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到东莞时,跑了一段时间销售。这份工作不包食宿,只有微薄的底薪,收入全靠提成。公司在长安镇,离锦厦不远,我在附近租了一个单间。这栋楼房,是普通民宅,房屋稍显破旧,好在采光不错,房租实惠。
租客们大多在附近工厂上班,一般都是情侣或夫妻同住,屋里一应事物齐全,布置得十分温馨。下班回来,进屋如同归家。
我整日早出晚归,出租屋里,除了一张床,别有他物。我忙着解决生存问题,没余钱,也没心情,去添置别的物件。屋里缺少烟火气,不免有些冷清。
有个周末,中午时分,我叫了外卖,等街的间隙里,窝在床上刷视频。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响起了敲门声。我起身开门,想都没想,认为一定是外卖到了。打开门,站在屋外的,却是一个中年女子,盘着头发,系着围裙,像正在炒菜的样子。
女人说她是隔壁邻居,和我见过面。在同一个楼层住着,见过面的确很正常。那时,我全部的心思全在业务上,除了那个身体肥硕的女房东,对其他租客没有任何印象。不过,我毕竟是跑销售的,懂得与人为善的道理。因此,很快露出笑颜。
听了缘由,才知道女人正在炒菜,却发现盐没了。菜在锅里,大火正烹炒。临时出门,实在来不及。更何况,她独身一人,没人帮忙下楼买盐。无奈之际,这才敲门,想向我借点盐。
于邻居而言,这当然是小事一桩。可我屋里没生火,更没配备油盐酱醋一类物资。我讲明实情,抱歉一笑。
女人离开后,我左思右想,跳到楼下的小超市,选了一袋盐,准备送给她。站在门口,提手敲门时,又犹豫了,害怕她心作他想。可既然来了,怎么能后退呢?正好,我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锻炼一下跑业务的能力。
女人见我手中拿了一袋盐,一脸惊喜。她接了盐,还热情地邀请我进屋坐,我觉得不妥,借故推却。回屋不久,外卖到了。屋里没有桌椅,我把外卖放在地上,蹲着吃饭。吃到一半,又有人敲门,还是隔壁的女人。
见我蹲在地上用餐,她一脸讶异。她把那袋开了小口的盐,放在一边,非要拉我去她家吃饭。我恭敬不如从命,第一次踏进一个陌生女人的家。
她租的房子,是一个房一厅,卧室如何摆设,我并不知晓,但从客厅的装扮,看得出来,她是个讲究生活情调的女人。那天,她炒了两个家常小菜,一素一荤,盛放一个精致的瓷品盘子里。我虽对厨艺没研究,但光看菜的色泽,就觉得味道一定错不了。
尝了一口,果然如是。女人见我吃得欢喜,一个劲地给我搛菜。人与人的交往,其实很简单。有时,萍水相逢的两个异乡人,坐在一起时,聊了几句话,就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好像很久以前就相识了。
熟了之后,就知道她叫阿晴,大我十来岁。阿晴是四川人,川渝原本是一家,算起来,我该喊她大嫂。阿晴二十年前,就来东莞了,在制衣厂、五金厂和电子厂都干过,如今在一家塑料厂上班,管后勤。
得知我在跑销售,还给我出了许多主意。有了这次相遇,加之我没开火,此后一有时间,阿晴做好了饭,就会请我过去用餐。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不能总是白吃白喝,每次去,都带一些水果牛奶。
阿晴见我拿了礼,一脸不悦,待我吃罢告辞,她非要把一袋水果塞我手里。我若不上,她也不急。反正,我们两家一步之遥,她直接拎了东西,放我屋里,转身就走。
有一回,我寻思请她吃饭。为此,特意选了一家四川饭店。可她知晓情况,执意不去,还说饭店花那些钱,还不如给她,自己买菜做饭,既实惠又舒服。
我知道,阿晴喜欢做饭,视其为享受。她的工作并不忙,平时下班,也没什么娱乐活动,烹饪成了她最大的业余爱好。我明白她的心意,却总觉得不好意思,感觉亏欠了她。
好在不久,阿晴主动找我帮忙了。
阿晴有个婶娘在深圳打工,她的生日快到了。阿晴想请我去看看她,顺便替她送个礼。能帮阿晴做点事,我当然乐意之至。阿晴婶娘在西乡,长安靠近深圳松岗,两地相隔并不远,而且阿晴不算远,为何要托我这样一个陌生人给她看婶娘呢?
和阿晴成了朋友,我也不再忌讳,直言相问。阿晴沉默了片刻,才告知真相。阿晴的母亲在她几岁时,跟人跑了。母亲走后,父亲沉迷于酒水,婶娘对她有不少养育之恩。可她长大后,做错一件事,婶娘不肯原谅她。
具体什么事,她未曾明说,我亦不好追着问。
如今,老人愈发年迈,阿晴得报恩。可报恩还不能让老人知晓,为此,我前去送礼,得用另一个身份:她婶娘未见过面的阿霞男朋友。
我问阿霞是谁,阿晴答,她婶娘的女儿。既然要冒充,就得了解更多情况。我再问,阿晴只说了一句:她也不见了。说完便陷入沉默。不用想,其中又是一段伤心故事。我不问触动她的情绪,只好陪她沉默。
之后几天,我一直在用心准备。阿晴待我如亲弟弟,她的这个忙,我一定圆满完成。不得不说,跑销售的这份工作,给我完成这次任务,多有助益。
我按照阿晴提供的地址,顺利找到了她婶娘。老人在一家公司当清洁员,人虽精神,但白发渐多,人比实际年龄更苍老。
听了那段我虚构的,我与阿霞的故事,老人很欣慰。自然,顺利收下了那份礼物。礼盒不算贵重,但里面有一份礼金,五千块钱。礼盒和礼金,都是阿晴准备的,费了许多心思。
回去的路上,想起她对婶娘的孝心,愈发对这位萍水之缘的女邻居有了敬慕之心。我俩的交往,愈发多起来。
时间一晃,三个月过去了。或许阿晴是个福将吧,我的工作也有了起色。因此,更加珍惜这份情义。
月底这天,下班回来,顺道去交房租。肥硕的女房东递票据给我时,像无意似的,问了一句:听说你和阿晴走得很近?我喏喏回应。女房东继续说:她可不简单,以前在夜店上班,你可小心点,别被她骗了。
我欲问更多详情,她则闭口不语了。
女房东的话,在我心中掀起了波浪,当晚,一夜无眠,一直在想她的事。一个工厂员工,不但租了一房一厅,还如此讲究生活情调,的确有些奇怪。
由此,想到她平日举手投足间,不像个普通妇人,隐隐有夜店的风范。继而,联想到她让我送给她婶娘的礼,也实在奇怪的很。于是,心中的疑惑愈发深了。
隔了两日,阿晴又喊我吃饭。这次我没带水果,只带了一瓶啤酒。进屋也不言不语,坐下,起开瓶盖,只闷头喝酒。阿晴只当我工作中受了委屈,也不多问。待我喝完半瓶,借着醉意,我问她:你是不是骗了我?
阿晴怔在那里,问:房东和你讲了风言风语吧?我点头。阿晴从我手中,把我未曾喝完的并瓶啤酒抢过去,一仰脖子,酒瓶见了底,她却像没事人似的。

平时,阿晴从没喝过酒,我也以为,她不会喝酒。可现在,她似乎用行动证明了,房东所言非虚。
阿晴初到东莞时,的确在工厂打过工,流水线员工,工资低,又总被人欺负。她想赚大钱,才能光宗耀祖。可一个打工妹,怎么才能赚大钱呢?她长得还算漂亮,又善于打扮,很快通过别人介绍,认识了一位老板。
原以为跟着老板,好日子就来了。结果,他贪恋的,只是她青春的身体。时间一长,便没了兴致。她受了欺骗,决定发奋图强。
此前,老板带她去过夜店。那是花钱如流水的地方,也是日赚千金的地方。她成了夜店服务员,因为漂亮,敢说敢当,她很快得到了很多人的信任,有段时间,成了公认的金牌服务员。
灯红酒绿之下,容易迷失,也容易自大。其中,婶娘的女儿阿霞在一家电子厂上班,两人关系要好,但阿霞工资很低,她有心帮她一把。
她强行把阿霞拉到了夜店,还灌输了许多歪道理。比如,在夜场上班,一天工资,抵得上在工厂干十天。如是,只要在夜店一年,就可以退休,回家休养生息了。如是几次三番。
有一次,阿霞见男友移情别恋,她大醉一场,认定男人全是坏东西。她找到阿晴,把自己交了出去。前有阿晴带路,阿霞很快在夜店游刃有余,成了新宠。
只是,夜色江湖里充满危险。不久,她卷入一场男人之间的争斗中。被人误伤,丢了性命。出事后,阿晴对婶娘坦白,请求原谅。婶娘气得脸色煞白,从此和她一刀两断。
十年前,阿晴已经不再从事店场工作。重新回到工厂,管起了后勤。这工作于她,倒顺风顺水。这些年,老人孤苦伶仃,她一直关注,几次三番,想送钱送礼,均被退了回来。无奈之下,她找到我帮忙。
听完阿晴的讲述,我唯余叹息。
有些情义无法见光,阿晴公开了她的秘密,大约觉得不配成了我的朋友,主动敬我而远之。
不久,我拿下一个大订单。公司表彰我的努力,给我分配了宿舍。
搬到公司新宿舍,一切都是新的开始,加之,上一个订单的余威,我正雄心勃勃,便比平时更加忙碌了。待忙完一切,想起阿晴,于是去了出租屋。
门没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屋中空无一人,早就人去楼空。见中屋中情景,我怔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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