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看到很多人担忧中国的学校正在培养“精致利己主义者”，今天想简单就这个话题说两句。在中文互联网上，“精致利己主义”大概指的是这样一种意思：比如在大学里，两个同学竞争一个保研名额，其中一个去举报另一个的某些隐私，导致后者失去保研资格。再比如2021年的时候，四川大学发生了学生互相举报的情况，有一批学生军训集合的时间比较晚，其他同学看了就心里不平衡，嫌他们的军训太轻松，就去向学校举报，最后大家都变得更辛苦了。类似这样的事情可能最符合很多人对“精致利己主义”的认知了。
但是我们仔细想想，这到底哪里符合利己主义了呢？真正的利己主义是，我要让自己减少被军训的时间，而不是把别人拉到和自己一样受苦的地步，虽然这能够弥补那种不平衡感，但也忘记了自己同样是受剥夺者，自己的利益并没有增加。学生们“精致利己主义”了这么多年，也并没有改变自己受剥夺的状态，反而是生活得更累，更深地陷入到孤立无援和无助的地步。
钱理群曾经说，中国的大学包括北京大学正在培养”精致利己主义者“，他们高智商、世俗、老道、善于表演、懂得配合，这其实是一种典型的官僚性格，也是一种散沙化、原子化状态下的“利己主义”，但这种利己主义真的很高智商吗？我们首先要问：你真的喜欢生活在需要自己不断伪装和表演自己的社会环境里吗？如果你不喜欢，为什么不致力于摆脱这种社会，而是让自己陷入更深的伪装呢？不断地表演、伪装、配合，这样的生活状态，是符合你自己的本性和真实自我的吗？如果以上的答案都是否定的，那么这到底怎么利己了呢？利己主义的前提是有独立的自我，没有自我觉醒，也就是没有“己”的人，是不明白自己的利益在哪的，也就谈不上利己主义，只是如同散沙一样地随波逐流，ta只是自以为自己在“利己”，但其实追求的是别人想让ta追求的东西，成为别人的工具。中国社会的氛围致力于培养的正是散沙化的群众和人格。
散沙化社会的特点就是，人与人之间是分离的，是无法凝聚、信任和合作的。因此在这样的社会，明争暗斗、零和博弈就成了唯一的策略：我的利益增长，总是要以另一个人利益的绝对受损为前提和代价，这也是很多人的共识。那么这种社会里的“利己主义”也必然是“损人的”。但这不是一个正常社会的逻辑。在正常社会里，人与人之间抱团、联合、结盟都是很自然的事情，他们可以通过合作来扩大、增进自己的利益，这样的利己主义才是真正健康的。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主》中就说道：如果每个公民随着个人的日益软弱无力和最后不再能单枪匹马地保住自己的自由，并更加无法联合同胞去保护自由，那末，暴政必将随着平等的扩大而加强。在规制人类社会的一切法则中，有一条法则似乎是最正确和最明晰的。这便是：要是人类打算文明下去或走向文明，那就要使结社的艺术随着身分平等的扩大而正比地发展和完善。基于合作和团结的利己主义，客观上就要求一个人擅长谈判和沟通，去表达自己的需求，争取别人的信任；也需要一个人擅长挖掘双方可以合作的基石和纽带，这就要求一个人有对道德的思辨能力；还要求一个人能团结更多的弱势者，这样才能够扩大自己所处团体的影响力，这样的利己主义是能够在整个社会中扩大平等、自由和权利的。但这都是做题家思维所极不擅长的素质，中国环境下的利己主义，培养的是讨好权力和强者的能力，是在权力制定的规则下如何往上爬，并把别人踩下去的能力。
这样的“利己主义”纵使给自己带来某些优势，但本身也会使自己陷入精神上孤立无援的处境，也就是使自己更加置身于一个人与人之间缺乏信任和宽容的社会。实际上，自己的优越地位完全凭的是权力的一句话，只要权力不高兴或者改变了态度，自己的自信就完全丧失了。仔细想想，这其实非常地不精致。就像军训这件事一样，为什么大家不能联合起来反对军训，或者起码可以给自己争取更多的休息时间呢？这种利己主义在中国就太稀缺了，也是不可能靠学校培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