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一海（湖南怀化人）

数年前，我受公司委派，在南昌待了半年。那时，公司尚未在南昌设点。起先，我在酒店长住。半个月后，觉得长住酒店太不划算。我们公司还算不错，对长期出差人员，住店费用每月都固定转到个人账上。

出于省钱的目的，我干脆租了套房。房子紧邻红谷滩，算商业区周边，位置不错，采光尤其好。费用比住酒店自然便宜不少，而且可自己开火，做些家乡菜。那一栋楼的住户，大多和我一样，是外来租客。

闲下来时，我喜欢听租客们谈天，听他们讲述南昌，以及各不相同的人生故事。那时，我很有一种记录此类真实生活的兴趣，总想各种办法，往人群中凑。

自然，我很快就注意到，住我对门的那位女子。三十来岁，秀发披肩，明眸皓齿。尤其身材在一众租客中，颇有些夺目的色彩，常引来很高的回头率。

听口音，这位女子与我一样，也是外乡人。但不一样的是，她并非出差，而在南昌工作，应该时间不短了，对于这座城市，已相当熟悉。我俩租房门对门，见面的机会，自然多了些，但平时见到，无非点头微笑一下罢，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曾讲。

我俩真正相识，或者说，我知晓她的名字，却在入住两个月后。有天，我正在处理工作事务，突然感觉腹部有些不适，坚持了一会儿，实在难以为继，倒没太在意，只认为先回家，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谁知，到了房间，坐下没多久，腹部先是阵痛，继而变成巨痛。我疼痛难忍，额头上黄豆般的汗珠，滚滚往下落。我支撑着开门，准备下楼就医。刚出门，没走几步，脚步踉跄，差点摔倒。好在这时，恰好有位租房回楼，见此情况，立马问了情况，扶我下楼。

此人正是住我对门的妇人，幸得她帮忙，我到了楼下，又帮我叫车，送我到了医院。作了检查，好在并无大碍，开了药，回家休整了几日，慢慢好起来。疾病好转，为表答谢，我找了个时间，买了些水果牛奶一类，敲开对门邻居的门。

那时已晚八时左右，她穿了件红色裙子，正准备出门，见到拎着东西，立马明白了我所欲何为。出乎意料，她倒没有推却，大大方方地把东西接了。还迎我进屋，泡起来茶来。我见她行状，知其着急出门，喝了一口，便赶紧起身告辞。

女人见我这般情况，倒先乐了，继而开了个玩笑，问：“难道你也怕姐姐不成？”我一时怔住，我平时的工作，与人打交道的机会不少，但此刻面对女邻居，却一时有些呆傻，不知所措似的。

事后回想，她这句话里，透露出几个信息。一是她平时作风大胆泼辣，所以才会有人怕她。二是她自称姐姐，但从实际情况来看，她或许比我还小，自称姐姐的人，大约总有些侠胆柔情。而且，她在前面加了一个“也”字。

由此可见，我不是她如此对待的第一人。好在她并没为难我，也许的确当晚有事，我俩各自分别。我跑回家中，还透过门窗，观察她的动向，在阳台上，见她到了楼下。正盯得要紧，谁知她突然往上方张望，我没留神，正好碰见她的眼神，我看见她明显笑了一下。这一刻，我更是羞得面色都红了。

好在我也和那些别的男人一们，在她身后偷偷打望似的。隔了几天，又在楼道碰见她，这一回，她没有往日的神采，面色苍白，一脸憔悴。打了招呼，我目送她进了房间。这才下楼，去到小店，买了一瓶洗发水，再返身上楼。洗了头，吹干，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心神总不能定。

我知道问题出在哪，我在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女邻居会如此一副神色。苦思良久，我梳了梳头发，理了理衣服，出得门来，下楼买了凉茶、感冒药等若干物品，这才重新上楼，敲响了她的房门。敲了七八下，等了足有一分钟，她这才把门打开。

我把东西递过去，并说明来意。她颇为感动，叫我进门。坐下，她才说话，原来她并未感冒，只不过在单位受了些气。她平时好打抱不平，那天为一位同事出头，结果那人直指她的痛处，称她一个被男人抛弃的女人，还好意思在这里帮别人出谋划策。

这一下，有些男人联想起她平时的样子，又有人吃不到天鹅肉，就想毁掉。于是乎，厂里传开了流言，变成了她水性扬花。受此打击，她自然失魂落魄。

此刻，大约感动于我的关心，又或者在我这个同为异乡人的邻居面前，无需设防，反正也许过几天，我们就再也不会相见了，不会因此影响她未来的生活。因此，她痛痛快快地说起了这些隐秘之事。因了讲了些心里话，我们的关系一下子就拉近了。

慢慢地，有时我下班晚，宵夜时，总会带上一份，送给她。她呢，也不客气，大方地接了过去。有时，还会拉我进屋，边吃边和我聊天，讲述她所在的单位，那些同事之间的相互算计，以及，为了上位一些女人无所不用其极的荒唐。我们单位常发一些电影票作福利，电影票都是电子的，可以全国通兑。

 

我以前不喜电影，再者说，一人独在南昌，一个人去电影院，而坐在你身边的，全是情侣、家人，或者准情人，我总有些不好意思，会备感孤单。因此，总没兑换。如今，再发了电影票，我突然有了个心思，决定请对门的她看场电影。

一来，帮她开导一下，消灭心中不痛快。二来表示感谢，感谢她信任我，讲述了一些过往。三呢，我们是邻居，又同为异乡人，总不免有些身份认同感。我兑了票，说明来意，为怕她拒绝，还特意强调，如若她不想与我一同前往，她可以找个相熟的女子，陪她一起去。我把票全给她即可。

当我说明来意时，她说她已经好久没看过电影了，我自然以为这是拒绝，正不知如何是好。她咧嘴笑了，说谢谢你呀，等我换套衣服好不？

我回到自己房间，开门等她。过了十来分钟，她才从屋里出来，她换了一套白裙子。我赞道，真漂亮，像个仙女似的。她则骂，你什么时候变得和他们一样了，没人正形。虽嘴上如此说，脸上的颜色却很生动。

可见，不管什么时候，女人总喜欢被人夸的。

我们去得晚了些，到电影院时，电影已经开始从光亮处进入影院，眼前漆黑一片，我怕她摔倒，伸手拉住她的手，找到位置坐下，这才放开。

那天的电影是一部打斗片，观影过程没什么可说的。观影出来，已有些晚了，经过一个红绿灯时，我又自然拉住她的手，当然不是握手掌，而是胳膊，没有冒犯之意。

平时她话多，那天却不知不何，走在路上，几不讲话。到了楼下，她才说，有点饿了。我其实原本想叫她宵夜，又怕太晚，她又多想，见她提议，便说，要不去宵夜吧。她拒绝了，说我家还有些食材，如果你不嫌弃，我做个特别的宵夜，让你尝尝。后来，我才知道，她为了表示感谢，感谢我请她看电影。

人与人的交往，其实也是这样，只要你对我好，我就会对你更好。而多几个这样的来回，两人的关系自然更近了。那天的宵夜其实很简单，无非是鸡蛋面条，但那餐面条，却是我吃过的最美的一道面食。面条里加了些鸡蛋，还放了点油碴，看似无关紧要，却别有风味，让我记忆深刻。

那之后，我们一起去吃拌面，喝瓦罐汤，还去汉口，去长江边，更相约去了一次武当山。不明真相的人，甚至会以为，我们在谈情。我当然不知这样想，她也不会。她早有婚配，而我有女友，和我同事，在广州总部。但我也得承认，我们的关系，比一般的普通朋友又进了一步。

从武当山回来的半个月后，发生了一件事，她接收老家打来的电话，具体内容她没讲，我也不知，反正自此之后，她便对我爱搭不理了。有好几次，我端了夜家端门，她一直没开。再过了几天，她像找了个兼职，每天很晚才回家。

有一回，我见她回来，立马开门，想问句好，结果还没开口，就被她一身的酒气吓住了。平时，我从未见她喝过酒，她没提过能喝。很快，租房们便传开了，说她巨能喝。过几天，又变成了，她是陪酒女，而且以前就是，并且喝酒厉害，她每晚陪男人喝酒聊天，任他们享受某种感官愉悦。这看似像流言，却又不像。

因为她有次回来时，大约忘了换衣服，还穿着短裙，和那些在夜店的女子一个模样。她越如此，我越觉得，她肯定遇到问题了，要么就是家里有什么困难。我每每欲上门问询，都不得其门而入。发的信息，更是从未回复。

那时已临近年底，公司的事务愈发忙碌，加之她故意躲我，我自然慢慢离她远了。不久，我完成了南昌市场的数据分析，收到回广州总部的通知。回去前，我想再和对门妇人谈会儿天。那晚，我等了两小时，她终于回来了，我讲明来意。

她那天喝的酒还不算多，有些清醒，大约我要走了，便拉开房门，做了个请的姿势。我进了屋，坐在沙发上，她则自顾自，去了洗手间，洗完澡，人更清醒了。但她穿着一套黑色丝绸睡衣，一点也不顾及我的感受，我甚至不敢去看她，但实际上，她坐在那里，我甚至能闻到一缕香气，也总想把目光，往她身上探。

 

我先开讲，讲了自己来南昌的种种过往，讲了她对我帮助和影响，讲了我们一起出行的欢乐时光，讲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当然，免不了，对她的祝福，以及担心。她笑了笑，同样讲了许多心里话。

她是个不幸却积极向上的女人，只是有时命运总是如此，让你波折不断，让你在幸福里拼命纠缠，当你以为即将上岸时，又涌来一个浪波，被江水淹没，而你只能想法子，继续游泳。有时，甚至必须是裸泳，拼尽全力，只为给家人谋生计。没办法，这就是命运呀。

我理解了她为何跑去兼职，也不想再去揭她过去的伤痕。我给她准备了一件礼物，一个摆件，祝福她如意美满的意思。要走了，我起身离开。她突然说了一句话：谢谢你没有看不起我。我不知说什么好，伸手一握，说：我更要谢谢你，温暖了我，你的关心芳香了许多空寂的日子。

如今，离开南昌好几年了，但我一直对那段日子念念不忘。其中原因有很多，但不可避免，和对门妇人的交往，也是其中之一。

她还在南昌，租房地点也没变过，但我不敢或者说不能，再去一次南昌了。只能在此祝福她，祝她走过人生的沼泽，迎来命运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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