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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啊三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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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推开橡树瓦厚重的橡木大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
  时近酉时,已是日暮时分,其他瓦肆此时已经华烛高烧,灯火通明,橡树瓦内却只点了几盏小灯。
  暗淡的光线下,能看到进门处是一张长长的橡木台,台前随意摆着几张高脚圆凳。柜台内的墙壁上打着菱形的木格,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酒蜜。
  一个包着花头巾的汉子立在台内,正在擦拭瓷制的酒具。听到有人进来,他头也不抬地说道:“要点什么?”
  俞子元熟络地投出几枚银铢,“蛇麻酒!”
  酒保拿出几个大号铁皮杯子放在柜台下盛酒,程宗扬趁机打量这处岳鸟人最常来的瓦子。
  瓦子的墙壁是用橡木制成,年深日久,不少地方被烟火薰黑,布满岁月的痕迹。大厅一侧的墙壁上挂着一颗巨大的牛头,雪白的骨骼与铁黑色的巨角形成强烈的反差,空无一物的眼眶内似乎有一双冰冷的眼眸,冷漠地俯视这个世界。
  厅内散布着十几张桌台,却看不到一个客人。除了酒水汨汨流动的声音,整间瓦子静悄悄的,仿佛一个游离于时间和空间之外的世界。
  包着头巾的酒保砰的一声将酒杯放在橡木台上。程宗扬回过头,望着杯里的酒水仿佛呆住一样,半晌才道:“这是什么东西?”
  “蛇麻酒。”俞子元道:“橡树瓦的特色酒水,公子尝尝!”
  程宗扬拿起那杯蛇麻酒,大口直筒的铁皮酒杯、弯曲的把手、浓白的泡沫、略苦的香气……一切都是这么眼熟。
  他小心地尝了一口,回味一下,似乎在确定自己不是做梦,然后一口气把那杯足有一斤的蛇麻酒喝个干干净净,砰的放在柜台上。
  “再来一杯!”
  酒保看了他一眼,拿过空杯。
  柜台下是一口大号的橡木桶,桶底装着一根青竹管,酒保拔掉塞子,一股金黄色的液体立刻倾入杯中,泛起大量泡沫。
  秦桧看他喝得畅快,也尝了一口,随即皱了皱眉头。
  俞子元也没想到他能眼都不眨地一口气喝完,笑道:“这蛇麻酒有种苦味,寻常人都不爱喝,没想到对了公子的口味。公子可知道蛇麻酒有个别称?”
  程宗扬打了个嗝,几乎是咬着牙地说道:“生啤!”
  什么蛇麻酒?明明就是啤酒!亏自己想过弄出啤酒来占领六朝的淡酒市场,没想到早就有人做出来。
  酒保把接满的铁皮酒杯放在台上,俞子元拿出钱铢,那酒保却道:“这一杯免费。”
  程宗扬也不客气,拿过来痛饮一口。“好酒!酒保,这蛇麻酒怎么卖?”
  “十个铜铢一杯。”
  这个价钱不算便宜,但还在临安人的承受范围之内。
  程宗扬坐下来,饶有兴致地攀谈道:“这酒是你们自己酿的,还是外面贩运来的?”
  酒保也不隐瞒,说道:“我们橡树瓦自己酿的。蛇麻子六朝没有,得从外面贩来。”
  “卖得怎么样?”
  酒保咧了咧嘴:“临安人喝惯酿酒,尝不惯这种苦酒。有些尝个新鲜,喝一口就直说是马尿。”说着神情间有些忿忿的,似乎在抱怨临安人的不识货。
  程宗扬笑道:“这杯酒十个铜铢,怎好白喝你的?子元……”
  酒保打断他:“我祖爷爷说了,有人能叫出来是啤酒的,分文不取。客官尽管喝,我这里有的是。”
  程宗扬心头一阵激动,“你祖爷爷?他老人家还在世吗?”酒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瞧瞧我这年纪——早死好几十年了。”
  程宗扬猛灌一口啤酒掩饰自己的失态,过了一会儿又攀谈道:“看来你这瓦子开了不少年头,有人一口叫出来是啤酒吗?”
  “这十来年你是头一个,往前还有一个,再往前就没听说过了。”
  程宗扬一阵失望,看来到过橡树瓦的只有岳鸟人和自己。
  忽然瓦子内传来一阵狂叫,间或有人用力拍打桌面,刚才还一片寂静的瓦子彷彿一点火星迸到火药堆上,一瞬间炸了起来。
  青面兽攥着杯子刚舔了一口,一边呸呸地吐着吐沫,一边又有点舍不得丢掉的想再尝一口,突如其来的响声让他差点把杯子扔掉。
  程宗扬也吓了一跳,旁边的秦桧神色不变,但身上的衣袍微微鼓起,真气贯满全身,暗中戒备。
  俞子元却是一笑,轻松地问道:“今天是哪场赛事?”
  酒保道:“齐云社和石桥社,你们算赶上了,双龙会啊!”
  俞子元拿起酒杯。“东家,进里面瞧瞧。”
  穿过大厅,程宗扬才发现瓦子里别有洞天。走廊处立的并非其他瓦舍常见的小二,而是几名美少女。
  她们穿着西洋式样的女仆装,里面是黑色连体齐膝短裙,外面是镶着洁白绕肩花边的衬裙,在走廊内站成两排。
  众人一进门,女仆便一起鞠躬,齐声道:“欢迎光临!”
  走廊连着另一处大厅,厅内有一座长方形的木台,木台周围连栏杆都没有,严格来说算不上勾栏,更类似一自己所熟悉的T型台。
  厅内光线依然极暗,只有木台上闪闪发光。台旁挤满了客人,有些盯着台上手舞足蹈,有些大叫大骂,还有两边对着大吵大闹的,震耳欲聋。
  俞子元大声对一名女仆道:“孙官人——”
  女仆点了点头,指着大厅另一侧,一手拢在口边道:“订的台子!那边!”厅内全是疯狂的客人,叫好声、喝骂声响成一片,还有性急动手的。
  女仆指的桌子还空着,但在另一侧的角落,要穿过大厅内的人群才能过去。女仆摊了摊手,表示这会儿实在没办法带他们入座。
  “我齐云球头天下无双!跷头威武霸天!”“我石桥左右杆网稳如泰山,散立固若金汤!”
  “我呸!固若金汤怎么被我齐云踢进一个!”“我干!我石桥哪有齐云那般卑鄙!”
  “哈哈!踢不过就说卑鄙,石桥社的小子技止此耳!就你们石桥那副挟,爷砍一条腿也踢赢了他!”
  “敢辱我石桥!老子先卸你一条腿下来!”
  这边闹得不可开交,那边又有人喝道:“我齐云!”
  勾栏左侧一群人齐声应道:“万胜!万胜!万胜!”
  “石桥社!”
  “必败!必败!必败!”
  几百号人不要命地齐声嚎叫,声浪犹如排山倒海,饶是程宗扬还算打过仗、见过血的,都有点被这气势镇住了。
  想从这些人中间挤过去,感觉和踩着地雷跳舞差不多。认为自己是挤不动了,程宗扬有心让手下去挤,结果一回头却发现俞子元也跟着在喊,劲头还挺大。
  一想也是,齐云社本来就是星月湖大营私底下的产业,听说孟老大、斯老四、卢老五还按捺不住的下场去踢,俞子元说什么也不会胳膊肘往外拐。“会之!”
  秦桧心生七窍,一听就知道家主的意思,点了点头,挤进人群。
  另一边人数虽然不多,声势一点不小,七、八个人跳到桌上,跺脚齐声叫道:“我石桥!必胜!必胜!必胜!”
  还有人大叫道:“齐云社的软脚蟹们!山岳金尊都丢了!还有脸跟我们石桥来踢!”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齐云社的拥护者们都红了眼,几条壮汉翻过木台去踢石桥社的桌子。石桥社的好汉们也不含糊,抄起板凳就要火拼。
  就在这时,有人叫道:“开始啦!”
  喧闹的声浪轰然消失,所有人都扭头看着台上,连正在撕打的都停了手。
  程宗扬捣着心口:“奶奶的,这些爷们儿够能喊的。这架势,江州城都顶不住啊!”
  勾栏上突然升起一片水光,接着越来越大。程宗扬目瞪口呆,看着眼前那面水镜。
  客观地说,这道水镜术的水准平常,镜面水迹不停流动,里面的景物就像隔了一层雨水,模糊而扭曲,但仍能看出镜中是一片黄土铺成的球场。
  穿着红色衣衫的齐云社和穿着蓝色衣衫的石桥社球员分立左右,双方各有十人。衣衫上分别写着:球头张俊;跷球王怜;正挟朱选;头挟施泽;左竿网丁诠;
  右竿网张林;散立胡椿……等名字。
  趁下半场的比赛还没开始,那些女仆打扮的女服务生胸前挎着货板,在人群间穿梭,兜售各种果品酒水。
  有女仆过来道:“各位客官还要些什么?我们这里有各种服务……”
  俞子元打赏了一枚银铢:“不用了,我们是来看比赛的。”“客官要不要押注?我们这里有齐云社和石桥社十年来的全部比赛纪录,还有蹴鞠名家做的专业分析。”
  程宗扬道:“谁的赢面大一些?”
  “齐云社本来是天下第一强队,但自从去年失了山岳金尊,正蹴手全在封闭训练,能够上场的只能算齐云二队。”女仆服务生口齿伶俐地说道:“石桥社是临安名队,人员又整齐,经过我们请来的六位蹴轴名家分析,石桥社的赢面占了六成呢。客官如果要下注请快一些,哨声一响就不再接受下注了。”
  程宗扬丢了一枚金铢,“押齐云一注!”
  旁边齐云社的球迷顿时对这个年轻人大起好感,石桥社的拥护者则对他怒目而视。
  程宗扬道:“有七星社的盘吗?”
  女服务生见他出手阔绰,不敢怠慢,笑道:“七星社得了去年的山岳金尊,不用再从初赛打起,直接参加九月开始的山岳正赛。到时六朝三十二支鞠社云集长安,我们会想办法转播赛事的实况影像。”
  水镜中传来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众人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水镜中的赛场,整个瓦子又陷入寂静之中。
  俞子元小声解释道:“影月宗有一位弟子酷爱蹴鞠,累次犯禁,被影月宗开革。他修为平常,也讨不到什么生意,后来橡树瓦听了,重金请来专门转播蹴鞠比赛的影像。”
  程宗扬记得谢艺说过,蹴鞠比赛每场将近一个时辰,这名影月宗的弃徒既然修为平平,为何能支撑这么久?
  俞子元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赛事就在城外,与此相距不过十余里。像长安的比赛,这位术者要赶到长安用映月术录下当时的影像,才能回临安播放。而且这样的比赛,两边事先都准备法器,只要使够钱,用不了太多法力。”
  程宗扬笑道:“橡树瓦的老板够有钱的,啧啧,这些女服务生看样子也不便宜,怎么老板亲自在前面卖酒?”
  俞子元笑道:“那酒保哪是老板。”
  “他不是老板?”
  这橡树瓦酷似酒吧的格局,啤酒和黑白女仆装,一看就是穿越者的产物。
  程宗扬先入为主,以为那个造出蛇麻酒的穿越者就是橡树瓦的主人,这时才知道另有故事。
  “这橡树瓦在临安有年头了。据说原主人出身豪门,却是个狂热的蹴鞠迷,六朝蹴鞠规则就是他一手制定的,第一届山岳正赛也是他出钱筹办的。但为了办山岳正赛,原主人搞得倾家荡产,连瓦子也卖给别人,还好传下来一些酿酒的手艺,子孙后代就在橡树瓦中卖酒。”
  这位先贤比冯源的祖师爷强点儿,不走技术流,改搞服务业,不过结局差不多,照样是倾家荡产。
  自恃有穿越者积累的知识和智慧而行为冒进,看来是要不得。
  “原来的老板虽然赔了钱,山岳正赛却越办越红火。后来橡树瓦陆续又换了几位老板,但都没动瓦子的格局,一直到现在。”
  秦桧从订好的座位过来,微微摇了摇手。
  程宗扬一愣,没想到自己来早了,那位线人还没来得及送来情报。秦桧担心有人盯梢,没有贸然过来,而是远远混进人群,装作观看g赛。
  既来之则安之,程宗扬有心看看六朝的蹴鞠究竟有怎样的魅力,也不急着离开,随便找了个位置看比赛。
  透过不是很清晰的影像,能看出蹴鞠的场地与自己熟悉的足球场相仿。两边设有球门,但比标准球门小了一半,而且架在半人高的空中,射门的难度立刻高了几倍。
  俞子元也是蹴翰的行家,见程宗扬有些不懂,便指点他参加比赛的球员哪个是球头,哪个是跷头、哪些是球队的正挟、副挟、左右杆网、散立……
  不知道是重新制定过规则,还是蹴鞭原本就是如此,程宗扬很快发现,这些球员差不多可以对应队长、中锋、左右前锋、左右后卫、中场和守门员。只不过场上只有十人,比十一人制少了一人。
  至于双方的踢法与现代足球有一点相同:禁止用手。其余部分差别可就大了,同样不许动手,六朝的蹴鞠名家明显屌得多。
  头球、倒勾、凌空抽射这些都是小儿科,有的鞠手球往身上一沾,就看着皮球绕身翻滚,从胸前翻到背后,再从腰后钻出来。
  有时狂奔中忽然看到皮球如流星般飞出,根本看不到鞠手从什么角度发力,怎么射门。守门的球员也不许用手,只能靠头、脚、身体封挡。
  双方攻防速度极快,石桥社的副挟得了球,如旋风般掠过中场。那球仿佛停在他的肩头,仔细看时才能发现他肩膀以极快的频率振动,将皮球稳住。
  穿着红色球衣的齐云社两名杆网齐出,一左一右把他挟在中间。石桥社的副挟一边大幅度摆动身体,将两人逼开,一边长驱直入。
  眼看那副挟就要卸球盘射,齐云社的右杆网从侧方杀出,一个倒挂金钩,轻轻巧巧将皮球从他的肩上摘走。
  如果是现代足球,观众们这会儿都该跳起来叫好,但橡树瓦这些球迷却没有一个做声,眼睛都紧紧盯着水镜。
  因为鞠场上攻防转换实在太快,那名右杆网翻身摘下皮球,随即跃起;那球在他的脚尖一弹,越过数十步的距离,准确地递给远在对方球门附近的球头。
  “越位!”程宗扬大叫一声。
  就在这时,那面水镜一闪,失去光彩。
  “娘的!又坏了!”
  “什么狗屁法师!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面对紧要关头掉链子的法师,齐云社和石桥社的拥护者头一次站到同一条战壕里,同声大骂起来。
  不过好景不长,刚骂了两句就有人道:“这个该死的鸟法师!要不然这下铁定能进!”
  旁边有人不高兴了,“进个鸟!你没听见那位兄弟说的越位吗?”
  “越个鸟位!我齐云右杆网出球之后,球头才动的!”
  双方像斗鸡似的争得眼红脖子粗,一把拉住程宗扬,要他评理。
  程宗扬对蹴鞠完全是外行,但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摆出一副专家的款道:“齐云社攻势过于犀利,这一脚回传虽然打在石桥社空处,但失之过急,越位是肯定的。反观石桥社两名杆网,实力虽然略逊,临场反应还是有的。但整体上石桥社后卫、中场和前锋这三条线压得太靠前,阵形太散,后防容易漏出空档,刚才的越位就是一个警钟。”
  一席话谁也不得罪,说得两边都频频点头,双方皆大欢喜。
  程宗扬刚暗暗抹了把汗,后面忽然有人道:“这位小兄弟请了。”
  程宗扬回过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位老帅哥。
  那人四、五十岁年纪,身材挺拔,颔下留着长须,戴着一顶道遥巾,发如墨染,脸颊稍长,眉心和眼角都有着细细的皱纹,两眼却神采奕奕,透出和那些球迷一样的狂热。
  “刚才听小兄弟说到三条线和阵形,不知有何说词?”
  “齐云社的打法是二四三阵形,”程宗扬对蹴鞠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拿着足球硬往上套。
  “双右卫、三前锋、四名中场,这是一种强力进攻型的阵形,弱点在于后防薄弱,刚才石桥社的副挟带球突破就可以看出其中的不足。但齐云社后卫两名杆网拦截的同时,中场两名散立回援,可以很清楚三条线的变化,从二四三进攻阵形转为四三二防守阵形。石桥社的副挟球技虽然高超,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被四人夹击?另一方面齐云社的球头、正挟、副挟这三名前锋一直压在前场,可以说是暗藏杀机。”
  那人听得频频点头,抚掌嗟叹:“好眼力!好见识!依小兄弟看来,双方胜负如何?”
  新来的吧?没看到我押了齐云社的注?程宗扬打着哈哈道:“依在下看来,石桥社有主场之利,齐云社虽是客场作战,来的又是——队,但实力不俗,这场比赛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哈哈!”
  那人显然不满足于这样的回答,拱了拱手道:“在下苏佳朴,小兄弟可有兴趣与在下一同到楼上看球?”
  勾栏的水镜还没修好,厅内乱哄哄一片,吵得人脑袋i。
  程宗扬有点好奇地说道:“这里的楼上还能看球?”
  苏佳朴一笑,抬手道:“请。”
  俞子元和秦桧不约而同地朝这边看来,程宗扬悄悄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在这里守着,看那名线人会不会送情报来,自己则与苏佳朴一同上楼。




  第四章

  苏仕朴显然是橡树瓦的常客,女仆服务生一边躬身问好,一边殷勤地帮他推开门。
  两人一前一后登上楼梯,厚重的橡树大门随即在身后关上,将大厅的喧闹隔在楼下。
  踏上二楼,迎面便是一只黄铜暖炉,散发的热量使楼内温暖如春。
  “苏爷好。”随着一声娇脆的招呼,香风扑面,两名女子热情地迎了过来。程宗扬一眼看去就觉得眼花缭乱。
  那两名女子梳着盘髻,容貌娇媚,虽然是冬季,她们穿的衣物却又薄又透,圆形的立领束着粉颈,浅红色的丝绸紧贴着肌肤,勾勒出胴体凸凹起伏的曲线。衣物在臀侧开了缝,随着她们的步伐,雪白的大腿在衣缝间时隐时现。
  程宗扬有种瞎掉狗眼的感觉。楼下的女服务生穿着女仆装已经让自己吃了一惊,楼上的女服务生穿的竟然是旗袍!而且是改良过的短旗袍。长度只到大腿中间,裸露着白生生的玉臂和美腿。
  这样穿越时代的衣着,真不知道是岳鸟人来看球时带来的恶趣味,还是橡树瓦原老板的功劳?
  苏佳朴揽住一名女服务生的纤腰,笑道:“这位是我请来的客人,小心伺候着。”
  另一名旗袍女挽住程宗扬的手臂:“公子好面熟呢,不知道如何称呼?”
  面熟之类的话只是瓦子招揽生意的手段,程宗扬自然不会当真,笑道:“我姓程,只是个小商人。”
  “苏爷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带人到包厢来,”那女子娇软的口音道:“能得苏爷看重,程公子一定也很了不起呢。”
  说话间,两女打开门,一间豪华的包厢出现在两人面前。
  整个房间足有两丈宽窄,地上铺满厚厚的地毯,周围是一圈皮制的沙发,靠墙还设了一个小小的吧台。
  房间中间有一个圆形的木台,平常可以充当桌子。台中竖着一根银亮的柱子,旁边放着冬季难得一见的瓜果——这种格局的房间,自己曾在建康见过,没想到又在临安重逢。
  苏佳朴往沙发上一靠,一边招呼程宗扬坐下来。
  两名旗袍女一左一右拥着两位客人的手臂,莺莺燕燕地说着话,另外有穿着女仆装的服务生进来斟茶倒水,看来这是两名瓦子中专门陪客人开心的歌妓。
  小女仆将一口浅浅的铜盆放在木台上,然后对外面说了几句什么,接着便看到铜盆中的水悬空而起,形成一面光亮的水镜。
  这面水镜的品质可比大厅里的高得多,镜面光滑,几乎看不到有水在流动,上面的影像也更加清晰,几乎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水镜一出现,程宗扬下意识地离开那名旗袍女服务生几分。
  苏佳朴笑道:“不用担心,这里的水镜术都是单面的,只有此处可见。”
  程宗扬这才放下心,笑道:“橡树瓦的主人好生体贴。”
  “少了另一面水镜的呼应和传讯,起码能省六成的法力,”苏佳朴道:“如此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没想到楼上还有如此妙地。”程宗扬四处打量着说道:“这是苏老板的私人包厢?”
  “不错。”苏佳朴道:“苏某别无所好,只是对蹴g情有独钟。在鞠场看球太过拥挤,难得橡树瓦有这样一处包厢,足不出户便可观赏临安各场鞠赛,苏某便花重金包下来。”
  旁边的女子笑道:“莫说这处包厢,便是我们姐妹也是苏爷包下来的。”程宗扬笑道:“两位佳人价比黄金,苏老板这g赛看得可谓是有声有色。”女子半是幽怨、半是调笑地说道:“客官不知晓的,苏爷对鞠赛爱逾性命,一有胸赛便把我们姐妹丢在脑后。”
  苏佳朴哈哈一笑。
  “蹴鞠之妙,有过于声色。这是娇儿,这是桂儿,程兄不必客气,在此地尽管随意!”
  娇儿道:“程爷要用点什么酒?”程宗扬道:“就蛇麻酒好了。”
  桂儿娇笑道:“难怪程爷与苏爷投缘呢。”“程兄也喜欢蛇麻酒?”苏佳朴露出几分兴趣。
  “烈酒伤身,便是这种淡酒才好。”
  “好好好!”苏佳朴大喜过望,“难得与苏某口味相同!桂儿!将某放在这里的东西拿来!”
  桂儿从木架上取出一口精致的木匣打开,从匣中取出两根棕褐色的物体,然后坐回两人旁边。
  苏佳朴笑道:“程兄可用过此物?”
  程宗扬目瞪口呆,看着桂儿掀开香炉的盖子,弯下腰,用红唇含住那根棒状物一端,在香炉内轻吸着,慢慢引燃,半晌才咽了口吐沫,“雪茄!”
  “程兄果然博识!”苏佳朴意兴高涨,“这正是晴州从龙甲港贩来的雪茄,每根售价五十枚银铢!程兄来尝尝。”
  程宗扬有些发怔地接过来一根,那雪茄果然是用上好的烟叶卷制而成,味道醇香,一口吸入便有种飘飘然的轻快感。
  苏佳朴抚掌道:“第一次尝这雪茄鲜有不咳嗽者,程兄果然是妙人!”
  程宗扬这会儿才开始咳嗽,苏佳朴哈哈大笑。女仆呈上蛇麻酒,程宗扬呼了口气,然后举杯与苏佳朴一碰,一饮而尽。
  苏佳朴酒量平常,一杯蛇麻酒下肚,脸色微微发红。
  他抽了口雪茄,然后说道:“程兄方才的阵形之说,令愚兄豁然开朗。六朝的鞠赛愚兄也看了许多,想要取胜无不是靠鞠手自己的球技。但齐云社今年多是新人,鞠手球艺并不见得稳胜,一路打到现在却是胜多负少,其中原委耐人寻味。有人说齐云社以兵法入鞠赛,虽然言之凿凿,总不免胶柱鼓瑟,过于牵强,哪里有程兄的阵形之说明白易懂。刚才在楼下人多语杂,程兄不欲深谈,此地仅你我两人,不知程兄能否一吐为快?愚兄必定洗耳恭听!”
  程宗扬道:“不瞒老哥,我其实对织鞭不怎么在行。”
  苏佳朴道:“程兄不必谦虚。来!先干一杯!苏某再来请教方才的阵形之说。”又一杯蛇麻酒下肚,再加上雪茄在手、美女在怀,程宗扬也有些醺醺然,这会儿见苏佳朴问得殷切,心里不免跃跃欲试,问道:“这里有棋子吗?”
  娇儿依言取来围棋,程宗扬拿了十枚黑子、十枚白子,在桌上摆出阵形。
  “这场比赛,我对石桥社不大看好。石桥社的鞠手单论球技不在齐云社之下,但缺乏配合。像刚才石桥社副挟的突破,”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将一枚白子放入黑子组成的三条线之间:“石桥社的球头和副挟虽然也在跑动,但只看到球在副挟身上,并没有看到传球和进攻最佳位置。因此虽有三人,真正起作用的只有副挟一人。”
  程宗扬把两枚白子添到黑子阵中。
  “如果石桥社的球头和副挟同时从两翼进攻,不去靠近副挟,而是在侧面先卡住鞭球落点的位置,副挟就多了两个点可以传球,趁齐云社围上来的时候,只需一脚传球,另外两个点就可以射门。”
  苏佳朴道:“如果齐云社看出这一点呢?”
  “如果齐云社看出这一点,势必要分出人手防守石桥社的球头和正挟,那副挟身边的压力就会小很多。场上形势虽然千变万化,但鞠场大小和球门的位置不会变,石桥社的鞠手球技在齐云社之上,可以采取二四三阵形,只要分清三条线的职守,左右杆网负责后场,四名散立负责中场,组织进攻,球头、正挟、副挟在前场,就会有很多射门机会。”
  程宗扬投下棋子:“所以对一支好的鞠队来说,最重要的不是鞠手得球后的进攻,而是无球鞠手的跑位和组织,从这里就能看出鞠队水准的高低。”
  现代足球也是经历过数百年的发展,从最初依靠单人技术取胜,发展到依靠整体攻守配合;球队整体配合水准相近之后,又发展到重视球星的突出能力,围绕球星制定战术,各种阵形和攻守流派不断演变进化。
  相比之下,六朝鞠手的技艺虽然超群,胸赛的观赏价值也很高,但还停留在比较初期的阶段。
  齐云社以兵法入鞠赛,已经有了现代足球的影子,不过因为太固执于附会兵法,造成蹴陶战术理论的纷纭琐碎。
  程宗扬那点足球知识,顶多算个伪球迷,运气却不是一般的好。
  橡树瓦原主人所处的时代,联赛制的蹴鞠刚刚兴起,更多依赖于明星级鞠手的表现,再好的理论也没有足够发展的基础。
  程宗扬正赶上蹴鞠由个人能力向整体配合转变的微妙时期,再晚一步,也许六朝的蹴鞠比赛已经发展出自己的理论体系;早一步,或许会和橡树瓦原主人一样生不逢时,没有合适的土壤来验证理论。
  他的阵形说在此时出现,旁人也就罢了,像苏佳朴这样的资深铁杆球迷,一听之下,立即意识到其中的珍贵之处。
  苏佳朴对程宗扬这番分析如获至宝,两人一边痛饮蛇麻酒,一边抽着雪茄,一边看着陶赛,一边尽情谈论蹴鞠的妙处。
  苏佳朴固然喜不自胜,程宗扬也狠狠过了一把伪专家的瘾。
  程宗扬发现,这个姓苏的老帅哥不但是个狂热的蹴鞠迷,而且也是很聪明的人,许多自己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阵形变化,他一听之后就能举一反三。自己照抄十一人制的规则,几次说成四四二、四三三,他每次都要追问为什么把守门的散立放入防线。除了这一点小小的纰漏,可以说是宾主尽欢。
  为了最佳的视觉效果,包厢内没有掌灯,只有水镜中的光影不住变幻,映出室内缭绕的烟雾。
  两名穿着旗袍的女服务生雪肤红唇,裸露着粉腿玉臂,依在客人怀中殷勤服侍;穿着女仆装的少女顺从地端茶送水。
  甘冽的啤酒、醇厚的雪茄、醉人的体香、宽大的沙发和近乎实况转播的蹴鞠比赛,让程宗扬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这间包厢实在有太多令自己怀念的气息。
  可惜现在不是享乐的时候,还有一堆要紧事等着自己去做。程宗扬拖了又拖,终于到第三节比赛结束时,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
  苏佳朴更是不舍,几次三番的挽留,最后见程宗扬执意要走,只好执着他的手说道:“古人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今日与小兄弟一晤,如闻空谷足音,得逢千载知己!小兄弟一番高论,令余相见恨晚!愚兄无以为报,只要程兄在临安一日,尽管来橡树瓦看球,所有花销都记在愚兄帐上!”
  程宗扬笑道:“多谢苏兄!异日有间,定当与兄台共赏鞭赛!”
  苏佳朴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他不顾两人年纪的差别,搂住程宗扬的肩膀,挤了挤眼睛,笑道:“程兄走得匆忙,未见此间妙处。他日再来,一定要尝尝这对娇娃——娇儿、桂儿!听到了吗?程兄下次再来,便让他用了你们!”
  两女羞答答道:“是。”
  程宗扬大笑进:“苏兄够爽快!”
  “红粉赠佳人,宝剑赠烈士。”苏佳朴道:“难得程兄与我志趣相投,此包厢当与程兄共享之!”
  ??两人又流连多时,程宗扬才告辞离开包厢。回到大厅,秦桧远远朝他使了个眼色,表示情报已经到手。
  程宗扬带着秦桧、俞子元、金兀术离开橡树瓦,登上马车。
  秦桧递来一颗蜡丸:“公子刚走就有一个小孩子进来,说有人给他十文钱,让他将这颗蜡丸送到订好的桌上。”
  程宗扬握住蜡丸,对俞子元道:“你说岳鸟……呃,武穆王他老人家当年经常来橡树瓦,是不是他在里面有个包厢?”
  俞子元道:“属下只是以岳帅的亲卫身份来过几趟,对里面的情形并不清楚。不过几位喜欢蹴鞠的校官常随岳帅到瓦子里看球——里面可是有什么异样?”
  “没有。只不过瓦子里有个包厢,大概是岳帅当年常去的。”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捏碎蠘丸,拿出里面的书信。
  秦桧忍不住道:“公子,那位客官请公子进去看球,不知以公子之见,那位客官是什么人?”
  程宗扬想了一下,“大概是个很寂寞的人吧。”
  “丹阳!”秦桧骇然变色。
  程宗扬面沉如水,“没错,就是丹阳。”
  那名线人送来的情报一共三份,第一份就让程宗扬像是挨了当头一棒——贾师宪已经秘密派特使赶赴建康,提出以丹阳渡口的使用权,换取晋国对江州状况的正式表态。
  丹阳在广阳下游,是晋宋两国通行云水的门户。贾师宪抛出这样的价码,可谓是分量十足。
  六朝的贸易交通主要靠的是云水,但晋国一直被排挤在云水贸易圈之外,不得不开凿广阳渠,连通大江和云水。换作自己是王茂弘,能拿到丹阳恐怕也会心动。但真正值得思考的是这份情报背后的意味。
  这件事想定下来,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贾师宪现在才派人去,难道是准备将江州之战再打上三个月?
  怀着这个疑问,程宗扬打开第一|份情报。这|份情报的内容让他又惊又喜:《为兴邦整兵增岁入汰冗员诸事札子》,上奏者是贾师宪。
  札子很长,简单来说,贾师宪提出一系列措施,继续推进方田均税法,清查土地,增加收入,同时整顿禁军,淘汰老弱,裁撤冗官冗员。
  程宗扬注意到,其中有一份总计一千万贯的特别开支计划。
  虽然贾师宪在札子中没有具体谈到这项特别开支计划的内容,但那个线人在旁边毫不客气地注明:江州军事支出。朝廷岁入十分之一。
  “一千万贯,”程宗扬啧啧赞叹道:“贾太师真是大手笔。”“五百万金铢?宋国何时这么有钱了?”
  秦桧拿过情报草草看了一遍,因为贾师宪没有提及具体开支计划,也无从猜想他如何筹措资金。
  “至少说明一点:咱们这位贾太师是铁了心要打下江州,剿灭星月湖。”程宗扬道:“这五百万金铢的军费,差不多够半年开销。”
  俞子元道:“若是贾师宪突然暴毙,宋军必定会退兵。”
  程宗扬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星月湖大营出来的果然不同凡响,竟然想对贾师宪下手。
  如果是三个月之前刺杀贾师宪,迫使宋国退兵,自然是最佳选择,但现在情形已然不同。
  江州之战,星月湖大营的目的只有一个:以胜利求生存。但自己的目标更高一些:不但生存,还要发财。可是想发财就不能一下子把宋军打跑,不然战事结束、粮价回落,云家和自己的投资立刻打了水漂。
  为了这点根本的分歧,程宗扬不惜采用让星月湖入股的方式,将双方利益捆绑在一起,才好不容易说服孟老大配合自己的行动。
  但在俞子元等人看来,目标还是单纯的打退宋军——毕竟战争流的是星月湖大营兄弟的血。
  程宗扬有些惭愧,他本身没想过把自己的富贵建立在星月湖大营的牺牲之上,可他不得不承认,事实与此接近。
  秦桧道:“纵然刺死贾师宪,宋军也未必退兵,反而更有增兵的借口。宋国若打出追究凶手的旗号,晋国也不好阻拦他们兴师问罪。”
  程宗扬已经打开第三份情报,一看之下,眼角暴跳起来。半晌他黑着脸道:“那些都是小事,来看看这一份吧。”
  秦桧和俞子元同吃一惊,一个道:“好毒辣的手段!”
  另一个道:“立刻联络孟上校!”
  相对于前两份情报,这份情报的内容很简单。
  选锋营主帅,大貂瑺秦翰递上札子,请宋主同意他与江州贼寇和谈,并亲自进入江州面见匪首孟非卿——然后在席间暴起发难,刺杀孟非卿等人。
  秦翰是宫中内侍,属于宋主私仆,这样的举动必须向宋主请示。
  线人送来情报时,宋主还没有做出决定,似乎还在犹豫用一个太监换取匪首的性命是否划算。
  程宗扬虽然对孟老大的身手深具信心,但以秦翰的修为,如果在谈判中不计生死地出手袭击,天下敢说不放在眼中的恐怕也没几个。
  程宗扬立刻叫来林清浦,与江州方面联络。
  一夜过后,程宗扬的脸色愈发难看。
  林清浦居然一整个晚上都未能联络上江州,他的水镜术一过烈山就受到强烈的干扰,数次施法不仅未能越过屏障,还险些灵识受创。
  “是法阵。”耗尽法力的林清浦脸色苍白,如果不是他得到灵飞镜之助,法力突飞猛进,在面对干扰时可能已经受伤。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临安方向?”
  “这个法阵是将江州方圆十里隔绝起来,无论是哪个方向的水镜术,都会受到干扰,并非针对一方。”林清浦道:“这种法阵专为克制法术传讯,设置极为繁复,即使有足够的人手,至少也要一个月的时间布置。”
  程宗扬面冷如冰,这时他才想起那支由虎翼军护送、路过筠州的工匠队伍——贾师宪可能在两个月之前着手准备江州的围城,连建立法阵的队伍都带上,算得上是面面俱到了。
  贾师宪不是一个十分轻佻的人。当星月湖大营以事实证明,十万禁军仍然小看江州的实力之后,贾师宪猛烈的反击,使千里之外的程宗扬都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子元,派人去江州,以最快速度把秦太监的消息带给孟团长。”
  程宗扬立即做出决断,派人去江州传讯,希望能赶在宋主的诏书到达之前通知孟非卿戒备,而他准备的另一手措施更加困难。
  “咱们这边也不能闲着,”程宗扬道:“会之,咱们得想个办法让宋主打消秦太监这个念头。”
  以秦桧的城府,接到这个任务也不禁咧嘴。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就算真有回天之力,也得能进入宫中面见宋主。
  但推辞家主的命令就不是秦桧了,他抱了抱拳,“遵命。”
  这几桩事都不是现在能解决的,程宗扬已经做出回应,便暂时放到一边,开口道:“老敖,情况怎么样?”
  “威远镖局有两名兄弟一着,暂时没有动静。林教头昨天下午出了趟门,监视的兄弟认出来是禁军的陆虞俟请林教头吃酒。太尉府方面,今天一早花花太岁和他的十三太保聚到一处,不知在做什么勾当。”
  程宗扬兜了一个圈子,然后道:“备礼!我要去一趟威远镖局!”
  众人没想到他突然会想起去威远镖局,秦桧义不容辞,挺身劝阻道:“公子三思!”
  “我又不是去砸场子。除了一般的礼物,再取两根象牙。”程宗扬道:“我倒想见见这对卖女儿的镖头夫妇。”
  李寅臣四、五十岁年纪,头发稀疏,眼中却透出一丝精明,有些市侩气,让程宗扬想起祁远和筠州城那帮粮商。若不是走路时脚底如同生了根,功底扎实,几乎看不出是武林中人。
  不过太尉府货物出事的数个月来,李寅臣的头发已经花白一半,即便他再精于算计,面对吃定他的太尉府小衙内也毫无作用。
  对于这个贸然登门的商人,李寅臣本来只是应付式的敷衍了事,但当那商人的仆从搬出两根一人高的巨型象牙,李寅臣一下子站了起来。
  程宗扬离开筠州前,特别去了荆溪的象牙窝一趟,费尽力气从泥潭中取了十几对猛玛牙,一并装车运到临安。
  这些猛玛牙比寻常象牙形制更大,牙质也更好,一拿出来就把见多识广的李总镖头镇住了。
  “这……这……公子可是要委托敝镖局押运?”
  程宗扬道:“不错。这两根象牙是从昭南贩来,要送往晴州。在下虽然是晴州商人,但威远镖局的名声早已耳熟能详。若有李总镖头亲自押运,在下也可放心了。”
  “敝号……敝号……”李寅臣定了定神,改口道:“不知公子有何要求?”
  “走陆路,十五天内运到晴州的鹏翼总社。”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运费一千金铢。”
  李寅臣神情犹豫,旁边一名美妇却道:“这两根象牙虽然昂贵,也不过两千金铢上下,公子为何肯出一千金铢押运?”
  说话的便是李师师的娘亲,销魂玉带阮香琳。
  她的容貌与李师师有八分相似,修眉如画,目如秋水,身量比李师师略高,身材丰润,肌肤白腻,果然是个出色的美人。
  但出乎程宗扬意料的是,阮香琳倒不像她夫君李总镖头那样市侩,更像是个快人快语的豪爽女子,丝毫看不出有梁公子说得那样不堪。
  不知道是因为她演戏的功夫已至化境,还是因为梁公子那番话全是吹牛皮?“商业机密,请恕在下不能透露。”程宗扬一派笃定地说道:“但只要李总镖头在十五天内走陆路将货物送到,一千金铢的镖费立即奉上。”
  从临安到晴州,并不需要经过诸国交界的蛮荒之地,这趟镖可以说是万无一失。李寅臣犹豫良久,终是舍不得这笔镖费,答应下来。
  阮香琳皱起眉,似乎不满丈夫的决定。她道了声“失陪”,然后与丈夫一同走到厅后。
  两人并没有走太远,程宗扬竖起耳朵,小心听着两人的交谈。“师师出阁在即,你哪里走得开?”
  李寅臣苦笑道:“正是如此,我才要走这趟铁。”
  “师师已经十八岁,嫁给太尉府的小衙内,往后你便是高太尉的亲家,为什么还要躲来躲去?”
  “只是一年的妾室——阿琳,你这么做,师师的名节就毁了!”
  “镖局丢了太尉府的货物,你想保住镖局,又想保住女儿,哪里有这般便宜的事?况且以师师的姿色,只要她肯服小,用心服侍小衙内,小衙内难道还舍得将她丢出去?”阮香琳道:“你若借此机会求上高太尉讨个前程,将来女以父贵,就是嫁给小衙内作妾室、作正室,又有什么不可?”
  李寅臣顿足道:“阿琳,你怎么如此糊涂!那花花太岁岂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师师去太尉府名不正言不顺,焉可作正室?”
  “师师小时请匡神仙算过命,匡神仙亲口说的,师师十八岁得逢贵人,纵然不是正室也是难得的良偶。若能攀附上这门亲事,不但师师终生有靠,父母也能因此富贵——”阮香琳道:“这番话难道不是着落在太尉府的小衙内身上?匡神仙还说,若一念之差,失此良机,不仅害了师师终身,还祸连父母。”
  李寅臣道:“江湖术士所言岂可当真?那小衙内是有名的花花太岁,哪里会来帮衬咱们?富贵的话头提也休提。”
  “我不管。”阮香琳赌气道:“能不能富贵,谁也不知道,但不允诺高衙内,眼前的家破人亡是一定的。你若想我和师师被官府发卖,尽管去回绝太尉府好了。”
  李寅臣踌躇良久,最后叹了口气,“这趟镖我接了。师师的事,由你作主,只要将来莫怨我便是。”
  李寅臣出来道:“这趟_,明日一早由在下亲自押运,按规矩,请公子先付两成的镖金。”
  程宗扬痛快地取出二百枚金铢。心里暗道:匡仲玉啊匡仲玉,你竟然还给李师师算过命。别人我不知晓,你那算命的手艺有多不靠谱,大伙都心里有数。李总镖头夫妻被你坑苦了,生生要把女儿丢到火坑里,还一门心思地以为攀上高枝,想着要荣华富贵。江湖骗子害死人啊!
TOP Posted: 05-10 15:33 #6樓 引用 | 點評
我是啊三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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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后面没人盯梢还真有点不习惯。”程宗扬靠在车内看着车外的景物道。
  秦桧钦佩地说道:“秦某现在还想不出公子为何能那般神机妙算,一招驱虎吞狼,不露声色就解决林教头这桩麻烦。”
  程宗扬道:“林教头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难为他忠心王事,可惜后院起火,自顾不暇。奸臣兄,该陪小弟去一趟悦生堂吧?”
  秦桧道:“不知公子购了书,又准备去何处?”
  程宗扬哈哈笑道:“当然是再备几样礼物,去林教头家里登门拜访了。这场热闹,不看白不看。”
  秦桧道:“高衙内在临安欺男霸女,横行无忌,却不知对这位林教头会如何下手。”
  程宗扬笑眯眯道:“奸臣兄,换作是你会怎么做?”
  秦枪捋着胡须略一思忖。
  “旁人也就罢了,林教头既然是禁军教头,在太尉手下当差听令,不妨由此做出文章。先设个圈套,给林教头栽个罪名远远刺配充军,然后路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发他,剩下的林娘子就可以随意消受了。”
  程宗扬上下打量秦桧,“真是奸臣所见略同啊。”
  “公子何出此言?”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实在应该和高太尉磕头拜个把子。”
  秦桧只当是说笑,对家主的话一笑置之。在他看来,比起一个禁军教头的命运,另一件事显然更重要。
  “设若那位林娘子真是巫宗的御姬,她自甘嫁给一个禁军教头,又栖身临安这么多年,究竟有何图谋?难道林教头身上有什么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不成?”程宗扬坐起身:“老敖!林教头成亲有多久了?”
  敖润很快给出答案:“十二年。”
  从时间判断,凝玉姬应该是黑魔海被岳鸟人清洗之后,重新栽培的人选。
  现在太尉府、皇城司、黑魔海这三方势力,对于局势恐怕都没有旁观的程宗扬把握得清楚。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这三方势力就会撞到一起,打得头破血流最好。
  秦桧笑道:“高衙内这口天鹅肉未必能吃上。”
  “这要看巫宗是什么打算了。说不定林娘子打着和阮女侠一样的念头,一门心思要搭上高太尉的线……”
  程宗扬忽然停住口,望着街边一处门店,那是鹏翼社在临安的分社。
  自从江州起事之后,社中的骨干已经离社赶往江州,鹏翼社在临安的分号也被皇城司盯上。
  这次来临安,孟非卿让俞子元随行,启用了留在临安的暗桩,还特意提醒他不要与分社接触,免得被皇城司察觉。
  程宗扬放下车帘,心里莫名生出一股烦躁。自己一直想着光明正大的做正经生意,却不得不藏头露尾,这种局面要想办法改变一下。
  悦生堂位于临安城南的太平坊,堂内陈设极为雅致。
  墙壁上挂着瑶琴,竹制的书架上放着一卷卷书籍,行走其间能闻到洁净的纸张散发淡淡的墨香,令人一洗俗尘。
  秦桧如数家珍地说道:“这卷《六朝掌中珍》选取了六朝十二名家的诗词文赋,大不盈掌,最便于携带,公子在路上看最方便不过。这套《百家诗选》别具一格,按咏物、咏史、闺情、文学分门别类,公子得此一卷,再要吟诗便可手到擒来。这一册《断肠词》凄婉过甚,以愚观之,不及《漱玉词》多矣。这……”
  程宗扬道:“有《金瓶梅》吗?”
  秦桧嘴巴半张,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程宗扬不耐烦地说道:“我问你有《金瓶梅》吗?少整这些没用的。”
  秦桧低咳一声,“公子借一步说话。”
  “怎么了?”
  秦桧低声道:“悦生堂不卖这个。”
  “《金瓶梅》都没有,还算书店吗?”
  “公子若是请师师姑娘读那个——《金瓶梅》,属下以为颇有不妥……”“有什么不妥?开扩眼界,陶冶情操。”程宗扬道:“小二,给我来一套《金瓶梅》,要插图版的!”
  文士打扮的店员客气地说道:“出去!”
  “怎么了?”堂内传来一声询问,接着走出一个人来。
  店员道:“廖爷,有人来堂里找茬……”
  说话间双方打了个照面,堂内出来的那位正是在晴州见过的廖群玉。
  廖群玉一愕之下,显然认出他们,接着面露喜色,快步迎过来,揖手道:“程公子,秦先生!竟然是两位大驾光临,敝堂蓬荜生辉!”
  程宗扬笑道:“这趟来临安,想起廖先生说的悦生堂,正好要买几本书,便来见识一番。打扰打扰!”
  廖群玉道:“当日一晤,廖某受益良多,敝东家也常常念及两位,若知两位来临安,必定欣喜!”一边又对那店员笑骂道:“你这杀才,竟然不识贤者。两位要什么书?还不快些拿来。”
  店员尴尬地低声说了几句,廖群玉的表情怔了一下,然后咳了两声:“程公子这……请里面坐,来人!上茶!”
  廖群玉热情十分,两人也不好推辞,一同到了内堂,坐下寒暄。
  廖群玉谈吐文雅,颇有君子之风,死奸臣这会儿摆出文士的派头,引经据典,娓娓而谈,倒也旗鼓相当。
  双方闲聊片刻,廖群玉道:“敝东家对两位的风采久系于心,今日正好也在堂中,只是事务繁杂,无暇脱身。不知两位是否能在临安多盘桓几日,待群玉禀过东家,专门请两位共叙一场。”
  程宗扬道:“在下此行只是路过临安,只怕三、四日就要离开。”
  廖群玉踌躇片刻。“三、四日未免太过局促……不知两位住在何处?待敝东家抽出时间,廖某好登门拜访。”
  “廖先生太客气了,大家见见面、谈谈话就好。”
  程宗扬说了自己的住处,反正吏部档案上写着同|地址,自己以半商半官的身份出面,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廖群玉仔细记下,这会儿店员拿了一个精致的纸包过来,神情有些古怪地呈到案上。
  廖群玉将纸包推到程宗扬面前,笑道:“里面便是公子要的书籍。廖某多言一句,此书虽好,但公子血气方刚,不宜多读。”
  程宗扬道:“我是送人的。对了,我要的是全本,别给我删节的洁本。”
  廖群玉啼笑皆非,连连摇头,亲自捧了书送两人出门。
  一辆马车正好在门前停下,一个公子哥儿掀开车帘,先哈哈长笑两声,然后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程兄别来无恙!”
  这回轮到程宗扬惊讶了,来的竟然是熟人,晴州陶氏钱庄的少东家,陶五陶弘敏。
  如果是别人就罢了,陶五可是自己的大债主!程宗扬只好迎上去,客气地拱手道:“原来是陶五爷!”
  “甭爷不爷的,喊个哥就给我面子了。”陶弘敏道:“你来临安也不和我说一声?上来!咱哥俩有段日子没见了,这回得好好聊聊!”
  廖群玉脸上微微变色。“陶先生,敝东家已经等候多时。”
  陶弘敏不以为意地说道:“又不急在一时,今日难得遇到程兄,和贵东家见面就改日吧。”
  廖群玉脸色数变,微微挺起胸,沉声道:“请陶先生三思!”“行了,就下午吧。”陶弘敏笑嘻嘻道:“说不定我一高兴还能让几分息呢。程兄,咱们走!临安夕鱼楼的鱼羹你多半还未尝过,那滋味,真是天下无双!”
  廖群玉的脸色极为难看,显然对陶弘敏临时变卦大为恼怒。
  陶弘敏却是浑不在意,连声招呼程宗扬去吃鱼羹。程宗扬只好苦笑着向廖群玉告罪,与陶弘敏一道上了车。
  数月不见,陶弘敏仍是那副二世祖的模样,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程宗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陶弘敏要雪隼团暗中窥视梦娘的事,自己还没忘。
  程宗扬倒有些好奇,这位陶五爷是看上自己哪点?难道真想拉自己当帮手,争夺陶氏当家人的位子?
  但程宗扬一上车,陶弘敏就声明今天不谈生意,只是闲聊。他说到做到,甚至连江州的战事也只字不提,似乎对陶氏的大笔投资丝毫不放在心上,说的无非是吃喝玩乐。
  夕鱼楼的鱼羹果然美味,即使程宗扬存着心事也吃得赞口不绝。
  一顿饭吃完,临别时,陶弘敏才不经意地问道:“听说云六爷也来了临安?”程宗扬心头微震,脸上笑道:“陶兄的消息倒灵通。”
  陶弘敏道:“云六爷插手临安的精铁生意,抢了晴州商家三成份额,有几间铁商恨他入骨,我陶五怎么会不知道?”
  “天下的生意天下人做,那几位把持宋国的精铁生意就不许别人进,未免太霸道了吧?”
  “我早就看那些铁耗子不顺眼,能让他们吃点苦头也好。”陶弘敏笑道:“程兄若是有时间,明天大家再吃顿饭?有些事想向程兄讨教。”
  债主把话说到这分上,自己没有推辞的余地。程宗扬只好道:“明天恐怕不成,后天,小弟一定扫榻恭迎。”“一言为定!”
  陶弘敏离开夕鱼楼,车马滚滚赶往悦生堂的方向。
  秦桧道:“此人城府极深,公子小心。”
  程宗扬心知肚明,今天的鱼羹只是试探,后天要说的才是正事。他摸着下巴道:“我有些奇怪,什么生意能让陶五爷亲自来临安?”
  陶弘敏怎么看都不像买书的人,来悦生堂多半是与廖群玉的东家谈生意。但悦生堂在业内再有名声也只是一间书坊,全卖了不见得值多少钱,更用不着陶弘敏亲自来临安。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也琢磨不出,干脆扔到一边,“走,去司营巷!”
  “去拜访林教头?”
  程宗扬笑道:“去看戏。”
  司营巷口已经有了一辆马车,这边驾车的独臂星月湖汉子一手抖动缰绳,策马从那辆马车旁骏过,停在能看到巷内的地方。
  司营巷是条僻巷,这会儿刚过午时,巷中略无人迹。
  程宗扬拿出那套《金瓶梅》翻看,不愧是悦生堂出的精品,不仅纸张、印刷、校对都精细无比,而且图文并茂,比自己在建康的那一套强得太多了。
  “瞧瞧这印刷!这绘图!跟你六十枚银铢买的地摊货相比怎么样?你还说悦生堂不卖这个……”
  秦桧道:“悦生堂确实是不卖这种书的。”
  “那这是什么?你别告诉我,这是廖老板自己的私藏。”
  “公子说的不错,这确是悦生堂的私藏。”秦桧道:“书坊、藏书堂等处最怕火灾,传言火神忌秽,因此堂中往往会收藏一些春宫图书,以为厌胜,用来避火。这套《金瓶梅》便是悦生堂专门刻印镇堂的图书。”
  “还有这一说?”
  “廖老板把镇堂的藏书送给公子,这分人情可不小。”
  闲聊间,林冲与鲁智深一同回来。两人多半是在哪儿刚吃过酒肉,一边走,一边谈论拳脚功夫。
  林冲本来眉头紧锁,还为前日的事动怒,但他是好武之人,听着鲁智深谈到妙处,眉宇间的忧怒渐渐散开。
  程宗扬隔着车帘,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看着两人。秦桧虽然不明白家主的用意,但耐着性子在旁等候。
  忽然旁边的马车轻轻一动,一名灰衣大汉悄悄下来,先绕了个弯,避开巷内两人的视线,然后昂首挺胸朝巷中走去。
  那大汉生得浓眉大眼,颇有几分好汉的气势。他怀中抱着一个布囊,囊上插着一茎干草——六朝风俗,物上结草便是变卖的意思。
  离林冲和鲁智深还有十几步的时候,灰衣大汉长叹一声,拍着布囊慨然道:“如此宝刀,竟无人能识!”
  林冲回头朝那汉子望去,鲁智深朝他的肩上拍了一掌:“这贼厮鸟一看便不是好人,理他作甚!”
  林冲却道:“兀那汉子,你拿的是何宝刀?”
  灰衣汉子道:“你又不识货,问那么多却有何用?”
  “你如何知我不识货?”林冲道:“且拿来让某一观。”
  灰衣汉子有些不甘愿地解开布囊,绳结一松,仿佛有股寒意从囊中涌出,接着露出一截刀柄。
  林冲一看之下,脱口道:“好刀!”
  那刀柄的把手上缠着暗红色的细麻绳,露出的部分色泽乌黑,柄后的环首并非寻常的铁环,而是一条鳞须飞扬的蟠龙。
  龙身纠屈如环,质地十分特殊,非金非石,上面隐隐闪动着寒光,单看刀柄就不是凡物。
  林冲按捺不住,伸手要去拿刀。灰衣汉子一把抱住布囊,正色道:“我这宝刀乃绝世珍品,等闲不得一见!你要看刀,且拿钱来!”
  鲁智深勃然大怒,“贼厮鸟!看一眼也要钱?”
  林冲拉住他道:“且说如何计较?”
  “看一寸须得一贯,此刀长三尺六寸,你若看全刀,须拿五十贯来!”
  林冲的月俸不过几贯,鲁智深更是常年精穷的身家。听到那汉子开出的价钱,林冲不禁道:“看一眼便要一贯,你这刀须卖多少?”
  灰衣汉子摊开手掌,“两千贯!”
  鲁智深叫道:“贼厮鸟!敢来消遣洒家!哪里的鸟刀便要两千贯!洒家二十文买把菜刀,也切得肉,也切得青菜、豆腐!”
  灰衣汉子拉起布囊,转身要走。
  林冲叫道:“且慢!”他拿出十枚银铢,“且看一眼!”
  灰衣汉子哼了一声,接过银铢揣进怀里,然后握住刀柄拔出寸许。
  一抹寒气从鞘中逸出,凝重的刀光犹如实质。鞘口的猪婆龙皮仿佛无法承受锋锐的刀光气,啪的一声轻响,裂开一道细缝。
  林冲怔了片刻,然后叫道:“这是何刀!”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灰衣汉子傲然道:“这便是屠龙刀!”
  程宗扬差点把手里的《金瓶梅》砸到那汉子脸上。
  好嘛!倚天剑还在叩天石那儿插着,屠龙刀也出来了,你们这戏演得太凑合了吧?
  林冲却被那柄屠龙刀的寒芒镇住,半晌才道:“八百贯!”
  “两千贯!”
  双方争执半天,最后花和尚抡起拳头作势要打,那汉子才服软,以一千贯的价格成交。
  秦桧咂舌道:“此刀价值千金,林教头一千贯买来,着实捡了便宜。”
  程宗扬冷笑道:“如果我在那儿能杀到两贯成交,你信不信?”
  秦桧摇头道:“此刀绝非凡品,两贯的价格,属下实难相信。”
  “奸臣兄,这场戏你当真了。”程宗扬道:“只要林教头肯要,那贼厮鸟白送都肯。”
  “公子此言,这屠龙刀莫非有什么古怪?”
  “你听说过倚天剑,难道没听说过屠龙刀?”
  秦桧摇了摇头。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程宗扬拍了拍袖子,“这对赝品,假得他娘的不能再假了。”
  秦桧讶道:“此刀虽未出鞘已然锋芒毕露,称之为神兵利器也不为过,公子何有此说?”
  “忘了咱们是来看戏的?”程宗扬道:“这是高衙内挖的坑,专等着林教头往里面跳。你瞧着吧,后面还有好戏呢。”
  正说着,巷内多了两条身影。那两人头戴斗笠、脚踏芒鞋,一手拿着竹杖缓步行来。
  林冲与鲁智深正在把玩那柄宝刀,未曾留意。擦肩而过时,其中一人手里竹杖啪的一声碎开,接着杖中飞出一点寒光,如流星般直射鲁智深的眉心。
  鲁智深光头一摆,寒光贴着头皮掠过,却是一柄细若手指的利剑。林冲正捧着刀爱不释手地把玩,过客竹杖碎裂的同时,他也握住刀柄。
  那柄屠龙刀极长,林冲反手将刀背在肩后,接着猿臂一展,宝刀出鞘。
  只迟了这一瞬,鲁智深已陷身险境。另一名剌客提杖朝他的腰后刺去,杖至中途,竹管迸碎,露出里面细长的剑身。
  鲁智深被面前的对手逼住,无法闪避。他低吼一声,接着双掌砰的合在一处,那身破旧的僧衣应声鼓起,衣内仿佛有无数巨蟒涌动,接着露出无数细微的金光。
  偷袭的长剑从鲁智深的腰侧刺入,剑锋钻入衣衫间,接着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竟然是金属撞击般的声音。
  鲁智深护体神功全力施展,扭身一拳砸在剑上,暴喝道:“哪个鼠辈敢偷袭洒家!”
  偷袭者的长剑被鲁智深击中,微微一沉,头上的斗笠被动气震碎,现出面容,却是青布裹头,只露出一双眼睛。
  两名刺客同时进招,一左一右朝鲁智深腋下挑去。
  鲁智深狂吼一声,双拳左右击在剑上,他身上的僧衣被劲气震碎,刹那间仿佛无数蝴蝶飞开,露出布满刺青的雄躯。
  鲁智深遍体纹身透出暗金色的光芒,犹如无数鲜花在身上一朵朵绽放。
  两名刺客长剑虽利,却无法攻破他的金钟罩。
  交手间,忽然背后寒意大作,林冲手中的屠龙刀已经如狂龙飞天,一刀斩向两名刺客的背心。
  两名刺客步法颇为巧妙,错身背对,一人攻向花和尚鲁智深,另一人旋身敌住林冲。
  屠龙刀带着如匹练般的刀光落下,刺客的长剑与刀光一触,悄无声息地断裂开来,接着他握剑的手臂溅起血光,断肢与断剑同时飞出。
  屠龙刀去势未绝,刀锋未至,刀光已经落在刺客的斗笠上。
  斗笠悄然破碎,裂成两半,接着裹头的青布也齐齐分开,露出的却是一颗光头,头顶还带着香疤,竟然是一名和尚!
  刀光乍过,那和尚头顶迸出鲜血,眼看一颗光头就要被屠龙刀劈开,一只大手蓦然伸来,如磐石般架住林冲的手腕,硬生生阻住屠龙刀的攻势。
  林冲抬眼去看却是鲁智深。花和尚已经放翻自己的对手,他挡住林冲,然后对那和尚喝道:“莫慌!洒家过来救你!”
  说着一脚踹中那名和尚的小腹,把他踢倒,接着像火烧屁股一样的抓起旁边的碎布,手忙脚乱的为那和尚裹伤。
  那和尚头顶鲜血河流,更重的伤势却是手臂。
  鲁智深一脚踏住他的胸口免得他挣扎,一边抓住他的断肢,封住他的穴道,然后用碎衣裹住扎紧,嘴里一边骂骂咧咧:“直娘贼!三番五次来惹洒家!哪天惹恼了洒家,一把火烧了你们那鸟庙!”
  那和尚倔强得紧,虽然疼得额头都是冷汗,还强撑着道:“鲁师兄!你抢了寺中传世的衣钵,小僧即便舍了性命,也要带你回去在佛前分说清楚!”
  鲁智深屈起手指,“崩”的在他光头上狠凿一记,瞪着眼睛骂道:“洒家若有你那么傻,还能活到今天?洒家若是回去,早让那帮贼厮鸟剥皮拆骨,什么分说清楚!呸!说得好听!要不是看在师傅面上,洒家便把你这秃瓢敲开,灌泡尿进去,给你好生洗洗脑子!”
  鲁智深骂得狗血喷头,手下却不含糊,三两下裹好那和尚的伤口,又帮另一名和尚推血过宫。
  在巷中遭遇刺客,自己下手打伤了刺客,又卖力为刺客救治……林冲看着古怪,收起屠龙刀道:“师兄?”
  鲁智深顾不上答话,只晃了晃墙袋,让他不必插手。刚才他下手不轻,这会儿疗伤颇费一番工夫。鲁智深精赤着上身,头顶冒着热腾腾的白气,竟比方才动手伤人消耗还大。
  马车内安静得针落可闻,半晌秦桧咳了一声:“此刀果然是神品!”
  程宗扬也瞠目结舌。自己大大的失算一把,高衙内居然是玩真的!这小兔崽子究竟从哪弄来的屠龙宝刀?
  鲁智深好不容易将两人救治好,盘膝坐下调息。那两名和尚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扶携着起来,奔出巷子。
  鲁智深一睁眼,发现两人已经跑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跳脚骂道:“这帮该死的贼秃!洒家又不是老虎!哪里就吃了你们!”
  林冲道:“这是怎么回事?师兄与这两名僧人可是旧识?”
  “此事说来话长,改日再跟兄弟细说。”
  鲁智深拉起林冲进了宅院,一边说道:“难得你得了把宝刀,今日且炖了香肉吃酒赏刀!莫让这些杀才搅了我们兄弟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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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啊三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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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半个时辰后,程宗扬叩响林家的大门,门一开便笑道:“好香的狗肉!小弟这趟可是来对了!”
  庭中架了口大锅,一锅烂熟的狗肉炖得正香。鲁智深和林冲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把玩那柄屠龙刀。
  见程宗扬进来,鲁智深叫道:“程兄弟!来得正好!且看看林师弟新得的宝刀!”
  程宗扬带着秦桧、敖润和青面兽一同入席。
  只见那柄屠龙刀通体雪亮,刚才虽然接连斩剑断肢,刀身却看不到丝毫的划痕和血迹,远远便能感觉到一股逼人的寒意。
  “好刀!”程宗扬心头微动,先赞了一声,然后道:“林兄,能否借刀让小弟一观?”
  林冲虽然干着皇城司的差事,盯了他几天梢,但盯到鲁智深的菜园里就罢了,加上这两天撞上高衙内的事,不免有些心灰意冷,早已不再把他视为嫌犯,当即递刀过来。
  长刀入手,程宗扬便有了七分把握。这柄屠龙刀虽然是冒名的赝品,但比起玄铁打制的屠龙刀只怕犹有过之。
  整把刀长逾三尺,较平常的刀身长出半尺,分量十足。而且刀身那种特有的寒意,与自己怀里的珊瑚匕首如出一辙,分明是用大量珊瑚铁混杂一些特殊金属打造而成。单是材料的价格,绝不只一千贯。
  秦桧久居南荒,自然识得珊瑚铁,这会儿拿到手中,不禁动容道:“此刀价值万金也不为过!”
  被刀气一激,敖润猛地打了个啧啧:“老秦,这是什么材料?”
  “珊瑚铁,深海中万年生成的精铁。一斤上等的珊瑚铁,两斤黄金也未必能换到,林教头这把刀买得着实值得!”
  林冲心情大好,他本是豪杰心性,双方以前的一点芥蒂既然抛开,程宗扬又屡次登门结交,便视为好友。众人在庭中食肉饮酒,赏刀为乐。
  程宗扬很好奇鲁智深为什么会被两个和尚追杀,但花和尚喝得兴高采烈,似乎根本不把遇袭当回事,自己也不好询问。
  宅中的女眷不便出面,庭中只有一个老仆伺候。
  众人虽然兴致高昂,程宗扬却怀着心事,吃了几杯酒,厚着脸皮道:“不知师师小姐在吗?”
  林冲莞尔一笑。“便在楼上,程兄自去便可。”
  程宗扬告了声罪,在众人善意的笑声中入室登楼。
  林冲是武官世家,虽然称不上富贵,也是殷实人家,要不然不可能轻易拿出一千贯来。
  楼上四、五间房各自挂着厚厚的蓝布棉门帘。程宗扬看了看,离楼梯最近的应该就是客房,便推门进去。
  隔着帘子,一个人影正背对着门口,低头做着什么。
  程宗扬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一边伸头看了一眼,一边笑道:“做什么?”那女子一惊,接着呀的一声痛叫出来,却是林娘子。程宗扬本来去闻她的发香,这会儿发现认错人,不禁一阵尴尬。
  林娘子正拿了一方丝帕在刺绣,听到人声,失手扎住指尖。
  只见她白嫩的指尖渗出一滴殷红,鲜艳夺目。如果是梦娘甚至李师师,自己都敢一脸无耻地凑过去,帮她吮吸鲜血,但林娘子指上的血滴却让程宗扬忌惮十分,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阮香凝翘起玉指,放入唇中轻轻吮吸着,一边抬起眼,含嗔带恼地轻轻瞥了他一眼。
  她穿着一身宝石蓝的织锦小袄,衣缘绣着缠枝牡丹的花边,髻上插着一根白玉簪子,耳垂戴着镶金耳环,充满少妇成熟的风情。
  雪白的玉指、红——的唇瓣,轻轻吮吸的动作,还有那种雅致秀婉的气质,使程宗扬的心头禁不住一阵波动。
  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可能是黑魔海御姬的林娘子,她比起泉玉姬大了几岁,按成亲时间推算,应该是二十七、八岁年纪,容貌与阮香琳、李师师母女有七、八分相似。
  眉眼盈盈如画,肌肤犹如凝脂,顾盼间自有一番柔美姣丽的妙态。她双眉修长,眉梢……程宗扬心头猛然一阵狂跳,接着升起一股寒意。
  阮香凝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低着头柔声道:“公子可是来见师师的吗?她在邻房……”
  程宗扬干笑着道罪,然后离开房间,掩上门,不由抹了把冷汗。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刚才的观察中,自己竟然会得到一个诡异的讯息阮香凝虽然用黛笔画了眉,但仔细看时能看到她的眉梢微微散开——按照西门庆教给自己的相女之术,这个与林冲成亲十余年的少妇,竟然是个如假包换的处女!
  难怪两人成婚多年没有子息,阮香凝借着求子名义去见药婆、道姑之流的也无人怀疑。
  西门庆啊西门庆,你如果知道那天几句闲话暴露凝玉姬不欲人知的秘密,不知道会不会肠子都悔青了?
  程宗扬转念一想,林娘子既然是处女,林冲在这个黑魔海暗巢中扮演什么角色?他对这样美貌的枕边人动都不动,莫非……
  程宗扬一阵恶寒。如果真是这样,鲁大师,你可太冤了……
  程宗扬一边想,一边信步走到邻房门前,将门帘掀开。
  李师师显然听到他找错房间的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扭头回到室内。
  房间是一客一卧的格局,客厅的桌上放着几口木匣,里面分成一个个寸许大小的格子,盛放各种药物。
  “在配药?”程宗扬拿起一片药材闻了闻,“这是什么?”
  “阿胶,补血的。”李师师道:“姨娘的身子一直不好,奴家给她配副药调理气血。”
  在发现阮香凝的秘密之前,程宗扬也许一笑置之,这会儿他只剩下苦笑了。
  你凝姨还是处女,能生出来娃那才是见鬼了。
  李师师却误会了他的表情,微嗔道:“好啊,你不相信奴家的医术吗?”
  “我哪儿敢?”程宗扬笑道:“不过你娘和林教头都有那么好的功夫,凝姨想必也是行家吧?身体一点小恙还用得着开药?”
  “这你可看错了。”李师师道:“奴家给凝姨看过,她身体先天不足,不能习武。”
  “你能看出来?”
  李师师道:“奴家是光明观堂出来的,不信奴家为你诊诊脉。”
  程宗扬把手腕放在桌上,笑道:“看你能瞧出我什么病来。”
  李师师坐下来,一手拉住袖子,探出纤手,将中指和食指放在他的脉门上,然后垂目凝神,细心分辨他的脉象。
  程宗扬低头看着她,心头刚才所受的冲击渐渐平缓下来。
  这个在后世有着无数传说的绝世名妓,此时还是个花枝般的少女,眉眼间没有一丝风尘之色,有的只是那种未曾被人碰触过的风流与婉转。
  她的肌肤像牛乳洗过一样细白,纤指温凉如玉,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唇角那颗殷红的小痣,诱人心动,柔嫩的唇瓣像鲜花一样迷人。
  程宗扬不禁想到:如果自己把阳具放到她的口中,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美妙感受……
  李师师的粉颊忽然间一红,一瞬间美艳不可方物。接着她啐了一口,放开程宗扬的手腕。
  她刚才正在诊脉,自己的心跳血行,半点也瞒不过她,以她的玉雪聪明,多半猜到自己转的是什么龌龊念头。
  程宗扬讪讪地收回手,一边想着要不要把《金瓶梅》拿出来,给她一个惊喜。突然楼里传来脚步声,接着一个声音唤道:“师师。”
  李师师立在窗边,有些生硬地向阮香琳道:“娘。”
  阮香琳对林娘子道:“阿凝,你先出去吧,我和师师说几句话。”
  关上房门,阮香琳声音柔和下来,“师师,怎么不回家住?”
  李师师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幽幽叹口气,轻声道:“娘,你真的想让女儿嫁给高衙内吗?”
  阮香琳执住女儿的双手,柔声道:“娘知道你自小虽然听话,却是个心气高的性子,等闲人家你也看不上——可太尉府的小衙内难道还配不上你吗?”
  见女儿无动于衷,阮香琳又道:“小衙内虽然是螟铃子,可高太尉就这么一个孩儿,捧在手心怕飞了,含在口中怕化了,说起来骄纵得有些不成样子。但他年龄尚小,再大几岁就知道走正途了……”
  李师师道:“你说的正途是当官吗?娘。”
  “你爹爹和娘亲都是江湖出身,知道江湖的甘苦。你爹爹风里来雨里去,拼了性命拿血汗换来这份家业。如今咱们的镖局在京中也算有名号的,可是一步踏错就翻不过身来。镖局的事你也知道,纵然没有这桩事,官府说封便就封了,论安稳还及不上你姨父。”
  阮香琳道:“你姨父年少时,人人都说是英才,可他这么多年来,只做了个禁军教头。再看小衙内,年纪轻轻已经荫封正五品的武职,你姨父这个教头见著他还要请安问好呢。你若嫁给小衙内便是一步登天了。”
  “女儿嫁过去只是个姬妾,姬妾啊!娘。”李师师道:“娘难道不知道那些豪门的姬妾吗?”
  “姬妾又怎么样?以女儿你的容貌,小衙内还不对你爱护得如珠如宝?即便做不了正妻,做个专宠的妾室也足够了。”阮香琳轻抚着女儿的发丝,安慰道:“只要女儿你肯曲意奉迎,把小衙内服侍高兴了,再生个儿子,将来太尉府还不是你的?匡神仙说过,咱们一家富贵都系在女儿你身上,到时女儿别忘了爹娘,你爹爹一直想要一个小武官的职衔……”
  李师师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母亲絮絮叨叨地一番劝解,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良久,她垂下眼晴,“我累了。”
  “那好,你早些休息。”阮香琳道:“你爹爹又出去走镖了,你明天早些回家,过两日娘便送你去太尉府……”
  程宗扬在室内听得清清楚楚,感觉又是怪异、又是不解。
  以阮香琳的性情,再怎么说也不该是这样的市侩妇人,但她说起做官的好处、如何讨太尉府的欢心,却是发自肺腑——也许这才是江湖人闯荡多年之后现实的一面吧。
  李师师不欲被娘亲看到有陌生人在自己房里,听到声音,便让程宗扬到内室暂避。
  阮香琳走后,李师师呆坐良久才起身回到内室。娘亲那番话本来让她芳心欲碎,可看见那个年轻商人竟然毫不客气地躺在自己的闺床上,还大模大样地跷起二郎腿,不知为何她不但没有生气,好笑之余反而生出一丝莫名的安全感。
  李师师并不相信这个年轻商人能够对付太尉府的势力。晴州商人虽然有着种种夸张的财富传说,但他若有足够的钱财也不必在荒山露宿;而且以他的年纪,有钱也多半是家族父辈的。他只是一根稻草,自己在没顶之际唯一能握住的稻草。
  “你都听到了?”
  “差不多吧。”程宗扬坐起来,半真半假地说道:“其实你娘说的挺有道理的。”
  “怎么?你也想巴结太尉府吗?”李师师淡淡道:“好呀,等奴家嫁过去,伺候得小衙内开心,也帮你引见,给你讨一份荣华富贵怎么样?”
  李师师的口气虽然冷淡,美目却渐渐发红,接着两行珠泪滚落下来。
  程宗扬没有带手帕的习惯,只好用手指抹去她的泪痕,“逗你玩的。”然后带着几分认真道:“别担心。”
  李师师哽咽着道:“再过两、三天,奴家便像货物般的送到太尉府去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两、三天可以发生很多事。”程宗扬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说不用担心,你就别担心了。”
  李师师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一瞬间她有种感觉,他说的都是真的。有他在,自己真的不用再担心什么。
  程宗扬从楼里出来,庭院中已经酒肉狼籍。
  林冲喝得玉山倾颓,脸色通红地醉倒在旁;鲁智深则是豪气大发,光头上的香疤像要跃出来一样鲜明。
  兽蛮人不擅言辞,性情凶恶,即便为了吃到羊肉而跟随程宗扬,也很少与同行其他人交流。青面兽与鲁智深却颇为投缘,两人拿着大碗喝得不亦乐乎。
  这边敖润端着碗道:“来!老敖敬大师一碗!”
  鲁智深来者不拒,举碗道:“干了!”
  秦桧笑着走过来,对程宗扬耳语道:“阮女侠临走前,与林娘子在房里谈了一会儿话。子元兄跟了过去,刚传回的消息说阮女侠去的方向,既不是镖局,也不是太尉府。”
  程宗扬心头微震,意识到自己漏算一着。既然林娘子与黑魔海有牵连,阮香琳未必与黑魔海无关。
  阮香琳对女儿如此绝情,有些魔门的作风,姊妹俩联手给高衙内下套也大有可能。这会儿阮香琳既然没有回家,难道是为妹妹传递什么消息?
  “你在这里陪花和尚,我和子元去看看。”
  “属下陪公子一道去,这里有老敖便够了。”
  “不行。”程宗扬道:“她如果去见巫宗的人,你若露面反而不妙。我和子元两人跟着,情形不对立刻就撤,不会和他们动手。你在这边仔细盯着林娘子,必要的时候可以动手。”
  秦桧只好道:“公子小心。”
  “放心吧。”
  城中无法驰骋,马车速度并不快,程宗扬没费多少力气便追上威远镖局的马车。双方会合之后,由俞子元驾车载着程宗扬,两人衔尾追去。
  马车一路驶向城外的西湖。俞子元在鹏翼社骏过多年车船,精擅于追踪之术,他与威远镖局的马车远远隔着里许的距离,彼此不见影踪,只盯着车辙的印迹追踪。
  西湖在望,道路旁出现一处岔口。眼看车辙沿右侧的大路向湖畔驰去,俞子元却停了下来。
  观察片刻,俞子元指着路旁的车辙道:“有人在这里下车。”
  程宗扬瞧着车轮的痕迹:“车辙变浅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马车在道旁停了一下,再前行时便浅了少许,”俞子元道:“车上的人应该是下车往旁径去了。”
  那条岔路两旁植着杨树,像是私家庄园的道路,但路上遍布车辙,看起来足有十几辆之多。
  俞子元审视片刻。“一共有十六辆马车,还有几十匹马经过,时间在两个时辰之内。”
  这么多车骑齐聚此地,难道是黑魔海的大聚会?
  程宗扬当机立断:“大路上不能停车,你驾车到湖边等我。一个时辰内如果我没回来,你就回城找秦会之、敖润和老术,一块儿来救我的小命。”
  论修为,突破第五级的程宗扬已稳在俞子元之上,而且如果真是黑魔海在西湖聚会,游婵很可能也会到场,有她对自己身份的误解,可以掩盖很多事。自己孤身探访看似冒险,实际风险比两个人行动要小得多。
  俞子元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没有太多争执,只利落地敬了一个军礼,然后驾车离开。
  道路尽头是一片数亩大小的庄园,门前停着不少车马,看起来颇为华丽。
  程宗扬远远避开护卫的视线,绕到庄后,先从背包里拿出一副头套遮住面孔,听了一下墙内的动静,然后轻轻跃上围墙。
  程宗扬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勾当,他跃进园内,先找到一处隐蔽的檐角,藏好身形,这才眯着眼打量这座庄园。
  庄园依湖而建,似乎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别业,面积颇大,前面是正院,临湖一侧是花园。
  园中人并不多,大多是仆佣护卫之流。程宗扬把目光放在湖畔一处水榭上,片刻后悄然掠去。
  路上遇到几名护卫,虽然恶形恶相,但修为稀松得紧,别说是黑魔海的精英,就连吴战威、敖润那样的江湖好手也看不到几个。
  程宗扬越是前行,心里越是嘀咕:这些家伙怎么看都不像黑魔海的妖人,倒有些像高衙内那帮恶少的仆从护卫?
  水榭有三层高,临湖一侧打着几排柱子,将水榭一半的建筑架在湖面上。
  程宗扬在司营巷看完林冲买刀的热闹,时间已经不早,这会儿夜色初临,水榭上点起无数灯笼,星星点点的灯光映在水中,仿佛将水榭与水中的倒影连为一体。程宗扬伏在水榭后的暗影中,一边听楼内的声音,一边缓缓调理气息。
  一刻钟后,他飞身而起,以猿猴般轻捷的动作攀上水榭,接着蜷身缩在檐角下。静等片刻没有察觉到危险之后,他用脚尖挑着檐下的椽子,探过身,一手攀住窗棂,轻轻一推,木制的窗棂应手而断,露出一个可以容身的孔洞,再悄悄钻了进去。
  程宗扬先打量过自己所在的环境。这里是位于水榭最顶端的阁楼,看地上的灰尘,似乎封闭已久,藏身此处一时半刻不会有人发现。这里的位置又在湖上,万一风头不妙,自己跳到水中也有大把逃生的机会。
  看好退路,程宗扬这才潜身往楼下探去。
  楼下是一间大厅,推开绿玻璃镶嵌的窗户,可以看到西湖的万顷碧波。这会儿厅内灯火通明,大厅侧边摆着一张宴席用的圆桌,靠着墙壁的是几张坐榻,前面摆着一面巨大的山水屏风。
  晋国宴会多是一人一席,众人分榻而坐,分席而食。宋国则流行聚餐,宾客围着一张大桌欢聚宴饮。
  看桌上陈列的餐具,应该摸对了地方,这里就是聚会的地点了。
  厅中没有多少可以藏身的地方,不过自己跟小狐狸练过,对偷鸡摸狗的手段并不陌生。
  这种地方最好的藏身之处莫过于梁上,位置高,视野开阔,无论偷窥还是窃听都十分方便,而且活动范围很大,进可攻,退可逃。
  大厅的大梁有一人多粗,下面打着细格状的天花棚,梁下用八根柱子撑住,不当一趟梁上君子实在太可惜。
  程宗扬看准方位,然后退回阁楼,轻手轻脚地揭开地板,落到梁上,轻轻走了几步。
  忽然屏风后响起脚步声,人没到就传来一阵大笑。程宗扬忙屏住呼吸,伏下身,将身形隐藏在阴影中。
  “陆谦,这回的事你办得不错。本衙内还以为那个鸟女侠多了不得!原来这么容易上手,哈哈哈哈!”
  屏风后面还有一张座榻,高衙内挺着肚子进来,一屁股坐在榻上,得意地翘起腿。
  陆谦恭敬地说道:“这都是小衙内本领高强,由不得阮女侠不服。”
  高衙内的模样怎么看都像个被宠坏的胖小子,他这会儿心情甚好。
  “你和富安怎么安排的?给本衙内说来听听。”
  “回衙内。”陆谦道:“当初威远镖局的李总镖头来府中拜年,衙内看中李总镖头的夫人,卑职与富管家商议,借李总镖头一心想巴结太尉府的机会,先送了批货让威远镖局押运,然后卑职带人在途中把货物劫走,让威远镖局背上一笔赔不起的巨债。”
  “这第一步是事出有因,李总镖头和阮女侠虽然在江湖中是有字号的,但找不到凶手,讨不回货物,赔不起钱财,先输了理,凭什么和我们太尉府斗?”陆谦道:“李总镖头四处求人也没讨来帮手,只好来求衙内。卑职和富管家商量,放他在太尉府跪了几日也不见面,待磨掉他的性子才暗地里提点李总镖头,让阮女侠登门来求。”
  “李总镖头又不是三岁的小儿,自然知道其中的意味,只要他肯答应,此事便成了三分。阮女侠如果肯来,此事又成了三分。卑职事先已经打听过,阮女侠外似豪爽,内里却是个爱慕虚荣、贪图富贵的性子,只要有转圆的余地,必不肯落得倾家荡产的下场。只不过贸然去说,阮女侠未必会放下面子从了衙内,于是卑职便放她登门几趟,只声称要打官司。”
  “阮女侠心里的急切便是木人也能看出来,卑职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让她夜里来拜见衙内,她若肯,这事便成了九分。果然见面时,衙内只露出一点口风,便把她手到擒来,遂了衙内的意。”
  陆谦笑道:“这计策没什么稀奇,对旁人就罢了,李总镖头为人没什么担当,阮女侠又是个没节操的,一套便套个正着。”
  “没节操,说得好!”高衙内哈哈笑道:“这些江湖人,就是不知廉耻。”陆谦道:“便是阮女侠知廉耻、守贞节,撞上衙内这般的泼天富贵也顾不得了。”
  高衙内嘿嘿笑道:“那贱人倒生了一身白馥馥的好皮肉。”
  陆谦道:“衙内若想多玩几时,不妨给她点甜头……”说着陆谦低了头,附在高衙内耳边窃窃私语。
  高衙内浑不在意地说道:“不过是几个官职、一点俸禄,又不用我自家掏腰包。”他摸着下巴,露出一脸淫笑,“等阮女侠把女儿送来,本衙内倒要看看她们母女身上有哪点长得不一样……”
  陆谦道:“以衙内的手段,便是让她们母女同榻侍奉也不是什么难事。”
  程宗扬伏在梁上,微微眯起双眼,呼吸细若游丝。镖局被劫的蹊跷,自己原也猜到七、八分,没想到陆谦这狗贼如此有心计,略施手段就让高衙内轻轻松松把阮香琳弄上手,还打起李师师的主意。
  发现这并非黑魔海的聚会,程宗扬起初那点担心早飞到九霄云外。这些恶少的打手爪牙虽多,但除了一个陆谦,其他人,程宗扬还不放在眼里——经历过江州的血战之后,这种档次的打手,连当自己的对手都没资格。
  “啃过的瓜,再甜也不新鲜了。”高衙内坐在榻上,翘着腿道:“陆谦,林娘子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陆谦躬身道:“万事俱备。”
  “林冲那个蛮夫,跟我抢女人,我玩死他!”
  陆谦挑起拇指,“衙内好气魄!”
  高衙内道:“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功劳!”
  陆谦道:“都是衙内指点有方,卑职不敢居功!”
  高衙内得意地说道:“小陆子,跟着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多谢衙内栽培!”
  高衙内摸着下巴道:“阮家这几个娘儿们很够味啊!老子搞过阮女侠,再搞她妹妹林娘子,还有她那个水嫩嫩的女儿……嘿嘿……”
  陆谦笑道:“临安城中的豪客虽然不少,但衙内这样一箭三雕着实是独一份。阮家两个嫡亲姊妹,再加上个如花朵般的女儿,衙内若是得手不仅是场好黯福,也是一段佳话。”
  高衙内哈哈大笑,“阮女侠呢?”
  “已经来了,在外面等着伺候。”
  “叫她进来!”
  “是!”陆谦抱拳道:“属下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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