男孩。
看着妈妈的肚子一天天鼓起来，我和妹妹既高兴又害怕。
高兴的是，妈妈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但又害怕她生了弟弟后，不再管我们。
那时，妈妈经常摸着我俩的头，叹气道：“傻孩子，不管生不生弟弟，你们都是妈妈的心头肉。”
妈妈也想生儿子，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母女三人的日子才会好过一些。
04
随着妈妈肚子越来越大，家里的氛围也越来越和谐。
奶奶不再给妈妈脸色看，爸爸也收敛了很多，甚至下班还会给我们做饭。
可惜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妈妈肚子里的弟弟还是没能保住，据说是因为之前流产次数太多造成的。
那天，爸爸在医院看到流产后已经成型的男婴时，叫嚣着要找医生拼命。
而妈妈，从手术台上醒来后，大叫一声，又晕了过去。
妈妈疯了。
那一年，我7岁，妹妹5岁。
05
妈妈变得谁都不认识，整日疯疯癫癫，逢人就说，自己生了个大胖小子。
那么爱干净的她，竟然每天睡在猪圈里，任谁都拉不动。
爸爸无力也无心照顾疯妻和两个未成年的女儿。
妈妈发疯两个月后，妹妹被县城一对不能生养孩子的夫妻领走。
而我，则被同镇的姑姑接回家照顾。
妹妹去新家的那天，妈妈一直追到了镇外的沱江边。
那时，正值七月洪汛期，眼见着妹妹跟着那对夫妻上了船，消失在江中央。
妈妈大声喊叫着，冲进了江里，再也没能回来……
因为要生儿子，妹妹被送走了，妈妈也死了。
这样的案例，在我们老家并不稀奇，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但这于我而言，天都塌了。
白天不敢哭，可是每个夜晚，头一沾到枕头，眼泪就那么无声地淌下来。
妈妈走后，我感觉自己每天都是枕着湿枕头入睡的。
所谓长夜痛哭，我在童年就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
06
妈妈去世不到半年，爸爸再婚了，后妈挺着大肚子嫁进了郭家。
至于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这就不得而知了。
没多久，后妈生下了弟弟。
爸爸和奶奶欢天喜地，我的苦日子却再次来临。
不过十岁的年纪，我每天要干的活比成年人还多，洗衣做饭，还得带弟弟。
弟弟饿了，哭了，都是我的错。
轻则一顿打骂，重则被罚跪在院子里，不许吃饭，不许睡觉。
爸爸说：“这么大了，还看不好弟弟，如果再让他哭，你就从这个家里滚出去。”
小小年纪的我能滚去哪里，只有拼命讨好他们。
别人放学回来写作业，我放学回家就做家务。
如果不是成绩好，爸爸可能连小学都舍不得让我读。
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女孩子读书就是浪费钱，我这些钱，是要留给儿子的。”
07
亲爸如此不待见，怎能奢望后妈对我好。
初一时，我来了大姨妈，后妈连买卫生巾的钱都不给。
而刚三岁的弟弟，吃穿用度则是家里最好的。
弟弟偶尔会悄悄塞点他的零食给我，但如果被爸妈看到了，就是一顿痛骂，说我嘴馋，说我没有做姐姐的样子，跟弟弟抢东西吃。
有时，弟弟替我说句好话，爸爸和后妈也以为是我教唆的。
记得很清楚，有一年六一，他们带弟弟去逛街，买了礼物和衣服，弟弟天真地说了句：“姐姐没有新衣服，给姐姐也买一件吧。”
结果，回到家，爸爸把我的衣服从衣柜里拎出来，大声吼：“你怎么没有衣服穿？这些都是什么？小小年纪，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扮。”
自从妈妈去世后，除了姑姑过年时会给我买新衣服，他和后妈从来没给我添置过新衣。
可那时的我，除了哭，根本不敢为自己争辩。
08
家里唯一的温暖来自于同父异母的弟弟。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曾经的爱哭包变得坚强起来。
有时候在外摔了，磕了，也忍着不说。
有一次，我带弟弟学骑自行车，松手时，他摔在地上，膝盖磕破了皮。
弟弟咧着嘴，刚要哭出来，这时爸爸和后妈正好从外面回来，他马上收起眼泪。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不哭？弟弟说：“我一哭，他们就会打你，我怕你痛。”
弟弟的话，一下戳到了我脆弱的心，我抱住他嚎啕大哭。
爸爸和后妈的偏心，连小孩都能看出来。
可能我身体里住着跟妈妈一样懦弱的基因，面对不公时，除了退缩，压根不知如何反抗。
09
我上初三那年，妹妹偷偷跑回来过一次。
她的养父母生了自己的孩子，对于她这个抱养的女孩自然是不待见。
受尽委屈的妹妹，凭着儿时记忆，走了整整一天，才找到回家的路。
可爸爸和后妈连门都不让她进，连夜就把她送了回去。
我做梦都想念妹妹，可是，我跟她一门之隔，却不能相见。
每当想起这件事，依然肝肠寸断，依然会问自己：身为大人，他们怎么可以做到如此残忍？
成年后，我和妹妹见面，她说小时候最羡慕的人是我，可以生活在爸爸身边。
可她不知道的是，没有妈妈，就等于没有爸爸。
我的童年，从来就不比她幸福。
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层面，从没被所谓的亲生父亲善待过。
他不想在我身上多花一分钱，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小小年纪要求那么多，大人的钱就那么好挣吗？”
一度，我以为家里是真的穷，直到发现弟弟和我不一样时，才渐渐明白，家里条件其实还挺不错，但与我无关。
认清这一点后，我在爸爸和后妈面前，也就从不提任何要求，免得让自己受伤。
10
初中毕业，我考上了县城最好的高中。
爸爸不想让我继续读书，理由是，镇上同龄的女孩早就出去打工挣钱了，他供我上完初中，已经对得起我死去的亲妈。
那时粮站已经取缔，他开始跟人跑运输，挣钱比以前多，但仍然对我吝啬如初。
那是我第一次反抗，我跑到运输队，躺在大卡车底下，大声哭着说：“我要读书！”
如此豁得出去，是因为我知道，读书，或许是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出路。
当着外人的面，爸爸不敢打我。
加上学校承诺减免我的所有学费，他才勉强同意让我继续读书。
尽管如此，高中三年，他每周只给我30元生活费，很多时候，我连饭都吃不饱。
这些倒没什么，那会姑姑已经搬到县城，会隔三差五送吃的来学校。
难的是，爸爸对我这个亲生女儿抠到了极致，让我觉得活着就是耻辱。
有一年，学校换新校服，需要交120块钱，爸爸不同意，让我自己跟老师说，说家里拿不出这笔钱。
可转头，弟弟过生日，就给他买了双三百多的运动鞋。
弟弟不知道校服的事，跑到我面前炫耀，我没绷住，当场就哭了。
爸爸反手给了我一巴掌，吼道：“你有什么委屈的，这个家里所有的东西，我和你妈挣的每一分钱，将来都是你弟弟的。”
他这一巴掌，把我彻底打醒。
我在心里发誓，这辈子绝不再花他们一分钱。
11
高中三年，我基本上靠姑姑的接济，以及学校的奖励，完成学业。
姑姑也是重男轻女家庭的牺牲品，我问她：“儿子就那么好吗？所有人都要生儿子，我妈更是为了生儿子，连命都搭进去了。”
姑姑没法回答我这个问题，她的认知，以及成长环境，注定给不了我答案。
她总是鼓励我要好好读书，只有将来考上好大学，才能为自己的人生作主。
可爸爸早早放出话，高中毕业后，我就得出去打工。
他越是如此，我越想要好好学习，改变命运。
那年高考，我一路爆冷，考了个全县理科状元。
学校老师带着我，在县城游街，大大的给爸爸长了面子。
那会，人人都知道郭家出了个女状元，他再不情愿，也只得继续供我读书。
但是我去南京上大学之前，后妈拿出了一份协议让我签字。
大意是，我上大学的钱，是他们找人借的，所以，等我以后参加了工作，所有工资都要打给家里，还债。
为了能顺利上大学，我忍着屈辱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心底也跟这个家，彻底划上了句号。
于我而言，他们不再是我的亲人，而是债主。
12
绝望的尽头，其实是轻松。
大学四年，我申请了助学贷款，同时奔波在各种兼职路上。
那四年，我没回过家，更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
我的亲生父亲，从来没给我打过电话，问问我在南京过得怎么样？
那时，我最怕的就是逢年过节，别的同学都回家了，我没有地方可去。
姑姑倒是让我去她家，可是来回的车费，以及请假扣掉的工资，算起来就是一大笔，我舍不得。
大三时，有次我半夜阑尾炎发作，疼得差点死过去。
宿舍的同学要打120，我不让打，因为怕花钱。
她们骂我要钱不要命，又抢过我的手机，给我爸打电话，结果电话接通了，我爸只说一句：“要钱我也没有，有什么事情，让她自己想办法吧。”
最后，室友们集资把我送进了手术室，医生说再来晚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得承认，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让我吃够了世间所有的苦，但也收获了一堆来自同学和朋友的神仙友谊。
她们给我介绍各种兼职，南京的同学甚至喊我去她们家里过节。
是她们让我相信，我的原生世界固然灰暗，但只要向前走，每挪一步都接近光明。
13
大学毕业后，我决定继续读研。
爸爸和后妈自然是不同意，原因很简单，读研耽误我挣钱还债。
那会弟弟在宁波当兵，得知爸妈不让我读研后，他恼了：“你们不让姐姐读研，我就当逃兵，进军事法庭。”
为了他们的儿子，爸爸和后妈这才作罢。
弟弟成年后，经常对我说一些暖心的话：“姐，我是你带大的，我至今还记得，你给我做饭，给我讲故事，带我玩，所以，我现在不能让他们继续欺负你。”
因为有弟弟明目张胆的保护，我才略微觉得人间值得。
研究生毕业后，我进了南京一家科研机构，每个月除了还钱给家里，我会分出一份给弟弟。
但弟弟总会用别的方式还给我。
他说：“姐，你年纪也不小了，要给自己存点嫁妆。”
他还叮嘱我：“别告诉爸妈，你每月挣多少钱，省得被他们榨得一干二净。”
包括我后来谈了男朋友，弟弟也提醒我，不要告诉家里。
他与父母生活的时间最长，深知他们的为人。
弟弟是那个家里，唯一让我想起来，会觉得心里一暖的所在。
14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弟弟居然不是爸爸亲生的。
弟弟退伍后，留在了宁波工作。
爸爸和后妈三天两头跟他打电话，劝他回老家。
为了给弟弟找一份体面的工作，爸爸到处打点关系，还被人骗了七八万。
弟弟得知后，骂他活该。
父子俩争吵时，弟弟说破了那个隐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当初我妈还没走，爸爸和后妈就勾搭在一起。
那时，后妈的丈夫刚刚去世，而她却查出怀了孩子，无奈之下，她到处找接盘侠。
爸爸不但没怀疑，还迫不及待地把后妈娶进家门。
却不曾想，自己给别人养了整整25年的儿子。
而弟弟早在自己上初中时，就知道爸爸不是他的亲爸。
姑姑经常跟我说，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有因果报应，小时候我不信，现在我信了，不是不报，只是时间未到。
15
即使知道了真相，爸爸为了面子，还是没有和后妈离婚。
但弟弟明确表示，他不会回老家，因为出生在那样的家庭，是他人生最大的耻辱。
后来，弟弟娶了一个宁波姑娘，做了上门女婿，基本和家人断了来往。
自从知道弟弟靠不住后，爸爸突然向我打起了亲情牌。
我三十岁生日那天，他拎着蛋糕赶到南京，祝我生日快乐，试图讨好我。
他说，这么多年，是他这个当爸爸的忽略了我这个女儿。
他还拿出一张银行卡，说是这些年我还他的钱，他都替我好好存着的，将来我出嫁时，给我当嫁妆。
感动吗？如果在我十几岁时，可能会感动，可现在的我不会了，因为我已经不再渴望那些求而不得的亲情。
我更知道，他的补偿背后是什么，无非就是想让我养老。
我告诉他，这些年来还给他的二十万，我不会要，也不会再给更多。
“你从前怎么对我，我现在就怎么回报给你，你也不要再来南京找我，不然，我会换工作，换电话号码，保证你永远找不到我。”
爸爸怔怔地看着我，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
在那一刻，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一丝后悔？我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
因为我明白一点，我的亲生父亲，对我只有要求与索取。
但，我庆幸自己已经强大到不需要再向他声讨索爱。
爱的对面不是恨，而是漠不关心。
16
半年后，我在南京和男友举行了婚礼。
没有通知父母，只是让姑姑和弟弟代表娘家亲属出席了婚礼。
据说，爸爸在老家逢人就说，自己命苦，养了两个白眼狼，早知道，当初就该把我也送走。
姑姑告诉我，爸爸也去找了妹妹，但妹妹连面都不肯见他。
比起我和弟弟，妹妹的日子过得更苦。
初中毕业后，便去了南方打工，没有学历，又没有一技之长，可想而知，她人生吃了多少苦。
而她那次寻回来，以为会得到亲生父亲的庇护，却不想，那一次，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妹妹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混账父母。
他们生孩子的目的，除了传宗接代，就是为了竭尽所能的压榨孩子。
妹妹至今不愿与郭家人，包括我相认，我能理解她，有些伤，太深刻了！任何时候想起，都是一把尖刀。
17
如今，我也当了母亲。
从怀孕那一刻起，我就祈祷，希望能是一个女孩。
真的很幸运，十月怀胎，我生下一个健康又漂亮的女儿。
我将女儿拥入怀中时，感觉像是在拥抱小时候的自己。
老公说：“老婆，辛苦了，接下来，请你好好爱自己，而我会护你和女儿一生周全。”
那一刻，我热泪盈眶，那一刻，我和原生家庭彻底再见。
是的，我和爸爸，已没有情感上的联系。
他和后妈生活在老家，俩人的生活鸡飞狗跳。
18
30岁以前，我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基因和家庭。
但30岁以后，我读过的书，走过的路，见过的人，改变了我的认知。
让我有能力，与原生家庭彻底分离。
从今往后，我会带着我的次生家庭，勇敢追求幸福，绝不回头。
也愿所有女孩，都能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以及，不管如何艰难困苦，请你一定，一定，好好爱自己。
因为爱和光明，一定会在未来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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