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市闵行区七宝镇有个传说,不知哪年哪月的一天,阳光明媚,百鸟欢歌;顺淀浦河飘来七件宝物:莲花经书、飞来佛、金鸡、神树、钟、玉筷和玉斧。七宝镇因此得名。分析传说的来历,当不太久远,颇有点僧俗文化交汇的味道。经书和飞来佛属于佛界,金鸡神树多见于民间神话,而玉筷玉斧更像是家族传世之宝。钟这一高科技产品,进来我国当在清末。有文字载,洋鬼子进贡慈禧老太后有此稀罕物。想来慈搏那时生命健旺,还不避讳,否则,送钟岂不暗含着“送终”?
不管这传说可靠与否,也不管它的编撰者是否高明,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它代表老百姓的一种愿望,一种希望过富富裕裕太太平平日子的愿望。这愿望很普通,有时会被改朝换代、战乱分裂等不祥之音遮没,但这声音也很强烈,世世代代,不绝如缕,总会在战乱平息、刀抢入库、晨露凝集、炊烟升起的时刻成为一方土地的主旋律。
夏去秋至,冬走春来,星移斗转,沧海桑田。
如今的上海市闵行区,地处上海城郊结合部,改革开放的春风给这块原属老上海县的土地带来勃勃生机。投资环境良好,经济形势诱人。七宝镇镇政府看上去像个花园宾馆。开放带来的第一景观,就是外来人口从脚不离开的土地上流动起来。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贫穷向富裕流动,乡下向城里流动。成千上万四川、江西、安徽、湖南的打工仔、打工妹来到七宝,盖房、修路、办厂,参与三产,加速了七宝镇的建设。
新形势带来新问题,外来人口的有序管理就是问题之一。管理得力,主客双方互惠,否则,会带来难以想象的麻烦,甚至灾难。
1995年,阴历多一个八月,闰八月。有的人称之为不吉之年。偏就在阴历闰八月十六日那晚,七宝镇发生一起令人震惊的血案。73小时案子告破,又三天后,撬开犯罪嫌疑人的嘴已,让他供出实情。
这之后,七宝镇被镇民认可了第八宝,保护他们富裕生活的公安民警。
一、月光下的阴影
月亮好亮!
人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恰好是阴历十六,而且是闰八月十六,那月亮亮得有点邪气,白花花的月光散发着撩拨与挑逗。
他睡不着了,那感觉又上来了,冲击得他六神无主,就想找个女人干一下,要不今晚上别说睡觉,连安安静静呆一会儿都不可能。不知怎么,一见月亮圆了,他就按捺不住特别想做那事。那个应该叫作堂客的女人不在身边,谁知道到上海哪块地面浪去了,但愿她带着孩子别作得太丑,不然给他知道了,决饶不了她。江西堂客小小个子,做那事半点味道也没有,还连声呻吟“吃不消”,躲了跑了,很少回来。
去他娘的!堂客不在身边,老子兜里又没钱玩女人,不得自力更生打野食么?特别那次在柳岗,大难不死捡了条命,活一天都是赚的,老子怕谁!
他走出自己住的小棚,抬头看看月亮。月正当顶。他不乐意同老表们住大统铺,龌龊,嘈杂,还碍手碍脚,他宁可住这间没电没水的小棚,反正天还不冷,有清风,有明月,更有一份来去自由。
当天中午收工吃饭的时候,一群服装厂的女工从他打工的工地过,边说边笑,吱吱咯咯,像打破一握瓷碗,引逗得工地的老表们眼都直了,口水多长,掉到饭里。他一眼看上走在最后的那个妹子,不肥不瘦,不高不低,发是黑的,脸是红的,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腕子白生生的,走了还回头朝他笑笑,屁股扭得好有味道。他的心乱了。
干!今晚老子就干她!
大统铺上的老表都睡熟了,传出蠢蠢的酣声和乱七八糟的吃语。他开始晚上的漫游。
他走了两条街,街上无人,月亮把他的影子扯得又斜又长。他走到位于镇区边上的服装厂女工宿舍。这里还没安静下来,有刚下夜班的女工正吃宵夜、洗洗涮涮,有上夜班的女工三一群两一伙往外走,竟找不到白天相中的那个妹子。他好气,又气又火,这鬼月亮,亮得像贼眼,树叶上虫子拉屎地面上癫蛤膜蹦跳都能看见,逼得他只有退步转身,在树影里等待,半天不见人睡灯熄。罢罢,今晚作罢!他一步一回头。好不甘心哟!
回来的路上,路过酒厂,他看见院里绳上晾晒着男人衣服,凳子上还有两双鞋。老子正缺换洗衣裳,不能白跑一趟,拿点是点,顺点算点。他顺了一身衣服,又捡了两双鞋中合脚的那双球鞋。
他晃晃悠悠回到自己的小棚,把衣裳和鞋放一边,睡下。月光如水,从小棚所有的缝隙间流下来,下雨样浇到他的脸上,浇得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看上的妹子的脸总在晃,浸在月光里晃荡,时近时远,伸手去摸,又什么也无,手掌上托一钵白花花的月光。需要到底没有解决,身体里的难受劲没有过去。不行!他又坐了起来。他把偷来的衣服和鞋子换上,挺合身!他重又走入月光的辖区,月光像是喷撒了迷魂剂,他重新五迷六道神魂颠倒起来。
月亮偏西,影子更斜。
他想起那天干完事曾把榔头丢在一排工房的围墙下边,他得找回那柄榔头,说不定什么时候用得上。走到了那道围墙外边,他用脚拨拉着草丛,从东到西,没有榔头。脚下突然拱起个土坡,他站在上坡上,一眼看见围墙里边的天井,天井扯起一根绳子上晾着全是女人的内衣!三角裤,胸罩等。早知近处就有,何必跑那么远路!他轻身翻过围墙,墙那边正好有个凳子接着。他三步两步朝着绳子正对的房间走去。走到跟前,他用手推了推房门,天助我也!虚掩着的房门被他推开了,月亮的长脚跟着一道进来,他看清楚这间房间一共摆放三张床,一张空着,两张床上睡着人,那些内衣裤的女主人。女人很年轻,睡态沉稳,黑发纷披,曲线迄通,不比服装厂的妹子差!让他胆壮的是屋里竟没有男人影子!去他娘的男人,老子就是这房间的男人,男主人!
他没有当下动手,而是退出房间,虚掩上门,翻过围墙,来到一处工地,根据以往经验,他干这事需要工具。他从工地上挑捡了三根白铁管,在手里掂掂,又挥动两下,月光下,铁管如剑。他放弃两根长的不趁手的,把选中的一根掂在手里,朝那间房间——他向往的乐园——走去。
谁敢不服从老子,老子给她吃这个!
二、10月11日——阳光下的血腥
天气很好,秋阳如抬。
上午9点,七宝镇伟联酒楼老板宋原发觉自家的两个打工妹杜华、晓珍没来上班,他有些生气,两个妹子是自己老婆阿云从老家安徽找来的。4月份荐工,做了半年,端盘洗碗手脚蛮勤快,也讨老顾客喜欢,平时,自己上班她们就上班,这个辰光,早把店堂清洁做好了。今朝这是怎么了?嗅,昨夜自己陪老顾客吃酒吃多了,睡在店堂没回去,她们就借机偷懒?看来还得盯她们牢些。
你那两个亲姐爱妹今朝睡过头了吧?宋原问阿云。
不会。一边忙着揩桌抹凳的阿云好言解释,昨晚上我回去洗澡,她们都安排睡下了。我还讲今天活路忙,中午有单位要请几桌客,早些过来做。她们答应好好的。阿云抬眼看看墙上的石英钟。9点30分,是晚得有点离谱了。我回去看看。
不,还是我回去。我正好取点东西。宋原想好好训训她们,他知道阿云心软,又是老乡,硬话狠话断不会出口。这些打工妹,生是叫她给惯的。
伟联酒楼离他们住的地方——青年支路53号并不远,这是房管所的一套工房,宋原为了打理生意方便,租下这套两室一厅的单元房,自己住,孩子保姆住,打工妹住。他进了楼门,走到写着102字样的房门前,掏出钥匙捅进锁眼,左右转转,门锁死死地转不动,他拔出钥匙看看,没错,是这把钥匙。重新捅进锁眼,仍旧转不动分毫。门锁从里边拴住了。
有事!宋原心里一阵不安。他走出楼门,绕到自家房间的围墙外边,借着那个土坡翻进围墙,围墙里边放一张小凳,凳子上边有些褐色的脚印,莫非是血?谁的血?再看天井通卧室的那道门虚虚掩着,搞什么名堂!他用力推开房门,阳光如瀑,清楚地照见整间房间天下大乱。
能打开的抽屉全敞着,能翻动的地方都翻得乱七八糟,打工妹社华和晓珍血流满头,死在床上,身上衣服撩的撩,褪的褪,同赤身裸体没什么两样。没听见别的动静。坏了!宋原想起客厅睡着自己九个月的孩子凤娇和小保姆燕敏,他躲着脚下的血迹,又推开卧室通客厅的门一一里边的场景更吓人!燕敏被剥得精光,满头是血,眼睛微睁,死也不甘的表情和褐红色血迹凝结脸上。凤娇呢?林松源急了,带女儿的小保姆如此惨不忍睹,谁又来保护幼不更事的小女儿呢?客厅并无林凤娇的踪影,宋原脑中冒出一丝侥幸——作恶之人终归惜老怜幼,不忍夺命,女孩子不可能被拐卖,因为卖不出钱,很可能绑架了女儿勒索钱财,他正思谋真有那情况是报警还是私了时,看见卧室两张单人床的间隙中,趴着凤娇小小身形。他上前抱起凤娇,发觉孩子同样满脸是血,鼻梁坍陷,嘴角一个甘蔗粗的血窟窿,小小尸身抱在手里已经发硬。宋原轻轻地放下孩子,此时万念俱灰的他只有一个念头:报警!
10点15分,闵行公安分局110报警台接报。七宝镇青年支路53号102室发生杀死四人的特大血案!
分局刑侦支队长戴民赶到现场;
分局痕迹员、法医赶到现场;
由于此案重大,按管辖分局报803刑侦总队,总队重案支队支队长刘道铭、副支队长徐长华赶到现场,还有总队的痕迹法医人员赶到现场;
王军副总队长赶到现场;
上海市局毛瑞康副局长赶到现场;
闵行区政法书记和镇领导赶到现场;
七宝镇派出所已将现场很好保护,所长出外抓逃犯没有在家,指导员带领留所人员全力以赴,随时听候调遣。
几路人马到齐,开始痕迹开路,照相固定,法医勘察和尸检。
正午的太阳温暖眩目,阳光的长手长脚托举着带血腥的薄尘,一览无遗地展示已发生的罪恶,定格可能留下的兽迹兽踪。
现场太惨了!
多半年后,我在803看现场录像,仍不忍直面那副惨状,只把目光轻轻掠过已经结束的年轻生命,活着时像桃花样艳丽的脸颊变得乌青,能让男人心动的口唇和眼眸肿胀黯然。女性的身体躯干隐秘部分应该好生用棉衫遮蔽,怎能如此袒呈于光天化日之下!幸亏她们已无知觉无羞耻心,她们结束生命时最后的呼喊如果有的话,我想一定是四个字:惩凶雪耻!
我的目光轻轻掠过现场镜头,那是和平生活哑然中止的场面,色彩艳丽的床单,梳妆台上的头发刷子,花瓶里的大朵纸花,衣柜里挂着的长衣短裙,我注意到死去的社华身穿白底黑圆花睡衣,晓珍上身穿绿棉睡衣,下身着绿棉睡裤,连睡梦中的着装都充满着对美丽的追求和对幸福的向往。
而这一切被野兽手里的白铁管击得粉碎。令人气愤的是,野兽兽行结束后,居然将白铁管随意丢在被子上——这不是公然叫板,向和平生活的人们叫板,向惩治犯罪的正义力量叫板,向警察和法制挑战么!
我是一个女性,职业是记者兼作家,我可以在半年多后看录像或激动或感慨或目光躲闪或大发议论,甚至可以叫录像停止,跳过去不想看的部分。可是出现场的警察不能。
他们也气愤也激动,但他们目光不能躲闪他们的血液不能沸腾,他们要把所有情绪收敛像收拢一把纸扇,目光盯牢现场每一寸空间,地面、墙壁、桌椅、门窗,盯牢血迹、污物,盯牢残忍与罪恶,此时他们心境要冷,心无旁骛;目光要细,毫发毕现。
第一次勘察现场,取到有价值痕迹是一枚25号半申力牌球鞋印、小保姆拖鞋印,客厅总门门框边一枚十分清晰的左手血掌纹,让痕迹人员好一阵兴奋。保险柜钥匙挂在上边,因无秘码,没有打开。所有能翻处皆被草草翻过,但没有拿走多少值钱东西。
四具尸体拉到七宝乡卫生院,忙坏了法医。
经检验,三个大人全部系生前被他人用钝器打击头面部,最多被打8下,最少也挨了4下。法医报告上写着“燕敏颅首凹陷性骨折,两上门齿脱落;晓珍全颅崩裂;社华左右上门齿折断,左右颧骨分别有一条线形骨折线延伸到颅底……,造成颅脑损伤致中枢神经系统功能急性衰竭而死亡。
燕敏xx道分泌物检出少量精子。
社华死后遭受性加害,但xx道分泌物未检出精子。
九个月大的林凤娇系生前被他人用钝器戳击面部,后抛弃头面部着地,造成颅脑损伤致中枢神经系统功能急性衰竭而死亡。
调查访问一路得到有价值线索,邻居在大约半夜两点钟左右,听见隔壁房间有人挣扎和蹬床的声音。
老板娘阿云哭着说,昨晚上宋原陪客人吃酒吃多了,醉在酒楼。她晚上10点多钟回家,一来看孩子,二来洗澡,洗完离开大约11点多钟。家里那时无任何异常情况。早知道出这么大事,她怎么也得留在家看凤娇……
早知道,没准又搭上一条命。
三、10月11日晚——浮起溶下的谢老九
初步归拢半天来的印象,法医倾向强xx,痕迹员倾向盗窃。一时难以定夺。
现场分析倾向一人作案,工具就是丢在现场的那根48公分长的白铁管,一路人查工具。青年支路走到底有一白浪工地,工地上发现同类管子,是煤气管子,截断的三三两两丢在那里,几乎人人可取,用毕随手可弃。从工地包工头查起、又查民工,但进展不大。
在青年支路走出三四十米的路边上,发现现场同类型申力牌球鞋印,一路警员沿此路线查找,同类鞋印走走就湮灭在乱七八糟鞋印之中,原本大路朝天,人人可走,何况时至当日下午,谁知有多少人来人往,脚印怕不铺了几层?
按常规思路为案件定性。分仇杀、情杀和财杀。前两者为关系人,或关系人雇来的人。后者可能是关系人,也可能是随机偶发的非关系人。关系人和非关系人是完全不同的排查范围。
仇杀?宋原老板生意做大了,七宝镇上除了伟联洒楼,还开了一家燕云洒楼(洒楼名字不知是否暗含着宋原老婆阿云的名字?),宋原不是本镇老户,是否生意太火爆招嫉惹仇?排查与宋原有生意往来的人,线索不明显。
情杀?从三个被害女性的关系排查。
燕敏,16岁,从老家安徽临泉县出来当保姆才一个月,只在家带孩子,很少外出交往,人生地不熟,可基本排除情杀。
晓珍,18岁,来自安徽贵池,长相一般,老实胆小,除了打工,不与客人兜搭。访问下来,只听说她要挣钱回家结婚,没听说交男朋友。也不大可能因情招祸。
社华,22岁,安徽无为人,老板娘阿云也是无为人,两人关系最好。社华是三个人中长相最漂亮的一个,加上年纪稍长一在农村早该谈婚论嫁相夫抱子——活泼机灵,在酒楼与不少男人交往近密,有些做生意的老板就是冲着她成了伟联的回头客。她会不会由于情多情乱惹祸生灾呢?
仔细调查访问,果真!跳出个谢老九。
谢老九也是安徽人,早几年到上海,在城郊的区县贩鱼虾做水产生意,小有积蓄。他给伟联酒楼送水产时,一眼看上社华,托老板娘介绍与她认识,社华半真半假地与他处了一段时间,并未明确关系。据老板娘阿云讲,几天前,社华对她说,不和谢老板谈了。问她原因,她讲对谢不感兴趣,除了有两个臭钱,哪点好?谢老九为此到伟联洒楼借酒闹事,掀桌摔碗,把烟头掀灭在手腕上,还威胁说不谈不行。有时晚上八九点钟还往酒楼打电话,死缠烂打。这种流氓无赖的样子更难让社华回心转意,连老板娘阿云也无法说和,只好打劝谢老九,没缘分,强求不得。何况漂亮姑娘有的是,你谢老九有钱,发的什么愁!谢老九临走一副伤心悲愤决不罢手的样子予人很深印象……
会不会是他?
当晚几路人撒出去找谢老九,听说他在青浦赌钱,警员赶到青浦,又没见他人。正着急呢,宋原差人报信说,谢老九到酒楼吃饭来了。
警察把他“请”到派出所,要他讲清楚与社华的关系。谢老九承认与社华好过,也承认不好后讲狠话威胁过。他挽起袖子给旁人看,并不避讳手腕上的香烟烙印。那是酒拿的,醉了昏天黑他说话不算数的。谢老九说,酒一醒全忘了。杀人?我哪里会?我还买了首饰等社华回心转意,怎舍得杀她!听说她死了我正伤心呢。抓住凶手告诉我,我要给他两下。说着,谢老九眼圈真有些泛红,不知是酒拿的,还是烟熏的。
警方感觉中已将他排除——哪有作了这么大案不藏不躲,送上门等你抓?可是办案不靠感觉,也不能轻信口供,只有确凿事实才能证明。调查下来,谢老九没有作案时间。
又得知,那枚使办案人员兴奋不已的血掌纹,经检验比对,是被害人燕敏左手的,与凶手无关。好容易有个抓手,又滑脱了。
关系人作案排除掉,就剩下没边没沿的非关系人作案了。非关系人,就像窗外的遍地月光。辛苦奔波一天的警员们心情沉重。
11日晚上,王军副总队长分析,作案人对现场又熟又不熟,对外围熟,对房间里边不熟;作案动机既有为财——凡能翻动处皆翻动,也有为色,但为色的成分更多些。如果专门为了夜窃,工具不对,白铁管怎么撬?如果直接为了取命,应拿锐器,而非钝器。从工具上看,也是冲着人冲着色来的
那个白天,昨晚行凶的那只兽也徘徊在现场附近。他漫不经心走着数着,有多少警车,又多少警察,看你们忙些什么,又能忙出什么结果……这几天他要歇歇,干一票也是挺累人的活儿。你们忙吧。
四、10月12日——分析好,大有益
白天依旧是地域性排查,将七宝镇地区习惯夜间作案,有流氓、强xx、盗窃前科劣迹的人排出来,查他们有无作案时间与动机;
查工具;
查血衣和带血迹的鞋子;
803总队长张声华和副总队长秦士冲赶往闵行,共同为此案拍板定性。张总和秦副总仔细察看现场。张总边看边带提示性地发问。他发现小保姆燕敏的睡相不符合习惯睡相,头东脚西,她遭受的加害最多,被白铁管打击,又遭强xx,客厅门框边还留有她一枚左手血掌纹,可见挨打受伤后,曾奔扑门口企图逃跑或求救,强xx在前?还是打击致死在前?张总发现燕敏的胸罩内壁有溅血,分析说,应该是剥下胸罩先施暴,再用白铁管狠敲她头部,这样血迹溅在胸罩内壁。要是先打死再强xx,血迹应该溅在胸罩外边。
秦副总留心察看凶手作案过程,根据现场脚印及死者死亡状态,推出凶手进出路线和作案过程。
现场很大,很乱,能给予的线索很多很杂芜。不理顺不廓清,无法判断究竟是几人作案及案件性质。
当晚,在镇政府二楼,各方领导坐下来研究分析。正像毛泽东同志说过的:分析好,大有益。
无论破案老手,还是初学乍练的新手,个案对每个人都是第一,也可以说是唯一。如同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社会生活中也没有完全相同的刑事案子和一模一样的案发现场。区别在于看得多了,眼光中较多经验的关照,脑子里较多举一反三。破案,既要严格从现场出发,又要大胆推理和浪漫想象,是一丝不苟的技术,也是长袖善舞的艺术。需要集思广益越广越好,关键时刻也需要一锤定音,否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三位总队领导在听从痕迹员、法医、侦查员所有前期工作汇报后,为本案定性:本案以强xx为主,谋财为辅,是一起特大强xx抢劫杀人案。
发案时间为11日凌晨2点以后。
作案人为一人。身高大约1.70米,性欲强,身体好,住所应离发案地不远。作案人倾向为不熟悉室内现场、与被害人没有关系、作案带有随机性的外来人员。据推测,该嫌疑人应比被害人层次低。
发案过程大致如此:
该嫌疑人从围墙上看见房间里住着女性,便翻墙过来,推开门,看清屋里睡着两个女人,又从房间退出来,翻墙出去,到工地捡了一根白铁管,再翻墙进来。进屋后,先敲睡在最外边的社华,将社华敲死一一社华的头几乎没离枕头。敲社华的过程,惊动了晓珍,晓珍出于本能,用被子裹住头,朝里边缩。凶手上前朝晓珍头部敲了几下,敲晕了晓珍——现场看她的头部已离开枕头,敲打造成颅脑内高压,呕吐,大小便失禁。凶手在外屋的行动,惊动了客厅的燕敏。她拉灯,抱孩子,也可能询问是谁,或喊叫女友的名字。凶手没想到里屋还有人,停了瞬间,判断里屋是女人,马上冲进去,与燕敏遭遇。他先用铁管把燕敏打伤,打算施暴时,小孩子哭泣不止,他用被子捂住孩子的头,小孩子还是哭,他性起,用铁管戳击孩子的嘴角,又抱起她冲进卧室,举起来,用力掼在地下。孩子不哭了,不懂人事的孩子永远不会哭了。凶手为色而来,目的还没达到,他急忙回到客厅,看见燕敏爬起来,想往门外跑(血掌纹的来历),又把她抓过来,实施强xx,后又把她用铁管敲死。凶手——此时同野兽没什么两样——感觉兴犹未尽,又回到卧室,企图强xx晓珍,见她又是呕吐又是大小便,没了兴趣,几下把她敲死(尸检报告上写:全颅崩裂)。接着对已死的社华实施性加害,往她下体塞进牙刷柄……再往后,把能翻的全都翻了一遍,简直如入无人之境。最后,沿原路出门翻墙逃离。
分析凶手的范围,虽然是外来人员作案,但半夜三更来来去去,不可能来自很远,满身是血,也不可能逃走很远,白铁管的出处就在附近。以七宝镇区为中心,扩展至周围九个自然村。
明确了性质和范围,马上制定了工作措施。
一、按地域分组铺开,做地毯式排查。要求排查穷尽探组所包空间。
二、为了信息扩容,并串案子。此方法为近年破刑事案件颇为有效的手段之一。本现场得不到犯罪嫌疑人的信息,有可能在同类其他现场得到。
三、继续沿着与被害人有因果关系的人员排查。
四、继续查找工具。
五、复勘现场,天上地下再仔细过一遍,查找嫌疑人的犯罪痕迹——脚印和指掌纹。
六、加强防范,防止同类案件再次发生,力争一发案就抓住现形。
会后,开始复勘现场。
虽说中心现场只有三间屋子,加起来不过五十平米。可是在三间摆满各式家具立体空间,查找犯罪嫌疑人的毛发、血迹、指纹。脚印并非易事——否则第一次勘察现场就能取到。第二次只能比第一次更细致更有耐性和责任心。
运道来了——我在采访上海803刑警时,多次听他们讲这两个字:“运道”。张总讲过,王总讲过,戴民讲过,浦东张洁也讲过。讲时的表情颇有意味。我问他们:运道是什么?他们并没给我可理解可感觉的回答。我想,这需要与刑警长期交往用心去体悟吧——当晚的复勘现场,他们发现宋原夫妇住的西屋梳妆台左上方抽屉很紧,上边有敲打的痕迹。
侦查员询问宋原,该抽屉一直就这么紧么?宋原讲,从买来就这么紧,不好拉,敲打过,还是不怎么好拉,侦查员由此想到,头一次出现场时,所有能拉开的东西都是拉开的,而这个抽屉是闭着的,凶手会不会曾经打开又把它关上?抽屉这么紧,在拉开关上的过程中,凶手会不会有多余的动作加在上边?于是他们特别“青睐”这个抽屉了。果然,在抽屉正面取到一枚新鲜完整的右手掌纹。经比对,排除是被害人和宋原夫妇的掌纹,倾向是凶手的!
兽迹露头了!
五、10月13日——并串案子和掌纹比对
何秀高,1988年从上海一警校毕业,分到七宝镇派出所。小伙子敬业,又肯钻研公安业务,工作细致,特别重视对违法犯罪人员建立指掌纹档案。1994年荣立个人三等功。
95.10.11案发时,他已是七宝镇派出所一名出色的治安警长了。
13日上午,赶回来的派出所长召集警长会议,何秀高报出一个夜闯作案的线索。
7月12日凌晨,派出所接报,凌晨2点,七宝镇“近代”发廊内两位打工妹被不认识的人敲打得满头是血,作案人用一柄榔头敲碎发廊门上的玻璃,把手从破口中伸进来将门打开,进入室内,他用榔头朝睡在床上的打工妹头部敲打,并企图实施奸淫。由于两人大声喊叫,尽全力反抗,那个莫名其妙的作案人扔下榔头,骑自行车跑了。派出所遂派警力和联防队员扑出去,将镇区包围。
凌晨4点,某服装公司的值班人员发现一个陌生男人在爬墙,追他,他骑上车就跑。有鬼!没鬼你跑什么?值班人员扭住他送往派出所。派出所警员发现他白球鞋鞋面上沾有血迹,体貌特征与“近代”发廊打工妹反映相像,遂重点询问。凭直觉,这人有事,但民警手中没有有力证据能让他交待。他也坚决否认与发廊妹被打一事有关。民警调转话题,问他自行车哪里来的?他爽快承认是偷的。好,偷自行车违法,治安拘留15天。这期间,民警积极寻找能证明他犯罪的证据。
此时是10月13日晚上10点,发案第三天。
此人叫什么名字?
毛相兴,江西丰县毛村乡毛村村人。
(1995年,何秀高被评为全国优秀警察、上海东方卫士。1996年被提为七宝镇派出所副所长。)
六、10月14日——八方擒兽
当晚,警方派员到7月12日发案时毛相兴的住地九星村友谊6队暗访,未发现毛本人。得知当月在执行对毛相兴的治安拘留处罚后,毛被遣送回原籍。
遣返是公安对有轻微违法犯罪人员的一个常用手段,可是在大流通大开放的现代社会,基本是遣而不返,遣送的人还没回来,被遣送者已在原打工地接着干上活儿了,要么,换一个地方,该干什么干什么。新打工处的管理人员也根本不了解他在其他处有没有前科劣迹。既然毛相兴已作新案,证明他又回来了。而且推断就在七宝镇地盘上,没有走远。
再查,在九星村发现扣下的毛相兴的身分证。据治安联防协管员说,前几天这人还来索要他的身分证,说是办暂住证需要,我们没有给他。从身分证上可清楚看见毛相兴的长相,1971年出生,才24岁。
10月14日早8点,专案组集合起派出所干警、治安联防队员,分成十几个小组,按七宝镇9个自然村、5个居民委员会分片包干,进行卷毯式搜捕,讲好,谁抓到谁立功!
镇政府领导在政府大院安排好中午饭,给参战人员鼓劲加油。
擒凶在即,每个小组及小组成员都很负责,挨家挨户查问,不漏掉任何常住人和外来人。有两个小组走着,走到一起——发案现场对面的陈家塘。得知这里的工地雇佣江西民工,当即把包工头找来,问他,雇了多少江西人?十个。哪十个?包工头把人一一找来,对照身分证上相片辨认,没有毛相兴。
可有叫毛相兴的?
毛相兴有了。一个江西老表说。
人在哪里?
这个毛相兴晚上喜欢出来,又特爱看书,跟大家住不到一块。
到底住在什么地方?
我带你们去。
警员和联防队员来到一处简陋灶间,推开门,见一男青年光着上身呼呼大睡。江西老表点头示意,就是他。警员猛扑上前,按住他,上铐。把他像粽子样扭抬到光天化日之下。
毛相兴挣扎着大叫:搞错了!你们搞错了!
支队长戴民紧接着问:什么搞错了?搞错了什么?
毛相兴彻底醒了,戴民看见他脸上布满未日临头的绝望,眼眶里含着泪水。警员在他住的小棚顶部缝隙里,搜出带血的申力牌球鞋。
阳光很好。此时是10月14日上午11点15分,距发案刚好73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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