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导演,能把鲍勃·迪伦调教成“小李飞刀”,甘当西部亡命徒的跟班小弟?
鲍勃·迪伦在《比利小子》(1971年)中,饰演一个擅使飞刀的西部理发师
哪个导演,能让达斯汀··霍夫曼沦为废柴乡村教师,却反杀一众侮妻刁民恶邻?
奥斯卡影帝达斯汀·霍夫曼,在《稻草狗》(1971年)中饰演废柴乡村教师
又是哪个导演,能让“银翼杀手”复制人转型新闻主播,揭露美国政府洗脑民众?
《银翼杀手》饰演复制人的鲁格·豪尔,在《周末大行动》(1984年)中扮演一位新闻主播
暴力,宿命,血腥,黑色,男性……构成了这位导演的作品关键词。
他是好莱坞暴力美学的开山祖师,启迪了后来的昆汀、吴宇森、杜琪峰等一众导演。
他与同时代的法国暴力美学大师梅尔维尔合称“双璧”;他从经典好莱坞大片场时代走来,却影响了“新好莱坞”和法国“新浪潮”。
这位导演,就是好莱坞“浑小子”“暴躁牛仔”,常年裹着一副花头巾,在片场和动不动演员喝大酒(类似库布里克片场和总找演员下国际象棋)——他就是萨姆·佩金法。
萨姆·佩金法(1925-1984)花头巾不完全版
萨姆·佩金法与中国有着不解之缘。
抗日战争结束后,他随美国海军陆战队来搭配中国,负责解除投降日军的武装,他的营部从塘沽到天津,行走在这段华北主战场的路线,也就是当年燕赵悲歌的慷慨凄凉的古战场——不知道这段经历,是否对他后来的《日落黄沙》和《铁十字勋章》等西部电影和战争电影,是否产生过影响呢?
他的作品更是与中国有着奇妙的交集。
萨姆·佩金法因为影片的暴力血腥,当年在美国也是屡遭禁脔。可是在他独立执导的12部长片中,有近一半被引进到我国。在从80年代上译厂内参片时代,到90年代地方台“百花齐放”时期,佩金法的电影,竟嵌入很多80后90后的童年记忆。
萨姆·佩金法部分在我国公映过的电影:依次是《大车队》《日落黄沙》《铁十字勋章》《铁汉与寡妇》
我国改革开放后引进的第一部好莱坞电影,就是佩金法的《大车队》(1978年)。这部反映卡车司机反对美国资本家的“抗暴运动”,个人对国家机器的反抗与斗争,十分契合我国当年引进美国电影的批判参考意义。而且有两个译制版本,上译内参版和央视公映版。
佩金法的唯一一部讲二战的电影《铁十字勋章》(1977年),在我国也有两个译制版本。其中上译内参版更是请到老一辈配音大咖苏秀担任一直导演,配音演员也是群星璀璨,有于鼎、戴学庐等黄金时代的声音传奇。
于鼎(左上)、苏秀(左中)、戴学庐(左下)等上译厂的配音大师们,给佩金法的《铁十字勋章》(图右)贡献声音。如此混搭,却成就了暴力美学大师的国人回忆。
可以说,我国配音界见证了佩金法的青涩稚嫩到成熟期的作品,不得不佩服那个闭塞的年代国内选片人员的目光毒辣。
而佩金法电影中那浓浓的宿命感,对于刚打开国门的我国观众是有多么大的震撼。
《日落黄沙》中,威廉·霍顿等饰演的日暮途穷的老牛仔们还要拼着老命去抢银行,结果抢来的是一堆螺栓;《铁十字勋章》里詹姆斯·柯本饰演的中尉带领着连队千难万险回到己方阵地,却被自己人故意射杀;《大车队》里克里斯·列斯托弗森饰演的卡车司机领袖“鸭子”解救工友,却被政府军警水陆空全方位炸毁在一座小桥上;《午后枪声》中护送金币的老牛仔,感化了心怀鬼胎的同伴,却躲不过矿工的暗枪……
威廉·霍顿(左上)在《日落黄沙》(1969年)中,大概是史上最狼狈的老年牛仔;詹姆斯·柯本(右上)在《铁十字勋章》里,是被自己人插刀子的悲情中尉;《大车队》(左下),卡车炸大桥,是国家机器对个体的戕害;《午后枪声》中,老牛仔含恨长逝,精神是否有人继承?
佩金法执导的《铁十字勋章》和参与编剧的《西部骑士》(1968年),是暴力美学大师唯二的战争电影。不管是导演还是编剧,都深深打上宿命的烙印。《铁十字勋章》中也有一个苏联小正太,在回到己方阵营时同样被射杀身亡,作为战争中的儿童形象,和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的《伊万的童年》(1962年)形成了绝妙的互文。
而《西部骑士》同赛尔乔·莱翁内的《革命往事》一样,都是墨西哥革命为大背景,好莱坞秃头男星尤·伯连纳这次带上了假头套,饰演一位为践行自由理念,而甘心赴死的农民革命领袖,有谭嗣同一般的流血决心;却被墨西哥总统、军阀将军等窃国政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其形象也和詹姆斯·柯本在《革命往事》中的炸弹大王形成映射(因为对宿命感的痴迷,赛尔乔·莱翁内差点让佩金法执导《革命往事》)。
《铁十字勋章》(上左)和《伊万的童年》(上右)里的苏联小正太,前者被德军俘虏,后者去德军刺探情报,都是被战争戕害的儿童,都有悲凉的战争宿命气息;而《西部骑士》里尤·伯连纳(下左)饰演的农民革命领袖,和詹姆斯·柯本(下右),都有着视死如归的烈士情结,英雄的宿命就是牺牲。
然而,佩金法对主人公注定的黑色宿命给出了答案否?抑或有解决之途哉?我们看佩金法的电影往往不会憋屈,却有酣畅淋漓之感,就是因为这些注定背负命运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有着以卵击石的义无反顾,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精神。
在佩金法唯一一部拥有独立剪辑权的电影《惊天动地抢人头》中,沃伦·奥茨饰演的钢琴师,为了给女朋友报仇,一路解决掉派来的杀手后,独自一人进入黑帮老巢,在暴烈的枪林弹雨中慷慨赴死(里面的场面启迪了后来昆汀编剧的《真实罗曼史》与导演的《落水狗》);而帕金法处女作《铁汉与寡妇》中,右手残疾的牛仔,为了帮寡妇运送小孩的棺材,而踏上印第安人阻隔重重险阻的“不可能的任务”。
佩金法的《惊天动地抢人头》(1974年)里面的群体枪战戏,启迪了后来昆汀的编剧《真实罗曼史》等多部电影;而佩金法处女作《铁汉与寡妇》里,运孩子尸体归乡的“在路上”是否启发了张杨的《落叶归根》(赵本山运工友尸体归乡)呢?
在佩金法作品中,与“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同时配套的,是古典或现代牛仔们对昔日传统的坚守。在佩金法1972年执导的《小邦纳》中,史蒂夫·麦奎因饰演的“小邦纳”,在人到中年体力不支后,仍然固守年轻时的斗牛运动,拒绝了成功人士的哥哥许以的职位;而他的父亲老邦纳同样和儿子一起劈挂上阵,在一次次与斗牛的对抗中,坚守着牛仔精神。
而在佩金法1976年的《杀手精英》中,詹姆斯·凯恩饰演的古典主义特工,固守着功夫对抗热兵器的传统情怀,被罗伯特·杜瓦尔饰演的对手暗算后,靠太极拳恢复体能。而他保护的政界人士,同样用古典主义决斗的方式,和敌人展开最后的较量。这种在现代社会看似“迂腐”的举动,不恰恰是昔日牛仔男性价值观传统的延续么?
史蒂夫·麦奎因(图上)在《小邦纳》(1972年)中斗牛没有用替身,亲自上阵,作为李小龙徒弟兼好友的麦奎因,在佩金法另一部电影《亡命大煞星》中,也有不少动作戏;詹姆斯·凯恩饰演的特工靠中国功夫恢复身体,也离不开福特执政时期,中美关系回暖建交前夜的文化交流大背景。
都说佩金法电影中,过度宣扬男性气概,而女性角色缺位。这点是有失偏颇的。佩金法的很多电影女性角色都塑造地十分丰满。比如1972年的《亡命大煞星》,由史蒂夫·麦奎因和艾丽·麦古奥夫妻档联袂出演,就把传统男性“双雄”结构的动作电影,转换成“雌雄”双英的形式,艾丽·麦古奥饰演的女主角,不但替丈夫顶罪“铁肩担道义”,而且在逃亡之旅上,与夫君麦奎因并肩作战,盖过了丈夫的光辉。
佩金法1970年的《牛郎血泪美人恩》中,佩金法执导的“西部开拓史”类型电影,成功塑造了不依附男性,凭借自身能力白手起家的荒漠女牛仔形象,在家能当贤内助,在外能打拼事业,一个人盖过了片中所有男性牛仔的光芒。1965年的《邓迪少校》里,查尔斯·赫斯顿饰演的少校男主,在女性角色面前是孱弱的,需要被照顾的。
佩金法1972年的《亡命大煞星》(上)中,史蒂夫·麦奎因与艾丽·麦古奥共赴枪林弹雨,女性玩枪,英姿飒爽。1970年的《牛郎血泪美人恩》(中)里,城市追梦衣锦还乡的是女性(有70年代嬉皮士女权运动的影子);1965年的《邓迪少校》里,惯于演伟人(《十诫》《宾虚》等)的查尔斯·赫斯顿,在女性面前,弱得跟小鸡子似的。
最后,再谈一谈佩金法电影的政治隐喻性。在《大车队》和《周末大行动》里,美国政府分别是镇压工人阶级和洗脑控制普通民众的专制机器;而《铁十字勋章》和《西部骑士》中,二战苏德双方,以及墨西哥内战政府和军阀双方,都是“春秋无义战”,只有普通人的人性可贵。更甭提《日落黄沙》和《亡命大煞星》《比利小子》里,恶警所象征的罪恶统治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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