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供不应求,万安还在规划开发新区。那些已经售罄的新区比老区要逼仄得多,就像蜂巢和别墅的区别。一个墓是一张椅子的长宽,多买两朵菊花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另一方面,新区的墓碑越是规整新净,就越显得老区那些年久失修的坟墓凄凉惨淡。印象特别深的是一个遍布发黑的青苔的墓,看得出来当初修得很奢华,占地面积是其他墓地的五六倍,依稀能看到墓主人的头衔之一是“总兵”。
无论是什么风水宝地,若干年后也要变成乱石堆。
一直以来,太多人忙于琢磨如何生存的问题,而几乎没有时间去思考死亡的意义。我们的教育里,死亡教育几乎是空白的,既不知道如何迎接,也不知道如何作别。
墓园里出现最多的套话是“永远怀念”,看得多了就会忍不住想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什么是永远?怀念什么?生命短暂得像一场幻觉。抛开那些你每天被动接受的焦虑就会发现,尽管人的一生疲于奔命,但总结起来只是生卒年月,两个本来不必有任何意义的数字。
虚无主义成为精神瘟疫的21世纪,每一个患者都应该到墓园去直面最虚无的时刻,以毒攻毒。尤其对于在写字楼格子间里卷到废的年轻人来说,这可以当作是暂时逃脱身份的结构性紧张。在墓园里思考生死爱欲是对自己的三观进行再教育,重新热爱生活,效果拔群。
也难怪那么多诗人一到墓园就诗兴大发,比如瓦雷里写了《海滨墓园》;穆旦写了《冥想》:
但如今,突然面对着坟墓
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
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
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
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万安之于北京,好比拉雪兹之于巴黎。不过王尔德墓上密密麻麻的吻痕把拉雪兹变成了一个聒噪的景点,也许是因为西郊这个地方本来就是京圈文人心中的“终南山”,所以同样是安葬了很多名人,万安依然十分安详。这里像一个灵魂图书馆,组成了北京城市生态的最末端,以便反刍死亡。
死亡是唯一严肃的事情。时间对一切公平,死亡对一切独裁。困在时间里的我们,死亡是不是唯一永恒的可能?
一个教授的墓志铭最后一句写着:“希望是你留给我们的一切,如今你带着一切走向永恒。”
而不远处有一个工程师夫妇的合葬墓,他们都在1988年逝世,前后相隔仅3个月。墓志铭在简述了他们的生平之后,结尾一句是:“永失我爱,而爱永在。”
我宁愿相信爱比死更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